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深夜异闻》 作者:小二来壶酱油 内容简介: 看罪恶在深夜里佝偻前行, 听邪念在月色中冉冉升起, 静守午夜时分,解读叵测人心。 第1章 【一】实体娃娃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区。 大概有十一栋楼房,排列得比较没有章法。 比如8号楼挨着2号楼,6号楼又挨着11号楼,快递啦外卖啦,送错的时候是常有的。 “咦,刚刚我路过2号楼,这里难道不应该是3号楼吗?”快递员或者外卖小哥常常这么说。 让人真的很想用《东成西就》里的话来回答: “怎么?有人告诉你天字一号房在天字二号房的隔壁吗?” 总之,就是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区,房子不新不旧,楼与楼之间有一些不好不坏的绿化带。 走出小区,不远不近的地方有公交站和地铁站,小区附近有很多餐馆,不好吃也不难吃。 还有一些服装店、药店、美容美发店……不算便宜也不算贵。 这些故事,就是住在这个小区的住户的故事…… ———————— 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林小婉正在和儿子种多肉植物。 就是把小花盆里倒上土,然后土里挖一个小坑,接着把从花卉市场买来的多肉植物放进去,把土覆上,浇一点点水,齐活儿。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来了。 “谁啊?”林小婉对着大门喊了一句。 “快递。” “稍等。”林小婉把手对着垃圾桶拍了拍土,然后走过去开了门。 一开门,先是看见一个硕大的、一人高的大纸箱,快递员都被纸箱挡住看不到了。 “好重啊!”快递员稍稍抱怨了一句。 “啊……辛苦啦!我买的简易衣架……看来真是实木的啊!”林小婉说。 林小婉一家三口搬到这里不太久,买的二手房。 之前户主的装修还凑合, 所以他们也就没有再大费周章地装修了,只是把厨房厕所稍微弄了一下,整体厨房和油烟机拆了换了,马桶和洗手池拆了换了…… 其他东西都基本没动,只是需要添置一些家具。 林小婉觉得主卧需要买一个大的木制衣架,就是那种下班回家把外套挂在上面的那种。 她在网上看见一个800多块钱包邮的,于是下了单,买回来自己组装。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昨天买的,今天就到了。 大箱子放在客厅,林小婉这会儿还不打算拆开,她得先给儿子做饭,儿子吃了饭,下午还得去跆拳道班呢。 反正她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组装衣架。 午饭是虾仁蒸蛋、青蒜叶炒胡萝卜、烟笋炒肉。 “讨厌胡萝卜!” 儿子皱着眉:“就算对眼睛好,也讨厌!” “等你再长大一点……”林小婉给儿子碗里夹满菜。 “就可以不用吃胡萝卜了吗?”儿子眼里闪光。 “就会发现讨厌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吃胡萝卜根本不算什么。赶紧吃吧,别叽叽歪歪。” “啊……” 吃完午饭,洗了碗,林小婉送儿子去了跆拳道班。 回到家里,看见放在地上的大箱子,林小婉拿起剪刀开始拆箱。 说实话,打开箱子的一瞬间,林小婉被吓了一大跳。 里面是一个人形的、真人大小的东西,外面裹着一层黄色的布,布裹得很严实,能够勾勒出里面物体的形状。 说实在的,真的跟裹着一个人差不多的。 “这是什么鬼……” 惊吓之后,林小婉开始轻轻触摸这个东西。 她掀开了黄布的一角,露出一条洁白滑腻的腿…… 然后继续把黄布一点点掀开,只见一个全裸的、身材比例完美到极点、皮肤没有丝毫瑕疵的女孩,侧躺在纸箱里,睁着纯洁无辜的大眼睛,好像一个初生的婴儿。 她是侧躺着的,腿部微微弯曲。 包裹着她的布此刻营造了一种若隐若现、欲拒还迎的撩人感,像个衣冠不整的大美人。 林小婉用手轻轻触摸了一下女孩的身体,很软,但是很凉。 硅胶的。 林小婉拿起手机,对着女孩的脸拍了一张照片,发给老公陆飞。 “这是什么?”陆飞很快回复。 “娃娃,硅胶的。” 很快,陆飞回复:“老婆,我知道下周就是我的生日了,但是……这个礼物也……太贴心了吧!” 可能是太激动,陆飞很快又发来第二条:“那我们把她藏哪里呢老婆!床底下?!” “喂……醒醒……” 林小婉给陆飞讲了娃娃的来龙去脉。 “那就是……送错了吧?”陆飞说。 林小婉翻看了一下贴在纸箱上的快递单:“字迹很模糊了啊……” “那你总有快递员的手机号吧?让他回来取走?” “他根本没有给我打电话,就是直接送过来的……哦,那我查查快递单号,也许会显示谁谁谁正在派送,会有手机号的。” “……等等,老婆,我今天可以早点下班。” “……什么意思?” “我是想着……我还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呢!趁儿子还没有下课,我先回来看看,然后,咱们再联系快递把她取走……总之,在儿子回家之前,把她弄走不就好了。” “那你回来吧。” 一个小时之后,陆飞开车到家了。 “她呢?”陆飞一进门就问道。 “要不是反复告诉自己,那是个假人,就你这色眯眯的表情,真想踹飞你。”林小婉说。 “对不起老婆,我控制一下自己的表情。”陆飞嘿嘿笑道。 陆飞重新掀开黄布:“哇,真的很真啊。” “对啊。” “软软的……”陆飞轻轻碰了一下。 忽然,陆飞好像发现了什么:“咦,这个娃娃,怎么只有一条腿?” “什么?” “一条腿啊……只有右腿,左腿的话,从膝盖下面就没有了。”陆飞说道。 因为娃娃一直都是侧躺的,林小婉只看见娃娃的右侧身体,没有看左侧。 经过陆飞一提醒,她才发现,娃娃的左腿部分,确实从膝盖开始,下面都没有了。 不是那种组装未完成的感觉,断面非常平滑,感觉是刻意为之的。 “好奇怪……”林小婉感觉一头雾水。 “是啊,什么情况?” 两人把娃娃重新包裹完成之后,把纸箱复原。 把快递单号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查到了快递员的电话。 打过去,告诉他送错了,让他回来拿。 “啊,是7号楼3单元101的。”快递员回来之后,看着箱子喃喃道,“你们这是9号楼。” 之后的日子,都没有什么特别的。 不过林小婉从那以后,每次走过7号楼,都会情不自禁地往3单元里面看一眼。 很好奇那个买娃娃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从来没有看见过。 看见那个人,是在特别偶然的一次情况下。 那个时候,林小婉已经快忘了这件事情了。 () 第2章 【一】 那天,林小婉去物业中心交物业费。 当时一起缴费的有三四个人,排在她前方的是一个男孩。 他在缴费的时候说了一句:“我是7号楼3单元101的业主。” 排在他后面的林小婉,本来在玩手机,这时候立刻抬头看向男孩。 就是一个很普通的男孩,清清秀秀,瘦瘦高高,戴眼镜,穿得挺休闲。 交完费之后,林小婉和男孩一起往回走。 她心里有点奇怪的忐忑,还挺想过去搭个讪的。 “我们小区的物业费,跟附近小区比起来,算高的吧?” 林小婉走到跟男孩平行的位置,手里假装翻看着缴费发票,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对男孩说道。 “啊,我不太清楚别的小区物业费是多少。”男孩礼貌地笑笑。 “不过我们小区,比旁边小区绿化是要好不少啊。我是说,维护得不错。”林小婉没话找话。 “是啊,是挺不错的。”男孩很客气。 两人就这么一起走了一小段路,然后点点头,就各自回家了。 跟男孩分开之后,林小婉难以掩饰自己的一颗八卦之心,赶紧给老公发微信:“我看见那个人了!” “哪个?” “买娃娃那个。” “是个什么样的人?” “普普通通的男孩子。” 其实说实在的,一个年轻的男孩,买一个硅胶的实体娃娃,其实没什么好稀奇的。 跟出去约姑娘比起来,这个可以说得上是洁身自好,简直就是一股清流。 主要让林小婉觉得分外好奇的是…… 那个娃娃是个残缺的娃娃,如果那个娃娃是个真人的话,那就是一个残疾人。 她好奇的是,那个男孩,为什么会买一个残疾的实体娃娃呢? 林小婉对这个问题非常耿耿于怀。 因为那一次和这个男孩有过简单的对话之后,他们每次在小区里见到,都会稍微打一下招呼。 “买菜啊?”“下班啦?”“今天天气很好。” “好大的雾霾啊!” “你儿子真可爱。” 诸如此类不咸不淡地说上两句,一两个月过去,似乎好像也算比陌生人熟一点儿了。 有一天上午,林小婉走出家门,准备去附近的健身房跑跑步。 忽然看见那个男孩,正从7号楼3单元的楼道里走出来。 而楼道门口站着一个身材很苗条的女孩,穿一条长的连衣裙,粉蓝色的,一头披肩长发,笑容灿烂,亭亭玉立,充满了青春少女的气质。 男孩一脸笑容地冲她走过去,轻轻揽着她的肩膀,一看就是男女朋友。 “哈,真般配啊。”林小婉在心里默默说道。 男孩女孩背对着林小婉,开始往小区外面走去,这时候林小婉才忽然发现异样…… 那个穿着长裙的女孩,拄着拐杖,仔细看她的长裙下方,才发现她只有右脚,左脚的位置是空的。 “什么……” 林小婉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说不太出来。 她没有过去跟男孩女孩打招呼,只是默默地放慢了脚步,等他们走远了,自己才接着往小区外面走去。 到了健身房,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的四十分钟里,林小婉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男孩和女孩一起走路的背影。 那个女孩虽然拄着拐杖,但是整个人身形非常挺拔,不像林小婉通常概念中的残疾人。 因为需要用到拐杖,然后整个人的重心都会往拐杖的方向靠,导致身体看起来有些倾斜,挺拔二字就更是谈不上了。 但是这个女孩,怎么说呢,虽然左腿缺失,但是她看起来完全没有那种倾斜感,而且整个人好像很和谐似的,有点像维纳斯。 虽然缺失了手臂,但是看起来是完整的。 “没什么的吧。” 跑完步之后,林小婉在健身房里冲了个澡,边洗澡边这么对自己说。 虽然一再这么对自己强调,但是林小婉的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晚上陆飞回来,林小婉跟他说了这件事:“老公,我总觉得好奇怪呢。” “为什么?因为那个男孩和一个残疾的女孩在一起,所以觉得奇怪?你是觉得女孩配不上他?” “不是,正好相反,我还觉得他们挺般配的。” “那不就完了,有什么好奇怪的,那个女孩腿脚不太好,那个男孩还跟她在一起,说明是真爱啊。” “如果我有一天残疾了,你也会跟我在一起的对吧?” “说点儿好的行不行!” “我是说如果。” “当然,你是我老婆啊。” 林小婉沉思了半天:“如果有一天,我残疾了,你还是愿意跟我在一起,那是因为你爱我,所以接受我有残疾这件事……” “但是,硅胶娃娃呢?他为什么连硅胶娃娃也要买一个……那个算是定制吧?” “为什么定制一个残疾的娃娃呢?这不合理吧……陆飞,如果你要买一个硅胶娃娃,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胸大,屁股翘,皮肤白。”陆飞不假思索。 林小婉低头看看自己的平胸,瞪了陆飞一眼:“那这些年真是难为你了。” “哎呀老婆,我不是那个意思……” “总之……不管怎么样,硅胶娃娃还是代表了买她的人,心里最私人、最真实的愿望,对吧?” “嗯。” “所以……那个男孩,心里最真实的愿望,本来就是想要一个残疾的女孩啊。” “所以呢?”陆飞有些不解。 “所以,你说,有没有一种人,他本来就是特别喜欢残疾的女孩,就像是某种特殊的……嗜好?” 林小婉说完这句话之后,拿起手机开始搜索相关的关键词。 半个小时之后,她感觉自己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慕残者。 网上对“慕残者”的解释是这样的—— “慕残是一种性取向,指一个人迷恋残疾人,或热衷于变为残疾人,一般分为慕残者,扮残者和自残者。” “许多慕残者认为,他们看到截肢者的感觉,和许多男性看到胸部丰满的女性的感觉是一样的。” 林小婉把搜到的资料给陆飞看:“那个男孩,大概就是一个……慕残者?” () 第3章 【一】断腿的“维纳斯” 又过了一段时间。 关于那个7号楼男孩的事情,算是林小婉和陆飞日常生活里的一段小插曲。 生活里每天都有无数琐事,小插曲就渐渐淡化了。 直到有一天,林小婉和平常一样,在健身房里健身的时候,忽然看见了那个女孩。 对,就是那个“维纳斯”。 女孩穿着和其他女孩无异的健身服,露出小蛮腰,紧致的肩膀和手臂。 除了左腿有残疾之外,可以说是非常完美。 女孩坐在一处练手臂的器械上开始锻炼起来,姿势标准,动作娴熟,一看就是经常健身的人。 “怪不得身材那么好看!”林小婉心里想着。 过了一会儿,林小婉感觉口渴,准备去买一瓶矿泉水。 于是走到健身房里的饮料贩卖机处,掏出硬币丢进去,买了一瓶矿泉水。 “不好意思,能不能借我一点零钱,我没有零钱。”一个女声在林小婉身后响起来。 林小婉回头一看,正是那个女孩,一脸笑容,看起来非常让人喜欢。 “我这里有一张10块,这个机器,10块是可以用的对吧?”林小婉从运动腰包里掏钱。 “可以用的。”女孩看了一眼机器上的文字说明。 林小婉把钱递给她。 女孩放进机器里,买了一瓶宝矿力,拧开喝了一口:“谢谢你,我微信转账给你。” 两人互相加了微信,女孩给林小婉转了10块钱,然后两人就边各自练着器械,边聊天。 “你是住旁边这个小区吗?”女孩问道。 “对啊。” “我也是。” “哈,那你是最近刚办这家健身房的卡?” “对啊,我刚搬过来不久,然后发现这家健身房,过来看了看,环境和器械都还不错,就办卡了。” “我看你身材很好,像是经常健身的样子。”林小婉由衷地夸奖道。 “本来一点都不喜欢健身,何止不喜欢,简直可以说是讨厌……” “后来腿受伤了,要做康复训练,训练着训练着,就觉得,其实运动也不错嘛,出出汗,心情愉快。”女孩笑着说,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完全不忌讳的样子。 林小婉本来想问:“为什么受伤?”但是没有问出来。 不过女孩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于是直接说道:“车祸。” “啊……” 林小婉没有想到她这么直接,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很坚强。” “还好啦。”女孩笑了笑。 林小婉回到家之后,一边给儿子炖牛肉,一边翻看这个女孩的朋友圈。 她的微信名字叫“南南”。 她的朋友圈里记录了很多跟男朋友“老魏”的生活琐事。 老魏就是那个7号楼3单元的男孩了。 林小婉往前翻看她的朋友圈,发现内容不是特别多,也可能是设置了,自己看不到而已。 总之大概知道,南南和老魏大约是大半年前认识的,相识相恋。 然后是最近这段时间,南南才搬过来和老魏一起住的。 因为经常在健身房里碰见,林小婉和南南渐渐熟了起来。 林小婉算是自由职业,平时接一些翻译的活儿,在家干活就行。 南南目前没有上班,她家境还不错,所以似乎也不愁吃穿的样子。 总之,和上班族相比,两个人的时间都比较充裕,可以时常相约在小区附近喝喝茶、看看电影。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 有一天,南南约林小婉喝下午茶,两人见了面,点了一些甜品之后,南南忽然就哭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林小婉赶紧给她递纸巾。 “老魏跟我闹分手呢!” “啊?这不好好的,为什么要分手呢?” “前阵子我看中了一个假肢,想安装假肢,不想用拐杖了,跟老魏一说,结果他不同意,还生气了。” “生气?不至于吧……” “我也觉得啊,不至于吧……可是他确实很生气,还说,如果我自作主张地去安装了假肢,就分手。” “这么严重啊!” “嗯,就是这么严重。”南南边哭边说。 忽然,林小婉的脑海里想起了那个实体娃娃。 慕残者。 老魏喜欢的……本来就是残缺,如果通过假肢变得完整了,他就不喜欢了。 林小婉有些如鲠在喉。 她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南南,她的心情很复杂,于是默不作声,只是一个劲儿地喝水。 “老魏对我很好,很照顾我,我舍不得跟他分手……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现在的假肢很先进的啊,走路很方便,如果再穿上裤子和鞋子,完全看不出腿有问题……” “再说了,配假肢的几十万块钱,都是我爸妈出,我也不用让他掏钱啊,他为什么要生气啊!” “也许……他是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林小婉说。 “对,他就是这么说的。” “嗯,就好像……有的男的,觉得女朋友胖胖的挺好,不用瞎减肥……有的男的,觉得女朋友素颜就很好,完全没必要化妆。总之……他大概就是喜欢你本来的样子吧。”林小婉轻声说道。 “可是,喜欢胖胖的女朋友的男生,如果有一天他女朋友瘦了,他也不可能就生气到要分手吧?喜欢素颜女朋友的男生,也不可能因为女朋友忽然化了妆,就不喜欢了吧!” “这个……倒是。” “所以,老魏他为什么因为我要安装假肢,就要跟我闹分手呢,我真是不明白。” 南南吃完了一整块蓝莓蛋糕,心情看起来平复了一点,也没有再哭了。 “说起来,老魏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没有他,可能我早就死了。”过了一会儿,南南轻轻地说道。 “救命恩人?” “那天天气很好,我和我当时的男朋友去郊区玩,后来因为一些小事吵架了,我一气之下就跑了,想着自己走回家,或者走到大路上的时候,看看有没有大巴车站,坐车回家。 “那时候我真的很生气啊,气鼓鼓地走在路上,路上也没什么人,路的两边是田地,偶尔有一些小平房……走着走着,我忽然看见右边的田地里,居然有墓碑,对,就是死人的那种墓碑。” “而且那个时候算是傍晚吧,天色稍微有点暗,我心里忽然就害怕起来,想起在恐怖片里看到的情节,觉得会不会有鬼,或者僵尸,或者什么怪物……” “我越想越害怕,就跑了起来,边跑边想,右边的田地里有墓碑,左边没有,那我去左边吧,于是就跑着穿过马路……” “这时候,只感觉自己一下子腾空而起,马路啊,田地啊,都在我身下,然后就是重重地摔在地上,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啊……”林小婉听得惊心动魄。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了,一个男生在我旁边,看见我醒过来,然后大声叫护士……” “总之,后来我才知道,是老魏骑自行车路过那里,发现被车撞的我,然后打120急救电话,还跟着坐在急救车上,一路送我到的医院……” “后来,我就开始了康复训练,他一直很照顾我,对我很好,我们俩就在一起了。” () 第4章 【一】失踪人口 第二天是周末。 儿子吵着想去游乐场,于是林小婉一家三口开车去了游乐场。 玩了大半天之后,开车回家,路过一片空地,儿子想骑自行车。 之前给他买了一辆儿童自行车,就放在后备箱里。 陆飞把车停在路边,然后打开后备箱,拿出自行车,带着儿子去空地上骑车了。 林小婉走在他们身后,忽然间,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当儿子在空地上骑着自行车快乐地转圈圈的时候,林小婉和陆飞靠在旁边的栏杆上。 林小婉跟他说了之前和南南聊天的事情,然后说:“你说,会不会有那种慕残者,喜欢残疾的女孩,然后故意把女孩弄残……让她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啊……这也太变态了吧?”陆飞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会这么想?” “就忽然这么想啊……因为南南跟我说,她是被车撞了,然后老魏骑着自行车路过,发现了她,然后叫了救护车……” “刚才我看见你从后备箱里拿出自行车,忽然就想到,你说老魏有没有可能故意开车撞了南南,然后把肇事车辆开到某个隐蔽的地方藏好……” “接着从后备箱里拿出自行车,骑到南南被撞的地方,假装偶然发现她?送她去医院,然后再跟她谈恋爱?”林小婉小声问道。 “你这个想法也太可怕了吧?我觉得……那个男孩不可能干这种事情吧……我见过那个男孩,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儿啊!” “可是……有时候知人知面不知心,不是吗?” 陆飞伸手揉揉林小婉的头:“老婆,你电视剧看多了吧……” “有可能……但是,还是觉得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怪怪的。” “南南有没有告诉过你,关于肇事者的事情?肇事者抓到了吗?” “啊,这个,她没有告诉我。” “如果下次有机会,你可以问问她,问清楚了,你这个小脑袋瓜就不会东想西想的了,是吧?” ———————— “肇事者?跑了啊,没有找到。” 之后的一次和南南喝下午茶的时候,偶然说到这个话题,林小婉小心翼翼地问道,南南这么回答。 “啊,没有摄像头吗?” “那个地方是郊区,没有摄像头,如果以后能抓到这个人,我真想杀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南南倒是很平静。 “是的,太可恨了。” “你知道我最恨那个人什么吗?撞了我,让我截了腿,都不是让我最恨他的原因,我最恨他的是,他就那么跑了,他明明知道,在那种荒郊野外,他跑掉了我基本上就是个死,但是他还是跑掉了。” 林小婉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南南所经历的痛苦和折磨,是她所无法体会的。 又聊了一会儿天,南南电话响了,是老魏打来的。 南南叮嘱了几句让老魏去超市买什么东西的话,然后就挂了电话。 “老魏平时开车吗?”林小婉假装不经意地这么一问。 “有时候自行车,有时候电动车。” “让他考个本儿去,带你出门也方便啊。” “他倒是有本儿,就是没车。”南南说。 “还是买一辆车合适呀。” “啊,他曾经好像有过一辆车,卖掉了,后来因为公司离家近,也就没有买,可能过阵子会买吧。” 林小婉心中暗想:难道……是把当时的肇事车卖了? 越这么想着,林小婉的心里就越是堵得慌。 之后一段时间,林小婉因为接到一个新的翻译工作,时间又比较紧张,所以开始忙碌起来。 有一阵子没有去健身房,也没怎么和南南联系。 等她再次想起来和南南约个健身或者喝茶的时候,发了几条微信给南南,南南一直没有回。 之前从来不会这样。 她没有南南的手机号,因此也无法给她打电话。 在忙完手里的翻译,第一次去健身房的时候,林小婉去前台打听南南最近有没有来过。 前台的小姑娘想了想:“好长时间没有见过了。” “南南去哪里了呢?” 林小婉暗自想着,有些放心不下,她几次想直接去7号楼3单元的101敲门看看,但是总觉得有些不合适。 她希望最近能在小区路上碰见老魏,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假装随意问问南南去哪里了,但是,也没有碰见过老魏。 终于有一天,林小婉憋不住了,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她直接去敲了老魏的家门。 老魏打开门,看见林小婉,稍许有些吃惊。 虽然小区里碰见会打打招呼,但是过来敲门还是比较不同寻常的。 “呃,最近想约南南健身,但是给她发微信一直没有回我。”林小婉说。 “哦....她不住这里了。”老魏淡淡地说。 “啊?” “嗯,搬走了。” “为……为什么呀?” “为什么?这有什么为什么,我们分手了,她就搬走了。” 林小婉心中涌出一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觉得南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觉得老魏可疑,太可疑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 林小婉大吼了一声,她对老魏的怀疑已经积累到了一定地步。 “什么做了什么?”老魏愣了一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林小婉又吼了一句。 “我是什么样的人?”老魏重复了一遍。然后看了看楼道里,虽然此刻楼道里没有其他人,但是这样的对话,总归不是太合适。 “进来说吧。”老魏对林小婉说。 林小婉深呼吸一口气,跟着老魏走进他的家里,砰地一声,大门关上了。 “请坐。”老魏指了指沙发。 林小婉全身僵硬地坐下了,老魏走到饮水机前,给林小婉接了一杯热水,放在她前面的茶几上,然后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下了。 “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老魏说。 林小婉深呼吸一口气,决定干脆直截了当地说清楚。 “有一次快递送错了,把你的快递送到我家了,我当时不知道是你的快递,就拆开了。” “哦?” “里面是一个实体娃娃,残疾的实体娃娃。” 听到这里,老魏脸上流露出吃惊的表情,还有些一闪而过的紧张和困窘。 () 第5章 【一】后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拆开的,也绝对不是故意窥探你的隐私……总之,后来我又包好,让快递员给你送来了。” “后来,看见你和南南在一起,也看见了南南的身体情况,我想到那个实体娃娃,开始怀疑你是一个慕残者。” “再后来,我跟南南在一起健身,她跟我说了一些你们的事情,她跟我说,她想安装假肢,但是你不高兴……” “你确实是个慕残者,对吧?”林小婉质问道。 老魏忽然笑了一下:“说实在的,你这么跑到我这里,一进门就来质问我的性癖好,不觉得很搞笑吗?” “你只是我的邻居而已,我有必要跟你解释什么吗?” 林小婉感到一阵尴尬。 是的,老魏说得没错,只是邻居而已。 即便自己跟南南算是比较熟,但是这样直接跑到人家家里,这样的情形下,说这些话,确实是太鬼扯。 但是,关于南南告诉她的车祸事件,关于老魏曾经有车后来又卖掉的事实,关于南南莫名其妙的失踪…… 这一连串的事情放在一起,她不能不对老魏产生深深的怀疑。 她直觉南南的失踪,跟老魏关系很大。 搞笑就搞笑,鬼扯就鬼扯吧! 不管怎么样,林小婉决定今天一定要把事情问个明白。 “那你告诉我,南南去哪里了?” “去国外了。” “她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说她遭遇车祸之后,是你骑着自行车路过,然后看见她,打了急救电话,你那时候怎么就那么巧路过啊?!”林小婉豁出去了,就这么直截了当地问道。 “车祸?”老魏的表情有些疑惑,“什么车祸?” “就是导致南南受伤截肢的车祸啊!” “她这么跟你说的?车祸,让她受伤?”老魏呼出一口气,“她截肢不是因为车祸。” 林小婉大吃一惊:“那是因为什么?” “是她自己造成的。” “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车祸,我也没有骑着自行车路过什么郊外,根本就没有这件事情。” “啊……”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但是我觉得她很漂亮、很可爱,性格也很开朗,就喜欢上她了,因为真心喜欢她,所以觉得,可以接受她的身体情况。” “你说的那个实体娃娃,是她定制了,然后快递给我的。” “为什么……” “因为那个时候,我跟她表白了,她却表现出为难的样子,她说,“你想好了吗,真的要跟我在一起吗?你现在看我这个样子,挺精神挺漂亮,可是,我脱了衣服的样子,你不一定能接受的,如果那个时候,你再嫌弃我,不要我了,我一定会很难过很受伤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泪汪汪的,真的楚楚可怜。我就说,‘我真的不会觉得有什么的,你放心吧。’” “她还是不相信我,于是,上网定制了一个跟自己身体情况一样的实体娃娃,快递给我。” “她说,‘你先跟她试试,要是觉得没有心理负担,咱们再真正地交往。’” “说实在的,我不太喜欢实体娃娃,一个是放在家里觉得瘳得慌,另一个,真要搞的话,我也嫌她太凉,总之就这么闲置下来了。” “这段时间里,我跟她也慢慢聊天接触,互相都觉得喜欢,我也真心表示能接受她的身体情况,总之就慢慢在一起了。” “不过,她跟我说的,关于她身体情况的原因,和你这个版本不一样,她说她是从楼上踩空,摔下来导致的,从小就这样,她没有跟我说过什么车祸的事情。” “后来我渐渐发现,她很少聊家里的事情,但是我推测,她的家境一定不错,不然的话,她又不工作,但是从不缺钱花。” “我提过几次要拜访她的父母,以表示诚意,她都拒绝了,说还不到时候。” “直到有一天,她的父母忽然找上门来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从她的父母那里,我才知道真实的情况。” “你既然知道慕残者,那你肯定也上网搜索过一些资料了,应该也知道这个群体大概分为慕残者、扮残者和自残者。” “南南就属于自残者,简单地说,她就是患有‘身体完整认同障碍症’,她认为自己的左小腿是不属于自己的,她认为自己本就不应该身体健全。” “这种感觉,有点像有些男孩天然就觉得自己是女孩,有的女孩天然就觉得自己是男孩,差不多的意思。” “具体的,如果你想了解,网上有很多资料……” “总之,通过南南的妈妈,我才知道,南南是在17岁的时候,用刀一点点切割自己的小腿,然后用脏水把伤口弄脏,导致感染,最后送到医院不得不截肢的。” 林小婉听到这里,彻底惊呆了,完全说不出话来。 “是的,我当时听见南南的妈妈告诉我这个情况后,我也和你一样的表情和心情。” “在截肢之后,南南开始对别人编造一些故事,跟每个人似乎都能说出一个不同的版本,而她自己乐在其中。” “她是离家出走的,她的爸妈一直在找她,主要是担心她进一步地自残。” “前段时间,她的爸妈跟她聊了很久,劝她去看心理医生,后来南南同意了,就跟着爸妈走了,之后,我也没有再见过她,我们也没有联系过。” 林小婉完全无法形容心中的震撼,她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手里捧着老魏给她的水,水已经凉了。 老魏走到窗前,呼啦一下拉开窗帘,房间一下子亮了好多。 从窗户往外看去,是小区的花园,打理得很漂亮。 花园的四周,是很多栋高高的楼房。 楼房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窗户,每个窗户里,都住着不同的人。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故事。 人们在小区里碰见,点点头,招招手,笑一笑,一切看起来都云淡风轻。 然后回到家,关上门,门后的故事,却从来难以被外人所知。 老魏抱着手站在窗前,忽然回过头,看着林小婉,笑了一笑。 他笑容看起来有些疲惫和苦涩:“嘿,邻居,我说完了,你可以回去了吗?” 林小婉站起身,走到大门处,打开了门:“对不起,打扰你了……” 林小婉走出7号楼3单元的楼道,走在小区的花园里,抬头看了看周围的楼房,心中思绪万千。 () 第6章 【二】坠楼 周五下班时间,周继武从座位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一边跟同事们闲聊几句,一边把笔记本电脑放进背包里。 “周末愉快啊各位!”他对同事说。 “你也愉快。”同事笑着回答。 走出办公室,坐电梯下楼,朝地铁站走去。 外面有点冷,还有点雾霾,但是周继武心情很愉快,明后两天都可以睡懒觉,爽啊! 周继武租的房子离公司不远,地铁5站地就到了。 下了地铁,一路往小区走去。 路过一家面馆,打包了一份拌面当晚饭,看见水果摊又买了点苹果,准备分给李霄宇几个。 他租房子的这个小区,算是这一带还不错的小区,当然租金也比较贵,他一个人是租不起的。 于是他和李霄宇,还有张闻,三个人一起合租了里面的一套两居室。 他和李霄宇是朋友,张闻和李霄宇是高中同学。 李霄宇住主卧,主卧比较大,还带阳台,租金最高。 周继武住次卧,与主卧就一墙之隔,面积比较小,好在他东西本来就不多,所以也够住了。 张闻住客厅,搞了一个屏风挡了一下,算是隔断。 不过张闻上个月开始就不租了,说要搬走跟女朋友住去,客厅暂时还没找到新的人来租。 所以这套房子里,暂时就只有李霄宇和周继武两个人了。 “买了苹果,放厨房了,要吃自己拿。” 到家之后,周继武对正在主卧里玩电脑的李霄宇说道。 “好。”李霄宇回答。 周继武这才想起来,李霄宇不吃苹果,他什么水果都来者不拒,除了苹果。 这个怪人。 “不好意思……忘了你不吃苹果了……”周继武说。 “没关系,你吃吧。”李霄宇回答道。 周继武吃了拌面,洗了澡,进了自己房间,打开电脑看美剧,不知不觉就到了零点。 真是坐得腰酸背痛脖子痛。 他站起身来,扭了扭脖子,准备把窗户关小一点,然后就要睡觉了。 这时候,他忽然看见窗户外面,漆黑夜空的尽头,居然透出红色的光亮,看起来有种淡淡的诡异感。 他把窗户关小了,躺在床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准备入睡,但是却不太睡得着。 忽然,他听见窗外传来一声很大的闷响,好像是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地上。 吓了他一跳,赶紧从床上起来,推开窗户往楼下看,但是黑咕隆咚的,也看不见啥。 周继武住在这个小区的9号楼3单元401,他的窗户下面是花坛,种着一些花花草草。 他听见楼上的住户也推开了窗户,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来那声很大的闷响不是他的错觉,是真的很大声。 周继武走到李霄宇的门口,轻轻地敲了敲他的房间门:“你睡了吗?” 李霄宇没有应声,也许是已经睡了吧,周继武这么想着。 正准备回自己房间,却发现李霄宇房间的门是虚掩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李霄宇的房间里,只有电脑是亮着的,电脑屏幕上是变换着的屏保,但是…… 李霄宇没有在房间里。 周继武环视了一下,是的,李霄宇没有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床上平平整整的,还是白天的样子。 “喂,李霄宇?”周继武走出李霄宇的房间,冲着厕所喊道。 没人回答,厕所的灯黑着,明显就没有人在里面。 “没听见他开门出去啊?” 周继武心里想着,十分纳闷,他走回自己房间,拿起手机,给李霄宇打了个电话。 深夜里,忽然响起一声“叮咚”,然后是一个欢快的女声:“你有一个新的外卖订单!” “叮咚,你有一个新的外卖订单!” “叮咚,你有一个新的外卖订单!” “叮咚,你有一个新的外卖订单!” 深夜里,这个欢快的女声在房间里不停重复,让周继武头皮发麻。 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李霄宇设置的手机铃声。 他去餐馆吃饭,听见柜台不停地传来这个提示音,觉得挺好玩,于是在网上下载了,当成了自己的手机铃声。 周继武循着铃声找去,发现李霄宇的手机就放在书桌上,和一堆杂物放在一起。 一瞬间,周继武的心中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立刻挂了电话,冲到阳台上,果不其然,阳台上有一扇窗户是大开着的。 周继武探头看出去,仔细看楼下的花坛,里头似乎是有一些异样。 他心脏狂跳不止,连忙披上外套,拿起钥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楼下…… 当他看见趴在花坛里、一动不动的李霄宇时,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这时候,不少邻居也看到了这一幕。 有的是探头出来看的,有的楼层低,就直接下楼来了。 “他……他掉下来了……”周继武喃喃地说,他被吓坏了。 “老公,快打120啊!”一个穿着睡衣、披散着头发的女人对她老公说道。 她旁边的男人赶紧掏出手机,打了120,后来又打了110。 周继武认识他们。 这对夫妇住在他楼下的101,两口子挺和气,他们经常碰见,点头之交吧。 “谢谢……”周继武对夫妇俩说,声音有些颤抖。 救护车来了,把李霄宇送去了医院。 周继武神思恍惚,警察过来问话,问他知不知道李霄宇家人的联系方式。 周继武手机里确实存了李霄宇爸爸的电话,于是告诉了警察,并叙述了自己是怎么发现李霄宇坠楼的。 警察上楼到了李霄宇的房间,在阳台窗户的位置仔细查看:“他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什……什么异常?” “就是……他有没有什么不顺,比如失恋,失业……或者其他什么心情不好的事情?” “他单身,工作……没听他说有什么问题……他肯定不会有自杀倾向!绝对不会!他挺正常一个人。” “有时候,有的人得了抑郁症,照常说说笑笑,周围的人根本没有发现。”警察想了想,说道。 “抑郁症……” 周继武坐在床上,冥思苦想了一番:“抑郁症多少也能看出来吧?但我真没觉得他有什么抑郁症,你说的那种,明明有抑郁症又假装开朗……我觉得他不像。” “你们合租多久了?” “一年多吧。” “就你们俩?” “之前是三个人,后来走了一个。” “总之,今天晚上,就你们俩在这儿,是吧?” 周继武心中一惊:“你不会是怀疑我推他下去的吧?!” () 第7章 【二】笔记 “别着急啊,我就是问问。”警察说道。 “他比我个子高,我能把他推下去?!再说了,我要真想害他坠楼,我干嘛从四楼推,怎么也从顶楼推好吗!” “别着急,我就是了解了解情况。” 之后,警察又问了一些问题,关于李霄宇在哪里上班之类的,估计还会去公司了解情况。 周继武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之后警察离开,周继武独自留在家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周继武才迷迷糊糊眯着了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大概八点钟,赶紧给医院那边打了个电话。 医院说经过抢救,李霄宇的命保住了,但是处于昏迷状态,他的家人已经连夜开车赶到了医院。 周继武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是,关于李霄宇为什么坠楼这件事,周继武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忽然想起之前和他们一起合租房子的张闻。 张闻认识李霄宇的时间更长,也许关于李霄宇的情况,张闻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呢? 周继武给张闻打了电话,告诉了他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张闻也吓了一大跳,周继武赶紧跟他说李霄宇没死,现在是昏迷状态。 “警察问我,李霄宇会不会有抑郁症什么的,或者有没有遇上什么烦心事,我都说没有,你觉得呢?你觉得李霄宇像是有啥抑郁症的人吗?” “不像。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不可能有什么抑郁症。” “会不会是梦游?” “很少听说有什么梦游是突然发作的,而且小孩梦游可能性大,成年人梦游的可能性很小,他小时候都没有梦游过,不可能长大后忽然就梦游了。”张闻说。 挂了电话之后,周继武走进李霄宇的房间。 房间和昨天晚上一样,只是电脑已经处于休眠状态,屏幕也不亮了。 周继武动了动鼠标,电脑重新亮了起来,只不过需要输入密码。周继武不知道他的电脑密码,于是作罢。 他看了看李霄宇书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笔啦,充电宝啦,各种电源线啦…… 忽然,他注意到了一个笔记本。 因为笔记本中间夹了一支中性笔,所以显得鼓鼓囊囊的。 周继武拿起笔记本,这是一个黑色的皮质笔记本,手感不错,大小方便随身携带。 周继武稍微翻了一下,大概只用了十几页。 笔记本里的字迹比较潦草,而且基本一句话一段。 感觉有点像在写摘要,又或者是写那种很蹩脚的诗歌…… 第一页上的内容是: “2014年3月6日。 第一次看见红光,很激动。 四周非常清晰,一片树叶飘下来,落在手心,能看见纹理。 房子,很多的房子。 我想找她,不知道她在哪栋房子里。 道路有点像迷宫。 夏天,太阳很大,但是感觉不到温度。 最终也没有看见她。” 第二页上的内容是: “2014年9月13日。 红光,第二次。 困在一个房间里,空空荡荡的房间,什么都没有。 是那种没有刷白墙,没有铺地砖的房间,四面八方全是灰色的,混沌一片。 天花板下雨了。 地板上积水了,渐渐的,积水淹没了膝盖。 我知道自己不会被淹死,于是躺在积水里,眼前却非常清晰。 同时,完全可以呼吸。 我忽然发现房间里没有门,我不知道怎么出去。 最终也没有看见她。” 第三页上的内容是: “2015年4月2日。 红光,第三次。 这次终于看见她了。 戴着眼镜,牙齿上戴着牙箍,十五六岁的样子。 ‘苹果呢?’我问她。 ‘什么苹果?’她笑着说。 ‘你给我的苹果啊!’我有点着急了。 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好像转身就要走。 ‘我给你唱歌好不好?’我这么说着,心里着急得不得了,生怕她走了。 ‘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可不可以简简单单没有伤害,你靠着我的肩膀,你在我胸口睡着……’ 我很着急,又很五音不全地唱着周杰伦的《简单爱》。 她笑了起来,‘走调啦!’ ‘我先回家啦!’过了一会儿,她这么说着,就离开了。” …… 周继武翻看着李霄宇的笔记本,觉得有点不知所云。 除了前三页,后面的也是差不多类似的内容,零零散散,只字片语,没有什么逻辑。 他随意翻了翻,就把笔记本放回原处了。 然后他刷微博,发现不知道哪个邻居,反正应该是这个小区的住户吧,把李霄宇坠楼的事情发到微博上去了,然后还写得特别耸人听闻。 底下只有寥寥几个回复,没有具体内容,于是周继武关闭了微博。 等到周一早上,周继武去上班的地铁上,忽然又想起这条微博,于是找出来,赫然发现底下已经有上百条评论了。 他挨个浏览,忽然,一条评论出现在他眼前: “也许,他是看见红光了吧?” 周继武心中一惊,想起李霄宇的笔记本里,每一页都提到红光。 然后,他忽然想到,李霄宇出事的那天晚上,天边确实有着红色的光亮。 周继武马上在这条评论下面回复:“什么红光?” 然后他点开这个叫做“悦悦喵”的账号,简单看了一下。 博主是个小姑娘,账号里除了转发某个男明星的相关微博,就是记录一些吃喝玩乐的东西。 周继武看了一下她的个人信息,发现女孩跟他在同一个城市。 周继武给她发了一条私信:“刚才我看见你在一条关于某人坠楼的微博下面提到‘红光’,那是什么意思?” 一整天都没有回复。 第二天,周继武收到私信提示,是悦悦喵发来的:“那个……你是谁?” “我就是那个坠楼的人的室友,我很好奇你说的红光到底是什么意思?” “呃,我就是瞎说八道的。”特别小女生的语气。 周继武担心小女生一言不合就不跟他聊了,又不敢问得太急切。 于是很配合她的语气回复道:“我觉得你说的红光,很有道理啊!因为,他在坠楼之前,也提到过红光的事情。” “咦!!!真的吗?” “真的。” “啊,看来,真的是这样子……” “什么样子?” 后来,悦悦喵就没有回复了。 过了两个小时,她才回复道:“你的室友,现在什么情况???” “还在昏迷状态,我们都很着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坠楼。” “我想确认一下他是不是跟我想的原因一样,他有眼罩吧?” “什么眼罩?” “方便的时候,你去他房间里看看,看看有没有眼罩?” () 第8章 【二】知梦扳机 周继武下班回家,赶紧冲进李霄宇的房间里。 果然,在李霄宇的枕头旁边发现一个眼罩。 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眼罩,可能比普通眼罩稍微重一点点吧。 “确实有一个眼罩。”周继武给悦悦喵发了私信,配上了眼罩的照片。 “我看我们在同一个城市,你在哪里呢?我请你吃饭吧。”周继武又说道。 悦悦喵说了一个地址,居然离周继武不太远。 周继武想提议现在就见面,但是考虑到现在已经晚上七八点,对方又是一个小女生,心想是不是不合适。 没想到悦悦喵直接提议:“那我们现在见面吧。” 他们约在了一个餐馆见面。 悦悦喵看起来二十多岁,长发,齐刘海,就是常见的那种可爱年轻女孩。 “我叫周继武,我应该叫你悦悦还是喵喵?” “我叫肖悦。”女孩笑了一下,她本人说话给人的感觉成熟不少。 “根据你说的情况,你的室友,应该是自己跳下去的。”肖悦说。 “自杀?” “不是自杀。”肖悦笑了笑,“他跳下去的时候,以为自己会毫发无伤。” “怎么可能?”周继武皱了皱眉。 “他醒着,但是,他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周继武越听越糊涂了:“什……什么意思?你说他是故意跳下去的,因为……他以为自己是在梦里,根本不会受伤?”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不太明白。” 肖悦喝了一口果汁:“清醒梦,也叫清明梦,你听说过吗?” 周继武摇摇头。 “就是……一般人在做梦的时候,都不会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在梦里遇见怪物,或者遇到什么大灾难,是真的会吓得半死。” “要是梦见自己喜欢的人,比如偶像,也会真的害羞,不敢跟他说话……对吧?”肖悦问道。 “嗯……差不多吧。”周继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但是,如果你在梦里醒过来了呢?我不是说真的醒过来,而是你在梦里醒过来,就是…… 你身处梦境之中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啊,现在的我,是在做梦啊!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是梦里的东西……这个时候,你会怎么样呢?”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因为都是梦。”周继武不假思索地说。 “对啊,那个时候,就会觉得,什么都敢做了,偶像哪怕站在很遥远的舞台上,也敢飞奔过去,当场拽回家……”肖悦笑了起来。 “就算遇见怪物,也不害怕了,完全有勇气和它打一架……就算站在悬崖上,也敢往下跳。” “那……李霄宇……”周继武还是没有太明白李霄宇坠楼的原因。 “他叫李霄宇是吧?” “对。” 肖悦点点头,继续说道:“这个事情听起来有点酷,但是,问题在于,人在做梦的时候,是很难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的,当局者迷,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周继武点点头。 “大概在上个世纪70年代的时候,有一个英国的科学家,应该说是心理学家吧,发明了一种机器,叫做‘做梦机’,就是说,可以用这种机器告诉正在做梦的人,你现在正在做梦哦!” “怎么做到的?”周继武非常好奇。 “因为人睡着了之后,有一个阶段叫做REM睡眠阶段,在这个阶段,人常常会做梦。” “那别人……或者那个‘做梦机’怎么知道,一个睡着的人什么时候是处于……你说的这个什么睡眠阶段呢?” “在REM睡眠阶段,人的呼吸会变快,而且不规则。我刚才说的那个英国心理学家,就搞了一个监测呼吸的东西,这个监测呼吸的东西,跟做梦机相连,一旦监测到睡着的人一分钟呼吸超过18次,做梦机就会开始工作。” “因为睡着的人的手腕上,安装了一个电极,这个时候,电极就会发出轻微的电击…… “我打个比方,比如某个晚上,你正在做梦,梦见自己正在逛超市,大包小包地买东西,周围都很正常,大家都在买买买……” “这个时候,忽然间,你的手腕一阵一阵地麻了起来,就是那种轻微电击的麻,不至于把你电醒的那种。” “如果你之前进行过反复的训练,那一瞬间,你就会忽然恍然大悟,这是做梦机的电击,而此时此刻身处超市的你,正是在梦境之中。” “原来如此……”周继武感觉大大长了知识。 “这种东西,叫做知梦扳机。” “知梦……扳机?” “就是让你在梦中知道自己在做梦的东西,或者行为,就是知梦扳机,比如刚才说的电击,就是扳机的一种。” “那还有些什么?”周继武问道。 “比如咬手指,在梦里咬手指是不痛的,或者把手指头掰得乱七八糟,也没感觉,橡皮泥似的。” “还有,盯着自己的手看也行,梦里看自己的手,是变形的,或者透明的,当你身处梦境,又怀疑自己在做梦的时候,就可以这么做。” “但是这个需要长时间的练习才可以,因为大多数人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一出,根本就不会怀疑自己身处的环境是真是假。” “哦对了,你看《盗梦空间》里的陀螺,那也是一个扳机,李奥纳多通过看陀螺会不会停下来,来判断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如果陀螺不停,他就知道自己是在梦境之中了。” “我基本上明白了。” “你的室友,李霄宇,应该就是在尝试练习清醒梦,我估计他的知梦扳机就是眼罩,因为我尝试过。” “什么意思?” “那是特制的眼罩,当监测到他进入REM睡眠阶段的时候……” “你说的这个REM睡眠阶段,不是靠监测呼吸吗?”周继武开口打断道。 “这个阶段,呼吸加快而且不规则,同时,眼球也会不由自主地快速移动,所以,当眼罩监测到眼球的状况,同样会知道你进入了REM睡眠阶段。” “这时候,眼罩就会发出红光,如果这个时候你正处于梦境之中,也许你会发现天空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忽然亮起了红光,以此提醒你,你是在做梦。” “对于李霄宇来说,他的知梦扳机就是红光。 () 第9章 【二】清醒梦 “我猜测,那个时候,他也许有点困了,迷糊了,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中,忽然看见天空或者什么地方亮起了红光,他条件反射地认为现在是在做梦,然后就从窗户那里往下跳了。”肖悦猜测道。 “原来是这样……”周继武恍然大悟。 想起那天晚上夜空中的红光,想起李霄宇的笔记本上反复出现的“红光”。 原来,他是在睡醒之后,如果做了清醒梦,就在那个笔记本上记录自己的梦境。 “你……你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是吗?”周继武问道。 “对,我也用过这种眼罩,用了很长时间,但是后果没有他这么严重。” “那是有天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某个电器发出的红光,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道是梦是真,似乎以为自己可以穿墙而过,然后撞到了墙上,头上磕了个包,彻底清醒了。仅此而已。” “为什么……要尝试做清醒梦呢?”周继武很好奇。 “有些人是想要某种极致的体验,有些人是盼望在梦里变得无所不能,有些人是想实现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有些人是想弥补曾经的遗憾。” “弥补曾经的遗憾?” 周继武有些疑惑,前三条他懂,但是第四条他不明白。 “这个很好理解啊,比如你跟某人吵了一架,然后对方火力全开,把你骂得毫无招架之力,你都不知道怎么还嘴才好。” “结果,架吵完了,你输了,围观的人也散了,这时候,你忽然想到好多句绝佳的反击的话,文思泉涌似的,但是根本就来不及了。” “这时候,你会不会好想赶紧把那个人拉回来,来来来,我们再吵一回。” 肖悦笑道:“人生中总有很多遗憾嘛,有的事情来得及补救,有的来不及。” “但是在梦里,也许能够回到那个时刻,把没有骂完的话接着骂完,让自己痛快痛快。” 周继武也大笑起来:“对了,那你是什么原因,要尝试去做清醒梦?” “我嘛,属于第三种,想要实现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我非常深爱我家爱豆,但是我跟他根本就不可能啊!遥不可及的感觉,你懂吧?”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爱他,他的每一部电影上映,我都会把全城的电影院,每家电影院都买一张票,支持他,我看了这家,又去那家,台词都快背下来。” “看到后来,我就去电影院里坐着睡觉,或者朋友有兴趣,就把票送给朋友…… “我就是那种传说中的脑残粉,对吧?不过,我不在乎,我很幸福。” “我尝试做清醒梦,就是希望能在梦里碰见他,谈一场恋爱最好,如果实在不行,就希望他能抱抱我,摸摸我的头,说句‘喜欢你’,要是还不行,那么,能在梦里和他说说话,我也知足了。” “那你梦见他了吗?” “梦见过,但是太激动,很快就真的醒了,我还需要好好练习。” “加油。”周继武说。 “会不会觉得我很幼稚可笑?” “完全不会。”周继武真诚地说,“我觉得你家爱豆有你这样的粉丝,很幸福啊。” 肖悦开心地笑起来。 跟肖悦分别之后,周继武回到家里,把那个黑色笔记本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他跟张闻打了个电话:“你跟李霄宇是高中同学,对吧?” “对啊,怎么了?” “他念书的时候……有没有跟什么女孩子好过?” “我想想啊……好像没有,他那个时候挺内向的,不怎么爱说话,就是那种,不太有存在感的人。” “那个时候,他的周围有没有一个戴眼镜又戴牙箍的女孩?” “这个……也太久远了吧,我实在不记得了。” “你好好想想啊。” “怎么了,这个事情很重要吗?” 周继武把跟肖悦认识、见面的事情说了一遍。 详细复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还说了笔记本的事情。 “张闻,这几年来,李霄宇尝试练习清醒梦,就是想梦见那个女孩,我在想,如果能把那个女孩找到,也许能够唤醒他。” “好,那我联系联系以前的同学,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第二天晚上,张闻给周继武发了一张照片,里面是一张大合影,就是普通毕业照的样子。 周继武很快在里面找到了李霄宇,一个瘦瘦的英俊的少年。 “你说的那个人,可能是她。”张闻发来一句,然后发来一张截屏。 就是把合影照放大之后,在某个女孩的位置画了一个圈。 周继武看见,那是一个很清秀的女孩,戴着眼镜。 “我昨天跟同学打听了,自己也回忆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这么一个女孩,叫丁雯雯。” “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呢?” “挺活泼开朗的,成绩也不错,据说家境很好,算是一个富家女吧。” “那你能联系到丁雯雯吗?” “我问了好几个当年的同学,都说没有她的联系方式,谁知道啊,她家挺有钱的,可能移民了也不好说,后来也没跟我们这帮穷同学联系了呗。” “明天你有空吗?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看李霄宇吧。” “有空,我们医院门口碰头。” 第二天,周继武和张闻一起去医院看望李霄宇。 他躺在床上,输着液,他爸坐在旁边,不停地跟他说话,说是这样有利于他的苏醒。 大概又过了一个星期,一个下午,李霄宇的爸爸打电话给周继武,说李霄宇醒过来了。 周继武非常高兴,下班后和张闻一起赶紧去医院看他。 李霄宇坐在病床上,瘦了很多,皮肤嘴唇干干的。 “没事了。”李霄宇笑着说,“感觉跟穿越了似的。” “穿越?” “就好像……有时候早上闹钟响了,你按停了,心里想着再睡十分钟,等你真正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脑子里还停留在那个周五的晚上,好像只过了一小会儿,结果嗖的一下,已经是十几天之后了。” () 第10章 【二】后来 情况稳定了之后,李霄宇离开医院,回到住处休养。 他的家人也回老家了,准备过阵子再来看他。 “我会照顾他的,你们放心吧。”周继武对李霄宇的爸妈这么说道。 之后,李霄宇的身体也在一天天慢慢恢复。 “你昏迷的时候,我看了你的笔记本,黑色封皮那个。里面记录的都是你的梦,是吧?清醒梦……在你昏迷这段时间,我大概了解了关于清醒梦的一些情况。” 周继武简单地向李霄宇解释了,他和肖悦见面的事情。 “嗯,那个时候,看见红光……确实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在做清醒梦的时候,往下跳这个动作,可以让你切换到别的场景,所以,我想都没想,就跳下去了。” “看你笔记本里写的,你一直很想梦见那个女孩是吗?” “对,丁雯雯。” “听张闻说,你们是同学。” “对。” “你们俩……怎么了呢?”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啊……”李霄宇苦笑起来。 “随便说说呗。” “我念高中那阵儿,家里发生不少事情,本来就比较穷,杂七杂八事情一来,就更穷了,所以那个时候,在同学面前,我是很自卑的,常常觉得抬不起头。 “学校里这个那个的活动,只要是需要交钱的,我都不参加。别人问我为什么不参加呢,我又不能说因为没钱,只好找些别的借口。” “就好像,穷人去大餐馆吃饭,点不起贵的菜又需要打圆场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地说,这个吃了会过敏,那个吃腻了……之类的,总之,那个时候的我,就是这么一种状态吧。” “所以,遇上她,算是遇上得特别不是时候。” “高二的时候,文理分班,我跟她分在一个班,她就坐我前面……她是一个富家女,这个在开学第一天我就知道了,好多同学看到了送她来学校的车,然后都在窃窃私语。” “我想着,虽然她坐我前面,但是我们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 “她话很多,叽叽喳喳的,跟谁都能聊,经常转过头来找我说话。” “有一天,她忽然转过头,皱着眉对我说:‘肚子痛。’ ‘怎么了?’我说。 ‘憋了一肚子的话,又不敢说,肚子好痛。’” ‘什么话?’ ‘好多呢!比如,我喜欢你,什么的。’ ‘别逗我了,好吗?’我说。” “按理说,被人喜欢,应该高兴才是,但是我那时候不是这种感觉,而是觉得,被戏弄了。 “‘我没有逗你。’她说。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苹果,‘这是别人送的进口苹果,很甜,给你吃,我保证你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苹果。’” “她说的最后这句话,不知道怎么的,让当时的我觉得很受伤,也许是穷太久,非常敏感。” “‘这么高级的东西,你留着自己吃吧。’我说。 “她并不知道我的心思,依然非常热情地把苹果塞给我,‘专门给你吃的呀!我家里还有呢,还有好多,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带啊!’ “‘我不要!’我硬邦邦地大声说。” “在这个过程中,苹果滚落在了地上,她捡了起来,很生气。” “我却坐着一动不动,她看了我一眼,然后用尽全力把苹果扔进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之后好长时间没有理我。” “当然后来还是理了。” “总之,在高二高三的两年间,我跟她的关系总是这样,她热情待我,但是,我总是分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拿我取乐还是什么。” “她对谁好像都很热情,跟谁聊天好像都很开心。” “那时候的我,面对她,就好像穷人面对昂贵的菜单一样,只好用挑三拣四、别别扭扭的态度来掩饰自己根本吃不起的实情,来保护自己已经支离破碎的自尊心。” “高考结束,同学们在一起聚会,那天她喝了一点酒,忽然走上台子,说:‘下面这首歌,我要送给李霄宇!’嘻嘻哈哈的,有点发酒疯的样子,跟平时不太一样。” “台下的人都大声起哄起来,她唱了一首周杰伦的《简单爱》,唱得完全不在调子上,大家起哄让我上台。” “她站在台子上,看着我,等我上台,我迟迟没有上去,后来是一个同学使劲把我推到台子上……然后我对她说:‘别闹了。’” “之后,就是暑假,然后各自去大学念书,从那天晚上以后,我们俩一直没有联系过。”李霄宇轻轻叹了口气。 “张闻最近在帮你打听丁雯雯的联系方式,大概很快就能打听到了。”周继武说道。 “打听不到了。”李霄宇说。 “为什么?” “丁雯雯刚进大学没多久,就死了,癌症。” “什么?!”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毕业聚会的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得了癌症,时日无多,所以唱那首歌给我,希望我能对她说点什么,可我什么也没有说。” “知道她死了的时候,那个瞬间,我才知道,我一直都喜欢她,非常非常喜欢,可我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对她说了。” “后来,我偶然知道了清醒梦,我希望在梦里见到她…… “如果见到她,我会捡起那个掉在地上的苹果,吃得干干净净,对她说,真甜,真好吃。” “我会在她唱歌的时候跑上去,和她一起唱,对她说,‘我早就喜欢你了,你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姑娘。’” …… 周继武忽然想起肖悦说的话:“人生中总有很多遗憾,有的事情来得及补救,有的来不及。” 很晚了,周继武洗漱之后,躺在床上,拿起手机,随手搜了一下:“夜空中为什么会有红光”之类的问题。 网上各种解释,各种科普知识,大概意思就是某种反射现象。 他有点困了,于是戴上耳机,点开周杰伦的《简单爱》,然后脑子越来越沉了。 他只记得他听见的最后一段歌词是: “河边的风,在吹着头发飘动。” “牵着你的手,一阵莫名感动。” “我想带你回我的外婆家。” “一起看着日落。” “一直到我们都睡着……” () 第11章 【三】猴子面具 张小丰想好了,保安这个工作,最多干一年,一年之后一定找别的事情做。 他今年20岁,在一个叫作“山水四季”的小区当保安。 这个小区在这一片算是不错的,入住率很高,挺热闹的。 张小丰觉得,这份工作倒是不累,就是没钱,以及特别特别的无聊,每天就那么杵在那里。 业主看见他,眼神就跟看见小区里的垃圾桶、告示牌、停车地锁、水泥墩似的,他觉得自己非常没有存在感。 但是,他初来乍到,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合适工作。 他有一个老乡,打工时间比他长,之前干过一年保安,觉得无聊,后来又去工厂干了一年。 之后跟张小丰说,工厂里打工累死了,也没几个钱,还不如干保安,玩玩手机发发呆,一天就算混过去了。 总之,张小丰到了这座城市。 首选就是当保安,他不准备干太久,他觉得自己年轻,先熟悉熟悉大城市的情况再说,骑驴找马呗。 他们一天上8个小时班,一个月休息4天,包住不包吃。 住,就是住在小区地下车库的房间里,又潮湿又不通风,常年一股沤烂的臭袜子味。 张小丰有时候也觉得挺烦的,每天在地下车库里进进出出,看见那些业主出入都是开车,又羡慕又嫉妒。 特别是看见一些年纪轻轻的小女孩小男孩就开很好的车,真的是气死个人。 他有时候看见业主开车回来,大概是逛了超市吧,停好车之后,就从后备箱里拎出大包小包的东西,看样子是各种吃的用的。 张小丰就想象他们从地下车库里坐电梯,然后回到宽敞明亮的家里,把各种包装精美的好吃的塞进冰箱。 在漂亮的厨房里做饭,在亮堂堂的客厅里看电视,在干爽柔软的床上睡觉。 然后他想到自己每天吃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睡在臭烘烘、湿乎乎的床上,和好几个人,共住一个房…… 烦死了,真的烦死了。 闲来无事的时候,张小丰喜欢去附近的彩票站买彩票。 他要求不高,不求中大奖,能中个几十万就满足了,实在不行,中个几万块也好。 周围的人都知道他喜欢买彩票,常常跟他开玩笑逗他玩。 在所有保安中,张小丰和陈兵的关系最好了,因为他们年龄比较接近,陈兵比张小丰大4岁,今年24岁。 除了他们俩之外,其他保安岁数都比较大。 五十岁左右的就有好几个。 据说是现在保安这一行,年轻人不好招,钱要得高,还干不长,招来招去都只有年纪比较大的人来应聘。 后来有业主抱怨:“能招几个小伙子吗?小区里就几个老头子晃来晃去,真是没有安全感啊!” 经理听业主这么抱怨,当时倒是陪着笑,客客气气地安慰:“我们招来的保安,别看岁数是大了点,但是身体好啊!” 回头等业主离开,经理就翻了个白眼:“那你倒是多交点物业费啊,傻比!” 总之。 后来还是把张小丰和陈兵招来了,让他们在小区大门口执勤。 让业主们,来来去去都能看见这俩年轻小伙子。 关于骑驴找马的事情,张小丰和陈兵聊过。 陈兵也不打算在这里长干的。 张小丰问他以后想干啥,陈兵神秘兮兮地一笑:“我以后要当健身教练。” “啊,健身房的那种,是吧?”张小丰两眼放光。 他们小区附近就有一个健身房,不少业主都在那里健身。 夏天的时候,张小丰常常看见很多又年轻、身材又好的漂亮妹子,穿着紧身的健身服往健身房去。 他对健身房这个地方,简直神往得要命,感觉里面美女如云,一个比一个火辣。 “对啊,当了健身教练,以后就在健身房工作。”陈兵说。 “好羡慕啊!”张小丰由衷地说道。 陈兵空闲时间除了睡觉,就是锻炼身体。 他的身材很好,很有肌肉,他俩个子差不多,但是同样的保安服,穿在张小丰身上就空空荡荡、晃晃悠悠。 穿在陈兵身上就有模有样的。 “你也可以啊!”陈兵鼓励道。 “怎么才可以当健身教练呢?” “得去健身学院学啊,然后考证。” “需要很多钱吧?” “嗯,基础报名费就得一万多,学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不能工作,还得吃喝,等于说就是光花钱不挣钱,学三个月是最基本的,想多学点儿,那就还得多花钱。” “之后还得考证,考完证也不是说立刻就能找到工作,而且健身教练这一行,一般也不会管住宿,所以还得自己租房子……总之,我觉得至少要攒够三万块钱,才能开始着手这件事吧。” “三万块啊……” 听到这里,张小丰有点颓,以他现在的收入,攒下三万块至少得三年,一想到这里,就觉得真是没希望。 “你呢?你攒够这么多钱了吗?”张小丰问陈兵。 “差不多了,我大概再干两个月就走了,你先不要跟别人说哦。” “不说不说。” 聊完天之后,张小丰觉得心里又羡慕又有些失落。 羡慕陈兵已经给自己找好出路了,失落是以后陈兵走了,自己周围就没有聊得来的同龄人了。 另外他也觉得,什么都要钱,想干点事儿真难! 同时也嫉妒那些不差钱的业主。 他脑子里东想西想,挺惆怅的,之后的好几天,张小丰都是心事重重的。 日子一天天的,大约半个月过去了。 有一天,张小丰和陈兵在小区门口执勤,快递员邱阳过来送快递,笑着跟他俩打招呼。 邱阳跟他俩比较熟,看这会儿周围没人,三人就站着东扯西扯地聊天。 邱阳新买了一台iPhone,心情很好。 “哇,有钱人啊!给我玩玩!”张小丰说。 “你最近发财啦?!又换新手机又买新鞋子。”陈兵指了指邱阳脚上新的耐克鞋。 “假的吧?”张小丰蹲下来看了看邱阳的新鞋子,“最多200块,不能再多了。” “我给你200块,你给我买双一样的?”邱阳不屑地说。 “啧啧,财大气粗啊你!”张小丰说。 三人聊着聊着,就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 打闹到兴头上,在邱阳的快递车里一扒拉,拿出一个软软的,大约是衣服的包裹,朝着邱阳砸过去。 “喂,你不能乱扔我的包裏!”邱阳喊道,“弄坏了你赔我!” “衣服又摔不烂!”正玩得高兴的陈兵根本停不下来。 一番打闹中,这个包裹被快递车门挂住了。 陈兵没注意,使劲扯了一下,黑色的包裹袋撕烂了,里面的东西哗啦掉了出来。 只见那是一个用透明袋包好的,金黄色的珊瑚绒质感的东西,还有一个猴子面具。 () 第12章 【三】五百万的新闻 “这是要干嘛用的?”陈兵拿起猴子面具翻了翻。 “都怪你!” 邱阳生气了:“袋子都破了,回头给人送去,一定会投诉我的!” “我又不是故意的!”陈兵说。 “哎呀,没多大事情,你重新拿个快递袋子包一下,拿张快递单照着原先的单子抄一遍,贴上去。” “反正那些人拿到快递之后,就会把袋子扔掉,谁也不会仔细看的。” 张小丰把撕烂的袋子捡起来,和事佬一般,笑着拍了拍气呼呼的邱阳的肩膀:“来来来,我帮你抄一张。” 张小丰从快递车里拿出快递单和笔,照着原先的快递单誊写了一遍,递给邱阳,“好啦,这样就可以啦。” 邱阳重新把东西包好,贴上快递单,对着王贯骂了一句,“c你大爷”,然后就送货去了。 陈兵讪讪地嘀咕了一句,走回值班室了。 这件事情就是一件很小的琐事,几天之后,张小丰基本上就快忘干净了。 直到有一天,陈兵给张小丰发来一个微信链接,张小丰点开一看,那是一则彩票新闻。 新闻里说,本市有人中了500万大奖,并配了一张现场照片。 照片里那个领奖的人,穿一身金黄色的宽松连体衣,连体衣还带一个帽子,那个人把帽子扣在头上,并且戴了一个猴子面具。 那个人个子比较高,然后穿成那个样子,照片里一下子也看不出是男是女。 “天啊……”张小丰猛然反应过来了。 没错,照片里的这套行头,和那天从撕破的快递袋里掉出来的东西一模一样…… “我刚看到的。”陈兵说道。 “中500万的这个人,就是那天那个收快递的人吗?”张小丰回复道。 “我觉得是,你觉得呢?”陈兵说。 “我也觉得是,一模一样的啊!”张小丰想了想。 “不过,也不排除那天那个人,只是凑巧买了一样的衣服……比如,你知道的啊,幼儿园什么的,那些孩子不是经常买一些这种衣服吗,万圣节什么的,搞活动会穿。” 过了一会儿,陈兵回复:“那天我没说,其实那天快递袋撕烂,东西掉出来之后,我发现面具被磕破了一角,但是当时我怕邱阳更加生气,所以没提,赶紧把衣服和面具都塞进新的袋子里了。” “你看我发给你的链接,照片里头那个人,面具就是磕破了一角的。” 张小丰赶紧仔细看了看。 没错,那个领奖的人所戴的面具,下巴位置确实有点磕破变形的样子。 “啊,还真是!”张小丰回复道。 “我猜啊,那个人知道自己中了大奖,于是网购了这身行头准备穿着去领奖。”陈兵说。 “没错,就是这样!”张小丰心里莫名有些激动。 “小丰,是你当时抄的快递单,你还记得具体是几单元几号吗?”陈兵回复道。 张小丰明白了,这才是陈兵告诉他这件事的原因。 他需要从自己这里得到收件地址。 张小丰使劲回忆那个收件地址,9号楼……9号楼什么来着? “我只记得是9号楼,具体的就不记得了。”张小丰说,他说的是实话。 “你再好好想想。”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我真想不起来。” 张小丰说完这句话,又担心陈兵觉得自己是故意隐瞒,连忙解释道:“我要想起来一定告诉你!” “我当时也看了一眼快递单,但是我没好好记,没事,我们俩都好好想想吧!”陈兵说。 静下来之后,张小丰才觉得有点怪怪的。 怎么说呢…… 哪个收件地址,想得起来也好,想不起来也罢,跟他和陈兵有什么关系呢? 人家难道会赏给他俩一毛钱?不会啊! 但是,两人似乎都心知肚明些什么。 张小丰觉得心脏怦怦直跳。 当天晚上,张小丰和陈兵都不上夜班,于是陈兵叫张小丰一起出去吃烤串。 他们步行到了不远处的烤串摊,烤串摊在路边的树上挂了一个用灯管拧成的红色“串”字。 灯下烟雾缭绕,飘散出阵阵诱人的香气。 坐下之后,陈兵大方地说:“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十几块钱一个的羊腰子,陈兵就给张小丰点了仨,啤酒也豪气地让小妹三瓶五瓶地拿。 这么大的阵势,张小丰知道,陈兵是要找他说大事情的,他等着陈兵开口。 “那个……你想起来了吗?”陈兵边嚼着烤羊肉边问道。 “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张小丰挠挠头。 陈兵叹了一口气:“我当时只是扫了一眼快递单,现在更是想不起来,你再好好想想啊,你当时毕竟是抄了一遍的。” “我是抄了一遍,但是没过脑子啊……” “那也比我好……” 过了一会儿,陈兵想了想:“邱阳……应该记得那个收件地址。 “哦对!毕竟是他去送的。”张小丰说。 他并不是恍然大悟,也不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只是隐隐觉得,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让邱阳知道彩票这件事。 “要不我们约他出来吃烤串吧。”陈兵提议道。 陈兵给邱阳打了个电话,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他。 半个小时之后,邱阳来到了烤串摊,陈兵把彩票的事情告诉了邱阳。 邱阳听完之后笑了笑:“你们怎么想的?” …… 这天邱阳送完快递之后,晚饭吃了一大碗面条,自己煮的,上面盖了两个煎蛋,吃得特别饱。 所以陈兵打电话叫他出去吃烤串的时候,他还真心不想去。 “根本就吃不下啊!”邱阳说。 “吃东西不是重点,重点是找你说事情。”陈兵说。 虽然他们经常打照面,偶尔也有一起吃饭的时候,但是晚上约他出去吃烤串倒是第一回。 邱阳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密切。 所以,他同意去吃烤串,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好奇,好奇陈兵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 当陈兵把彩票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邱阳的时候,邱阳内心非常吃惊。 除了吃惊,就是狂喜。 他尽量掩饰自己的心情,不停地喝啤酒。 这样的话,自己止不住的笑容,在张小丰和陈兵看起来,可能就像是喝高了的好心情。 () 第13章 【三】阳台上的男女 “那个地址,你知道的吧?”陈兵问道。 “我那天在你们小区送了好几十个快递,我得好好想想。”邱阳说。 “应该记得的啊,那个快递袋子破了,重新装的,你肯定对那个袋子有印象啊!”张小丰急问道。 “你们小区人那么多,房子又那么像,我真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啊!”邱阳摇了摇头。 “没关系,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们。”陈兵说。 吃完烤串,陈兵结账。 之后三人就各自回住处,走在回去的路上,邱阳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他不仅准确知道那个快递的收件地址,他还认识住在里面的人。 而且,那个人还有把柄在他手里。 事情是这样的,大约半个月之前的一天。 邱阳如同往常一样,晚上七八点钟把快递送完之后,就回到了出租屋里吃饭、玩手机。 一直玩到十一点多,忽然想喝水,才发现水杯不见了。 那个水杯是前女友送的,说是个日本牌子,挺贵的呢。 他用了之后觉得确实很好用,保温时间比一般保温杯长多了,平时送快递的时候都把这个水杯放在身上,喝水很方便。 他前女友呢,嫌弃邱阳没钱,跟他分手了,但是邱阳还是很喜欢这个杯子。 邱阳忽然发现水杯不见了,然后就开始仔细回想,水杯大概会丢到哪里去了呢? 他想了半天,才想起今天送完快递之后有点累,就坐在山水四季小区花园的长椅上休息了一会儿。 休息的时候喝了水,大概走的时候就把水杯忘在那里了。 虽然已经十一点多了,但是邱阳并不困,不仅不困,还感觉特别精神。 他们早上开始送快递的时间是九点,他担心等明天那个时候过去,杯子就被人捡走了。 犹豫了一下,决定这会儿去小区里找找杯子。 从他的出租屋走到山水四季小区,大约需要十五分钟。 深夜的大街已经挺安静了,走到小区,他就径直往花园里走去。 他白天坐过的那条长椅,在小区的9号楼前。 长椅在一丛灌木丛后面,长椅上方有绿树掩映,是一个挺舒服的位置。 邱阳走到长椅前,发现长椅上面并没有他的杯子,于是他蹲下身在长椅下方摸索。 终于在草丛中摸到了一个凉凉的、滑滑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正是他的保温杯。 他拿起保温杯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什么地方传来说话声。 这个时候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周围挺安静的,绝大部分住户都已经睡了。 邱阳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9号楼3单元2楼的一个阳台上,一男一女正在轻声说话。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穿着吊带睡裙,披散着头发,背靠在阳台的墙壁上抽烟。 那个男人是个**的年轻男人,背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和女人说话。 虽然只能看见男人的背影,但是能看出来很年轻,是个小鲜肉。 邱阳情不自禁拿出了手机,对着这对男女拍摄起了视频。 只见两人聊了一会儿,女人抽完烟,男人亲了她一下,然后两人就走回房间里了。 邱阳非常吃惊,他认识这个女人,他往他们家里送过好几次快递。 邱阳非常确定,阳台上的那个男人不是她的老公,他见过她的老公,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绝对不是阳台上的小鲜肉。 就在前两天,邱阳还见过这个女人和她的老公一起走在小区里。 邱阳想起来了,这个女人每次收快递,收件人名字都填写的是“木子”,应该不是真名。 因为这个小区的快递绝大部分人,都是填写的正常的名字,所以邱阳对“木子”这个名字有印象。 是偷情吧? 邱阳心想。 回到出租屋里,邱阳把自己录的视频看了一遍,录得还挺清楚的。 他看着自己的保温杯,想起前女友说他没钱的时候的样子。 第二天,他走到9号楼3单元201,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快递。”邱阳在门外应道。女人打开门,正是木子。 她看着两手空空的邱阳,愣了一下,“快递呢?” “没有快递。” “什么意思?” 邱阳拿出手机,播放了昨天晚上拍摄的视频。 看视频的时候,木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把邱阳拉进屋,关上大门,“你什么意思?” “给我十万块,我就把视频删了,怎么样?价格很公道吧!” “你把我想得也太有钱了。”木子笑了。 “你们买个包就三五万,十万块钱算个啥?”邱阳指了指沙发上的名牌包。 “我真没有这么多钱,包都是假的,撑面子的。” 木子拿起包,把里面的东西倒进一个收纳筐里,把空包递给邱阳:“家里还有五六个,你要看得上,全都拿走。” 邱阳看着木子递过来的包,他也分不清真假:“我要现金。” “现金没有。” “那我只好把视频发到网上去了。”邱阳说。 “我又不是什么名人,这种视频,说实在的,对你没有任何实在的好处,就算发上网,也挣不到几个点击量,你还不如给我算便宜点儿。” “要不这样吧,我给你一万块钱,你把视频删了,这事儿就算了了……你是想一分钱不挣,还是想拿一万块走人,你自己看吧。”木子说。 “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呢?!”从十万砍到一万,邱阳有种受到侮辱的感觉。 但是从内心里来说,他知道木子说得对,就算把视频发到网上,把她搞得身败名裂了,自己也是半毛钱好处没捞着。 他冷静了一下,深呼吸一口气:“五万块吧。” 木子双手环抱在胸前,半天没有说话。 邱阳看着她,确实是个高挑苗条唇红齿白的美人。 “行。”木子静静地吐出这个字。 邱阳松了一口气。 “但我现在手里只有一万块。”木子说。 “那你先给我一万块,其他的钱一个月之内补齐,补齐之后,我就把视频删了,在这期间,我不会把视频发出去。” “行。” 木子说完,走进卧室,拿出一一个信封,递给邱阳。 邱阳数了数,百元钞票正好一百张。 () 第14章 【三】不能让她报警 “谢啦。”邱阳挥挥信封。 “留个联系方式吧,以后怎么联系你啊?”木子说着,从茶几底下拿出纸和笔递给邱阳。 邱阳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其实那天,邱阳拿着那个重新包装的包裹之后,才知道是木子家的快递。 他送到之后,见到木子,催了一次木子把剩下的四万块给他。 但是木子说再缓缓,总之一个月之内一定会给邱阳钱的。 如今,他从陈兵这里知道木子家里中彩票的事情,邱阳知道,五万块太少了。 他用那段视频,完全可以从木子那里讹到更多的钱。 邱阳不准备陪陈兵和张小丰玩,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独自从木子那里拿到钱。 他给木子打了电话,说起彩票的事情,木子矢口否认此事。 但是听语气,他感觉木子还挺轻松的,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已经离婚了,财产也已经分割清楚了,你那条视频没用了,爱发哪儿发哪儿去吧!”说完,木子直接挂了电话。 邱阳这下才明白,木子可能早就准备和老公离婚了。 上次他去找上木子准备讹钱的时候,估计是木子正在办离婚分割财产阶段。 她担心这段视频这个时候出现,会影响她分财产,所以才用拖延战术,把邱阳打发走。 如今离婚手续已经完成,她就一点都不担心了。 只是邱阳的好梦破灭,他深深感觉自己被愚弄了,恼羞成怒。 “妈的!” 邱阳使劲踹了一脚路边的垃圾甬。 他重新点开陈兵那天发给他的微信链接。 彩票新闻的图片里,那个戴着猴子面具的人,虽然乍一看,看不出男女,但是还是明显能看出来手指小巧纤细,绝对不是男人的手。 邱阳给陈兵打了个电话:“对了,那天那个快递的收件地址,我想起来了。” …… 三个人聚在一起,讨论着绑架女人的这个问题。 真要开始行动的时候,陈兵看起来明显有一点迟疑了:“真的要这么做吗?”他犹豫地说。 “做!” 邱阳毫不迟疑地说:“从那张照片看起来,那个领奖的人就是个女人,我看就是201的那个女人。” “你呢?”陈兵看向张小丰。 “做,500万啊,我们一人能分100多万呢!”张小丰说。 陈兵叹了一口气:“我有点担心。” “你还是不是男人啊!”邱阳不屑地看着陈兵,“这世道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富贵险中求,你没听说过啊!” “可是……”陈兵还是很迟疑。 “可是什么可是,万一什么万一,你要胆小就别干了,我跟张小丰两人一样能搞定,风险没你什么事儿,回头分钱也没你什么事儿!”邱阳说。 “喂,彩票这件事,可是陈兵发现的!”张小丰替陈兵说着话。 “呼,那就做吧。” 陈兵深呼吸一口气:“那要怎么办呢?” “我有个朋友,在郊区有个平房,快拆了,房子周围鬼都没有,我们就把那个女人绑架到那个平房里,逼她把钱拿出来。” “然后呢?她不可能把那么多钱放在身上。”陈兵问道。 “让她把卡拿出来,然后让她说银行卡密码,我们用手机银行行查查对不对,要是对,那就是了。” “再然后呢?我们拿着银行卡去取钱?她要是报警,我们肯定会被抓的。” “那就别让她报警。”邱阳说。 “什么意思?” “验证了密码正确之后,就杀了她。”邱阳说。 陈兵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恐:“这.....” 他看向张小丰,张小丰垂下了头。 “喂,小丰,你怎么想?”陈兵问张小丰。 “还能怎么样?总不能让她报警啊。”张小丰说。 “二比一。”邱阳笑了笑。 “可是……你们想好了吗?开弓没有回头箭啊!” “那就不回头。”张小丰硬邦邦地说。 “那谁动手?”陈兵问道。 他指的是动手杀人。 “我可以动手,但是钱我要一半,剩下的一半你们俩平分。多劳多得,没意见吧?” “可以。”陈兵说。 “好。”张小丰也说道。 …… 为了这次绑架,三人合计让陈兵去租了一辆车。 他们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把木子绑进车里,然后开车去郊外那个平房。 陈兵负责租车和开车,他们早早就把车租好了,每天跟踪木子,等待合适的机会。 终于,大好机会让他们等来了。 那是一个周末,三人一直盯着木子从家里出发,然后去了一家餐厅和朋友吃饭,吃到很晚才开车回家,一路开到地下车库。 张小丰提前把木子停车位附近的摄像头做了手脚,根本一片漆黑什么都拍不到。 然后当木子停好车,准备上楼的时候,三人冲过去,捂住木子的嘴,把她拖到了他租的车上,然后路朝着郊外开去。 到了郊外那个平房,周围果然一片漆黑,荒凉得很。 陈兵把车停好,张小丰和邱阳把木子架到了平房里。 木子吓得不停地哭,脸上的眼妆全花了。 邱阳拿起木子的包,从里面拿出钱包。 打开看,有好几张卡,他把卡在木子眼前一晃:“是哪张卡?” “什么哪张卡?”木子哭着说。 “装什么装啊,中彩票的钱,在哪张卡里?”邱阳不耐烦地说道。 “什么中彩票,我没有中彩票啊……”木子嗫嚅着说。 邱阳一耳光扇过去:“快说,说完了我们开车把你送回家,不说,你就死在这儿!” “蓝……蓝色那张……” 木子一边哭,一边指了指邱阳手里拿着的其中一张卡片。 “密码多少?”邱阳问道。 “我说了密码,你们会把我送回去吗?”木子双眼含泪,望着他们三人。 “当然会。”邱阳说。 木子迟疑了一下,在这个时刻,她似乎除了相信他们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木子说了一串密码。 邱阳打开手机银行,查了一下:“怎么只有300万?” “交了税,还了欠几个朋友的钱。”木子说。 “你们说,她不会是用查询密码来骗我们说是支付密码吧?”张小丰忽然说道。 () 第15章 【三】烟消云散 “聪明。”陈兵闻言说道。 然后尝试转了一笔钱到自己的账户,没问题,可以支付。 只不过转账有限额,能转一点小钱而已。 “看来她没骗人。”陈兵说。 “好了,你们快送我回家!”木子大声喊道。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还需要就一些具体问题商量下。 于是让张小丰把木子拖到里屋,他们三人在外屋商量事情。 中途邱阳肚子不舒服,去上了个厕所。 这时,陈兵轻声对张小丰说道:“小丰,跟你说个事儿啊,你刚才把那个女人拖进里屋的时候,邱阳说,不应该分钱给你,觉得你在这件事情里,就没起什么作用。” “什么!”张小丰非常吃惊,“他什么意思?他要一半钱还不够吗?“ “你不觉得他那个人特别贪心吗?” “觉得。” “我现在想想,他凭什么要一半的钱啊?” “因为他说,他下手......” “我们不需要他下手,我们拿着卡走了,然后把女人丢在这儿,她自然就死掉了,我们俩手上谁都不用……” “你什么意思……” “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情,你甘心让他拿一,我们只拿四分之一吗?” “不甘心。” “要不我们平分吧,如果拿四分之一,我们一人只有75万,如果拿一半,我们一人可以拿150万啊……哎,他马上就要从厕所里出来了!” 张小丰想了想:“就这么办。” 他深呼吸一口气,想到自己臭烘烘、皱巴的穷日子,想到了那些豪车…… 然后直接捡起了地上的块砖头,径直推门进所,对着正在蹲坑的邱阳头上砸去。 之后,张小丰感觉很疲惫,很口渴。 陈兵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给他喝,他感觉真的很累,躺在车里睡了过去。 …… 清晨,卫生间里热气腾腾。 一个女人正在洗澡,洗完澡之后,她换上睡衣,吹干头发,走到客厅,躺在沙发上。 “洗完澡舒服多了,身上好脏啊。” 一个男人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一个古装剧,正好演到英雄救美的烂俗桥段。 “今天你也算体验了一把英雄救美的感觉了吧?”女人笑着说。 “还好。” “不知道那小孩儿怎么样了?喝了安眠药,估计睡得挺沉……你用公用电话报了警,警察应该已经到了吧。”女人往自己脸上拍爽肤水。 “大概吧。” 女人在脸上涂完乳液之后,打开电脑,登录微信公众号。 那是一个叫做“彩票天天见”的账号。 她登录进去,里面只有一条内容,就是“市民花2元钱随机下注,竟然中了500万大奖”。 女人把这条内容从素材里删除了。 “他们还真信啊,现在中500万怎么会上新闻呢,怎么也得中个1000万才会上新闻吧。” 女人说完,拿起手机,把自己手机里的一张照片也删除了。 照片里,一个穿着金黄色、毛茸茸衣服的人戴着猴子面具,手里拿着一个板子,上面有几个大字“500万”。 “喂,你拍照能不能不要总是拍斜啊,真讨厌。”女人说,“对了,这个板子呢?” “扔掉了。” “衣服呢?” “也扔掉了。” 男人一直在看电视,面无表情。 “你怎么了?” “没怎么。” “没怎么是怎么了呢?心情不好?” “我问过张小丰,问他对杀你这件事情,怎么想……张小丰说,还能怎么样,总不能让她报警啊。” “那个时候的张小丰,如果跟我说这样做不行、不可以……那我想,我可能就改变想法了,我就不会借他这把刀,去杀邱阳。”男人叹了一口气。 “人性的恶,你千万别用钱去试探。”女人笑着说。 女人抬头看了看客厅里,挂在电视机旁的婚纱照。 里面是她和她丈夫的结婚照。 “我跟他结婚十年了,没钱的时候过得挺好,一有钱就坐不住了,养小三小四小五……” “现在这套房子,是我跟他结婚三年后买的,那时候刚攒够首付钱,买了这套房子,欢欢喜喜地搬进来,非常幸福。” “后来他挣钱了,也慢慢不爱回家了,买了别墅豪宅,但是我一点都不想去住,还是觉得这套小房子好。” “我现在想想,要是我跟他一辈子都没钱,也许还过得不错呢。” 男人也笑了笑:“所谓的老实人,很多时候只是太穷或者太丑,没有女人愿意搭理,没有诱惑,自然就老实了。” 女人从自己的名牌包里翻出护手霜:“哎,我这可都是真包啊,他当时要说拿的话,我也就给了,五六个包给他,他拿去卖个二手也不少钱呢。” “再后来给他一万块钱,他要消停了也就没事了,或者,我骗他说已经离婚了,视频无所谓了的时候,他要消停了,也没事了。” “他干嘛要这么贪心,非要惦记着从我这里发财呢?”女人念叨着。 “对了,今天你老公回来?”男人问道。 “对,好像是回来拿点东西,估计是又要带哪个女人出去玩了吧。” “差不多就离了吧。” “嗯,我拿到属于我的那份钱就行。” 男人闻言,点了点头。 “你说,我就想好好地把婚离了,财产分清楚,然后各自该干嘛干嘛去,他为什么偏要这个时候跳出来,非要拿什么视频来威胁我?” “我陪我老公白手起家,一点点挣钱,如今我老公却千方百计想转移财产,只要能让我少分钱就行。” “要是他看到视频,搞不好能让他的律师把我弄成净身出户,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的。” “五万块钱,十万块钱,我不是给不起,而是这种事情没有尽头,给了钱,他删了手机里的视频,那搞不好电脑里还有备份呢?” “电脑里删了,搞不好云盘里还有备份……只要他愿意,给他多少钱都不是个头。”女人摇头道。 这时,一只小猫跑过来,趴在了女人的腿上。 女人轻轻地抚摸小猫:“乖乖真乖!” “对了,油烟机修好了吗?”女人问道。 “修好了。” “哎,我们家乖乖不喜欢闻烟味啊。” 女人抚摸了一会儿猫,然后拿起烟盒,走进厨房,打开油烟机,点燃了一支烟,“喂,你要不要来一支?” “好啊。”男人走进厨房,接过女人递来的香烟。 “反正,以后我们不能站在阳台上抽烟了。”木子笑着对陈兵说,吐出了一口烟雾。 烟雾迅速地被油烟机吸了进去,烟消云散了。 () 第16章 【四】房间里的幻象 她独自一人,站在堆满搬家纸箱的客厅里。 这是一套小小的一室一厅,朝南,卧室和客厅各有一扇飘窗,光线还不错。 复合木地板上薄薄的一层灰,一踩一个鞋印。 家具家电很简单,客厅里仅有沙发、茶几、电视而已,卧室里仅有床和衣柜。 厨房里是整体橱柜,家具市场上最便宜那种,台面上已经有了弯弯曲曲走向的裂纹,柜门上的贴皮有点翻起来了。 抽屉把手摇摇晃晃,灶台边沿和油烟机缝隙里,是洗不干净的老油。 不锈钢洗菜盆里全是钢丝球的划痕。 卫生间里是一个马桶,一个蓬蓬头,马桶是那种杂牌子。 蓬蓬头上布满不锈钢洁具上常见的白色水渍。 瓷砖有点发黄,瓷砖缝有点发黑。 这是这个小区里特别常见的一种房子,小户型。 业主买回来,本来就只是为了简单装修后出租而已。 找的是小区门口那种游兵散将的装修队,用的是最便宜的料,反正将来自己小孩结婚要住这里,重新拆了再装就是了嘛。 这样的房子,在各大租房网站上,挂着“精装”或“豪装”的名头,迎来送往一拨又一拨的租客。 这套房子,现在的租客,就是这位站在客厅里的女人了。 女人名叫温馨,三十岁。 皮肤白皙,不施粉黛,眉清目秀,瘦瘦高高,身穿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一头长发扎成一个松松的马尾。 她站在客厅的飘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 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把床擦一擦,把搬家纸箱打开,把床褥拿出来铺上,以此作为浩大的迁居整理工程的第一步。 铺床的时候,该死的幻觉又出现了。 床上先是出现了一条蛇,绿色的,色彩斑斓;接着是一头大象,大象扬起鼻子,开始喷水。 之后是一盒牛奶,超市里那种牛奶,但是大得惊人,超市里的牛奶是500毫升,这盒可能有50000毫升。 然后是一张美国地图,如同床单一样盖在蛇、大象、牛奶上面。 最后,无数扑克牌从天花板上雪片一般飞下来,掉在床单上、地上……到处都是。 温馨尖叫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捂住眼睛:“你们快走开!快走开!” 她无比惊恐地哭喊起来,脚乱蹬着,害怕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稍许平静下来,手指张开一点点指缝,偷瞄床上,床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她深呼吸一口气,把手从眼睛上放下来,慢慢起身,走到卫生间里,打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 忽然,大门响起了敲门声。 笃笃笃。 笃笃笃! 她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黑了,夜色中,小区里高高低低的树,成了高高低低的黑影。 她不过刚刚搬过来而已,谁知道她住在这里? 谁会找她? 温馨走到大门位置,透过猫眼往外看,只见外面一片漆黑。 站在外面的人,大概知道温馨此时此刻正在透过猫眼往外看,非常善解人意地咳嗽了一声。 走廊里的声控灯亮了,温馨看见外面站着一个女人。 “你好,我是你的邻居……”外面的女人说。 “噢……你好。”温馨在门里头说。 “那个……我刚才听见你这边有喊叫声……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外面的女人说。 “没……没什么事情,看见蟑螂了。”温馨说。 “这样啊!” 门外的女人笑了起来:“我家有蟑螂药,你需要吗?” “谢谢你,不用了。”温馨说。 “这样啊……好的,没事就好,那我回去啦!”外面的女人说。 然后隔壁传来关门的声音。 女人走了之后,温馨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礼貌了,从头到尾都没有开门,人家是好意过来问候。 第二天早上,温馨准备出门买早点。 刚打开门,隔壁也开门了,一个女人走出来,冲温馨笑笑,“早啊!” 听声音,温馨意识到这就是前一天晚上敲门的女人,只是当时从猫眼里并没有看清楚样子。 温馨点点头:“早啊。” 这个女人个子不高,微胖,眉眼弯弯,看起来很有亲和力,大约跟温馨差不多年纪。 穿一身很方便干活儿的T恤和七分裤,很有家庭主妇的架势。她拎着一袋垃圾,也要往楼下走。 “你是刚搬来的?”女人问道。 “是的。”温馨说。 “这个小区不错的,生活很方便。”女人说。 “嗯。”温馨说。 两人坐着电梯下了楼,女人把垃圾扔进垃圾桶:“对了,我叫舒欣,怎么称呼你?” “我叫温馨。” 沉默了一会儿,“我……我去买早点了。”温馨说。 “啊,我也要去买早点!” 舒欣笑着说:“对了,小区后门走出去,有一家豆浆油条做得地道极了,豆浆非常浓,又香,油条炸得很脆!一起去?” “好……好啊。”温馨说。 舒欣很热情,让人不好意思拒绝。 于是两人就一起往小区后门走去。 一路上,舒欣叨叨着。 “哟,树上的花都开了!” “工人怎么还不除草?” “咦,怎么让车开进小区了?多不安全啊!” 温馨就尽量礼貌地应和着。 两人走到了小店,人不少,两人找了位置坐下来,各自点餐。 在等餐的时候,舒欣拿起手机:“给你看看我家里人的照片。” “好啊。”温馨说。 舒欣翻出一张照片:“她叫小豆,今年五岁啦,可爱吗?” 温馨看着手机屏幕,里面是一个身着黄裙的女孩。 她觉得这个小姑娘确实非常可爱,让人喜欢,而且有一种极其眼熟的感觉,在哪里见过似的。 ——大概是在某部电视剧里? 或者什么电视广告、平面广告里? 是那个果汁广告还是儿童早教班广告呢? 她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好可爱啊!”温馨夸赞道。 舒欣滑动了一下手机的照片,递给温馨:“孩子她爸,魏轩,帅吧?” 照片里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看起来很温柔,干干净净的,眉眼含着笑,是那种让人喜欢的样子。 温馨感觉在哪里见过他似的,难不成走在路上碰见过? () 第17章 【四】记忆术 “很帅啊。”温馨说。 一瞬间,温馨的目光转向旁边的桌子,一个身着黄裙、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的女孩就坐在那里。 手里端着一碗豆浆还是什么的,正在慢慢地喝。 一个男人,就坐在小女孩对面,耐心地看着小女孩喝东西。 忽然间,男人转过头,看见了温馨,冲她笑了笑。 就是刚才照片里的男人! 温馨全身都麻了,僵了,耳朵里是一片轰鸣,额头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她颤抖起来,捂住眼睛。 “你怎么了?”舒欣关切地问道。 温馨伸手指向女孩和男人的方向。 舒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两个陌生妇女坐在那里吃东西。 “你认识她们?”舒欣说。 温馨感觉胸口好闷,快要窒息。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哪有什么女孩和男人,就是两个妇女而已。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舒欣关切地问道。 “还……还好。”温馨说,她吃不下眼前的豆浆油条了。 “要不要去看看医生?”舒欣递给温馨一张纸巾,让她擦擦汗。 “不用,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温馨说。 两人走回小区的路上,温馨一直深一脚浅一脚的,好像踩在棉花上。 四周的景象也有些扭曲变形,就像坏掉的电视机屏幕。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俩走到公寓楼,上了电梯,走出电梯,一前一后地各自朝着自己家门走去。 远远地,温馨看着自己公寓的大门,那是一扇非常普通的防盗门,褐色的,上面有一些凹凸的纹理。 忽然间,防盗门上出现了一张鹅黄色的便利贴,就贴在门上面。 很快是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 就好像大门口站着一个隐形的人,手里拿着一沓便利贴,在飞快地撕下来贴在温馨的门上。 很快,整扇门都贴满了便利贴,远远看去就好像鹅黄色的鳞片,有风吹过,鳞片还在忽闪忽闪地动呢! 温馨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跪倒在地上,快要吐出来,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在苦苦支撑了几秒钟后,她彻底失去意识,晕倒在地。 当意识渐渐回到温馨的脑海,她的睫毛轻轻翕动,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醒了!醒了!”周围传来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声音。 她觉得嘴巴里甜甜的,动了动舌头,原来是一块巧克力。 “你是低血糖吧!” 是舒欣的声音:“我赶紧跑回家从小豆的零食盒子里,翻出一块巧克力给你塞嘴里。” “你家里钥匙呢?扶你回去躺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温馨顺着声音看了一眼,正是魏轩了。 “钥匙在包里。”温馨挣扎着摸索。 魏轩用钥匙打开了门,然后和舒欣一起搀扶着温馨进了她的公寓,让她在床上躺着。 “你好瘦,平时是不是不怎么吃东西?这样可不行。”舒欣皱着眉头。 温馨笑了一下:“我没事。” “你去医院检查过吗?你身体真的太弱了。” “我……我没有什么问题。谢谢你们了。” “谢什么谢啊!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对了,你刚搬过来,厨房还没收拾出来吧?来我们这儿吃饭吧,我做饭还可以的。” “不用不用……我去外面吃。” 舒欣完全没有理会她,转头看向魏轩:“你今天去买点排骨,我们煲汤。” 魏轩点点头。 舒欣又转向温馨:“厨房没收拾好之前,你都来我家吃饭,作为一个大厨,最看不得别人不吃东西,瘦得跟棍儿似的了。” “那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你回头请我下馆子不就好了。” 舒欣不由分说:“那就这样,从今天中午开始,过来吃饭。” 舒欣和魏轩离开了温馨的公寓,温馨睡了过去。 到了午饭时间,舒欣果然过来敲门了,拉着温馨去他们家吃东西。 满满一桌子的好菜,红烧带鱼、青椒肉丝、白灼芥蓝、清炒蘑菇,排骨冬瓜汤。 小豆也在。 这孩子吃饭挺省心的,舒欣往她碗里夹什么就吃什么。 小豆挺喜欢温馨,吃完第一碗饭菜,就把碗递给温馨,让她给夹菜。 温馨有些受宠若惊,给她碗里夹了些肉丝、蘑菇,把带鱼的肉剔出来给她。 之后,舒欣也每天拉着温馨过去吃饭。 温馨也礼尚往来,给舒欣送去很多新鲜水果,还有五常大米、亚麻籽油,给小豆添置了两条裙子。 两人成了好姐妹。 渐渐地,温馨知道了舒欣记忆力超群这件事。 有一天,两人在家喝了会儿下午茶,舒欣提议玩扑克,温馨答应了。 两人玩了一会儿扑克,轮到温馨洗牌。 温馨正在洗牌的时候,舒欣忽然说:“你知道吗?你手里那一沓扑克牌,我只要看一眼,就能完全记住顺序。” “看一眼?完全记住顺序?” “嗯,随便你怎么洗牌,只要让我看一眼,我就能记住顺序,你要不要试试?” 温馨狐疑地把手里的扑克牌递给舒欣。 舒欣把扑克牌在茶几上抹开成一字形,大约看了十秒钟,然后合成一沓,递回给温馨,“记住了。” “红桃5,方块2,梅花K,红桃Q……”温馨手里拿着扑克牌,舒欣就一张一张按从上到下的顺序背出牌面,54张扑克牌,一张不错。 “你是天才吗?!”温馨由衷赞叹。 “不是啦!”舒欣笑着说。 “普通人做不到的啊!” “我只是经过训练而已。” “经过训练?” “嗯,都是我老师教我的,我老师在记忆术方面非常厉害,在中国记忆力锦标赛上拿过第二名。” “记忆术?那是什么?” “我给你讲一个小故事吧。” “好啊。” “在古希腊,有一天呢,有一个贵族举办了一场宴会。” “有一个很有名的诗人,名叫西蒙尼戴斯,在宴会上吟诵了一首抒情诗来赞美宴会的主人,也就是这位贵族了。” “同时,在诗歌里也赞美了双子神,卡斯托和波卢克斯。” “这个宴会的主人呢,是一个非常吝啬的人。” () 第18章 【四】特殊训练 “按说,人家一个著名诗人哎,在宴会上帮他助兴,还原创一首诗歌来赞美他,应该好好付钱吧。” “可是他推三阻四,想赖账,就跟现如今你搞一个什么活动,请了一个大明星去唱歌,完了又不给钱,一个意思。” “后来呢,这个主人同意付一半的钱,理由是,你确实在诗歌里赞美我了,但是你也赞美双子神了啊,这酬金啊,应该一边一半。” 舒欣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过了一会儿,有一个仆人就走到这位诗人跟前,说门口有两个年轻人找你……这诗人就往门口走去,结果到了门口,什么人也没有啊!” “结果,正在这时候,宴会大厅的屋顶忽然塌了,大厅成了一片废墟,宴会主人和所有的宾客都被压死了。” “原来呢,过来找诗人的这两个年轻人,就是双子神卡斯托和波卢克斯,他们在宴会厅倒塌之前叫走了诗人,救了他一命,以此作为赞美诗的酬金。” “重点来了,因为宴会主人和宾客都被砸得面目全非,亲人都无法认尸,但是,诗人因为记得每一个宾客的座位,所以帮助死者亲属认领了亲人的尸体。” “通过这一件事,诗人领悟到,排列有序是记忆牢固的关键。” “你如果想记住某件事情,你就要先把它们构思成图像,然后将这些图像储存在合适的场景里,这样,场景位置的顺序,就会维系事物的顺序。” “你跟我过来。”舒欣从沙发上站起来,招呼温馨。 两人一起走进小豆的房间。 小豆房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张中国地图。 “要完全记住中国各省的位置,很难,对吧?” “因为文字本来就是很难记忆的东西,但是通过我讲的方法,你很快就能记住中国地图。” “什么方法?” “从左边开始吧,新疆,你就想象成一件新的衣服;西藏,你想象成一个西瓜;甘肃,我会想成一根竖起来的竹竿……” “青海,自然就想成青色的大海了,当然你要想成小青和法海在打架,也可以的。” “这样的话,你就会牢牢地记住,在地图西部的位置,西瓜上面放着一件新衣服,然后青色的大海上竖着一根竹竿……” “你现在还能忘记西部省份的名字和位置吗?” 温馨想了想,“忘不了。” “东边也是一样的,从北到南,黑龙江想成黑色的龙;吉林想成可爱的吉娃娃;辽宁想成辽阔的大操场。” “那么就是辽阔的大操场上,吉娃娃背着黑色的龙在跑,有画面感了吗?是不是这样就记住了东北三省的名字和位置?” 温馨笑了起来,“好像真的是这样的。” “像刚才那个扑克牌,其实这些扑克牌在我的脑海里都有编码,比如黑桃1是筷子,黑桃2是婴儿,红桃1是鳄鱼,红桃2是鸳鸯……” “如果黑桃2过了是黑桃1然后是红桃2,我会想象成一个婴儿,手里拿着筷子,身上穿着绣着鸳鸯的肚兜。” “我将牌面的意象凑在一起,描述的时候按照从主到次,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的顺序翻译出来,就可以了。” “这并不是很难的事情,我学到的不过是皮毛罢了。” …… 一天傍晚,温馨独自在小区花园里散步,忽然一个皮球冲着她脑袋飞过来。 猛然间,一只手拽了她一下,另一只手把皮球反方向拍走了。 “小心点儿。”一个声音对着玩皮球的小孩说道。 原来是小区里玩皮球的小孩,差点把球砸到温馨的头。 温馨回头一看,是魏轩。 魏轩拽了她一下,拍走了皮球,此刻还握着她的手。 两人对视了一眼,松开了手。 “舒欣呢?”温馨问道。 “她带着小豆去爷爷奶奶家了,过几天回来。” “这样啊。” “嗯,你身体好些了吗?” “好一些,谢谢舒欣的饭菜,我都胖了。” “胖点儿好,你之前是太瘦了。” 两人走着走着,走到了小区的喷水池前,坐下了。 沉默了一会儿,魏轩开口:“我跟我老婆求婚,就是在市中心的音乐喷泉那里,结果我不小心把戒指掉水里了,两个人找了好长时间。” “那天她猜到我要跟她求婚,专门去美发店卷了头发,还化了很漂亮的妆,穿着新裙子。” “结果头发被水打湿了,贴在头皮上,妆也洗得干干净净,裙子更是看不出样子了。” 温馨笑了起来,“那戒指找到了吗?” “找到了,让人先把喷泉关掉,然后问保安借了手电筒,照到水里亮晶晶的,过去一看,就是戒指了。” “后来呢?” “后来我们去了路边一家火锅店,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火锅。” “这顿火锅一定很美味。”温馨说。 “是啊,非常美味。”魏轩笑了起来。 …… 之后的时间里,舒欣和小豆都没有在家,但是魏轩还是邀请温馨去家里吃饭。 温馨当然不好意思过去,就说家里的厨房已经收拾好了,可以在家做饭,不用再去叨扰他们了。 但是魏轩还是会敲门送一些吃的过来。 清蒸的荔浦芋头,切成一片一片的,嘱咐温馨蘸白糖吃。 刚炖好的银耳莲子羹,里面放的冰片糖;用料理机打碎的红豆沙,搁了陈皮。 “那个……魏先生,你不要再给我送东西了,不合适……”温馨整理了很长时间的措辞,终于说道。 “怎么了?不好吃吗?”魏轩疑惑道。 温馨沉思了三秒,决定把话说得狠一点,“对,很难吃,不要送了。” 一瞬间,魏轩的脸上流露出非常黯然的表情。 温馨不想看见他这个表情,迅速地把门关上了。 关上门之后,温馨背靠着门,坐到了地上,她心里很难过,她觉得自己……好像爱上了魏轩。 怎么能这样呢? 她跟舒欣可是好朋友啊,舒欣对她这么好,小豆这么可爱,她怎么可以爱上魏轩呢? 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家庭,她怎么可以爱上别人家里的男主人呢? 简直是十恶不赦。 可是内心里,魏轩对她有着强大的吸引力。 那种温暖的笑容,听起来让人很踏实的声音,她甚至还记得那天魏轩拉住她的手的触感。 她使劲摇摇头,想要摆脱这些念头,可是,越想摆脱这些念头,这些念头就越清晰。 简直就像盘根错节的树根,把她紧紧地缠绕着。 这一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噩梦,非常可怕…… () 第19章 【四】记忆宫殿(上) 梦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宅子,很古老,就像国外恐怖片里的城堡似的,阴森森的。 她走进宅子,里头遍布灰尘和蜘蛛网,有长长的楼梯,不知道通到哪里,还有很多很多的房间,全都关着门,也不知道里头关着什么。 忽然间,四面八方的墙壁,都朝着她挤压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种感觉真的是恐怖极了,她惊叫着从梦里醒过来。 全身汗涔涔的。 她蜷缩着坐在床上,非常非常害怕,哭了起来。 “温馨,开门。”门口传来魏轩的声音。 在深夜里,到处都非常安静,所以魏轩并没有很大声,温馨也听得很清楚。 温馨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醒着,开门。”魏轩说。 温馨走到了大门的位置,全身还在因为噩梦而瑟瑟发抖。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魏轩说。 “我……我没有。”温馨含含糊糊地说。 “我听见你的叫喊声了。” “我……我没事,我歇会儿就好了。” “我没有恶意。” “我知道。” “所以你把门打开,我陪你说会儿话,你会好点。” “不行。” “那我在门口陪你说话。” “不用了,魏先生,你回去吧,我真的没事。” “我不放心。” “真的真的没事。” 不过,此时此刻,温馨真的很想有人陪她说说话。 但是她不能开门,她现在非常脆弱,要是一开门看见魏轩温柔的脸,大概会什么都顾不上的。 “你回去吧。”温馨说。 “嗯。”魏轩说,然后过了很久,温馨听见隔壁的门关上了。 “搬家吧。”温馨的心里在一片颓然中,冒出这个念头。 …… 温馨决定,搬家这件事,谁也不告诉。 等到搬家搬完了,再过来跟舒欣说一声就好,免得还没搬家,舒欣就挽留,节外生枝。 但是她忽然不知道,搬家,应该怎么搬呢? 去哪里找新的房子?去哪里找搬家公司? 她的脑海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她打开房门,决定去楼下走一走。 走在小区花园里的时候,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温馨……” 回头一看,是舒欣牵着小豆冲她跑过来,非常热情地跟她招手。 温馨心里涌现出一阵内疚,她也冲着她俩招了招手。 “爷爷奶奶家好玩吗?”温馨问小豆。 “好玩!”小豆开心地说。 “我带了不少好吃的回来呢!走,一起吃去!”舒欣笑嘻嘻地说。 “我……我就不去了。”温馨说,她现在不想跟他们家走得太近。 “走啊,干吗不去!”舒欣拉着温馨的手。 “我真不去了。”温馨说。 “为什么呀?” “没有为什么,我现在有点事儿呢,回头再说吧!” “怎么回事?难不成我不在的这几天,魏轩惹到你了?” “没有没有,他怎么会惹到我?完全没有,你想多了。” “那你就得去我们家吃东西去!” “我真不去了……”温馨眼泪都快下来了。 “怎么了这是?” 舒欣吓了一跳,赶紧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温馨:“行行行,你不去我家,我来你家,行了吧?我把东西拿你家吃,你难不成把我拒之门外?” 温馨无法拒绝,于是三人一起上了楼。 舒欣把小豆交给魏轩照顾,自己提着吃的进了温馨家门。 一进门,就看见几个大搬家纸箱,之前,温馨已经把箱子里的东西收拾出来了,纸箱也压扁放在阳台了。 因为想要搬家,于是又把箱子拿出来了。 “怎……怎么啦?”舒欣说。 事到如今也不好隐瞒了,于是温馨就直说了:“我准备搬家。” “为什么?这里住得不好吗?” “不是……那个……房东不租了。”温馨搪塞了一下。 “怎么刚搬过来就不租了呢?” “我也不知道。” “先吃点东西吧。”舒欣说。 “我去烧水泡点茶。”温馨说。 两人坐在沙发上喝茶吃点心的时候,舒欣忽然说:“对了,关于我练习记忆术的事情,你还想听吗?” “想听啊。” “我的老师,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在5分钟的时间里,可以记住105位人物头像对应姓名。” “之前那样的扑克牌记忆术,他可以用8副扑克牌一起来;毫无顺序的随机数字,他可以记住2020个。” “他有他的野心,就是要成为中国记忆力最厉害的人,但是他无论怎么努力,也只是前五名,最好成绩拿过中国记忆力锦标赛第二名。” “后来,他放弃了,他决定培养年轻人,当他的学生,只要他的学生能拿第一名,他也就算是得偿夙愿。” “他对我们非常严格,不断训练我们记住各种东西,教我们建筑记忆宫殿。” “记忆宫殿?”温馨感觉这个词语熟悉又陌生。 舒欣眼神复杂地看了温馨一眼,“对,记忆宫殿。” 舒欣接着说道:“利玛窦,你知道吧,他是一个记忆力非常好的人,可以说是过目不忘。” “他在澳门只学习了一年汉语就进入了中国大陆,之后,他不断学习中国文化,成就非凡,可以用翻译西方书籍,除了还会多国语言,对自然科学也非常精通。” “很多人都想跟他学习记忆术,他就写了一本书,叫作《西国记法》,讲述自己是怎么记忆东西的,方法就是把事物变成一个个意象,然后按顺序放入自己的记忆宫殿里。” “这个记忆宫殿就存在于你的脑海,你必须对这个宫殿的路径非常熟悉。” “这样,当你在宫殿里沿着一定的路线参观的时候,每看见一样东西,就可以联想起当初把它放进来时候的记忆。” “我不算一个很有天分的人,构建宫殿对我来说有难度,但是我对自己家是非常熟悉的,每一个家具、每一个角落都很熟悉。” “我在脑海中建筑了一个跟自己家一模一样的地方,让它来存放我需要记忆的东西。” “比方说,老师给我一个清单,上面有一百种生活物品,比如牙刷、苹果、染发剂、盐、拖鞋……让我看上一小会儿,马上按照顺序背出来。” “我就会把这些东西,放进我脑海中的家里,比如大门的位置,放着一把牙刷,这是第一个东西。” “打开门,沙发上放着苹果,这是第二个;沙发对面的茶几上,放着染发剂,这是第三个……” “当我把这些东西放置好之后,我脑海中就有了画面感,当我需要回忆的时候,我就走入我脑海中的家里,依次看见这些东西,我就可以回忆起来了。” “老师有很多学生,但是,大家都不是很有天分的人。老师年轻的时候,因为沉迷于记忆术,与妻子离婚了,再次相遇的时候,发现女儿已经18岁。” “他忽然意识到,完成毕生夙愿的事情,为什么不交给女儿来做?” “他稍许让女儿尝试记忆了一些东西,惊喜地发现,女儿是一个记忆天才。” “于是他开始训练女儿记忆各种各样的东西,他的女儿,从初学时构建简单的记忆宫殿,到后来,可以建筑非常庞大的记忆宫殿。” “她几乎可以记住她想要记住的所有事情,她去参加各种记忆力比赛,所向披靡。” () 第20章 【四】记忆宫殿(下)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的老师,最好的成绩是中国记忆力锦标赛的第二名吗?他获得第二名那一次,他的女儿,是第一名。” “他的女儿得知获得第一名那一天,他的外孙女满了一岁,那真是非常开心的一天。是的,她的女儿很年轻就结婚了,和老公很相爱。” “就在那天晚上,他的女儿的记忆宫殿崩塌了,大概是因为紧张了很多年,忽然真正放松了。” “在之前的很多年里,她经历了非常严格的记忆训练,她的记忆宫殿已经堆积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那天晚上,她开始出现了严重的幻觉,她的宫殿就好像经历了一场地震,所有东西都变得一团乱。” “她堆积了很多年的意象,放在这里或者那里的意象,全部乱套了。” “混乱的意象,让她非常恐惧。出于自保,她强迫自己封闭了自己的记忆宫殿。” “这样的后果就是,她忘记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只留下一些支离破碎的意象。” “温馨,你还记得你来到这个公寓之前,你在哪里吗?你是坐什么车来到这里的?” “你之前住在哪里?这些纸箱子从哪里买来的?你的家人呢?你在哪里工作?靠什么为生?你大学从什么学校毕业的?” 舒欣的一连串问题让温馨陷入彻底的混沌中。 就像走在满是迷雾的路上,她拼命想拨开迷雾,却是什么都看不到…… “温馨,我老师的女儿就是你,魏轩是你的丈夫,小豆是你的女儿。” 温馨大惊失色:“魏轩……不是你的丈夫吗?小豆不是你的女儿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魏轩是我的丈夫?什么时候说过小豆是我的女儿?” “你给我看照片的时候……” “我只说过他们是家里人,魏轩是小孩爸爸,仅此而已……他们是我的家里人,没错啊,魏轩是我的哥哥,我叫魏舒欣。” “什么……”温馨惊呆了。 “你发病的时候,是26岁,之后,你在康复医院躺了4年,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前阵子,你醒过来的时间变长了,医生认为,很快你就会完全苏醒。” “医生建议我们,在你完全苏醒的时候,最好让你身处在一个日常的环境,然后再一点一点引导你去面对自己的问题,并去解决它。” “所以我们把你的东西整理进纸箱,让你来到这里。” “刚才魏轩告诉我了,昨天晚上,你又做噩梦了,他过来找你,从你苏醒到现在,你根本一丝一毫都不记得他,他很伤心。” “这些日子里,你一口一个‘魏先生’,你觉得他心里不难过吗?你们夫妻十年,在你昏迷的日子里,他每天陪在你身边。” “本来,我是想更慢一点告诉你的,但是我今天觉得,也许现在就是时候告诉你了。” …… 温馨花了很长时间来消化魏舒欣说的事情。 终于,她决定在催眠师的帮助下,鼓起勇气回到自己的记忆宫殿。 她需要抛弃掉那些不需要的东西,找回自己真正需要记住的东西。 在催眠的时候,魏轩和魏舒欣就陪在她身边。 最初是一片旷野。 她在旷野上走着,忽然,一座古堡一样的建筑,出现在视线的尽头 就是她噩梦中出现的建筑了。 走近了,建筑的四周有围墙,用粗粝的石头砌成,围墙上是尖尖的刺,高高的铁门锈迹斑斑。 她推开铁门,吱吱呀呀的。 眼前是一个花园,但是已经荒芜了,草是枯黄的。 走进城堡的大门,跟她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有楼梯,有很多很多房间。 她推开了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一个书架。 书架上放了很多资料簿,密密麻麻,书架已经承受不了这个重量,倒塌了。 资料簿散落一地,她捡起一本,上面是很多人名以及对应的家庭电话号码。 这是当年她的爸爸为了训练她的记忆力,让她记住了半个城市的电话黄页。 再翻开一本资料,是一本一本书的名字,后面是一串号码,她的爸爸带她去新华书店,背下了整个书店的书籍的ISBN(国际标准书号)。 还有很多类似的东西。 她记下了无数毫无意义的东西,最后,她连自己真正重要的记忆都找不到了。 面对一片混乱的记忆宫殿,她都不知道应该从何梳理起。 她从催眠中醒了过来,催眠师告诉她,她可以想象一辆很大很大的卡车,停在城堡门口。 她可以慢慢地将不需要的东西,放到卡车上,然后再将卡车开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扔掉。 当把不重要的记忆清理出去,留下的就是重要的记忆。 当然,毕竟是很多年累积下来的记忆,要彻底整理好,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催眠师让她常常回到记忆宫殿里转一转,不要害怕,把那里想象成阳光灿烂的白天。 如果遇上突如其来的老虎、狮子、鳄鱼、蛇什么的,不要害怕,那只是她某次,或者若干次记忆训练留下的意象而已。 就好像魏舒欣说的,在记忆扑克牌的时候,某一些牌面对应的就是可怕的动物。 不要恐惧,它们不会伤害你。 关于与魏轩的十年婚姻,关于女儿,温馨偶尔会浮现出一点点画面,会突如其来地出现。 就好像那天在豆浆店里那样,但是温馨不害怕了,她明白那是记忆残片,而他们都是亲人。 魏轩常常会回忆一些过去的事情给她听,在她听起来,就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但是也挺亲切的。 她的爸爸偶尔会过来看她,对过去的事情很抱歉。 他再也不惦记什么比赛,什么排名的事情了,人生本来就是记得和遗忘,只有记得,没有遗忘的人生是过载的,就像超重的房间。 她的妈妈也会来看她,还有公公婆婆,带来各种好吃的。 她现在可以不用去催眠师那里,而是在合适的时候,在周围有人陪伴的时候,去记忆宫殿里转一转。 这一天,她又去了记忆宫殿,正门的位置,花园还是荒着的,但是长出了一些绿芽。 她绕到了园子的后门,后门有一个巨大的喷水池,水已经干涸了,水池里都是落叶。 她走进喷水池里,一片一片清理掉落叶。 在水池的一个缝隙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是一枚戒指,当她捡起戒指的一瞬间,魏轩向她求婚那天的场景汹涌而至。 她从记忆宫殿里回到了现实,魏轩正在她身边,她看着魏轩:“我找到那枚戒指。” “原来,在我的记忆宫殿里,我专门修建了一个喷水池,来存放求婚那一天的记忆。” 她还记得那一天的星光; 喷泉打湿身上的凉; 火锅的热辣; 魏轩年轻开朗的笑脸。 () 第21章 【五】女生宿舍的秘密 南大的百年校庆在五月召开。 天南海北的校友,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此,就像散落各地的蒲公英回归它的母体。 两周前,09级女生宿舍23号楼605的舍长大姐李欣,在姐妹群里统计参加校庆的舍友名单。 李欣是个机灵又热心肠的好姑娘,只是她运气不太好,毕业后自主创业失败,现在在一家公司做着一份和专业毫不相关的文职工作,去年还离了婚。 已经毕业五年了,这些年,姐妹们还真没正经聚过,李欣这一招呼,简直一呼百应,宿舍的舍友们全都要来。 富二代刘婷婷第一个响应,并强调“携老公出席”。 众所周知,她的老公赵雷也是同一届的校友,高大英俊,还是学生会主席呢。 那年他们俩一毕业就结了婚,是毕业生里为数不多修成正果的情侣。 现在他们夫妻档,一起经营刘爸爸旗下的一家公司。 刘婷婷下铺的沈凌,是她的死党,虽然大家都是一个宿舍的姐妹,可是属她俩关系铁。 上大学那会儿,刘婷婷走哪儿都带着沈凌,恨不得连谈恋爱都拽着她。 大家伙儿都开玩笑说:“沈凌是刘婷婷的尾巴。” 她俩来自同一座城市,毕业后也一起回了家乡。 现在沈凌在刘婷婷的公司上班,做她的副手,刘婷婷这一来,她永远的尾巴沈凌也得跟着。 大美女苏佳倾,人如其名,一一直冷冷清清,人淡如菊。 也是她们宿舍毕业以后唯一从事本专业的人,现在是一家知名品牌的时装设计师。 她不爱凑热闹,本想推辞,可一看日期,正好这阵子她们品牌在南都有一场新品发布会,天时地利,就随口答应下来。 最后,宿舍的活宝,陆萌兴奋地在群里发了一大串儿冯巩的表情包——“我可想死你门啦!” 众人莞尔。 这么多年,这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女汉子,是一点也没变。 五月十八日,605宿舍的姐妹们,时隔五年又重新相聚。 大家在校庆活动庄重而激昂的背景音乐中,深情拥抱。 当年那一个个青涩稚嫩的女孩子,如今,眼底也有了岁月的痕迹,可是那日益笃定而沉稳的目光,是五年时光赋予她们的更深刻的魅力和味道。 校庆活动结束之后,姐妹几个打算一起聚餐。 不等舍长李欣提议,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大学时候经常光顾的那家苍蝇馆子。 还是在那个犄角旮旯里,装修简陋,饭菜的味道也没变,可是菜一端上来,那股地沟油的味儿直冲脑门儿。 上学的时候还觉得这是珍馐美味,可如今这群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都市女性们,已经生长出另一副精致的胃肠。 也只好摇头感慨着,追忆大学时代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各位舍友回忆着以往的点点滴滴,又说起这些年工作生活的变迁,情感的浓度渐渐浓稠起来。 “如果晓晓还在,我们的人生也许是另一番光景……”有人感慨道。 彷佛将一坨冰块投入到沸水之中,气氛瞬间降温,一时间,五味杂陈在所有人心里泛滥开来。 “哪有这么多如果?聊点儿开心的……你们猜,上个月我在酒局上碰到谁啦?咱们班团支书!原来瘦得和麻杆儿似的,现在胖得……”李欣及时刹住话头,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饭罢,才下午两点。 大部分人的机票都是晚上的,设计师大美人儿苏佳倾,更是要等到时装发布会结束的下周才离开。 于是大家决定下午一起做点儿有趣的事儿。 苍蝇馆子一进门的地方,贴了一张巨幅海报:H一team密室逃脱,新主题重磅来袭! 《女生宿舍的秘密》! 下面是地址电话二维码。 地址恰好就在苍蝇馆子隔壁的三层小楼里。 “哇!《女生宿舍的秘密》,真刺激!简直是为咱们宿舍量身定做的,反正下午大把时间,咱们去玩玩呗!” 刘婷婷上学的时候玩心就大,此刻更是来了兴致。 丈夫赵雷多年如一日对她言听计从,小跟班沈凌更是从来没有话语权的。 刘婷婷的建议,就是他们三个人的建议。 剩下的几个人也只好随遇而安,平时工作都很紧张,也正好烧脑放松一下。 又是这么切题的主题,众人呼呼啦啦就出门左转进了密室逃脱馆。 这个馆新开张不久,就这一个大型主题,人也不多,无需预约,就可以直接进入密室。 前台的小姑娘相貌清丽,看上去有几分面熟,她耐心地为大家介绍着游戏规则。 “这是我们最新设计的主题,还加入了暴风雪山庄、狼人杀、电锯惊魂、搏击俱乐部等元素,给您带来惊险刺激的游戏体验。” “届时我们会有一些特殊要求,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为了防止拍照或录像,请将您的手机关机放入储物箱,会有专人替您保管,贵重物品可随身携带。” “进入密室后,每个房间都设有监控器和语音提示,以便我们进行必要的干预和指导。” 众人怀着激动而又忐忑的心情,跃跃欲试地一一照做。 然后在前台的带领下,向地下漆黑一片的密室里走去。 “愿您运用最大的耐心、智慧和勇气,从密室中全身而退,祝您好运!” 随着前台服务生嘴角那意味深长的一笑,密室的大门缓缓关闭…… 大门关闭的那一刻,密室里亮起一盏明亮的日光灯。 一瞬间,大家都惊呆了! 这间密室,完全还原了当年605宿舍的场景! 时间就像回到了十年前。 一字排开的两张上下铺,安静地矗立在房间的一边,另一边是第三张上下铺和几组铁皮橱柜。 床上用品的质地颜色,墙上的电影海报,连橱子上的零星摆设都分毫不差! 唯一的不同,在于窗户的位置被一幅巨大的照片取代了。 当年,卢晓晓就是在这个窗口纵身跳下。 那是卢晓晓的黑白遗像,照片中的她甜美清丽,身着朴素的白色T恤,面带恬静的微笑,永远停留在了20岁。 遗像的左右各有一道挽联:“花落胭脂春去早,魂销锦帐梦来惊。” 整个宿舍变成了一个简易的灵堂,配上忽明忽暗的白炽灯光,诡异之至。 () 第22章 【五】密室逃脱 “怎么会这样?”刘婷婷吓得钻进老公赵雷的怀里,女汉子陆萌也下意识握住了舍长李欣的手。 “欢迎回到605女生宿舍,没来的那位舍友非常想念你们,请尽快回到你的床上。” 天花板一角的音响里发出瓮声瓮气的指令。 分辨不出男女,那声音,像是一个男人捏着嗓子嘟囔,又像是一个女人粗着喉咙发声。 诡异而阴森,让人脊背发凉。 她们都知道,那位“没来的舍友”——卢晓晓,已经早在很多年前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 大三那年,她们的舍友卢晓晓在宿舍中跳楼身亡。 学校为了息事宁人,堵住学生们的嘴巴,她们整个宿舍被集体保研。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卢晓晓自杀案的获益者。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卢晓晓?”李欣发挥大姐大本色,对着监控器警惕地问话。 “哈哈哈哈哈……时间不多,再不服从命令,会有惊喜。”音响里继续发出指令。 “不会是卢晓晓的鬼魂要来报复我们吧……”一向没脑子的陆萌哆哆嗦嗦地问。 “闭嘴吧你!陆萌,你脑子秀逗啦?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魂儿都没了……再说了,她是自杀的,又不是我们害的她!”刘婷婷喊道。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要到床铺上去吗?”小跟班沈凌怯生生地征求刘婷婷意见,就像大学时期一样。 “他算老几?为什么要听他的?就在这儿站着,看他能怎样!”刘婷婷白了沈凌一眼。 “这里应该有机关,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听他的,到床上去。”赵雷说。 “我不去!要去你去!老娘不玩了,我要出去!放我们出去!”刘婷婷不依不饶,跑到摄像头前面拼命大叫。 “听着,不管你是谁,终止这个游戏,否则我要你好看!” 可是,对方没有任何回应。 沈凌响应刘婷婷的号召,赶紧到处找出口。 而刚才进来的那道门,已经严丝合缝地闭合了,俨然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这下谁也没有玩游戏的心情了,李欣她们也四处翻找,使劲儿拍墙,还让唯一的男人赵雷狠狠踹门。 半小时后,她们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已经精疲力竭。 完全没有任何出口,这是一间名副其实的密室。 “刘婷婷,都怪你!非要来这里找刺激,这下刺激了吧!?连电话都没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现在可好……”陆萌大声抱怨起来。 “陆萌,大学的时候你就缺心眼儿,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一点儿长进也没有,你还看不出来吗?!这根本就是个圈套……”刘婷婷反唇相讥。 “安静!都这会儿了,还有工夫吵架!你们看,这间屋子正在变小……”一直没说话的苏佳倾,忽然开口了。 大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 果然,他们六人本来站在房子的正中间,可是中间的过道正在一点点变得狭窄,速度很快,眼下大家已经不能并排站立了。 换句话说,左右两面墙正在慢慢向中间挤压过来,力道之大,足以推动两排橱柜和架子床。 过不了多久,床体就会被挤压变形,而他们六个人,也会被挤成肉饼。 “别废话了,快到床上去!”李欣第一个冲上了大学时自己所在的床位。 几个人也连滚带爬上了自己的床铺,赵雷不是这个宿舍的,只好和刘婷婷挤在她的小床上。 只剩陆萌的上铺——卢晓晓的床,一如继往地堆满了其他人的行李箱和杂物。 待到所有人都上了床,两面墙壁的挤压瞬间停止了。 大家惊慌失措、面面相觑地等待着下一步的安排,大脑也在应激反应下高速运转着…… …… “卢晓晓不是自杀的,这个房间里,有人害死了她。”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只要投出真正的凶手,你们就可以活着离开。”音响里瓮声瓮气地传来死神般的声音。 “讨论过后,投出你认为的凶手,票数最多的人会被除掉……呵呵,‘狼人杀’开始!” 与此同时,有水流开始从地底缓缓流出。 大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里密不透气,过不了多久,也许只需几个小时,这间密室就会被大水淹没! 陆萌在下铺,为了防止一会儿被水淹到,她攀着铁架子就往上铺爬。 可是刚一触到床架,她就“啊”的一声,触电般地弹了回来,“妈的,这个床架是带电的! 听她一说,几个人不信,也小心翼翼地触碰了床架。 瞬时间,房间里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铁床架子不知何时被通了电。 此刻,天罗地网一般,他们每个人都被牢牢禁锢在了自己床铺所在的狭小空间内,好在床上的被褥都是绝缘体。 可是一旦有水流漫过,他们不等被淹死,就被电死了,总之,必死无疑。 顿时,其中几个女人乱作一团,恐惧、惊慌、绝望之情全部涌出,尖叫、哭泣、求救之声此起彼伏。 “都闭嘴!等咱们都挂了,他妈的有的是时间给你哭!不管这是谁搞的阴谋,晓晓的死,和在座每个人都脱不开干系,现在照他说的做!说出你的理由,然后咱们投票决定谁是凶手!” 赵雷一声大喝,大家纷纷安静下来。 “赵雷,你算什么东西,要在这里指手划脚?我看就是你害死了卢晓晓!谁不知道你们俩是高中同学,你是她的初恋?” “你贪慕刘婷婷家的财力势力,竟然踹了晓晓,倒追刘婷婷,你这种不择手段的凤凰男,什么事干不出来?”陆萌第一个开启了战斗模式。 “陆萌,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俩是真爱,卢晓晓那种村子里出来的穷丫头怎么配得上我们家赵雷?谁像你一样,三十几岁了还嫁不出去?心理变态吧!”刘婷婷横眉冷对。 同样三十几岁还没有结婚的沈凌,心头一紧。 “婷婷,我觉得陆萌说的话也未必是假……老实说,论姿色性格能力你都没法和卢晓晓相提并论,除了家境殷实,实在想不通赵雷有什么理由选择你。” “想必平时你处处专横,老是压赵雷一头,要不是你有个富爸爸,赵雷也早就另觅佳偶了,你说是吧,赵雷?”苏佳倾咄咄逼人地开口了。 () 第23章 【五】找出凶手 说话间,苏倾佳话中有话地看向沈凌:“如果我没记错,前年我去你们城市出差,在宾馆里撞到沈凌和你一起走进电梯,你们俩不会是去房间里谈客户吧?” 精明的苏佳倾明白,刘婷婷、赵雷和沈凌,他们三人的关系非同一般,是投票表决的半壁江山。 无论他们的矛头指向谁,都会得到一致的决议,三票,足以决定剩下几人的生死。 换句话说,自己的命运就掌握在他们三个人的手里。 此刻,只有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让他们分崩离析,成为一盘散沙,其他人活下来的胜算才大一些。 “你胡……” 赵雷刚想辩解,沈凌忽然打断了他,“赵雷,是不是直到死,你都不会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 “这些年我为什么隐忍地待在刘婷婷的身边,还不是为了接近你,等待你?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等了这么多年,你口口声声说最爱的人是我,等你赚够了钱,就和她离婚!” “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今天就要把我们的感情公之于众,我真的再也不愿低三下四、委曲求全了……呜呜……” 说着,沈凌竟然痛哭起来,为她这么多年见不得光的爱情。 听到这话,苏佳倾的心里也一一惊。 其实,她从来没出差去过他们的城市,更没有见过赵沈二人开房,那都是她故弄玄虚的信口开河。 苏佳倾心细如丝,从上午他们二人的默契互动中,就看出了婚外情的端倪。 无非是男女之间那些滥俗桥段,年过三十的漂亮女人,又有什么狗血的剧情没见识过呢? 只是,苏佳倾没想到苦恋中的小三沈凌是如此愚蠢,这么痛快就承认了他们之间的奸情,无异于自掘坟墓。 刘婷婷气得发抖,又不能下床去手撕沈凌。 于是立即把矛头指向她,“沈凌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这辈子就只配做个下人!抢闺蜜的老公,还在我身边当卧底!你怎么就这么喜欢抢别人的东西呢?我看就是你害的卢晓晓!” 刘婷婷越说越激动:“你们还不知道吧?当年沈凌她暗恋体育系的部长,可是部长在追求卢晓晓,你们猜沈凌对卢晓晓做了什么?” “她在学校的贴吧里造谣,说卢晓晓高中的时候滥交,还堕过胎!赵雷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要她的!” “她甚至还花钱雇水军,冒充卢晓晓的高中同学帮她顶贴,为的是把卢晓晓的名声搞臭,到时候体育部长就不会追求她了!” “这件事当时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卢晓晓肯定是因为这件事想不开,才跳楼自杀的!” “是,造谣的贴子是我发的,可是顶贴的水军是你花钱雇的!大家都说你挖墙脚,从卢晓晓身边撬走了赵雷,被人家戳脊梁骨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不是也想洗白自己,才顺水推舟帮我找水军,这招是一箭双雕,咱俩谁也跑不了!害死卢晓晓的,也有你一份!”沈凌怒斥道。 “好了,时间紧迫,少说废话!凶手找出来了,咱们可以开始投票了!我和赵雷都投沈凌!”刘婷婷恶狠狠地说。 “你凭什么代表赵雷?赵雷,你好好想想,这些年我为你做过什么,为了你,我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委屈,这些你都忘了吗?” “刘婷婷只不过欣赏你高大英俊的皮囊,和雷厉风行的办事能力。可是,她有一天尊重过你吗?” “和她在一起,你有丝毫尊严可言吗?只有和我在一起,你才能做回真实的自己,真正爱你的人是我啊!”沈凌声泪俱下地呼唤着赵雷。 “最重要的是,你们结婚这么多年,却没有小孩,因为你知道,刘婷婷她天生输卵管不通,根本生不出孩子!” “难道你不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亲骨肉吗?如果你是个男人,就和我一起投给刘婷婷!”沈凌使出了杀手锏。 “之前是我不好,很多时候伤害了你的自尊,可是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和我闺蜜搞婚外情,你对得起我吗?” “好了好了,我可以不计前嫌,出去的第一件事,就让咱爸把公司的一半股权过户到你的名下。”这个“咱”字,刘婷婷加重了语气。 “赵雷,动动你的脑子,一家外贸公司和一个青春不再、并且即将失业的小三,傻子都知道孰轻孰重吧?” 刘婷婷毕竟商贾出身,好汉不吃眼前亏,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我……沈凌,对不起……”赵雷痛苦地闭上眼睛。 “啊!” 沈凌发出一声嘶吼,声音歇斯底里,像一只受伤的母兽。 “呵呵,这就是男人。” 另外几个女人发出鄙夷的耻笑,又兔死狐悲地从心底为男人的势利冷漠,而扼腕叹息。 “既然这样,我也投给沈凌。”妩媚的苏佳倾面无表情地给出自己的答案。 落井下石、见风使舵的事,这些年她可没少做。 刘婷婷赵雷沈凌三人组中投给谁都无所谓,只要能逐步瓦解核心,少一个是一个。 “我还是投给赵雷!虽然你们三个没有一个好东西,可是见利忘义才最可耻!这个渣男!” 单纯的陆萌,简直被眼前的一幕刷新了三观,哪怕知道自己的一票不能力挽狂澜,她还是要尽己所能伸张正义。 “我弃权。”都是昔日的同窗好友,李欣不想参与眼前的厮杀,落寞地交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张白卷。 “第一轮投票结束,沈凌3票,赵雷刘婷婷各1票。沈凌,地狱再会。”音响里不男不女的声音饶有兴致地做着实况转播。 似乎有一双阴恻恻的眼睛,透过摄像头,意味深长地欣赏着密室里发生的一切。 沈凌心如死灰地倚靠在墙上,歇斯底里地从牙缝里发出一声低吼:“哈哈哈哈……赵雷,你会后悔的!因为,我已经怀了你的骨肉!” 声声泣血,眼神黯淡,不再有一丝光亮。 音响话音刚落,一根尖锐的钢管,突然从沈凌背后的墙壁中弹出,像一柄长矛,精准地直刺入沈凌的心脏。 她甚至来不及挣扎,身体往后一仰,便一命呜呼。 () 第24章 【五】六只兔子 几个女人发出惊恐的尖叫。 如果说刚才大家还心存一丝侥幸,认为这只是一个开过了头的玩笑,那么沈凌的死,让所有人意识到,这次玩大了,而且玩真的。 这间密室成了一个人性的考场,是每个人心底的罗生门。 这趟旅程带他们前往多年前的那场惨案,亲临他们记忆深处最不愿触及的幽暗之所。 “你说什么?!”赵雷错愕地嘶吼,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他狠狠揪住自己的头发,往墙上一下一下使劲儿撞着。 刘婷婷见不得赵雷这副窝囊模样,更不能接受他还爱着沈凌的事实,于是信手给了他几个耳光。 赵雷被她抓得满脸花,躲闪不迭,恼羞成怒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刘婷婷,你这只下不出蛋的鸡!我早就受够了你的大小姐脾气,每天对我颐指气使,像使唤奴才!” “除了家里有几个臭钱,你还有什么配得上我的地方?如今,你竟逼我害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刘婷婷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双脚拼命乱蹬着。 出于求生的本能,她奋力挣扎着狠狠踹了赵雷一脚,不想用力过猛,竟把赵雷踢下了床! 赵雷猝不及防地从上铺跌落到地面,此刻积水已漫过脚踝,水泡着通电的铁床架,形成了一个闭合的电场。 强大的电流通过他的身体,他剧烈抽搐了两下,浑身痉挛地停止了呼吸。 刘婷婷摇晃着脑袋,一边咳嗽,一边拼命呼吸着新鲜空气。 当她缓过神来,目瞪口呆地望着赵雷的尸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忽然,眼前一黑,似乎有人拉掉了电闸,她们什么也看不见了。 过了短短几分钟,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等房间里的日光灯再次亮起来,她们又一次被震惊了。 赵雷和沈凌的尸体不见了! 地上的积水也凭空消失,刘婷婷急忙惊愕地扶着床栏观望。 谁动了他们的尸体?! 陆萌紧张地盯着刘婷婷扶着床栏的双手,惊喜地大叫:“你们看,铁床架上没有电了!我们找出了凶手,现在自由啦! 苏佳倾没有高兴得这么早,她小心翼翼地走下床,沿着屋子转了几圈,这才开口道:“哪有这么简单?你们看!” 她指着墙角凭空出现的一个黑洞,刚刚,密室里的水就是从这个大洞里流出去的。 而此刻,黑黢黢的洞口发出了“隆隆”的轰鸣,就像怪兽咆哮的大嘴。 众人纷纷走到那个洞口旁边,蹲下来对着那个洞口观望。 凉嗖嗖的,能感受到巨大的吸力,似乎要把人都卷进去似的,像宇宙里的黑洞。 陆萌刚想要伸手过去感受一下,刘婷婷忽然拦住了她,有气无力地说:“别伸手这是大型真空泵,3000转每分钟的转速会把你的手搅烂。” “真空泵?”众人看向刘婷婷。 “是啊,我爸的冶金厂里为了防止金属出现铁锈,就会给贮存钢铁的仓库使用真空泵。” “这种含有制冷效果的,叫做真空冷冻干燥,原理是将材料冷冻,使其含有的水分变成冰块,然后在真空下使冰升华而达到干燥目的。” “这么屁大点儿地方,最多两个小时,空气就会被抽光,到时候,我们就会缺氧而死,而且,死之前还会被冻成冰坨……” 刘婷婷一边倒退,一边绝望地摇头,然后一屁股瘫在了地上。 此刻,还活着的四个女人——李欣、刘婷婷、苏佳倾、陆萌,面面相觑。 墙上卢晓晓的遗像,笑眯眯地凝望着她们,饶有兴味地见证着自己的陪葬品相互屠戮,然后前赴后继地死去,像一个残忍的观众。 “亲爱的女士们,新一轮的角逐开始了。” “很高兴这里还有一位专业人士,为你们节省了宝贵的科普时间。” “另外,还有其他凶手隐藏在你们之间,‘狼人杀’继续。”新的指令应运而生。 忽然,李欣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招呼大家聚拢在一起,压低声音说:“我觉得我们应该跳出思维的圈子,而不是继续自相残杀,被她牵着鼻子走。” 她顿了顿,神秘兮兮地环顾着剩下的三个人:“这个人,她如此了解我们宿舍的一草一木,想必,她就住在我们宿舍里。换言之,游戏的策划者就是我们之中的一。” “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认为的策划者投出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她制定的规则把她套牢。”李欣提议。 “贼喊捉贼,这个策划者,说不定就是你自己。”苏佳倾侧目,若有所思地望向李欣,似乎企图望穿她的灵魂。 这个房间里,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是可信可靠的。 这是这里各怀鬼胎的每个人,唯一的共识。 “可她的动机是什么呢?为卢晓晓复仇?那么这个人,应该和卢晓晓关系很好咯!并且能布这么大一个局,心思也是够缜密的。”陆萌顺着刚才的逻辑分析,与此同时,她也看向李欣。 谁都知道,卢晓晓性格内向,不善交际,在宿舍没有亲密的朋友。 而舍长李欣比她们都年长一岁,情商超高,是宿舍里的和事佬,和每个人都能相处得很融洽。 卢晓晓经常和她说知心话,难保她不会设局为卢晓晓复仇。 “没错,所以,你们当然也可以把我投出去。可是如果我是策划者,又为什么要这样冒险提议,引起你们的怀疑呢?” “更何况,这个房间里,思维缜密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人。”李欣坦然地循循善诱,把矛头指向了一向聪颖过人的苏佳倾。 “所以,还有一种可能,卢晓晓只是策划者的一个幌子,她心理变态,想报复社会,以此为借口要消灭我们所有人也说不定呢!” 完全没主见的陆萌,她的想法随着别人的意见东倒西歪,简直是墙头草界的扛把子。 刘婷婷在几分钟之内先后失去了丈夫和挚友。 更可悲的是,她此生最信任的两个人,这些年一直在联手欺骗她、背叛她、算计她。 现在,甚至连她自己的生命,也已经危在旦夕,还有什么能更比这令人绝望呢? 此刻,她已经心如死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双眼无神,一言不发,好像这场激烈的头脑风暴和她没有丝毫关系。 忽然,刘婷婷放声大笑起来,随即又自顾自唱起了一首童谣: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 四兔子熬, 五兔子死了, 六兔子抬, 大兔子挖坑, 二兔子埋, 三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 四兔子问他为什么哭? 三兔子说, 六兔子一去不回来……” () 第25章 【五】纸条上的字 刘婷婷呓语般,一遍遍重复着《六只兔子》的儿歌。 那毫无感情的调子,神经质地做着单曲循环,听得人毛骨悚然。 此时此刻,它像一语成谶的预言,又像地狱里的诡异歌谣…… 刘婷婷疯了! 不过十几分钟,密室里已经冷如冰窖,氧气也变得不再充足。 她们披上床上的棉被,竭力大口呼吸着,又彼此保持着戒备的距离。 “时间紧迫,我投苏佳倾。理由是,她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女人,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设局了。”李欣率先表达自己的观点。 “当年服装设计系只有一个保研名额,晓晓是她最大的竞争对手,她嫉妒晓晓的设计才能,于是设下陷阱陷害晓晓。” “她知道晓晓家境贫寒,甚至连学费也交不起,竟然鼓动晓晓去裸贷!晓晓凑不齐学费,心急如焚之下,竟然真走上这条不归路。” “放贷的是她找来的社会青年,转手就把晓晓的裸照给了她。” “苏佳倾就凭这些裸照,胁迫晓晓放弃了保研的名额……” “这些都是晓晓事后亲口对我说的,苏佳倾,‘蛇蝎美人’这个称号你当之无愧!”李欣义正辞严地瞪视着苏佳倾。 “没错,是我让卢晓晓去裸贷,我嫉妒她的设计天赋,甚至她临死之前都在恨我。可这也就证明了,我根本不可能为她复仇,来设计这个局。” “报复社会?呵呵,我的事业发达,前程似锦。只有像李欣你这样的Loser,工作平平,婚姻不幸,活得毫无存在感。” “长期心理失衡,才会充满伪正义感,习惯道德绑架,同情和你一样的弱势群体,热衷于末日审判之类的幼稚壮举。” “陆萌,你是个聪明人,也并不敏感脆弱,不需要我说些虚头巴脑的心灵鸡汤来呵护玻璃心,或者煽动情绪,运用你的逻辑思维好好分析一下,谁才是那个滑稽可笑的始作俑者?” 不愧做到了设计总监,苏佳倾的话虽不中听,却一针见血,正中要害,极具煽动性。 她轻蔑地瞥了李欣一眼,继而真诚地直视着陆萌。 陆萌陷入两难的苦思。 眼下,刘婷婷已经疯了,自然是弃权。 陆萌决定性的一票,便成了成败的关键,必须拉拢她,苏佳倾暗忖。 不管李欣是不是策划者,都必须把她干掉。 只要李欣死了,疯子刘婷婷和没脑子的陆萌,都不是她苏佳倾的对手。 就在苏佳倾处心积虑游说陆萌的那个当下,李欣披着棉被还冻得直哆嗦。 她下意识把手放进衣袋里取暖,忽然触碰到了里面的一张小纸条,不知是谁趁乱塞给她的。 她环顾四周,没人注意到她,于是偷偷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小心刘婷婷!!! 字迹潦草,后面跟了三个感叹号,非常醒目。 是谁塞了这张纸条给我? 要好心提醒自己,抑或是混淆视听? 李欣心里一阵疑惑。 她收起纸条,警觉地打量着发疯的刘婷婷。 只见她双眼无神地一遍遍念叨着《六只兔子》的歌谣。 在酷寒又缺氧的密室里衣着单薄,身体冻得瑟瑟发抖,却仍不时拍手傻笑,根本就是个疯子,完全看不出一丝正常人的影子。 稀薄的空气中声音传播得很慢,刘婷婷的儿歌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像黄泉路上的引魂铃。 可正是因为这样,她彻底跳出了彼此对垒博弈的圈子,成功地将自己置身事外。 没有人会把疯子当作一个威胁,她成了接下来这场兵不血刃的厮杀中,最安全稳妥的那个。 一招好棋。 此刻,因为缺氧,李欣已经有点头晕。 于是赶紧打断了苏佳倾和陆萌,跌跌撞撞凑近她们,有气无力地说:“眼下刘婷婷看上去人畜无害,实际上是个潜在的威胁,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 “如果接下来继续狼人杀,苏佳倾,我随时奉陪,可是这会儿咱们必须齐心协力,同仇敌忾,一起把她给投出去。” 苏佳倾也已经头脑沉重、呼吸困难。 她仔细想想,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李欣亮剑在明,刘婷婷装傻在暗,也许后者的威胁更大也说不定。 于是,她缓缓点了点头:“成交。 于是,她们三个人第一次达成一致,共同投出了刘婷婷。 又是一次彻骨的黑暗,只听刘婷婷发出一声骇人的惨叫,便彻底没了声响。 忽然,她们感到一阵眩晕,随即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李欣、苏佳倾、陆萌她们几个正俯身趴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这间新的密室是一个真正的灵堂。 灵台香烛,冥币火盆,卢晓晓的遗像依然温柔地笑望着她们。 烛光悠悠,鬼影幢幢,让人禁不住毛骨悚然。 啊!” 李欣忽然尖叫一声,顺着她的目光,她们看到,角落里三个真人大小的纸人脸上,是她们各自的头像。 灵堂里没有窗子,却有一道巨大的木门,门上挂着一把醒目的锁头。 两边同样各有一道挽联:“魂断芳华春雨梨花千古恨,机悬落英秋风桐叶数载愁”。 她们的一只手臂,分别被三条一米左右的铁链拴在灵台的对面,双膝跪于蒲团之上,腹部发出剧烈的绞痛。 经历过巨大的恐惧,她们的大脑几乎停滞了,心也变得焦灼而如履薄冰,只能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姑娘们,很高兴你们能活到现在,真是今天的主角,可是,我们的游戏并没有结束。” “如果运气好的话,你们当中,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这里。”命运的魔咒再次响起。 经历过这一切,已经再没有人会反驳、质疑、咒骂她。 她拥有绝对主权,所有人都认命了,她们愿意无条件臣服她下达的一切指令,遵从她制定的所有规则。 甚至将她所说的每一个字奉为真理,只要能够活下来。 人类,就是这样一点点被命运驯化降服的。 “你们晕过去的时候,被灌了一些药物,不出意外的话,半小时之内就会挂掉。” “唯一的途径是,灵台上有两杯无色无味的酒,喝下其中一杯解药,你就能活下来。” “如果不幸喝了另一杯毒药……好吧,主角不死光环失效,你立刻就可以去领便当了。” () 第26章 【五】藏不下的恶 “至于如何喝到灵台上的酒,我唯一的提示是:在离你们三人等距的点上,有且只有一把藏刀,不过用它砍断手臂这么粗的铁链是不可能的。” “孩子们,新一轮的游戏开始了。” 一片死寂,她的话萦绕在每个人的脑海中。 她们的大脑像榨汁机一样,竭尽全力地压榨出其中每一丝生还的希望。 “毒药……解药……藏刀……” “砍断手臂一样粗的铁链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有砍断铁链锁着的手臂,才有一半活下来的可能。 而哪怕砍断自己手臂的机会,也只有三分之一,完成所有这一切,只有不足半个小时的时间。 绝境中,人性中所有黑暗的原始本能,都被彻底激发出来,没有比这更残忍的杀戮。 如果说李欣刚才已经几乎完全绝望了,那么活到现在,她终于有了一点胜算。 她个子高,体态灵活,大学时一直是校女排队的主力。 就在所有人都想奋力一搏的那个当口,她忍着腹部的剧痛,一个飞腿扫射过来,把另外两个女人远远踢开,一把抓住了那把近在咫尺的藏刀。 出窍的刀锋寒光凛凜,李欣久久凝望,却迟迟不敢下手。 可是腹部的剧痛和另外两个女人充满仇恨的目光,又由不得她再停留片刻,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挥刀向着自己的手腕狠狠砍去! 她的左手瞬间掉落,顿时血流如注,一阵更大的痛楚几乎将她击晕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苏佳倾奋力捡起了李欣掉落的左手 她忍着腹部的剧痛,咬牙切齿地对李欣说:“李欣,现在我们来做一笔交易,我用你的左手来换你手中的藏刀,于你,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如果你喝到了解药,能活着走出去,那是你好命,我恭喜你。” “6个小时之内,手臂是完全可以接回去的,到时候,你还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至于我,也早已经是死尸一具,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可是万一你不幸喝毒酒身亡了,也请给我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如果你把藏刀拿到我的活动半径之外,把姐妹最后的活路都堵上,那么现在,我就把你的左手丢到燃烧的火盆里去!到时即便你活下来,也得落下终身残疾!” 李欣拖着滴血的左臂,慢条斯理走到苏佳倾身边,认真地听她说完,甚至还微微点头附和,认为交易很公平。 就在苏佳倾以为李欣要被说服的那一刻,李欣忽然手起刀落,猛地割破了苏佳倾的喉咙! 鲜血喷涌而出,李欣使劲儿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狠狠从苏佳倾的尸体手里夺下自己的左手。 干掉蛇蝎心肠的苏佳倾,李欣长长舒了一口气,提起藏刀,带走陆萌唯一生还的希望,踉踉跄跄向灵台走去。 李欣对着灵台上的两杯酒,沉默了几秒钟,嘴里碎碎念着“阿弥陀佛”,便沉重而缓慢地举起右边的那杯,一饮而下。 瞬间,一口鲜血涌了上来。 忽然,李欣身后响起了一声轻飘飘的呼唤:“欣欣姐……” 就像回到了遥远的过去,整个大学时代,只有卢晓晓会称呼她“欣欣姐”。 李欣拼尽全力,错愕地回头看向身后,竟然是卢晓晓! 此刻她七窍流血,还保留着死亡当天恐怖的惨状,正一步步向李欣逼近。 “其实,我不是自杀身亡……那天,是你把我从窗子里推出去的,对吗?” 那是卢晓晓的冤魂! “晓晓,我错了,放过我吧!”李欣双膝跪地,惊恐地发出此生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 而后眼前一黑,永远地裁倒下去…… 半年前,陆萌查出了胃癌。 她父母早亡,从小寄人篱下,社交稀薄,没有爱人,也没有谁会牵挂她。 鲜为人知的是,陆萌是个心思细腻且聪明绝顶的女人。 也许从小没有得到过足够的关爱,她历来缺乏安全感,把自己隐藏在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外表之下,不敢轻易把真实的一面示人。 当然也包括,她对同性之间超乎寻常的爱情。 她对卢晓晓的情感并不仅源于她的美貌,而是她发自心底的善意。 晓晓不善交际,却是宿舍里第一个对她施以援手的人,第一个雨天为她撑伞的人,第一个在晚归的夜里出来找寻她的人。 陆萌知道卢晓晓是个性取向正常的女生,她不愿打扰她的生活,只能默默地爱着她,远远地守护她。 可是,大学校园就像一面照妖镜,把女生宿舍里光怪陆离的众生相一一呈现。 生活的压力,恋人的背叛,朋友的嫉妒和利用…… 一系列的欺骗伤害,让内向懦弱的卢晓晓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她一度想要自杀,都被跟踪她的陆萌救了回来。 直到那天,卢晓晓坐在宿舍的窗口沉思,李欣从后面猛然将她推下,造成了自杀的假象。 一切都因为往上数四届,李欣表哥宿舍里有一个男生失恋上吊了,学校怕把事情闹大,为了把事件压下来,给他们整个宿舍集体保研。 凭李欣的平平资质,是很难考上研究生的,因抑郁症而频繁自杀未遂的卢晓晓,成了她绝佳的跳板。 道貌岸然的李欣骗过了所有人,可是,这一切都逃不过那天楼下,陆萌深情注视着卢晓晓的双眼。 她没有向警方指认李欣,因为她深知,卢晓晓的抑郁症和宿舍里的每一个人都脱不开干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要找一个机会,把整个宿舍一网打尽。 毕业后的第五年,这个机会终于到来了。 她一个将死之人,也不介意和所有魑魅魍魎同归于尽。 聚会前两个月,她盘下这个地方,和卢晓晓的妹妹——密室设计师卢翘翘,一同创造了这个密里所的布局机关。 前台服务生和音响里的操控者正是卢翘翘。 与此同时,昏暗的烛光中,她和姐姐卢晓晓有八分相似。 为了确保计划的万无一失,游戏中陆萌的每一次开口,都充满了迷惑性和误导性。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很多机关甚至还没来得及用上,这些人就被自相残杀夺走了性命。 人性的自私丑恶,胜过所有的机关。 从密室里走出来,已是第二天清晨。 陆萌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眯起眼睛望向蔚蓝的天空,这久违的阳光,能把内心所有的阴霾驱散。 直到晓晓离开人世很多年以后的今天,陆萌终于可以和她深爱的人,好好做一次告利。 当头顶的积雪消融、乌云散尽,或许应该做一件晴朗的事情。 她抖落身上的泥土,擦干脸上的血迹和泪痕,头也不回地向警局走去…… () 第27章 【六】李菲菲 清晨,李菲菲神经质看一眼时间,6:50a.m,又是一夜未眠。 侧耳一听,厨房里隐约传来煎蛋的声音。 她挪动着笨重的身体穿好衣服,等待10分钟后即将敲响的房门。 就像上了发条的时钟,7点整,婆婆准时出现在门外,轻轻敲响了房门。“进来吧,妈。” 菲菲清了清嗓子,又下意识整理了下头发。 随后,婆婆端着一个硕大的托盘走进她的房间:“菲菲,快看今天妈妈给你和肚子里的宝宝准备了什么好吃的,你一定喜欢。” 婆婆拉开窗帘,麻利地在床上支起一张病号餐桌,声音愉悦地说。 呈现在菲菲面前的,是一顿极为丰盛的早餐。 造型可爱的南瓜盅里是晶莹剔透的红枣炖燕窝,主食是海参鱼汤面,煎蛋被模具做成了爱心的形状,还用番茄汁在上面勾勒出了一张可爱的笑脸。 几样五颜六色的当季时蔬小炒,摆在一溜儿小盘子里,看上去清爽开胃。 餐后水果是大个儿草莓和剥了皮的葡萄,上面插着精致的陶瓷水果叉。 每天必备的孕妇复合维生素片、DHA和乳钙放在透明药盒里,要配着热牛奶在餐后服用。 五星级酒店的早饭也不可能更加用心良苦了,准备这餐至少需要两个钟头吧。 这意味着,婆婆在凌晨5点钟就起床为她操劳了,菲菲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别盯着看了,快吃吧,不然会饿坏了小宝宝的。”婆婆坐下来,把筷子递给菲菲,温柔地催促道。 菲菲痛苦地咽了咽口水,拿起筷子,艰难地夹起几缕汤面,又吃了几口蔬菜…… 果然,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味道。 凡是医生说“适量”的东西,在婆婆这里都成了“杜绝”。 因为医生建议孕妇尽量食用纯天然食材,少摄入添加剂,所以婆婆每天单独给菲菲做一日三餐,并监督她全部吃光。 于是,菲菲的三餐食材丰富,营养齐全,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几乎不使用任何调味品,一大桌子菜,全都没有味道。 菲菲艰难地吞下一只肥胖的海参,腥涩而滑腻的口感让她的味蕾备受折磨,吞咽的过程像在接受一场惨无人道的酷刑,胃里顿时翻江倒海起来。 她想要平复一下,下意识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合胃口?这可是我托人从辽东买来的极品辽参,提前几天精心泡发的,这里面的营养价值不比人参差,对你和孩子都有好处,还不发胖……” 婆婆坐在床头,苦口婆心地劝她吃饭,就像幼儿园的阿姨耐心地哄一个挑食的宝宝。 “妈,下次……能不能放一点盐?”这句话嗫嚅在在菲菲的嘴边,几乎脱口而出。 哪怕她知道固执的婆婆并不会采纳她的建议,可是她一眼瞄见了婆婆手腕上的疤痕,一阵恐惧涌上心头。 最后,她什么也没有说。 忍着恶心,大口大口地把那些没有味道的食物通通吞咽下去,泪水几乎要滴落下来。 婆婆满意地坐在她面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看看书,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可千万不能下床啊!千万!!”婆婆勤快地收拾起托盘上空空的碗碟,走出房间,满心欢喜地出门买菜,准备更加丰盛的午餐。 菲菲听到楼下屋子的大门被婆婆从外面锁上了,而她并没有钥匙可以离开,这里变得更加像一座监狱。 她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绪…… 菲菲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 她的妈妈是一个很自我的人,和爸爸离婚之后,就把菲菲寄养在姥姥家,自己外出打拼。 妈妈的事业很成功,又生得美貌,周围总围绕着许多优秀的男士。 也许第一次失败的婚姻让妈妈伤透了心,她非常踊跃地追求浪漫的爱情,却再也不愿踏入婚姻的围城。 童年里,经常有不同的叔叔出现在妈妈身边,殷勤地带小菲菲一起去游乐园和商店,最终,却没有哪一个能够成为她的爸爸。 如今,妈妈已经年逾五十,可是由于经济殷实,保养得当,性情又洒脱随性,看上去仍然风姿绰约,说她三十八九岁也没人会怀疑。 在菲菲的心里,更多时候,她的妈妈更像一个坦诚的朋友,一个崇尚自由的大姐姐,一个可以给予她人生智慧的精神导师,却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母亲。 在她的思想里,好母亲是唠叨的叮咛,是体贴入微的照顾,是一粥一饭的陪伴和呵护,而她的妈妈从来没给过她这些。 她们更像是两个默契的朋友,而不是亲密的母女。 哪怕妈妈给她提供了优越的物质基础和更自由开放的思想,她的心里也并不是没有遗憾。 童年缺失的那些依恋,一辈子也无法弥补。 直到后来,她遇到了肖辉。 研究生毕业以后,她留校任教,成为一名大学老师。 这期间,经人介绍认识了当外科医生的肖辉。 两人的爱情并没有轰轰烈烈,却也情投意合,交往两年多,马上到了双方谈婚论嫁的年龄,可是肖辉并没有把她介绍给家人认识的想法。 这让菲菲觉得不被尊重,从而顾虑重重。 她把这些顾虑向肖辉和盘托出,可是肖辉看上去比她更加为难。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为什么非要把那些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呢?”肖辉说。 “可是婚姻不仅是选择爱情,更是选择一个家庭。如果我从没走进过你成长的环境,从没认识过生你养你的人,又怎么算得上真正了解你呢?”菲菲辩解。 “好吧,我来自一个单亲家庭,我爸爸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过世了,是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她是个小学老师,不过退休了,现在一个人生活。好了,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肖辉言简意赅,信息量却大得惊人。 菲菲没想到,肖辉竟和她一样,同样来自单亲家庭。 她早早告知了对方自己的情况,却是在恋爱两年之后才得知他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 她忽然觉得,似乎肖辉并不愿意提及自己的母亲。 () 第28章 【六】好婆婆? “为什么不带我见见阿姨呢?”菲菲单刀直入。 “……你……不会喜欢她的……”肖辉犹豫再三,嗫嚅着说。 而通常这件事应该是晚辈为自己担忧的。 “为什么?丑媳妇儿早晚也要见公婆,是我给你丢脸了吗?还是你压根儿没打算娶我?那样的话,我们又何必在一起?!”菲菲步步紧逼。 “好吧,如果你非要见见她的话。我想我妈倒是很乐意见到你的。”肖辉一咬牙,索性答应下来,伸手拿起手机,拨通了母亲的号码。 次日晚上,就有了菲菲和准婆婆的第一次见面。 菲菲精心打扮,又悉心准备了几样拿得出手的礼物,其中一条巴宝莉的羊绒围巾,还是她妈妈帮她挑选的。 妈妈早在半年前就见过了未来的女婿,对果决稳重的肖辉非常满意,正好匹配自己女儿单纯怯懦的性格。 第一次见面,也希望女儿能给对方的母亲留下一个好印象。 没想到肖辉的家境如此优渥。 虽然他的父亲英年早逝,母亲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退休教师。 可是由于父亲家里世代经商,家底丰厚,而肖辉又是这一支三代单传的唯一一个男孩子,爷爷奶奶留给他不少遗产,目前居住的这幢别墅就是其中之一。 推开别墅的大门,温馨之感顿时扑面而来,房间整洁明亮,像被一片柔软的羽毛轻抚过,每一件家具都透着一尘不染的光泽。 一楼客厅的餐桌上精心准备了许多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昏黄的欧式吊灯下面,大束百合散发着沁人的幽香。 迎接她的是一个看上去温柔和善的妇人,她虽不像自己的妈妈一样魅力四射,笑眼荡开的鱼尾纹却自有一种母性的光芒,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肖母迎上来,亲切地圈住菲菲的双臂,惊喜地上下打量着:“你就是菲菲?真是人如其名,多么漂亮清纯的一个姑娘……” 肖母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忍不住啧啧赞叹,盯得菲菲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她脸红着低下了头。 肖辉忍不住给了他妈一个眼色,老太太这才收回了目光,讪讪地说:“阿姨真是老糊涂了,我是太高兴太喜欢你了,孩子你可别介意啊……” 说着,不由分说要把一叠厚厚的红包塞进菲菲手里,菲菲忙不迭推脱。 肖辉自作主张替她接下,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亲亲热热就来到了饭桌旁。 那顿饭几乎是菲菲这一整年吃到的最舒心的一餐。 肖母事先打听了菲菲的口味,一桌子菜都是按照菲菲的喜好搭配的,听说最近菲菲上火,饭后她还特意熬了清肺去火的银耳雪梨糖水给她喝。 饭后,她悄悄给菲菲说起肖辉小时候的糗事,逗得菲菲哈哈大笑,又不住地唠叨着让菲菲常来家里吃饭,外面的东西都不卫生,哪有家里的干净营养,是一个絮絮叨叨又让人倍感亲切的女人。 聊着聊着,菲菲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她的女强人妈妈第一次见肖辉的时候,就带他们去了五星级的希尔顿吃鹅肝。 每次家人团聚的时刻,妈妈也总是选择最高档的餐厅点最昂贵的食材,可是那些被厨子按部就班做出来的饭食,又怎么有一位母亲亲手烹饪出来的贴心暖胃呢? 肖母,就是她理想中的母亲的样子。 她怎么会不喜欢这样的妈妈? 想到将来这个人也会成为她的妈妈,她忽然觉得幸福起来。 她好羡慕男友肖辉,同样来自单亲家庭,他有幸有这样一位一心为了儿女付出一切的慈母。 可是隐隐的,她又觉得,肖辉似乎和他的妈妈并不亲近,也许他是男孩子的缘故吧,菲菲哑然。 打那以后,肖母经常打电话邀请菲菲来家里吃饭。 可是肖辉却百般阻拦,有时谎称加班,有时又说家里停电,似乎并不打算帮助这对未来的婆媳,促成亲密友好的往来。 几次爽约之后,肖母也不气馁。 这天,菲菲一下课,就接到了肖母的电话,肖母说自己已经来到了菲菲上班的大学,想要见见她。 菲菲忙不迭跑去校门口接她。 六月的烈日下面,肖母左手提着一个保温桶,右手是一袋洗干净的新鲜水果。 她满头大汗地站在那里,却腾不出一只手拭去脸上的汗水,菲菲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她赶忙接过肖母手里的东西:“阿姨,我还没来得及去看望您,您怎么倒来看望我这个晚辈了,让我怎么受得起啊?!”她又感动又不好意思。 “打那天你走以后,我就老是想你,做好了饭菜等你来,你们年轻人也没有时间。肖辉说你工作忙,我只好来看看你。” “瞧瞧你,最近果然瘦了,气色也不好,又吃外卖了吧?”婆婆心疼地打量着菲菲,像一个妈妈那样嗔怪道。 的确,最近菲菲在忙一个新的课题,天天加班,没少吃外卖,肠胃也因为压力大而有些不适。 可是工作繁忙,她哪有时间考虑这些,连她自己的妈妈都没这么关心过自己,听着肖母关切的责备,菲菲心里又是一番感慨。 大学食堂里,菲菲掀开了肖母带来的保温桶,里面除了她爱吃的几样小菜,还贴心地炖了补气益血的乌鸡汤。 肖母说自己吃过了,笑眯眯地看着她把这些饭菜吃掉,又再三叮嘱她好好吃饭,不许再点外卖,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下午,办公室的娜姐和萍姐挤眉弄眼地说:“菲菲,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妈宝啊,都这么大了,妈妈还来给你送饭?” 工作以来,两位姐姐一直很照顾她,她们几个算得上闺蜜,她不好意思隐瞒,只好如实相告这是男朋友肖辉的妈妈。 “哎呦喂,长见识了嘿!见过二十四孝男友,还没见过二十四孝婆婆呢!”活泼的萍姐夸张地大叫。 “哈哈,是啊,肖辉的妈妈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婆婆。我的婆婆虽然对我也不错,但是很有距离感,凡事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都不会亲自出面。” “生孩子送我去月子中心,照顾孩子帮我请保姆,我们之间并不亲密,倒也相敬如宾,客客气气。不过,像你婆婆这种亲力亲为把你当成女儿的,也是少有。”娜姐感慨。 () 第29章 【六】希望你不要后悔 “真羡慕啊,你们的婆婆都比我婆婆好……”萍姐叹了口气。 “我婆婆乡下来的,重男轻女,不仅不帮我们带孩子,还天天数落我没本事给他儿子生个男孩儿,害他们家断子绝孙,不咸不淡地说那些膈应人的话,差点儿气得我产后抑郁!” “还天天让我伺候她儿子,好像女人就活该是男人的附属品,我都恨透她了!”提起自己的婆婆,萍姐气得咬牙切齿。 聊自己的婆婆,是每一位已婚女士亘古不变的话题。 如果你仔细听她们的谈话,就会见识各种版本的奇葩婆婆,能让儿媳满意的,简直凤毛麟角。 当然,如果婆婆们谈论起自己的儿媳,大概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不过,婆婆毕竟不是自己的妈妈,走得太近,很多隔阂和羁绊也在所难免,距离产生美,建议你和婆婆还是不要太过亲密。”末了,娜姐善意地提醒菲菲。 很快,娜姐的提醒就有了佐证。 这天,肖母来送饭的时候还带来一瓶澳洲叶酸,建议菲菲每天服用,为怀孕打下基础,争取在婚礼前把肚子搞大,这样一结婚她就可以直接抱孙子。 菲菲尴尬地摇摇头,表示高校对教师的作风还是有要求的。 如今未婚先孕虽然算不上有伤风化,却仍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以此婉拒。 肖母又苦口婆心劝了几次,见菲菲态度坚决,只好作罢。 不过肖母并不气馁,仍然每周都会来菲菲的单位看望她,还不忘带上可口的饭菜,殷勤程度比肖辉追求她的时候更甚,令人难以拒绝。 而作为回报,菲菲也会买一些适合肖母的礼物送给她,周末的时候,甚至相约逛街吃饭。 如此半年下来,她觉得自己和肖母的感情日笃。 有次和肖辉闹矛盾想到分手,竟首先觉得对不住肖母,也不愿接受除了肖母以外的人做自己的婆婆。 好在只是一时冲动,在肖母的撮合下,他们很快和好如初。 肖母和菲菲一同筹备着她和肖辉为期不远的婚礼。 她花费几十万,重新装修了别墅,希望菲菲婚后和肖辉搬进那里,与她同住。 菲菲看到装修一新的房间,感动不已,当即欣然应允。 很快,婚期将近。 这天,肖辉带菲菲来到她单位附近的一个新开发的楼盘,他用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在那里买了一套面积不大的公寓,作为他们的婚房。 虽然爷爷留给肖辉很多套房产,可是钥匙都在肖母的手里,。 很显然,肖母并不愿意肖辉婚后远离她,所以他没有办法住进除了别墅以外的任何一套房子。 可是他远离的决心之大,竟然拼命攒钱给自己买了一套新的房子,哪怕狭小不堪,也决不再住进宽敞的别墅。 这是为什么? 菲菲不解。 哪怕她已经预想到和婆婆同处一个屋檐之下会有诸多不便,也仍感慨肖辉的决绝。 肖辉是天蝎座,想得比说得多,从来话只说三分。 他望着菲菲,一字一顿地对她说:“相信我,你一定不能接受长期和我妈妈生活在一起的。” 毕竟和自己结婚的人是肖辉,知母莫若子,也许肖辉确实有自己的苦衷。 加之身边几位过来人的姐姐们的建议,菲菲选择了和肖辉共进退,婚后和婆婆分开生活。 几天以后,她接到了肖母打来的电话,她住院了。 菲菲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医院。 几天不见,肖母竟消瘦了许多,曾经略显丰满的两腮几乎塌陷下去,双唇干瘪,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像一只绝望的老家猫。 菲菲不无担忧地询问起她的病情。 “急性心脏病……咳咳……老毛病了,一着急上火就会犯病。” 婆婆眼含热泪地望向菲菲,:“孩子,阿姨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们宁可去挤在一个巴掌大的陋室里,也不愿和阿姨一起生活?生活在阿姨辛辛苦苦精心为你布置的家里。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 那目光里有责备,有期待,更多的却是深深的哀求,菲菲觉得千斤压顶,不堪重负。 “阿姨,并不是您想象的那样,是肖辉,是他想搬出来的……如果同住,您每天肯定会照顾我们的饮食起居,您年纪大了,我们也是心疼您。” “不过您放心,都在同一个城市,我们周末会回去看望您,您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也会随叫随到……”她急忙安慰肖母。 “我不觉得麻烦,为我的儿女付出,是我最大的幸福和快乐!没有你们,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可是你们嫌弃我,觉得我是一个负累,是一个麻烦,哪怕我为你们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我早该有这样的自觉,呵呵,谁会需要一个多余的老太婆呢?”肖母不再说话,把头撇去一边,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徒留菲菲一个人站在四顾无人的旷野里。 菲菲知道是因为他们要分开过的决定,才导致了婆婆的心脏病突发。 出于弥补,也出于报答,每天下班以后,就积极地来医院照顾肖母,端屎端尿,任劳任怨,不知道的都以为她是肖母的女儿。 肖母的身体日渐恢复,心情却仍然低落,每天都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像被抽空了灵魂,终日郁郁寡欢。 菲菲看不下去了,她不像肖辉一样绝情,她不能看着老太太就这样一天天失落下去。 她决定婚后就要和肖母生活在一起,哪怕会产生一些不可避免的矛盾,也好过她成为孤零零的空巢老人。 肖辉似乎更加绝望,他知道母亲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单独出去生活。 面对菲菲声泪俱下的请求,他觉得这世界怎么了,他这个做儿子的简直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混账,还不如女友体恤自己的母亲。 可是这些年他压抑隐忍几近崩溃的生活,又有谁能理解呢? 逃不过,躲不开,他的母亲就是他的命运。 好吧,那就认命吧。 不在压抑中爆发,就在压抑中同归于尽。 他紧紧抱住菲菲,深深点头:“谢谢你爱我的母亲,只是希望你不要后悔。” () 第30章 【六】控制 婚礼如期举行,取得阶段性胜利的肖母很快恢复健康,如愿成为了菲菲的婆婆。 婚礼那天,菲菲第一次叫她“妈妈”。 婆婆幸福地紧紧拥抱了菲菲,嘴里不住念叨着“我的好女儿”,激动得泪如雨下。 菲菲并不知道,从喊妈妈的那一刻起,她和婆婆的较量才真正拉开帷幕…… 和婆婆住在一起,三餐都有人做好,不用洗衣物打扫房间,就像有个24小时的免费管家,还挺诱人的,菲菲最初也是这么想。 可是,当婆婆每天晚上都要和她聊天一两个钟头,不管她白天上班有多累,到家后有多么需要休息,哈欠连天,谈兴是多么稀薄。 而事实上,婆婆并不需要她的回应,只需要一个专注的倾听者。 她把当初抚养肖辉的经历,备孕的注意事项,以及自己抱孙子的迫切需求片刻不停地,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唠叨给菲菲听。 连续几个钟头,不允许插话,也不能被打断,像一个冥顽不灵的复读机; 当她发现自己的房间经常被翻动,其中的每一个抽屉都被人打开检查过; 当她在每天早餐的饭桌上,都要和老公在婆婆的监督之下。吞咽下几颗大粒的叶酸和维生素片,为尚不存在的孩子打下营养基础; 当她察觉她和先生的药都莫名其妙消失了,床头的几本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也被换成了《怀孕圣经》; 当她养了几年的龙猫,在她下班之后只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笼子。 婆婆说它在喂食的时候,从打开的窗口逃走了。 她知道婆婆在撒谎,她只是害怕小动物身上的细菌会影响即将到来的孕育…… 菲菲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作为一个生育工具来到这个家里,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结婚半年以后,婆婆和她谈话的方向和态度都开始改变了。 她开始抱怨菲菲自私,只顾自己开心,为什么不为老人家考虑一下,体谅下老人想抱孙子的良苦用心。 又或者,是不是她的身体有问题,不能生? 那就必须看病吃药。 于是当晚,饭桌上就多了一碗又苦又浓的汤药…… 其实婆婆并不知道,明年菲菲要评副教授,而肖辉也一直在筹备考博士学位,他们并不打算这么快要小孩,于是一直在悄悄避孕。 加之婆婆的催逼给他们很大压力,似乎做那件事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两个人想起来都觉得兴味索然,已经很久不做了。 想想婆婆每天辛苦照顾他们夫妻的饮食起居,对她也是关爱有加,哪怕近乎疯狂地催他们生孩子,也都不过是为了早点享受天伦之乐,也是为了他们好。 菲菲默默承受了她的种种越界,直到那天傍晚,她提前下班…… 客厅里没有人,却听到了楼上传来了婆婆对丈夫的训话。 “这个月来,你们两口子到底同房了几次?连三次也没有吧?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你想过妈妈的感受吗?!我每天辛辛苦苦照顾你们,不就是为了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共享天伦……呜呜呜……你们却如此不孝,只顾自己,真是造孽啊……”婆婆的声音带着哭腔,听得菲菲脊背发凉。 的确,他们最近都很忙,这个月发生关系的次数屈指可数,绝不超过三次,可是这些婆婆是怎么知道的呢? 菲菲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悄悄退出了房门,在大街上闲逛到晚上九点,才在婆婆的催促下回家。 那个所谓的“家”,让她觉得恐惧。 她一到家就和丈夫关灯上了床,可是菲菲并没有睡着,她在黑暗中观察着房间里是否有针孔摄像头隐隐的闪光,可是一无所获。 她悄无声息地下床,赤脚走到房间门口,猛地拉开房门,婆婆竟一下子跌坐进来,她们在黑暗中四目相对,彼此都惊呆了。 原来,婆婆就是这样,每天夜里都趴在房门上,窥探偷听她和丈夫的隐私。 那个当下,所有的鲜血都涌进了菲菲的大脑,半年来的种种委屈与隐忍在一瞬间全部袭来,她受够了! 她转身,一言不发地在婆婆尴尬又哀求的目光中开始收拾行李。 肖辉在睡梦中惊醒,眼前的一切一目了然,他并没有阻拦菲菲,只是沉默地扶起摔倒在地上的母亲,一起走出了房间。 菲菲快要崩溃了,她不能再忍受婆婆对她私生活的干涉和打扰。 她瞬间觉得,原来她和婆婆之间的代沟,比东非大裂谷,吐鲁番盆地,马里亚纳海沟叠在一起还要长阔高深。 十分钟以后,菲菲消失在了这个家里,她希望,婆婆永远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中。 几天以后,肖辉来找她,两个人在咖啡馆里相对无言。 过了半晌,菲菲面无表情的开口:“离婚吧,我受不了你妈。除非,我们搬出来住。” 肖辉没有回应,只是木然地看着窗外。 菲菲惊诧地发现,他竟然在流泪,瞬间竟有点不知所措。 过了半晌,肖辉才缓缓开口,“逃不掉的,我们全都逃不掉……当初,是你自己选择和她一起生活的。” “我妈就是个控制狂,她对你做的这些事情才只是九牛一毛。” “你知道吗?她修改我的大学志愿,让我在离她近在咫尺的地方读书工作。她破坏了我的几乎每一段恋情,我迟迟不让你见她,就是为了保护你。” “是的,她关心你,照顾你,打理你的饮食起居,担心你是否吃得好穿得暖。可是她从不在意你内心的感受。为了让你‘听话’,她不惜禁锢你,控制你,用情感绑架胁迫你。” “她要监督你的每一个生活细节,从吃饭喝水到兴趣爱好到就业择偶,都要以她认为合理的方式进行。” “她毫不尊重你的个人意愿,任意践踏你的生活,不服从就会换来无休止的唠叨,甚至不惜以自残相逼。” “我爸爸生病前,几乎不愿在家里多呆一分钟,他们一直分居,很多次想要离婚,都是因为我才忍受下来。” “后来爸爸得了癌症,妈妈每天照顾他,而爸爸要终日忍受妈妈的唠叨和控制,他最后不是病死的,而是自杀的!这些你都知道吗?!” () 第31章 【六】自杀 她杀 他杀 “她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人,她的整个身心都扑在她的孩子身上,那几乎是她活着全部的意义。” “所以,与之对应的,她的孩子也不能有丝毫的自我,像提线木偶一样活成她要的样子。” “她从未尊重过你,以‘为你好’的名义肆意践踏你的隐私,毫无分寸感地对你的生活横加干涉。” “她入侵你的生活,用变态的控制欲操控你的人生,和她在一起,你得不到丝毫的个人空间,她要用‘爱’将你浸泡起来,哪怕你感到压抑和窒息!” 最后这段话,肖辉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引得安静的咖啡馆里许多人测目。 他是一个多么注重体面的人,此刻却几近疯狂,像一头深陷囚笼的困兽。 难怪他总是沉默寡言,带着难以名状的忧郁。 这些年,他到底承受了多少压力? 菲菲心疼地攥住了肖辉的手:“我们搬出来,离她远远的,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肖辉重重地点点头。 那段日子几乎是他们婚后最快乐的时光,每天下班之后,他们蜗居在小小的公寓里,哪怕吃外卖,也觉得甜蜜温馨。 饭后就各自看书工作,或者一起看一部精彩的电影,然后相拥入眠。 也许是生活太过幸福,几个月后,他们竟然意外怀孕了。 虽然措手不及,却也不失为一个惊喜,两个人欢天喜地去宜家添置了许多新的家具。 这天下班,她接到了丈夫的电话——婆婆自杀了。 丈夫赶到现场的时候婆婆已经奄奄一息,浴缸里全是殷红的鲜血。 她割腕之前给儿子打了最后一个电话。 经过48小时的抢救,婆婆最终苏醒过来,可是她坚决不肯继续接受救治,执意出院。 扬言倘若儿子儿媳不回到她的身边,就继续寻死。 这不是他妈妈第一次以死相逼,肖辉却再一次屈服了。 他拉着极不情愿的菲菲,再一次搬回到了那栋缺氧的别墅里。 “她是我亲妈,我又能怎么样呢?难道看着她去死吗?!也许,她只是太爱我们了……”肖辉欲哭无泪。 婆婆得知菲菲怀孕的时候,当即表示自己将全力负担起照顾她的工作,连衰弱的身体也似乎瞬间充满”了活力。 由于菲菲孕酮低,又是危险的前置胎盘,婆婆私自拿着医院开出的病历,去她的单位为她请了长期病假。 菲菲害怕婆婆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只好无奈地顺从了她。 从此,她就在婆婆家过上了几乎锦衣玉食,却毫无快乐可言的生活。 婆婆每天把她锁在家里,像养宠物一样把她圈养起来。 由于害怕电器的辐射会影响到宝宝发育,手机电脑一律没收,和外界沟通只能使用家里的座机。 而且只要她讲电话,婆婆就会在旁边不停唠叨,直到她挂掉为止。 就这样过了半年多,要看要临盆了,菲菲却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她整夜失眠,大把掉头发。 闭上眼,就会梦见婆婆凶神恶煞地逼她吃各种难以忍受的食物。 每天浑浑噩噩,几乎失去了生活的方向。 最可怕的是,当她想到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要生活在如此专制可怕的家庭里,就会不寒而栗。 两个小时以后,楼下传来房门被钥匙打开的声音,婆婆回来了,菲菲心里又是一阵紧张。 忽然,“扑通”一声似乎有人摔倒了。 菲菲慌慌张张走下楼,果然,婆婆紧紧捂着胸口趴在地上,菜篮里的东西撒了一地,她表情痛苦,指着电视柜上的一瓶速效救心丸看向菲菲。 菲菲赶紧走过去,拿起药就要往婆婆嘴巴里送,可是就在一瞬间,鬼使神差般,她顿住了。 把婆婆救过来,就意味着,她和她的孩子要继续忍受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要继续接受道德绑架的无尽勒索,要不断妥协不断交出自己的生活…… 她下意识把药丸塞进了药瓶,背对着婆婆,不敢回头看她,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身后那哀怨的眼神如芒在背,过了几分钟,婆婆不再挣扎,她知道,她永远地解脱了…… 三个小时以后,她打给肖辉,带着哭腔告诉他,刚刚自己一觉醒来,发现婆婆倒在地上,人已经不行了…… 救护车很快赶来,婆婆死于心脏病突发,老毛病了,没有人会苛责一个陷入沉睡的,即将临盆的产妇。 几天以后,婆婆的葬礼如期举行。 菲菲挺着大肚子跪在灵堂里默默流泪,肖辉一言不发地陪在她的身边。 葬礼之后,他们搬离了那套噩梦般的豪宅。 很快,孩子出生,在轻松民主的家庭氛围里生活得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菲菲也如愿评上了副教授,阴霾散尽,人生重新走上了正轨。 只是肖辉变得更加沉默。 不久,他得到了英国一所医科大学的Offer,年底去攻读博士学位。 夫唱妇随,菲菲也申请下了同一所大学的高校交流机会,天时、地利、人和。 菲菲偶尔觉得,那天下午的那个残忍的抉择,也许是她此生做出的最值得的风险投资。 肖辉读博需要一笔经费,他们决定把那座充满了不堪回忆的别墅卖掉。 这天,菲菲陪几个买房人看过房之后,发现地下室有一点漏水,于是打算出售之前先找工人修缮一下。 地下室的一个很隐蔽的小柜子里,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不知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还能不能用? 菲菲好奇地打开了它。 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呆了! 原来,这台电脑连接着监控摄像头,唯一的作用就是监视别墅中的情况。 它的第一帧影像是在他们第二次搬进来的时候,也就是婆婆在浴缸自杀未遂以后,肖辉站在客厅的椅子上,调整着摄像头的高度。 而最后一帧发生在婆婆的葬礼之前,最后一个镜头是肖辉把摄像头拆下来的巨大面孔。 可以想见,肖辉害怕妈妈再做出自杀的举动,所以在家里安装了针孔摄像头监督妈妈的行为,以确保她的安全。 而婆婆死去的那个下午发生的一切,他全部尽收眼底,无论是婆婆扭曲的面孔,还是菲菲残忍的见死不救。 他完全可以拿着这份证据把他的妻子送进监狱。 可是,他什么也没做,甚至装作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偷偷帮妻子掩盖了罪行。 菲菲怔住了,她不知该感激丈夫的不杀之恩,还是该恐惧他的冷漠与隐藏之深。 不过,她唯一可以确定的事,让婆婆死去这件事,是他们夫妻之间有生以来最大的默契。 可是…… 李菲菲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疑问:为什么他的丈夫会把这条监控录像留在这里? 不是应该销毁了才对吗? 李菲菲的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 第32章 【七】妖精宠物店 在H市的郊区,有一家宠物店,叫妖精宠物店。 老板是一个长的很帅气,脾气又温和的男人。 而且据说店里的宠物都聪明得很,就像是成了精一样的。 还有的传言说,这宠物店里的宠物其实就是妖精,而这个老板就是妖精头头。 反正怎么说的都有,就是没人知道这老板的真实情况,只知道他叫莫云,性别男。 “叮铃。” 挂在店门上的铃铛响了,正在打扫猫窝的莫云站起身来,看着走进店里的那条哈士奇笑了起来:“欢迎回来。” 哈士奇吐了吐舌头,两步飞奔过去,把刚站起来的莫云再次扑倒在地。 舌头毫不客气地在莫云的脸上舔了几下,直到把莫云舔得满脸都是口水,这才罢休。 黑猫站在猫爬架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们,飞蹿下来一爪子挠在了哈士奇的脸上。 哈士奇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往黑猫那扑去。 看着那闹起来的两只,莫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无奈地叫了一声:“别打坏东西啊。” 哈士奇和黑猫的动作果然小了许多,打的范围也局限在那一小块空地上。 见他们收敛了,莫云也就不管他们了,弯腰把猫窝打扫干净之后,莫云去把那两个打得累瘫在地上的活宝分开。 “好了别闹了,阿奇,我让你去打听的事情,打听清楚了吗?” 哈士奇吐了吐舌头,“打听清楚了,那房子确实有问题,阴气可重可重的了。” 要是被人看见,一定会被吓一跳的,因为这声音是从哈土奇的嘴里面说出来的。 都说建国之后不许成精,这哈士奇可连人话都说出来了。 “傻大个能打听出什么来?”黑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她的声音是一个很慵懒的女声。 被莫云叫做阿奇的哈士奇哼哼了两声:“那房子里面有鬼,一定是个怨鬼。” “这城里面几百年没出过鬼了?八成又是哪里来的野妖精。”一直盘在角落里面的一条青蛇吐了吐信子。 莫云揉了揉阿奇的脑袋:“如果是鬼,我应该能感觉到才对。” 阿奇趴在地上,整个人都低靡了:“都不信我,真的是很重很重的阴气嘛。” “你不是怕鬼么?晚上都不敢自己一条狗睡,要真有鬼你敢进房子里面吗?” 黑猫毫不客气地打击道:“你肯定连房子都没进去就被吓尿了把?哈哈哈哈!” 说着还跳到了猫爬架上面,大笑起来。 “汪!你才被吓尿了!” 阿奇好像被戳中什么痛处一样,恼羞地冲着黑猫叫了起来,狗爪子不停地在猫爬架上挠着,可就是上不去。 “别弄坏了,这个猫爬架很贵的。”莫云走过去无奈地拍了拍阿奇的脑袋。 “嘶……莫哥,让我去吧?阿奇不靠谱。”青蛇扭了扭身子,从角落里面爬了出来。 莫云摇了摇头,坐回柜台后面,“你会把人吓坏的。” “我又没毒。”青蛇抗议道。 “那也不行,你不能随便出宠物店。”莫云撑着下巴看向宠物店的门口,若有所思。 妖精宠物店面上虽说是个宠物店,但实际上店里面当然宠物从来没有卖出去过。 因为这些都不是一般的动物,全是修炼出道行的妖精,妖精需要人气才能修炼,但是又不能跟入待久了。 否则妖气入体,平白无端害了人的性命,毁了自己的道行。 因此,莫云才会在这郊外弄了一间宠物店,专门收容这些修炼出了灵智的妖精。 既能修炼,又不会害人,平日里无事,还会带个一两只出去做件善事来积累功德。 就在两天前,宠物店里面来了几个警察,说是这不远处出现了几桩命案,来找他问问话。 但是莫云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知道些什么? 阿奇是个爱找事的性子,偷偷摸摸地就跟着那些警察过去看了,结果不看不要紧,这一去还真看出了些门道来。 这种事情已经超出了普通警察的能力范围了,莫云既然遇上了也没办法坐视不管,毕竟是那么多条性命,也就让阿奇出去打听打听了。 “唉。”莫云叹了口气,早知道阿奇是个好玩不靠谱的性子,就不该对他有什么期望。 “啾!莫哥,来人啦。”一直站在鸟架上不说话的鸟说话了, “别闹了,来人了。”莫云对着那还在吵架的一猫一狗喊了一声,顿时,整个宠物店都安静了。 “叮铃。” “您好,欢迎光临。” 莫云看着那穿着警服的女孩走了进来,面带笑容,“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你好。”女孩显得有些腼腆,“请问您是这宠物店的老板吗?” “是的。”莫云点了点头。 “那个……”女孩有些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衣服,抬头就看见笑的一脸温柔的莫云,脸顿时通红。 她从口袋里面拿出了自己的警官证:“您好,我叫苏瑶,是一名实习警官,找您有些事儿。” “是关于那几桩命案的吗?”莫云笑着问道。 “不,不是的。”苏瑶摇了摇头,眼睛在店里转了一圈,落到了阿奇的身上。 莫云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您家的狗狗刚才去了案发现场,跟着我们调查组的人……您看吧。”说着,苏瑶拿出了一张单子递给莫云。 莫云结果一看,差点维持不住自己那完美的笑容:“阿!奇!” “呜……”阿奇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趴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一副“我错了”的模样。 “他硬是跟着调查组的同事回了警局,打碎了不少东西……他身上有你们宠物店的牌子,所以我找了过来,打坏的东西都在上面了。”苏瑶笑着说道。 莫云深吸一口气,他就知道,不该让阿奇出去的! 把赔偿款付了之后,送走了苏瑶,莫云走到阿奇的面前,身手用力地揉搓着阿奇的脑袋,恨不得把他撸下一层毛来,而自知惹祸的阿奇也压根就不敢反抗。 “今天晚上不准吃饭。”莫云笑吟吟地说道。 “嗷呜……”只听到阿奇那凄惨的叫声。 到了晚上,莫云关上了宠物店的门,带着阿奇出去了。 他要去那间发生了命案的房子去看看,阿奇虽然不靠谱,但是他是唯一个去过那间房子的人。 白天有警察调查着,他不好管,只能到了晚上再来看看。 那房子是在一个小区公寓里面,听说那个公寓已经三年没有人住了。 到了晚上,总有人会听到房子里面出现一些奇怪的声音,但是也没有多想,直到前段时间出现命案。 () 第33章 【七】会说话的哈士奇 “被锁上了。”莫云转了转门把锁。 阿奇在门上挠了两下,“我来弄开。” “不行,会被人发现的。” 莫云口中念念有词,一段口诀念完,他跟阿奇的身形渐渐变得透明起来,穿过门口就进了房间。 莫云万万没想到进了房间之后会是这样的情景。 早上拿着赔偿单找到他的那个女警察苏瑶,正拿着一把枪,那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的脑门。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睁得极大,似乎是被吓到了。 “你,你们!”苏瑶看了看莫云,看了看阿奇,又看了眼门口。 “嘻嘻。”阿奇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被撞到了吧? “抱歉,吓到你了。”莫云无奈地笑了笑。 苏瑶丝毫没有放松,指着莫云的枪稳稳的:“你们到底是谁?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我叫莫云。” “别跟我打哈哈!”还没等莫云说完,苏瑶就打断了他:“老实交代,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莫云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举起双手:“好吧好吧,我老实交代,我是来调查这里的命案的,阿奇说这里不太正常,你们警察可能查不出什么来。我是好人。” 阿奇哼哼了两声,不屑地白了莫云一眼,嘀咕了句:“你才不是人呢。” 莫云能清楚地看到苏瑶的脸抽搐了两下,轻轻踢了一脚阿奇,“闭嘴。” 苏瑶也还算见多识广,但是眼前这一幕实在是有些超乎她的想象了,“这是妖精?” 莫云瞄了一眼冲着苏瑶吐着舌头傻笑的阿奇,这货一见到漂亮姑娘就这样,“这些等以后再说吧,她来了。” “谁?”苏瑶的枪还没有放下,下意识地问了句。 “你要找的凶手。”话音落下,趁着苏瑶愣神的时候,快速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苏瑶下意识地一脚踢了出去,却被莫云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莫云把她拉到墙边捂着嘴,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别说话,把她吓跑了就不会再来了。” 苏瑶的脸红到了耳根,心中庆幸这会儿是晚上,房间里也没开灯,否则就糗大了。 她觉得莫云跟自己贴得实在太近,往外挪了挪,却突然被莫云往回拉了下。 “别动!” 身体贴得更紧了。 苏瑶想要开口让莫云松下手,但是莫云好像早就知道似的,直接伸手捂住了苏瑶的嘴巴。 这让苏瑶有些恼怒,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她忘记了这一切。 房间的窗户明明是关着的,可是这会儿却突然开了起来,一个黑色的身影从窗口窜了进来。 “阿奇!”莫云叫了一声。 “唔汪!”阿奇叫了一声,猛然扑了上去。 莫云也松开了苏瑶,冲过去将窗户关上,口中念念有词,“定!” 苏瑶愣了一下,将灯打开,一看眼前的景象,顿时愣了。 阿奇的身下扑着一个人,还是一个死人,死者身体浮肿,面色发青,一副溺死的样子。 “这跟前几个案子的死者死状是一样的!”苏瑶叫了一声。 莫云皱着眉头看着阿奇,“人呢?” “我压着呢。”阿奇抬起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无辜地看着莫云。 “我是说凶手。”莫云无奈了。 “我扑过来的时候就只有这个东西!汪!” 苏瑶走过去,推开阿奇,仔细检查了下这具尸体。 阿奇则是围绕着尸体和苏瑶不停地转着圈圈,鼻子还不停地嗅啊嗅的。 好片刻之后抬起头来对莫云说,“汪!他身上有鱼的味道!” “这附近有海吗?”莫云问苏瑶。 苏瑶挂掉电话,“没海,但是有河,我已经通知刑警队的同事了,你身为目击证人,要跟我录个口供,还有你这条会说话的哈士奇。” “……”莫云默然。 早知道不管闲事了,还跟警察扯上关系了:“你能帮我保密吗?就是阿奇会说话的事情。” 苏瑶看了眼阿奇又看了眼莫云,“行啊,不过你要帮我破案,你肯定不是普通人,这件事情我觉得也没那么简单,你来这里肯定也是想调查这件事吧?只要你帮我,我就替你保密。” “成交。” 等莫云录完口供之后,他带着阿奇,和跟来的女警察苏瑶到了市区外的一条河边。 “我觉得你应该借一条警犬,我哈士奇是一条宠物犬!” 说着,阿奇突然撒丫子往前,沿着河边跑着,也不知道是被绊倒了还是怎么了,一脑袋扎进了水里。 “它在干什么?”苏瑶问道。 “你妄图解读哈士奇的想法吗?”莫云反问道。 苏瑶想了想,也是,哈士奇的想法哪是一般人能明白的。 “死者一共四名,都是溺死状态。”苏瑶给莫云讲起了案情,“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牵扯到了一个命案。” “什么案子?”莫云问道。 “两年前,那间房子的主人自杀了,是一个姑娘,因为被强暴,四个……” 苏瑶说道:“之前一共死了三个人,今天是第四个,就是两年前那个案子的犯人。” “强暴不坐牢吗?”莫云问。 “人家有后台。”苏瑶耸了耸肩,“给了些赔偿金,会不会是那个姑娘的鬼魂回来报仇了?” 莫云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向苏瑶:“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鬼鬼怪怪的?身为警察要相信科学,别信怪力乱神。” 苏瑶满脸怪异地看着莫云,又看了眼在河里扑腾的哈士奇,“你是以什么立场说这些话的?” 莫云没理会苏瑶的话,看了眼天色,“天快亮了,快点解决,回去还能补个觉。” 莫云冲着河里的哈士奇喊了一声,“阿奇!别玩了!” 阿奇叫了几声,河里突然传出一声女人的惨叫,听得苏瑶混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跟在莫云身后走到河边,看到阿奇嘴里叼着的东西,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这是?” “说了别信鬼神了,这就是个小妖精。”莫云说道。 阿奇的嘴里面叼着条鱼尾巴,一路拖到了岸上。 那鱼尾巴的.上面是个人的上半身,就像是传说中的美人鱼一样。 但是这个美人鱼一点都不美,身上脸上都是鱼鳞,眼睛是鱼眼,嘴唇外翻,跟那童话中的的美人鱼一点都不一样。 “鱼精。”莫云说了一声,紧接着,又不知道掐了个什么诀,定住了这条鱼,免得她逃跑。 苏瑶在旁边蹲下,瞪着眼睛看着这条不停惨叫的人鱼,脱离了水的他看.上去很痛苦,这一个晚上真是颠覆了她的世界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苏瑶问道。 “你问她咯。”莫云也蹲下身子,“我说那房间怨气怎么那么大呢,原来这条鱼精是靠着怨气幻化成妖的,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鱼精的表情看上去像是要哭出来一样,但是眼睛睁了半天也哭不出来,“我叫林樱子,住在407。” 407就是发生命案的那个房间。 林樱子是一个大学生,长得很漂亮,追求者不少。 但是她没有男朋友,那四个人都是家里有点权势的纨绔子弟,平时就爱叫上狐朋狗友一起出去混。 很不幸的是,林樱子被盯上了,但是林樱子是个洁身自好的女孩,对这种人向来敬而远之。 “我做梦也没想到那四个畜生会跟踪我,对我做出那种事情。” 林樱子捂着自己的脸,声音带着哭腔,“我很绝望,没有人能帮我,我不敢告诉别人,我想要告他们,但是没有证据。” “他们家里有权有势,我斗不过他们,他们还四处散播谣言,说我是个不检点的女孩,一直在勾引他们,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受不了了,所以我自杀了。” 林樱子抬起头看着莫云,眼中闪烁着滔天的恨意,“但是我没死,我附身在一条小鱼的身上,变成了一条鱼精,我要报仇。” “你现在报了仇了。”莫云轻叹了一声,“可惜了,樱子这名字真好听,你本该跟这名字一样美好。” “是他们毁了我。”林樱子怨毒地说道。 “不,我是说,你让自己染上了鲜血,报仇的方法不止有一种,你却选择了最笨的。” 莫云满脸惋惜:“你杀了人,我也保不住你了。” “我已经报了仇了,再也没有遗憾了。” 莫云拿出一个小瓷瓶,“那你自己进来吧,我不想动手。” “干什么?”林樱子问。 “赎罪啊。” 林樱子抿唇,低声说了句,“谢谢。”化成一缕青烟钻进了瓷瓶里。 “真是个善良的姑娘。”莫云合上了瓶盖。 “这就结束了?”苏瑶还没回过神来,看着莫云水中的瓷瓶。 “对啊。”莫云点了点头。 “凶手呢?”苏瑶又问。 莫云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瓷瓶,“这呢,鱼精带回警局,你没法解释,妖精的事情要是被世人知道一定会引起混乱的,你能明白吧?所以林小姐我就先带走了,也请你帮我保密。” “那这个案子我怎么交代啊?”苏瑶懵了。 “那就是你的事咯,天快亮了,我先回去了,再见,苏警官。” 莫云冲阿奇招了招手:“阿奇,我们走了。” 阿奇甩了甩身上的水,打了个喷嚏,冲苏瑶笑了笑,屁颠屁颠地追上了莫云。 看着一人一狗的背影,苏瑶挠了挠头:“妖精宠物店?” () 第34章 【七】狐狸味儿 “叮铃——” “欢迎光临。” 正在擦着柜台桌子的莫云抬起头来,看到门口有一个缩头缩脑的人,仔细辨认了下,不正是那个女警官苏瑶么? 苏瑶深吸一口气,双手握拳给自己打了口气,推开门走了进来,“您好。” “汪!” 苏瑶一进来,阿奇就跑了上去,兴奋的样子把苏瑶吓了一跳。 不停地在苏瑶的腿边转着圈圈,吐着舌头讨好地蹭了蹭苏瑶的腿。 捂着嘴巴,苏瑶忍不住笑了出来,其实这条哈士奇除了会说话,其他的行为,跟普通的狗狗也没什么区别啊。 苏瑶弯下腰,摸了摸阿奇的脑袋,阿奇则是享受地眯起眼睛,吐着舌头吭哧吭哧地又蹭了蹭苏瑶。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莫云坐在柜台后面看着这一人一狗,露出一个微笑来。 苏瑶走到莫云面前,“我是来谢谢你的,谢谢你前两天帮我,我已经成为刑侦队的一名正式警员啦!” “恭喜。” 莫云微微一笑,这个时候,黑猫突然跳到了柜台上,把苏瑶吓了一跳。 “这是我们店里的黑猫姑娘,叫墨墨。” “她,她也……那个吗?”苏瑶看着黑猫墨墨那盯着她的猫眼,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墨墨的修为比阿奇还要高许多。” 这也是为什么每次打架阿奇都打不赢的原因。 “你……好!”苏瑶干笑着朝墨墨挥了挥手。 墨墨扭头,以一副傲娇的姿态回到了自己的猫爬架上。 “你这店里就这么几只吗?”苏瑶环视了一眼,发现这宠物店其实没多少动物。 “一共四只,阿奇,墨墨,啾啾。”莫云指着鸟架上一声不吭的那只鸟,“还有小青。 “小青?是蛇吗?”苏瑶一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地反应就是蛇。 莫云点了点头,眼睛看向一个角落,苏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被吓了一跳。 那个角落里盘着一条青色的小蛇,正用一双阴冷的蛇瞳盯着她。 “放心,他们不伤人的。” 莫云笑了笑:“想静心修炼的妖精没多少,至今未沾染人血的,整个H市自前也就这四只。 “他们是妖精,那你是什么啊?”苏瑶好奇地问。 “你猜?”莫云没有回答她,“你今天来就是来道谢的吗?” “我还想买点猫粮。”苏瑶说道。 “什么猫?多大了?”莫云从柜台后面走出来问道。 “就是普通的田园猫,成年了的。” “稍等。 莫云走到猫粮架上,拿了一包猫粮过来,“墨墨说这种猫粮很好吃。” “多少钱?”苏瑶问道。 “55。”收过钱,莫云正要找零,苏瑶的手机响了起来,听了两句,突然面色凝重地往外跑去。 “诶!你的猫粮和零钱!”莫云叫了一声。 “改天找你拿!” 看着那姑娘已经跑没影了,莫云看着自己手中的零钱,和一边的猫粮,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个心大的姑娘。” 说着,把零钱和猫粮单独放到了一个柜子里面。 苏瑶来拿猫粮的时候是晚上,莫云正要关门呢。 苏瑶的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我的猫粮呢?” “很棘手的案子吗?”莫云随口问了一可。 苏瑶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嗯,死了个人,死因是脑髓没了,但是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打斗痕迹,很奇怪。” 阿奇跑到苏瑶的脚边转了几圈,“她身上有妖精的味道。” 墨墨爬到了苏瑶的脑袋上,“很淡的味道,有点像狐狸骚味儿。” 苏瑶的表情有些尴尬,不管是什么原因,女生被人说身上有狐狸骚味儿总不会开心的。 “汪!还是一只公狐狸!”阿奇又补充了一句。 苏瑶眨了眨眼睛,“所以这件事情,不是简单的案件对么?” “估计是的。” 莫云点了点头,随后看着苏瑶瞪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叹了一口气,“我不是警察。” “可这种事情除了你,还有谁能管,你要是不管,就只能定作悬案让凶手逍遥法外啦。”苏瑶笑了起来。 因为莫云那无奈的表情告诉她,这件事情他一定会管的。 “好了,今天晚上谁跟我一起去呀?”莫云转头喊了一声。 “嘶~我去吧。”小青从角落里爬了出来,“我已经很久没出过宠物店了。” “我也要去。”墨墨直接窜进了苏瑶的怀里缩成一团,让苏瑶抱着她。 腿边传来喘气声,低头就看到某只傻二哈,正眼睛冒光地看着他们。 莫云低下身,让小青盘到他的袖子里面,一边揉了揉阿奇的脑袋。 “名额已经满了,你跟啾啾看家。” 看到瞬间耷拉下脑袋的阿奇,莫云抬头对啾啾说了一声:“啾啾,看好他啊,破坏一样东西,就饿一顿。” “嗷呜~” 阿奇抗议地叫了一声,不让二哈拆家,等于要了他的命! “知道了。”啾啾应了一声,“一路小心。” 两人一猫一蛇,坐上了苏瑶的车,往案发现场赶去。 “死者李青,是男性,死因是脑髓没了,没有任何的外伤,家属和朋友都问过话了,全都有不在场证明。” 苏瑶的话还没说完,墨墨就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喵~说重点!死者有没有认识什么莫名其妙的人?男的,长相出众的。” “这个没问过。”苏瑶摇了摇头。 “不用去现场了。”莫云说道,“去找死者家属或者亲近的朋友。” 苏瑶当即掉头,她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相信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但莫云的身上就莫名有一股让人心安的感觉。 “哦,对了,还有一个信息,李青是个gay,换过不少男朋友。”苏瑶又想出来这个,说道。 藏在莫云袖子里的小青吐了两下舌头,“看来凶手就是公狐狸没跑了。” “未必。”莫云突然凑到了苏瑶的颈边闻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苏瑶吓了一跳,方向盘滑了一下,差点没撞上栏杆。 “你干什么!”她红着脸问道。 “看着点路,开车小心点。”莫云丝毫没有任何自觉地责怪了苏瑶一句。 苏瑶无语了:“谁害的啊!你离我远点,不然我告你骚扰啊!” 莫云没理会苏瑶的话,“你身上的狐狸味很干净,不像是杀过人的,还是吃脑髓这么残忍的手段。” “能别再说我身上有狐狸味了吗?”苏瑶听着这话觉得浑身别扭。 两人去找了一趟李青的家人,却发现李青的家人,对这件事情一问三不知,显然跟李青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好。 苏瑶又去了一趟李青的好朋友那里,得知李青确实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朋友,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小男朋友是哪里的。 而且李青出事之后,也没见过他的小男友了。 “线索是不是就断了?”苏瑶有些丧气。 他们已经根据李青朋友的话,找遍了所有他男朋友可能出现的地方,但是却都没有发现。 “别急。”莫云笑了笑,“先去李青家吧。” () 第35章 【七】狐狸和虎 到了李青家,现场很干净,但是一进门,小青就游了出来,“好浓的狐狸味。” 墨墨也蹦到了苏瑶的脑袋上,“臭死了。” 莫云看了眼外面的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又看了看苏瑶,满脸疲惫的模样,显然今天已经应为这件事给伤透了脑筋。 “我怎么没闻到味道?”苏瑶满脸疑惑地兑着,还用力吸了几口气。 “我们说的不是味道,是妖气。”莫云在房间里面转了一圈。 “这狐狸的修为不弱,已经修出人形了,再相处下去,就算李青这次不被人杀了,也会因为妖气侵蚀而死去。” “那凶手呢?”苏瑶问道。 她倒是不太关心狐狸的修为,她比较关心的是凶手。 “墨墨,能闻出来吗?”莫云问道。 “喵~我又不是阿奇那个傻大个,再说了,这里全是狐狸的味道,就算阿奇来了也闻不出来。” “嘶~莫哥,你不是会追踪的法术么?”小青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卧室里面打开了衣柜门,“这里全是狐狸的衣服。 苏瑶和莫云走到浴室里面,衣柜里面的衣服全部都是两套的,大小码各一套。 莫云拿了一件小码的衣服,放在鼻子边闻了下,转头问苏瑶,“我拿一件衣服没关系吧?” “你要干嘛?”苏瑶问。 “找凶手啊。”莫云说道,“这件是狐狸的衣服,我要把它烧了,能找到狐狸。” “那你烧吧。”苏瑶说道。 莫云口中念念有词,手一松,那衣服就这样凭空燃烧起来了,这让苏瑶的三观又一次受到了冲击。 莫云口口声声说要她相信科学,但是最不科学的就是他们了! 等衣服被烧光之后,莫云拿出了一张符纸样的东西,把衣服的灰烬捻了一点用符纸包起来,然后又把符纸点燃。 “这是在干嘛啊?” 苏瑶忍不住问向那只一直趴在她脑袋上,把她的发型糟蹋得不成样的黑猫。 “那是追踪符,用来找妖精的。”墨墨说道。 “好了,走吧。” 莫云也不知道弄了什么东西,反正苏瑶是看不懂的,只在莫云说可以走的时候,带着他们按照莫云指的路走。 “咦?”走到一半,苏瑶轻叫了一声,“这不是去警局的路么?” “李青的尸体在哪里?”莫云问道。 “在法医那呢。”苏瑶愣了下,“那狐狸该不会是去找李青了吧?” “估计是了。” 两人一边说着,就已经到了,这会儿警局,只剩下几个人值班警察了。 苏瑶带着莫云到了存放李青尸体的地方,不出意外的,在李青尸体的前面站着一个男孩,那是一个漂亮得不像人的男孩。 “你好。”莫云冲他打了个招呼。 “你好。”男孩转过头来,冲莫云笑了笑,看上去还是很友好的。 这只狐狸修出了人形,如果不是必要,莫云还真的不想跟他打起来,这会很麻烦的。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莫云指了指李青的尸体,“他是你害的吗? 男孩摇了摇头,“不是,他是我的恩人。” 男孩上下打量了下莫云:“你知道我是谁?” “喵~一股狐狸味,想不知道也难。”墨墨插了句嘴,小青也在莫云的袖子里面吐了吐舌头。 “我叫白。”男孩笑了笑,“我是来报恩的,但是却没想到害死了他。” 狐狸叫白,刚修成人形不久。 几年前,歹者李青外出郊游,碰上了一只白狐狸,狐狸受了伤,李青救了他,并且把他放回了山里面。 妖精注重因果,修成人形之后,就要下山去报恩,来了结这一段因果。 白狐狸不谙世事,并不懂该如何报恩,直接就到了李青面前问他想要什么。 李青是个gay,刚好那段时间跟前男友分了手,就说要白狐狸当他的男朋友,白狐狸什么都不懂,也就答应了。 白狐狸想着,等恩报完了,就回山里面接着修炼。 但是他认识一只虎妖,那虎妖并不是好相处的,就认为李青不是好人,把白狐狸给骗了。 好说歹说那狐狸不肯跟他回去,干脆直接就下手把李青给杀了。 “虎妖呢?”莫云问道。 “你是捉妖人吗?”白没有直接回答莫云,反问道。 莫云摇了摇头,“不是,但是虎妖平白无故伤人性命,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要抓他?”白问道。 莫云点头。 “那我不能告诉你。”说着,男孩突然现出了原形,变成了一只白色的小狐狸,纵身一跃就要从窗口跳出去。 然而小青早有准备,如同闪电一般从莫云的袖子里窜了出去,瞬间缠绕上了白狐狸的身体。 白狐狸惨叫了一声,直接掉到了地上。 他刚修成人形不久,修为说强也强不到哪里去。 莫云直接上去揪住了白狐狸的后脖子,令他动弹不得。 转身看向一旁被吓得拔枪的苏瑶,无奈地笑了笑,“该走了,去找凶手。” 莫云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从白的口中套出了虎妖的所在,只能说白狐狸涉世未深,不识人心险恶。 苏瑶带着他们去了郊外的一座山上,跟着白指的位置。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骗你?”苏瑶问道。 “有的时候,妖比人要单纯的多。”莫云淡淡地说了一句,把满脸郁闷的白狐狸抱在怀中,轻轻地安抚着他。 听说要去找老虎,苏瑶的手就没有离开过她的枪,莫云倒是淡定的很,毕竟他带了两只妖精呢。 “吼——”林中传来一声怒吼,“放开阿白!” “大黄!”白叫了一声。 从身边的黑暗处,突然窜出来一只斑纹大老虎,朝着他们直扑过来。 “啊!”苏瑶被吓得尖叫了一一声,手比脑子反应快,举起枪对准了那只老虎。 “别开枪!”莫云的表情终于变了。 “砰!”还是迟了。 老虎虽然是只妖,但他的身体远没有修炼到刀枪不入的地步,子弹刺进了他的脑袋,老虎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大黄!”莫云松开手,白悲呼一声,跑到了老虎身边。 () 第36章 【七】雷劫 老虎睁着眼睛,看着白。 苏瑶愣了下,举着枪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有些无措地看向莫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被吓到了。” “喵!”墨墨的叫声似乎有些愤怒。 他的爪子在苏瑶的脑袋上拍了一下,跃到了莫云的肩上。 “动物伤人大多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莫云的语气变得有些冷淡,“可人伤动物,却总有诸多理由开脱,在人的眼里,动物的命,跟人命永远都是不平等的。” “可是他杀人在先。”苏瑶咬牙道。 “人杀人都有机会辩解,为什么不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苏瑶的表情有些委屈,:“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了,我真的是被吓到了。” 莫云叹了一口气:“人总有借口。” 走到老虎的身边,莫云伸手帮他闭上了眼睛:“罢了,他毕竟也伤过人命,算是付出代价了。” “他是为了我才杀的人,为什么不肯给他一个机会,为什么要杀他?”白抱着老虎的尸体哭道。 “因为人命回不来了,没人给李青一个机会。” 莫云怜悯地摸了摸白的脑袋,拉开变成人形哭的伤心的白:“他希望你回山里去,好好修炼,世道险恶,你不适合人间,别想着帮他报仇,他不会希望你毁了自己的道行的。” 莫云站起身,看着白抱着大黄离去的背影:“你知道动物要修炼出灵智有多不容易吗?” “对不起。”苏瑶轻声说了一一句。 莫云把墨墨抱在怀中。 小青缠到了他的脖子上,一双阴冷的蛇瞳盯着苏瑶,表情不善,道:“正是因为人类不把动物的性命放在眼里,让我们成了惊弓之鸟,面对人类,才总觉得他们怀揣着恶意。” 莫云抬头看了眼天:“天快亮了,这个案子算结束了吧?该走了。” 看着莫云居然就这样离开了,苏瑶忙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你自己路上小心点。”莫云回了一句。 苏瑶回到车上,看着车后座的那包猫粮,咬了咬牙。 …… 这几天H市的天气都不是很好,一直阴沉沉的,时不时地闪过几道闪电,但就是不见下雨。 一道闪电把整个天都照亮了,就像炸雷一样,怪吓人的。 这几天宠物店没有营业,门上挂着休息中的牌子,原本一直站在鸟架上的啾啾也飞开了,离得远远的,落在了莫云的肩头上。 墨墨和小青,都安安静静地蜷缩在莫云的怀中,阿奇也难得安静地缩在他的脚边。 “唉,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莫云无奈地摇了摇头。 “最近渡劫的妖精是不是越来越多了?”啾啾问道。 莫云点了点头,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突然间响起一阵炸雷,把墨墨吓得都炸毛了,阿奇也低呜了一声。 这雷并不是普通的雷,而是妖精渡的雷劫,像他们这些小妖精,最害怕的就是雷劫了,那是一种本能的害怕,要是遇上了一不小心就是灰飞烟灭了。 不过像这些不作恶,行善积德的妖精,雷劫也会轻松很多的,比之一般的要好渡。 莫云看着外面已经响了三天三夜的雷,叹了口气,“看来这次渡劫的是一只作恶多端的大妖,这雷劫下来,怕也是活不了了。” “快结束了吧?”啾啾问道,他算是这几个妖精里面最镇定的一个了。 “应该是的。”莫云点了点头,打了这么多天的雷,差不多也到尾声了。 果然,又过了大约三四个小时,雷声停了,乌云散开,H市见到了阳光,店里的小妖精们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雷声停了,但是宠物店并没有立刻开门,莫云打算去雷劫的地方看看。 怎么说大家也都是同为妖精一场,虽然道不同,但是如果那妖精还有幸能够留下一具尸体的话,他倒是不介意替人家收收尸的。 况且,他店里的这几个小家伙也需要缓和一下心情。 “我要出门啦,有人要跟我一一起去的吗?”莫云问了一声。 三只妖精都缩在角落里面看着莫云,眼神中写满了拒绝,倒是啾啾,依旧站在莫云的肩头上,“我去。 莫云点了下啾啾的脑袋,“不愧是大妖,就是有大妖风范。” 别看啾啾平时不怎么说话,这店里除了莫云这个不知道来历的家伙,就数啾啾的道行最高了。 关好店门,莫云往那雷劫落下的地方走去。 那里是一个挺偏僻的荒郊野外,跟宠物店有些距离但是也没有那么远,否则也不会把店里那几只活宝吓成那个样子。 那个地方有几栋废弃的厂房,周围的树都被雷劈到了,一片焦黑。 不过让莫云意外的是,这里居然已经有人了,那废弃厂房门口停着好几辆警车,远远的,莫云就看到了熟人苏瑶。 抱着有警察没好事儿的想法,莫云转身就要走,但是苏瑶却已经眼尖地发现了他,“你怎么来了?” 莫云无奈地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过来看看。” 从这里正好能看到那工厂外围的地面上一道道的焦黑痕迹,啾啾从莫云的肩上飞了起来,在那空中转了一圈,落回在他的肩膀上。 “这里突然出现了几具尸体。”苏瑶说道,在她的意识中,莫云来了,说明这里一定有妖精。 莫云微微皱眉,“人的尸体吗?” 苏瑶点了点头,“对。” “没有动物的尸体?”莫云又问道。 苏瑶摇头,“并没有。” 顿了下,苏瑶又问道,“你来这里,是因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莫云指了指天空,“前几天不是一直在打雷么?那是雷劫,我来给渡劫的妖精收尸的。” “哦。”苏瑶低下头,表情有些失落,“我还以为你原谅我了呢。” 莫云愣了下,有些哭笑不得,“我原谅你什么?” 苏瑶眨了眨眼睛,“就是之前老虎那件事情……” “我没生气,只是有些难受,也是我不好,没有提醒你。”莫云环顾了下周围,“既然没有别的,那我就先走了。” 听到莫云没有生气,苏瑶深深地松了口气,拉住了要走的莫云,“等一下,你不再看看吗?” 有些莫名地看着苏瑶,“你们警察办事,我在这里不好吧?” “我带你去见我们队长。”苏瑶拉着莫云走了过去。 他们的队长是一个看上去很威严的中年男人。 () 第37章 【七】蛇(上) 看到苏瑶拉着莫云过来,微微一笑,“你就是小瑶说的那个很厉害的人吗?” 莫云微愣,无奈地看着苏瑶,“我也没她说得那么厉害。” “你好,我叫杜俊。”杜俊伸出自己的右手。 “你好,我叫莫云。”两个人的手握了一下。 杜俊看了眼周围:对莫云道,“能单独谈谈吗?” 莫云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请。” 两人走到一边空旷的地方,杜俊对莫云说,“听说你懂玄学?” 莫云下意识地看向苏瑶,只见苏瑶正跟着别的警员一起取证,无暇顾及其他。 “您先别急着拒绝,也别怀疑什么,苏瑶两次解决这些奇怪的案件,一定会引起注意的。” “在我们的询问下,她告诉我们是因为你懂玄学,所以帮了她,你今天出现在这里,肯定也是因为这里的案件不一般,对吗?” 莫云犹豫了下,点了点头,“对。” 看到杜俊那真诚的双眼,莫云实在没有办法拒绝,轻叹了口气,“算了,我去看看吧。” 苏瑶看到莫云过去,顿时紧张起来,“队长……” 莫云冲苏瑶点了点头:“他让我过来看看情况。” 苏瑶看了眼旁边的杜俊,杜俊冲她点头:“你跟莫先生比较熟,你跟他说说情况吧。” 苏瑶点了点头,走到莫云身边:“两具尸体,死法相同,都是受到巨力挤压,胸骨破碎刺入内脏,导致内脏大出血而死的。” 顿了下,苏瑶接着说道,“而且他们浑身的骨头,都是粉碎性骨折。”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尸体旁边,那两具尸体已经扭曲得不成人样了,但莫云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 “那个大妖怪没死。” 莫云原本以为,这么凶狠的天雷劈了这么久,再厉害的妖怪也要死了,却没有想到居然还活着,而且还害死了两条人命。 “这个妖怪比我厉害。”站在莫云肩头的啾啾轻声说道,“至少有上千年的道行了。” “这是个什么妖怪啊?”苏瑶也凑过来问道。 莫云摇了摇头,“不知道,天雷过后,这里的妖气全都被劈没了,看不出来……” 话没说完,莫云的声音就停住了,蹲下身子,伸手在尸体旁边捡了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苏瑶好奇地看着那淡黄色的薄片。 “褪下的蛇皮。”莫云把那蛇皮递给了苏瑶。 苏瑶也不介意,伸手拿了过来,“那是蛇妖咯?” 莫云点点头,“用身体把猎物勒死,这是蛇常用的攻击手段。” 莫云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很麻烦,这是一条道行很高的蛇。” “你能打败他吗?”啾啾问。 莫云摇了摇头,“现在的状态说不准,而且我们找不到蛇的踪迹,保不准下一个会害谁。” “莫先生,我们要回警局了,你呢?”杜俊走过来。 莫云想了下,“我去找犯人,你可以让苏瑶跟我一起,但是别人的话就不要跟着了。” 杜俊犹豫了一会儿就点头同意了。 莫云有些惊讶,对苏瑶说道,“杜队长这么放心你么?” 苏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偷偷告诉你,其实他是我小舅舅。” 莫云恍然。 带着苏瑶回到宠物店里面,叫来了小青,毕竟同是蛇,有些事情做起来比较方便。 照旧让小青缠在他的手臂上,啾啾靠立在莫云的肩膀上。 “我们要去哪里啊?”苏瑶坐在驾驶座上,好奇地看着莫云。 摸了摸小青探出来的一个蛇头,“问小青吧。” “嘶~这是一条杀了很多人的蛇。”小青说道,“你们身上的味道非常难闻。” “市里这两年来一直有很多悬案,我看过资料,有几个人都是跟今天死者死法相同的。”苏瑶顿了下,“难不成都是妖精干的?” “不好说。” 有小青指路,他们一路开车到了城区里面,苏瑶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那妖精在城里?” 这么一条杀人如麻的蛇妖到了城里,一定会出乱子的。 莫云的脸色也有些凝重,“你一会儿在外面等我们吧,我不一定能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保护。”苏瑶轻哼一声,“我有枪,我可以保护自己。” 莫云沉默了一下,“这条蛇妖作恶多端,当场击毙也没关系。” 苏瑶面色一喜,莫云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答应她一起去了么?她连忙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根据小青的指路,两人到了别墅区的一栋别墅前。 小青从莫云的手臂,缠到了莫云的脖子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弓起,做出一副随时都会攻击的模样。 啾啾飞了起来,绕着别墅飞了一圈就回来了。 “房间里面一男一女,那个女的就是蛇妖,她发现了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攻击我。” 莫云点点头,走到别墅的门口按下门铃,苏瑶跟在他的身后,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仓。 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六七岁的模样,气质非常温婉,就像一个大家闺秀。 “你们好,你们找谁?”女人问道。 没等莫云回话,他脖子上的小青就按捺不住了,“嘶~”就像一道青色的闪电一样,蹿向了那个女人。 “啊——” 女人的反应跟普通人一样,脚一软就尖叫着跌坐在了地上,然后从房子里面跑出来一个男人。 “你们是谁!天哪!蛇!” 男人被小青吓得脸色发白:“你们要干什么!白白!你没事吧?” 男人一边愤怒而又担忧地叫着,却任由小青缠绕着女人,根本不敢上前。 “她是蛇妖。”莫云淡淡地看着焦急又恐惧的男人。 “你们神经病吧!”男人怒了,“快点放开我妻子!不然我要报警了!” “不好意思,我就是警察。”苏瑶拿出了自己的警官证,“警察办案,还请配合一下。” “许哥!救我!” 被叫作白白的女人,一边掐着小青的身子,一边梨花带雨地看着被他叫作许哥的男人。 “白白你等着!我一定让他们放开你!”说着,许哥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莫云和苏瑶。 “快放开我的妻子!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 莫云并不理会他,苏瑶见他不理人,也没有理会。 莫云看向地上跟小青纠缠的女人,轻叫了一声:“小青。” “看老娘今天不把你打出原型来!”小青喊了一声,说话间,就已经变成了一条十米开外的青色巨蟒。 “天!天哪!”许哥被吓坏了,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连滚带爬地往门口跑去,“妖!妖怪!救命啊!” () 第38章 【七】蛇(下) 莫云一脚将那跑出来的男人踢了回去,冷着脸对苏瑶说道,“看着他,不能让他跑了。” “好!”苏瑶看到小青变得那么大,脸色也有点发白。 人天生对蛇就有一种惧怕,如果不是跟小青相处了一段时间,恐怕刚才苏瑶也要转身就跑了。 莫云带着啾啾进了屋子,看着那已经幻化出原型的白色巨蛇,“你刚经历过天劫,修为不稳,不是我们的对手,束手就擒吧。” 白蛇嘶鸣了一声,“该死的家伙!放开我老公!” “蠢货!你看清楚!他现在是要丢下你逃跑!” 小青恼怒的声音响起,惹得莫云挑了挑眉,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小青这么愤怒的样子。 以前的小青性子很淡然,不会发怒,也不会高兴,就是这么淡淡的,自己默默修炼,不将一切事情放在心上。 饶是莫云,也是第一次看到小青生气的模样,看来这条白蛇跟小青应该是有什么关系的。 白蛇突然停了下来,被小青毫不客气地一尾巴打到了地上,变成了人的模样。 小青将白蛇打落之后,青光一闪,也变成了人模样。 苏瑶看到小青这样子,眼睛亮了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小青变成人。 就算是莫云也就见过那么一两次而已,宏物店里的妖精除了阿奇,都是能变成人的,但是他们都不太喜欢人的模样。 小青人形的长相,跟白蛇幻化的人形居然有七八分相似,一身青色鳞片化成的衣服,华光流转,说不出的好看。 此时的小青脸上充满了愤怒,倾身上前揪住了白白的衣领,指着那个满脸恐惧的男人:“这种货色真的能让你体会到爱情?为了这种家伙毁了自己的道行,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最蠢的人,醒醒吧你!” 白白看向那个男人,可是男人却在她视线看来的时候,瑟缩了下身子,躲在了莫云的身后不敢对视。 白白柔柔地叫了一声,“许哥。” “啊!”许哥惊叫一声,捂着自己的耳朵不断后退,“别,别过来!” 白白的脸僵住了,站在他身边的小青冷笑,满脸嘲讽,“看清楚了?这就是人类的本性。” 白白猛地抬起头,看向小青的眼神满是怨毒:“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出现,他还是那么爱我!我要杀了你!” 小青一时不察,被白白撞了出去,白白手中幻化出一柄蛇形的白色长剑,向着小青冲去。 莫云脸色微微一变,对旁边的苏瑶道,“你枪法怎么样?” “可准了!”苏瑶有些得意地扬起头。 莫云不自觉地伸手揉了揉苏瑶的脑袋,然后在苏瑶愣神的时候抽出了她的枪,咬破自己的指尖,用血在枪上画了一个图案,递给苏瑶。 “一会儿看准机会打她,她已经疯了,不需要留情。” “哦,好!”苏瑶接过枪,但是她有些怀疑自己的枪,能不能打死白蛇。 “啾啾,去把小青救下来。”莫云说着就冲了过去。 啾啾的速度奇快无比,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就冲到了小青的身边,瞬间幻化出人形把小青带了出来。 小青的脸有些苍白,靠在啾啾的身上。 “你还好么?”啾啾变成的英俊男人低下头,有些担忧地问道。 小青摇了摇头:“我没事。” 莫云双手结印的速度很快,一道又一道符文,从他的手掌里面被打出去,有的落在了白白的身上,有的落到了她身边的空处。 眼看着打出的符文差不多了,莫云低喝一声:“凝!” 随后见白白被他的符文困住之后,大喝一声,“苏瑶!” 早就准备好了的苏瑶,在看到白白被莫云捆住的一瞬间,对准了她的脖子扣动了扳机。 “砰!”子弹轻而易举地穿透过去。 结束了。 清理掉那个叫许哥的男人的记忆之后,莫云跟苏瑶就走了。 啾啾变回了原形,站在莫云的肩上,小青依旧是漂亮姑娘的模样,她的腿上盘绕着一条一米长白蛇的尸体,神色有些落寞。 “说说吧,怎么回事?”莫云问道。 “她是我的姐姐。” 小青说道:“你知道吗?白娘娘跟许相公的故事,在蛇族是一个人人向往的神话,我姐姐也向往这样的爱情。” 初识的时候,小青跟白白只是两条修炼成精不久的小蛇,她们跟故事里写的一样结成了姐妹。 小青原来不叫小青,但是在白白的要求下,她改名成了小青,小青不在乎这些,就顺着白白了。 白白跟别的小蛇妖一样,也期待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虽然知道人妖殊途,但是白白觉得,只要能尝试一下那种感情,死也值了。 小青不认同她的想法,她只想安静地修炼,并不想尝试那些复杂的东西。 她性子淡漠,跟故事中的小青蛇相差甚远,与白白也是意见不合,她们就这样分开了。 白白去追求她所谓的真爱,小青则是寻了个地方继续修炼。 “在分开之后的第二年,白白过来跟我说,她找到真爱了,我祝福她,但是第三年,白白浑身都是血腥气地跑来找我,告诉我,她把那个男人杀了。” “因为那个男人厌弃了她,喜欢上别的女人了。”小青摸着白蛇的尸体,轻声道。 “后来,每隔几年,白白都会来找我,告诉我她杀人了,原因无非就是对方或是变心,或是知道了她蛇妖的身份,要杀了她的,我劝过白白很多次,可是她不听,一意孤行,就这样,她杀的人越来越多。” “她好歹是我姐姐,以前也对我很好,我不忍心对她动手,况且,随着她杀的人越来越多,她开始吃负心汉的心脏,修为增长也非常迅速,我很快就不是她的对手了,所以我离开了那座原本修炼的山,然后就到了宠物店。” “你一个不忍心,害死了好多人。”苏瑶忍不住开口道。 小青抬起头来,竖瞳隐隐散发着阴冷的光:“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若不是他们始乱终弃,白白又怎么会杀了他们?” “可是话也不能这么说啊,你姐姐不告诉他们她的身份,明明知道人类接受不了妖,却依旧隐瞒,这本身就是一种欺骗,建立在欺骗上的感情是不可能长久的。”苏瑶抿着唇说道。 小青垂下眼眸:“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吧。“ 莫云有些意外地看着苏瑶,轻笑一声,“看上去年纪不大,说起道理却一套一套的。” 苏瑶的脸有些红,鼓着嘴有些不满地说道:“这种话电视剧里多的是呢,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哈哈哈!好了,啾啾小青,回宠物店了。”莫云闻言,发出爽朗的笑声。 苏瑶看着莫云渐行渐远的背影,一阵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第39章 【八】房间里的尸体 我叫方朵儿,今年二十一岁。 十八岁那年,我失忆了,并且失去的,是一段很重要的记忆。 正是那截回忆的断层,让我来到这里。 不知道今天是十一月的哪一天,不知不觉,我住进精神病院已经三年了。 今天早上张医生来查房的时候,为我做了脑部检查和几项精神测试,已经是这周的第三次了,全部通过。 我现在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无欲无求无妄念,假如对未来还有任何美好的期许,我希望是,回到童年。 几年来,我日复一日地过着同样的生活,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钟摆,每分每秒都沿这既定的方向,来来回回画着弧线。 对于人们来说,时间的流逝代表生命日趋成熟,而对于钟表本身而言,这种圆周运动毫无意义。 我和钟表持有同样的人生观,因为我真正的人生,早在踏进这里的那一刻,就已停摆。 我的生命里缺失了某个重要的片段,余下的,只是废墟般的断壁残垣。 傍晚的时候,爸爸妈妈来医院接我回家,从吃过午饭我就坐在接待室里等候。 他们迟到了5个小时。 住院以来,我们已经几年没见了,我都快忘记了他们的模样。 妈妈从离我很远的地方就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嘴里不停唤着:“囡囡,囡……” 冲到我的面前,她看上去苍老了很多,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热忱吓得不知所措,不自觉倒退了几步。 几年来,我的生活事件非常稀薄,任何一张新鲜的面孔都令我感到惊慌失措。 “这位家属,病入需要平静,请克制一下您的情绪,”张医生下意识挡在我的前面,正色道。 “可否借一步说话? 爸爸深深地望向我,和张医生走了出去,也许是久别重逢,我的心忽然颤抖了一下。 “病人恢复得不错……妄想症和抑郁症已经基本痊愈……要继续安静……按时吃药……不要再受任何精神上的刺激……留意她的情绪,警惕自残或伤人倾向……”张医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她确实完全失忆了吗?那几年的记忆,还有恢复的可能吗?……”是爸爸的声音。 “那种事情,失忆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正是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机制造成的选择性失忆……一再也不要提起……会严重刺激到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最坏的结果会怎样呢?”妈妈问。 “自杀。” 一片沉默,谈话戛然而止。 回去的路上,妈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瞬间冷却下来,出神地望向窗外,一路无话。 倒是爸爸和颜悦色地问起我这几年在里面过得怎样。 作为精神病院里为数不多的,从来没有亲友探望的病号,我只能苦笑着说,还好。 “弟弟呢?他怎么没来?”我忍不住问,几年来,我最牵挂的就是弟弟方舟。 空气瞬间凝固了,没有人回答我,只有窗外的秋叶兀自无声无息地飘落。 到家的时候,早已过了晚饭时间。 我跟在爸爸妈妈身后走进了阔别几年的家,别墅里灯火通明,却没有丝毫久违的亲切感。 陪伴我长大的保姆梅姨不知去了哪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低眉顺眼的中年女人。 弟弟不在家,也没有人提起他,大家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 吃过晚饭,我回到三楼自己的房间,整个三楼,只有一一个人住。 房间的格局还是老样子,看上去很久都没人来过了。 我掸落毛绒大熊身上厚厚的灰尘,心也蒙上了一层尘埃。 我不想再被人当成疯子送回精神病医院里,于是简单打扫了一下房间,乖乖吃掉桌上的药,便沉沉睡去。 也许还不适应新的环境,夜里,我在沉睡中醒来。 睁开迷蒙的双眼,忽然发现,一个身影一动不动地躺在我的身边! 我心中一惊,瞬间清醒了大半,使劲揉揉眼睛,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那个模糊的身影慢慢清晰起来。 天啊!那是一具尸体! 它通体盖着一块厚厚的白布,看不清面目,甚至周身还散发着些微冰冷的寒意,从头到脚,没有一丝鲜活肉体的气息。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恐惧并非歇斯底里的喊叫,真正的恐惧,其实悄无声息。 我动弹不得,浑身僵硬如另一具尸体,内心发疯般地颤栗,声带却发不出哪怕一丝声音,真正的恐惧,就像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彷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尚存的理智告诉我,我有妄想症,我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幻觉……” 我拼命地在心里告诫自己,好让自己不至彻底崩溃,就在这一遍又一遍的自我催眠中,我渐渐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我的身边空无一物,只有弟弟送我的那只毛绒大熊,像个忠诚的卫士一样守候在我的身边。 弟弟方舟只比我小一岁。 从小我就知道,爸爸妈妈爱他比爱我多,也许因为他是个男孩子,年龄又比我小的缘故吧。 圣诞礼物,大到玩偶,文具……小到饭后的水果,都要弟弟先挑。 可是方舟是个天性很温柔的孩子,从不恃宠而骄,每次都要次好的,把最好的留给我,妈妈说他笨,他说,男孩子应该保护女孩子。 虽然他比我小一岁,可是一直以来,却像哥哥一样守护着我,在这个家里,是他给了我最多的爱,他也是我最爱的亲人。 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哪里,而没有了方舟的家,再大也只是一个躯壳。 回想昨晚我提起弟弟时,全家人那讳莫如深的态度,似乎有什么隐情,让我禁不住疑窦丛生,于是暗自打定主意,一定要尽快找出他的下落。 梅姨从小把我和弟弟一手带大,虽然只是家里的佣人,却像我们的亲人一样,她绝不会骗我。 梅姨一定知道些什么,只要找到她,也许就能知道弟弟的下落。而我失去的那段记忆,或许也就有了答案…… 昨夜恐怖的经历仍令我心有余悸,睡在我身边的那具令人毛骨悚然的尸体,它是如此真实,彻骨的寒意仿佛触手可及。 不知是噩梦,还是病情加重,产生了新的妄想? () 第40章 【八】张医生 一阵隐隐的头痛,打断了我的思绪。 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我拿起床头佣人为我准备好的药片,一饮而尽。 我好怕再次回到那个动物园一般的精神病院,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关于昨夜的梦境,我定意绝口不提。 楼下的饭厅里,妈妈出门了,阿姨去买菜,只有爸爸一个人在吃午餐,见我下楼,他亲切地招呼我坐到他身边。 “朵儿,快来尝尝早上新煮的皮蛋瘦肉粥。昨晚睡得还好吗?”他盛一小碗白粥放在我面前,关切地问。 “很好,谢谢爸爸。” 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拿起汤匙开始喝粥,好显得自然一些。 “对了,梅姨呢?我怎么没看见她?”我假装不经意地问爸爸。 “梅姨年纪大了,做不动了,就告老还乡了,现在的阿姨手艺还不错吧?来,多吃一点菜,看和不和你胃口。”爸爸岔开话题。 爸爸坐在我的身边看我吃粥,可是他注视我的眼神让我很不自在,是那种放肆地打量。 那眼神,不是一个父亲在注视女儿,而是……一个男人在注视一一个女人,又或者,猎手在注视他的猎物。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直到渐渐地失去意识。 我闭上双眼前的最后一刻,只听爸爸粗重地喘息着对我说,“宝贝,来,爸爸抱你上楼。”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 看看表,凌晨一点,我一个人躺在自己的床上,就像中间从来没醒来过。 难道刚才和爸爸吃午饭也是我的幻觉? 回来几天,我已经快分不清妄想和现实,我觉得好累,于是迷迷糊糊向楼下走去。 客厅正中,弟弟的黑白照片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几案上,身穿格子衬衫的他腼腆地笑着,害羞的样子一如偶像剧里的纯情少年。 照片的前面是他最爱吃的红豆派和三文鱼寿司。 几支白烛和一柱香冒着袅袅青烟,脚下的火盆里还有冥币的灰烬忽明忽灭。 我瞪大双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小舟他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死了!今天是他三年的祭日,你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妈妈恶狠狠地瞪着我,含泪的双眼充满了怨恨。 忽然,一些痛苦而血腥的记忆碎片,散落在我的脑海中。 一阵剧痛涌上了我的脑袋,我摇摇晃晃倒在地上,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 又是一个无尽的深夜,我睁开眼睛,再次看见身边那个被裹尸布覆盖的尸体。 几天来,在这个家里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合乎常理的,我已经快要被逼疯了。 当一个人彻底绝望,就会从心底生出一种大义凛然的勇气,我变得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哪怕破釜沉舟,也不能活得不明不白。 我颤抖着伸手将尸体上的白布一把扯下,眼前的一切要令我昏厥过去了! 那是血肉模糊的方舟,他直挺挺地躺在我面前,眉眼里依稀能看出他的影子,可他的脸上七窍流血,身上也全是血迹。 我能感到自己砰砰直跳的心,那不是恐惧,而是心痛。 我最最亲爱的弟弟,你真的死了吗? 为何如此惨状! 妈妈为什么那样仇恨我,难道是姐姐杀了你?! 方舟走了,无论如何,我也不愿一个人苟活于世,想想这几年我那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轻轻吻了弟弟的额头,缓缓拉过那块裹尸布,把它覆盖在弟弟的身上,自己向窗边走去…… 忽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是张医生。 手机是出院前张医生给我的,里面只存了他一个人的号码,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个手机的号码。 他对我说,回家以后,任何时候,只要感到心理上的不适,都可以打电话给他。 我推开窗户,电话不依不饶地一遍又一遍打来。 张医生是个很好的人,几年来,一直都是他不离不弃地治疗我,帮助我。 临死之前,我的确该和他好好道个别。 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张医生的声音:“朵儿,是你吗?”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他警觉地问道:“你的身边有人吗?” “没有。”我环顾四周,忽然发现,那具尸体不见了! “我不确定。”我急忙改道。 “那么接下来,你就只以‘是’或‘不是’来回答我的问题,好吗?” “嗯。”我下意识点点头。 “你回家以后,是不是一直在服用一种蓝色的片剂药物?” “是的。” “你近期是否产生了严重的幻觉?” “回答我!” “是的。” “从明天开始,停止服用那种药物。无论如何,不要有任何自残的行为发生,尽快来找我……” 手机没电了,张医生的声音消失在电话的另一头。 第二天早上,我将床头早已放好的药片丢出窗外,若无其事地走下楼,爸妈都不在家,客厅里也没有了弟弟的遗像。 我没敢在家吃早饭,悄悄在抽屉里拿了几百块零钱,告诉阿姨我想去外面转转,就从家里溜了出来。 当务之急,是找到梅姨,弄清楚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 印象中,小时候梅姨对我说过,她家住在这个城市城郊周边的一个小村庄里,村C有一家开了几十年的米粉店,名叫苑记。 苑记米粉的汤底用的是祖上传下来的老汤,光配料就有好几十种,汤粉爽滑弹牙,滋味绝佳,吸引着很多城里人慕名而来。 童年的我和弟弟被梅姨说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便缠着爸爸妈妈带我们去村子里尝一尝那苑记,爸妈拗不过,还真带我们来过一回。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师傅凭着记忆,找到了苑记米粉所在的那个小村庄。 米粉店早已不在,城市化的进程摧枯拉朽,村子这几年有了很多变化,年轻人大都外出打工,上了年纪的人也逐渐落叶归根。 依稀记得梅姨的全名叫周素梅,走访了几户人家,很快就打听到梅姨住在村子的西南角。 院子里,一个老妪正在阳光下喂她的小孙女吃饭。 () 第41章 【八】梅姨 是梅姨。 梅姨老了,正是含饴弄孙的年纪,却依然慈祥。 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她愣住了,眨了眨眼睛,片刻后,有晶莹的泪光喷薄而出:“朵儿,是你吗?怎么这么瘦了?” “梅姨!” 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来到我的面前,紧紧拥抱住了我:“乖囡,咱们进屋说话,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啊?” 寒暄过后,我向梅姨问起几年来家里的事情。 我失忆之前,家里都发生了什么?弟弟到底是怎么死的? 梅姨听闻弟弟的死讯,也不禁大吃一惊,又是一阵唏嘘和伤心抽泣,在她眼里,我们就像她自己的孩子一样。 眼下,她已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能够完全信任的人。 在我的万般恳求之下,梅姨一阵长吁短叹,无奈地告诉我,其实早在四年以前,她就离开了我家。 离开的原因却并不是告老还乡,而是因为,她发现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秘密令她寝食难安,完全无法坐视不理。 而接下来她说的话,仿佛把我推进了无底深渊。 “你并不是这个家的亲生女儿。早在先生太太刚结婚的头几年,一直没能怀上孩子,不知是谁的身体出了问题,他们以为自己无法生育,就去孤儿院收养了你。” “可是一年之后,太太竟然意外有喜了,十月怀胎,就生下了你弟弟方舟。” “所以他从小受宠,不仅因为他是个男孩,更重要的是,他才是这个家里真正的血脉。小舟是个多懂事的孩子啊,怎么就……” 梅姨揩了揩眼角的泪水,而我终于明白母亲为何那样恨我。 “好在先生太太并没有亏待你,从小养尊处优,像个小公主。比我们村子里的那些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们,不知优雅高贵多少。” 忽然,她闭上双眼,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眼看你一天天出落得亭亭玉立,我逐渐发觉,先生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头了,浑身上下地打量你,怎么说呢,就好比你不是他女儿,倒像是……” “一开始我以为是我多心,就想着多多留意他……有天出门买菜,我故意早回来半个钟头,结果让我撞见先生在房间里把你……” “哎!这个畜生!当时,你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呀!难道这些你都忘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每当看见爸爸,我的心里都会有种莫名其妙的厌恶。 我想起前几天和父亲共进午餐的场景,那令我感到恶心。 “后来我实在看不过,就旁敲侧击地告诉太太,结果你猜怎么着?太太根本就知道这件事!” “她说我一个下人不要多管闲事,反正不是亲生的,难不成白养她这么多年?男人么,不都好这口吗?与其让先生在外面乱来,还不如在自己家里,至少不会带回什么不干净的病来!” “当时气得我都要吐血了,我实在看不下去,就一气之下辞职离开了你家,临走之前我还告诉你,早晚杀了这个畜生!” “当时真该带你离开那里,跟梅姨到乡下来,虽然吃不上锦衣玉食,但也没人这么糟践咱们!我这苦命的孩子啊。” 梅姨说着,又老泪纵横起来。 可是关于这段记忆,我的大脑竟然一片空白,我使劲儿敲打着自己的脑壳,想让那些该死的记忆掉落下来,也许只有彻底地清醒,才能真正的面对。 梅姨心疼地抓住我的手:‘朵儿,好在现如今你也成年了,咱们啥都不想了,吃碗梅姨做的汤面,早点离开那个鬼地方。” 一碗汤面下肚,我逐渐恢复了元气,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那是小时候的味道,是家的味道,可是我的家在哪里啊? 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命运是如此恶趣味,我的前半生,就像一个玩笑,可是我不甘心,这一次,我不愿被命运操控,这一次,我要掌握主动。 告别了梅姨,我马不停蹄地赶去城北的精神病院,我要告诉张医生,虽然我是一个精神病人,但我同样有权力掌控自己的人。 我快要把失去的人生一点点拼凑出来了。 …… “我感觉你的父母对你不利。”张医生让我服下几片镇定剂,开门见山地说。 “我有一位朋友在你家附近开了一家药店,几天前你母亲去那里开过两盒麦角酰二乙胺(LSD),那种蓝色的小药片,是一种治疗抑郁症的精神类药物。” “因为是处方药,他们必须提供自己的身份证明,和主治医师的签章,也就是我的名字,这完全符合流程,所以我的同学把药开给了她。” “昨晚我们一起喝酒,他恰好提起这件事,我忽然发觉不对。” “因为你母亲为你开的蓝色药片,是我们俗称的致幻剂。以你现在的情况,服用LSD很可能加重妄想症,刺激你的潜意识,令病情恶化,甚至产生生命危险。” “现在,我对他们的动机非常好奇,也许几年前的那场谋杀罪,并非毫无逻辑可循。” “谋杀案?”我睁大眼睛。 “是的,你在你卧室的床上亲手杀害了你弟弟,被害者被尖刀刺入心脏,血流成河,死状相当之惨烈。” 真感谢他提前给我服用了镇定剂。 “佣人发现你的时候你拿着一把匕首,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像受到过强烈的精神刺激,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一无所知。” “最后,你被警方判定为抑郁症和被迫害妄想症,后者是精神分裂的一种,属于过失杀人,被强制性接受精神治疗。病因被归结为,高考压力。现在看来,也许这样的总结太过草率。” “本来这段记忆已经被你的选择性失忆屏蔽掉了,可是现在,我认为有必要让你的回忆复苏。” “因为很显然,你的亲人并不可靠,而你的妄想症,也有了追根溯源的可能。” “也许那段回忆里有能让你彻底康复的线索,也有一半的可能,会让情况变得更糟,所以,决定权在你自己手里。”张医生深深望向我。 “我要清醒。”我一字一顿地说。 “明天下午一点,我们进行催眠,我会唤醒你杀人那晚的记忆。在此之前,不要再服用你父母为你提供的任何食品和药物。” “另外,可以去原来常去的地方走走看看,或者重温过去做过的事情,曾经经历过的情境有助你恢复记忆。” “最后,保护好自己。”临走前,张医生叮嘱我。 晚上,我若无其事地回到家里。 假装在外面逛街会朋友,谎称已经吃过晚饭饭、我把妈妈递过来的蓝色药片压在舌下,就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药物的作用下很快入睡。 因为我要清醒地知道,这些天自己都经历了什么。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悄悄走出房间,来到了二楼父母卧室的门前,我知道,他们一直有晚睡的习惯。 () 第42章 【九】村里上吊的女人 深秋的清晨,山里的秋风卷起片片落叶,一派萧索之色。 阵阵狂躁的犬吠声声入耳,似乎预兆着今秋终将是个多事之秋。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快步走进乡镇派出所,环顾一周,张口问道:“上吊自杀,你们管不管?” “谁自杀了?救下来了吗?”闻声赶来的值班民警询问道。 “我妈,不过她已经死了。”女孩淡淡地说。 来不及仔细盘问她,民警马上汇报所长王峰,和几名同事一起急匆匆地赶往落雨村。 路上,女孩诉说着今晨的遭遇。 “我叫刘萌萌,在镇上上初中,每个礼拜回来一次。” “本来都是周五晚上回来的,可是昨天下了雨,山路不好走,一般这种情况,都是隔天早上搭乘第一班小巴车回家。” 她定了定神,似乎在重温着那可怕的一幕。 “今天早上我一到家,在院子里没看见我妈,就推门进了正房。没想到她挂在房梁上,吊死了。” 刘萌萌所在的落雨村,是隶属梨花乡的十二个村落之一,这是王峰出任乡派出所所长以来,遇到的第一起命案。 眼看到了落雨村的刘萌萌家,王峰示意身边的下属安抚一下本该痛哭失声,此刻却异常平静的刘萌萌,自己先一步跨进了院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户破败的人家。 如今的落雨村,家家户户都住上了宽敞明亮的砖瓦房,有的还盖起了好几层的小洋楼。 而眼前的这户人家还住着几十年前的土坯房,虽然被打扫得干净整洁,仍然难掩主人的贫困与寒酸。 此刻,院子里已经站了一些围观的村民。 拨开人群,只见土坯房的门口蹲着一个抱着头的男人。 他一声紧过一声地干嚎着,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腿,像一只畸形的鸵鸟,以至于看不清他的脸。 不过他身上弥漫着的酒气似乎昭示着昨夜的宿醉,显然,他是死者的丈夫。 而他的身后,土坯房的大门敞开着,里面赫然悬挂着一个吊死的女人。 王峰小心翼翼地走进屋里,抬头一看,一阵剧痛涌上了他的心头,令他的心一阵抽搐。 那女人双眼紧闭,有些狰狞的表情依然难掩容貌的清丽,舌头微伸,一副典型的上吊身亡的模样。 可是即便这样,她的脸,依然那样熟悉。 那张让他爱让他恨的脸,那张时常于午夜梦回时,出现在王峰梦里的脸,此刻,已经不再有一丝生机。 死者邱芬芳,女,现年33岁,农民,已婚,育有一女。 再往前推十几年,她还在读高中,是村里最漂亮最引人注目的姑娘。 也是王峰爱上的第一个女孩。 那个年代的乡村还不像如今一样开放,所谓的恋爱,也不过是上课的时候传传纸条,放假的时候一起回家。 他们的恋情就如初春时节的茉莉一样,若隐若现,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他们都是县高中的尖子生,彼此约定要一同考去首都北京。 到时候一起努力,好好读书和工作,早日结婚,让青涩的初恋开花结果。 可就在步入高三下学期的那个寒假,邱芬芳找到王峰,要和他分手。 无论王峰怎么询问和挽留,邱芬芳就是不肯给他一句解释,那冷漠决绝的神情,比冰霜还让人寒 分手以后的几个月,邱芬芳退学了。 然后,几乎是闪电般的,她就和村里大户的儿子,比她大十多岁的刘利结了婚。 结婚不出半年,就生下一个女婴。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王峰已经成为公安学校的一名大学生了。 他因为失恋影响了发挥,高考失利,只考上了一个二本学校。 他终于明白了邱芬芳当初的选择是为了什么。 他能原谅她嫌贫爱富地和自己分手嫁给刘利,甚至不为她突然提出分手,影响了自己的前途而责怪她。 可是他不能原谅,他不能原谅邱芬芳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和刘利睡了。 算算日子,她暗结珠胎的那个寒假,自己还每晚傻傻地等在她的村口,眼巴巴地想着能多看她一眼,和她多说两句话。 “脆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伟大的莎士比亚早在几百年前就给出了这真理般的预言。 她们不仅脆弱,并且虚荣、伪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初自己眼中的白莲花竟是这般模样。 可自己竟仍然无法把她放下,想到这里,王峰不禁嘲笑起自己的幼稚与天真。 从此,邱芬芳就成了王峰梦魔般的存在。 后来,王峰毕业以后没考上省城的警察编制,便回到了家乡,在那座生于斯长于斯的小乡镇里,谋得一个派出所片警的岗位。 然后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升职加薪,日子过得平静如水。 乡里民风淳朴,没什么大案要案,不过是些东家长西家短鸡毛蒜皮的蝇头小事。 好在王峰为人正直,又热心肠,大事小情冲在前面,不管在同事中还是相邻里,都有着不错的口碑。 地方不大,村子里长舌妇又多,几年来,王峰倒也听说过不少关于邱芬芳的道听途说。 她嫁给刘利没几年,刘利父母的工厂就遭了火灾。 农村人缺少忧患意识,事前也没买过保险,这一场大火,就把家业烧了个底朝天。 刘利还有个亲弟弟,也在火灾中丧生。 他父母受不了大半辈子的产业就这么付之一炬,还要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惨剧,不出一年,一前一后撒手人寰。 父母走后,好吃懒做的王利不肯吃苦受累地谋生,拿着家里仅存的积蓄到处烂赌,结果连房子都赔上了,带着老婆孩子住进了祖宅。 他并不心疼这个小自己十几岁的,如花似玉的老婆,还觉得她是个扫把星。 不仅没生个男孩出来,嫁进来没几年连家产都烧的烧,输的输赔得干干净净,简直是瘟神转世。 于是他终日酗酒,一家子全靠邱芬芳种地营生,哪怕有一分钱也要拿去赌博,有事没事就回家打老婆。 () 第43章 【九】疑点重重 村里的张婶儿消息特别灵通。 谁家女人红杏出墙,谁家婆媳掐架妯娌不和,谁家弟兄分家产打得不可开交,啥丑事都让她兴奋。 谁家的丑闻她都了若指掌,每天像个大喇叭一样,到处传播散布这些,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小道消息。 末了还装腔作势地总结一番,简直是乡间的狗仔队。 “哎,芬芳真是命苦啊!不过也怪她自己,谁让她年轻的时候不检点,还没结婚就搞大了肚子,看她那一脸狐媚相!” 张婶儿忽然压低了声音,眉飞色舞地说:“你们知道吧,她和咱们乡里的好多男人勾勾搭搭,上个礼拜我还看见邻村的鳏夫赵老六,鬼鬼祟祟地从她家出来呢!” “而且啊,好像还不止这一个呢!瞧瞧吧,现在落到这种下场,真是造孽啊!”最后,她讳莫如深地总结道。 可是听到这些的时候,王峰并不开心,也没有报复的快感,甚至有点怜悯和悲哀。 几年前他去落雨村办案,和胡同里迎面而来的邱芬芳走了个对脸儿,那是他们分开以后,唯一的一次相见。 第一眼王峰甚至没认出她来。 邱芬芳比高中的时候消瘦了很多,盛夏里她身着老气过时的长衣长裤,昔日如青葱般水嫩的脸庞此刻黯然无光。 深陷的眼窝里似乎写满了苦难与沧桑,完全丧失了青春时灵动曼妙的神韵。 当她看见王峰的那一刻,先是一惊,随即脸上爬满了尴尬而自卑的绯红。 她把头一低,假装不认识似的从王峰的身边悄然走过。 有一个瞬间,王峰想拉住她问问她的生活过得怎样,是否真如传闻所言。 可是,他站着没动,他们俩早已相忘于江湖,是福是祸,也只是别人的家事,继续纠缠,不过徒增她的尴尬罢了。 可是站在邱芬芳裸体面前的那一刻,王峰还是感觉到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此刻,邱芬芳早已是一具死尸。 没有丝毫性感与香艳,有的只是令人扼腕的哀叹。 他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怎样的一具身体啊! 这具身体的上面,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疤痕,除了脸面脖颈和双手,没有哪怕一寸光洁的肌肤。 那些疤痕的来源,简直可以出一本虐待教程—— 有鞭痕的道道红斑,棍棒暴打导致的大片淤青肿胀,钝器重击造成的伤口。 结痂脱落后留下了一个畸形的伤疤。 只算烟头的烫伤就多达三十多处,连双脚都没放过。 所有的伤痕新旧不一,很多地方是原有的伤痕还未恢复,就被新伤覆盖。 那是一次次不断地愈合,又一次次重蹈覆辙地撕裂,一次次缓慢地结痂,又一次次残忍地剥落。 验尸的法医,是县里临时派来的很有经验的中年女警李春凌。 在她验尸的那一刻,整个人呆在那里,愤怒到颤栗。 纵使她身经百战,检尸无数,仍感到震惊,最终声音发抖地感慨道:“这个畜生!简直是畜生!” 王峰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把手指的关节握得咯咯作响,在心里颤抖地对她发问:“芬芳,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尸检报告如下: 尸体检验:尸长1.63m,体态偏瘦,颜面部青紫、双眼球睑结膜充血等窒息征象。 颈部有一明显索沟(照片),系致死主因。 其余体表多处损伤,解剖见多处皮下出血,心、肺表面有明显出血点。 理化检验:提取死者胃内容及血液进行检验,结果均未检出镇静催眠类药物及常见毒物成分。 吊死邱芬芳的那根麻绳,是农村常见的用来拴牲口的麻绳。 这几年村里养牲口的少了,大部分农妇都在院子里立两根竹竿,扯起麻绳,用它来晾衣服晒被子。 之所以需要验尸,是因为这起看,上去很平常的村妇自缢事件,深究起来,却是疑点重重,似乎不仅是自杀那么简单。 主要疑点有三: 其一,既然是自杀死亡,可是在死者家中并未发现遗书和任何形式的遗嘱,甚至前一天晚上女儿打来电话,告知其自己要明早才能到家,接到电话的死者话语间也没有任何异常。 难道死者临死前,都没有什么要叮嘱亲生女儿的吗? 死者自杀的动机是什么? 死者满身的伤痕又是从何而来? 其二,根据第一目击证人死者女儿刘萌萌的口供,她在正房发现母亲尸体的时候,父亲正在东厢房睡觉,闻声赶来时,母亲的身体都僵硬了,就让她来报警。 可是正常的情况下,不是应该首先把人放下来看看,有没有救活过来的可能性吗? 他是被妻子的死吓傻了,还是早就知道妻子死亡的事实了呢?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死者被发现时死亡时间超过十小时,已出现尸斑。 尸斑因血液循环停止,血液随自身重力坠积于血管底部而产生,很难消褪。 根据自缢者死亡时身体自然下垂的体位,尸斑应出现在尸体的脚部和下半身。 可是死者的后背部存在大量尸斑,这是平躺的死者才会出现的尸斑。 推论可得,死者曾经被移动过,悬梁的地方并不是死者的第一死亡现场。 显而易见,这是一场他杀伪造成的自杀。 那么凶手是谁呢? 于是,按照侦破此类案件的一般规律,死者的丈夫刘利,不能提供有效的不在场证明,作为最大的犯罪嫌疑人被警方传唤。 这个让妻子遭遇非人折磨的变态而残暴的丈夫,与妻子的初恋情人,有了第一次正面交锋。 …… 作为派出所所长,王峰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审讯过犯人了。 但是这一次,他要破例。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凶神恶煞的狰狞面孔,然而并没有。 那是一张异常猥琐的脸,一双鼠目透着精光,还带着一副低眉顺眼的谄媚相。 “十月二十号晚九点到十一点之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警察同志啊,我老婆不是我杀的,是她自己想不开,不关我的事啊……” “别废话!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十号晚九点到十一点之间,你到底在哪里?” () 第44章 【九】几份笔录 “十号晚九点到十一点之间,你到底在哪里?” “那天起先我在外面喝酒,回家以后就直接去东厢房睡觉了。那晚我喝得烂醉,和我喝酒的几个都可以证明,正房发生的事儿我可啥都不知道啊。” “你平时经常打她吗?” “嗨,男人嘛,哪有不打老婆的?这女人就是贱骨头,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可是我没有杀她啊!” 一旁做笔录的小民警莫莉,今年毕业刚调来的,一边做笔录,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刘利。 听到他说的这些话,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抽他两耳光。 “那就是没有不在场证明咯?邱芬芳根本不是上吊,她是被你勒死以后挂上去的!尸斑就是证据!”莫莉气不过,扔给他几张死者背部尸斑的照片。 刘利捡起照片瞧了瞧,脸色微微一变。 他沉吟片刻,慢条斯理地说道:“哎呀小姑娘啊,说话是要讲真凭实据的呀。尸斑只是证明她的尸体被人动过,就算是他杀,可是她是被我杀的吗?” “我们家院墙这么矮,说不定是哪个野汉子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偷爬进来干的呢!你是拍到照片了,还是查到指纹了,不好乱讲话的呀!” …… 审讯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刘利百般抵赖,拒不承认。 苦于没有更确凿的证据,警方只好展开了大面积排查,主要目的仍然是寻找为刘利定罪的证据。 首先被调查的除了刘利当然是死者的女儿刘萌萌。 这个女孩很奇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看见妈妈死了,都要哭成泪人儿了。 可是她呢,一脸漫不经心的淡漠,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镇定和城府,真让人疑窦丛生。 “你父母的关系怎么样啊?”莫莉先从家常话入手。 “他天天打我妈,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有时候也打我,我不愿挨打,所以初中就住校了,这样可以少回家。”她轻描淡写地说,就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情。 “他打你妈不避讳吗?都当你面儿打啊?你就不心疼你妈妈吗?”莫莉看着冷漠的刘萌萌,带着责备的口吻问她。 “小时候心疼过,那时候我爸一打我妈我就大哭,抱着我爸大腿求他别打了,他把我踢开,我也一次次往前冲,就和不知道疼似的。” “我妈就跪下求他别踢我,有什么事儿冲她来。” 刘萌萌的眼圈慢慢红了,眼里也泛起了晶莹剔透的泪光。 但是很快,她似乎从回忆里挣扎出来,又换上了那副不屑一顾的模样,甚至嘴角还挂上了一抹自嘲的笑意。 “后来就不心疼了,挨打也都是她自找的。这个家就是个地狱,谁也救不了谁,真希望能早一天逃出去啊!”她幽幽的语气,让莫莉顿时心生寒意。 “她是你妈妈,你怎么能这样说她呢?!” “你知道村里的人是怎么说她的吗?” 刘萌萌的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他们说她是荡妇,几乎每个男人都上过她的床!” “你怎么能相信那些谣言呢?那些人都是胡说八道。” “那不是谣言,那些都!是!真!的!我亲眼看见过,很多次!和不同的男人!” “你愿意走在大街上被别人指指点点吗?你愿意在学校里被同学们瞧不起吗?你愿意一辈子背负着‘小荡妇’这样的骂名,抬不起头来夹着尾巴做人吗?” “你愿意吗?!而所有这些都是因为,我有一个恬不知耻的妈妈!我恨她!她真该死!” 刘萌萌声嘶力蝎地怒吼着,看上去像一只咆哮的小野猫,眼睛里却尽是无助与悲伤。 原来,她只是用冷漠来保护自己受伤的心。 莫莉呆住了,一时忘记了手里的笔录。 …… 邱老汉是邱芬芳的父亲,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真后悔把女儿嫁给刘利这个畜生啊……” 王峰能理解他心疼女儿的惨死,刚想安慰一句,就听他接着说:“早知道他后来变得这么穷,我当初就该多要些彩礼!你说说,谁也没有前后眼不是。” 王峰一愣,在心里骂了一句粗话,问道,“老爷子,说说吧,您这姑爷和你女儿他俩当初怎么认识的?平时夫妻感情怎么样啊?有什么矛盾吗?” “说起认识来,那就说来话长了。要说这可真是桩丑事,本来我不想宣扬,但是刘利这家伙,竟然把我们芬芳打成那样,我可不能饶他,也不帮他瞒着……” 邱老汉眯起浑浊的双眼,陷入了回忆。 “芬芳她妈死得早,我一个人拉扯着她和她弟弟,辛苦得很呦!家里没钱,本来不想让她念书,女娃子嘛!读那么多书于嘛,以后还不是泼出去的水?” “可是那丫头聪明,成绩又好,架不住村长天天来找我做思想工作,就让她读了高中。” “那年春天的时候,芬芳哭着跟我要钱,说她被人糟蹋了,怀了那流氓的孽种,要去打掉。把我气得呀,抄起家伙来就要去找那个混蛋算账,我问她到底是谁干的?” “她说是村里刘富贵家的大儿子,刘利干的,听到这里我就有点犹豫了。” “这说起来啊,在我们村,刘富贵可真算是首富了……虽然刘利这后生吃喝嫖赌、好吃懒做,可是人家家境好啊。” “刘家是开家具厂的,十里八乡的都在他家定做家具,跟着他,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可不比读书强?” “再说了,眼看她弟弟也大了,马上就到了说媳妇儿的年龄,现在的女娃娃,哪个不要房要车啊!要是嫁给刘利,他家给的彩礼能少得了?芬芳这算是帮他弟弟积德了。” “退一万步讲,一个女孩子家,还没处对象呢就先搞大了肚子,村里人的嘴可不饶人。” “她妈没得早,我一个老爷们儿可不能让人家戳脊梁骨!我就带着芬芳找上了他们刘家。” “没想到刘利倒也没狡辩,很痛快地就承认了。” “他说早就垂涎我们芬芳的美貌,那晚喝多了,看见芬芳大晚上的一个人站在村口,一时起了邪念,借着酒劲把她拖进旁边的苞米地,做下了那等丑事……” () 第45章 【九】荡妇? “刘富贵老两口听说芬芳怀上了,高兴坏了,急着抱孙子,再看我们家芬芳又漂亮又懂事,还读过书,巴不得赶紧订下这门亲事呢!毕竟是有钱人,给的彩礼也是村里头一份儿!” “起初芬芳死都不答应,还绝食了好几天,后来因为舍不得打掉孩子,也为了让孩子有个爸爸,就嫁了过去。” “谁知道那把大火烧得那么干净啊!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哎,真是看走了眼,刘利这个杀千刀的穷光蛋。” 听到这里,王峰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终于明白了当年的邱芬芳,为何要如此狠心地分手。 那个被刘利强暴的夜晚,她独自站在村口,不就是在等他王峰吗! 如果不是那次约会他去晚了,也许等待芬芳的就会是完全不同的命运。 王峰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重男轻女的父亲,草芥人命的丈夫,还有当年自己这个年少无知的初恋情人。 芬芳,我一定要找出证据,来慰藉你的在天之灵。 …… “谁不知道她年轻的时候是我们落雨村的一枝花,嫁给了富二代,又读过高中,和我们一般的村妇不一样。” “现在是家境败落了,才搬进这小破院子来的,兴许瞧不上咱们吧,搬来几年了,也没个交际。”说话的徐桂香,是邱芬芳隔壁的邻居。 两家的院子紧挨着,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但是这两家只算得上点头之交。 徐桂香的男人是个货车司机,平时一年到头都在外面跑长途。 几年前家里还盖上了二层小楼,和旁边刘利家破败的祖宅相比,不知道气派多少。 这女人一个人在家闷着就爱串个门儿、唠唠嗑儿。 可是据她说,她对邱芬芳并不了解,虽然刘利一家刚搬来的时候,她也挺热络地找邱芬芳聊过几回。 可是邱芬芳这女人,看上去挺温柔,但是并不喜欢和人深交,面上倒是客客气气的,但骨子里像和人有距离感似的。 再说这些年她在村里名声不太好,时间长了,徐桂香也就不去自讨没趣儿了。 “说起对刘利他们夫妇的印象啊,那可有的说了。” 徐桂香这下打开了话匣子:“那男人真混,成天家打女人。特别这段日子啊,邱芬芳经常被他打得遍体鳞伤的,都惊动了我们村妇女主任了!不过妇女主任一看是家事,说说场面话也就罢了。” 忽然,徐桂香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悄悄问到:“警察同志,我说的这些话都是保密的吧? “当然啊,你放心,有话直说。” “这俩人啊,真是男盗女娼,刘利就知道赌博,不过那个邱芬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隔三岔五地就往家里带野汉子,也难怪她男人要打她……” “你亲眼看见过吗?徐桂香,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的。” “那当然,千真万确啊!有时候一天来好几个呐!来得最多的就是临村的鳏夫赵老六,左邻右舍的,又不是我一个人看见过,还能有假?”徐桂香就差指天发誓了。 “不过最近有好一段日子没看见有男人来了。这段日子刘利打她打得尤其严重,有时候半夜里听见她哭得撕心裂肺的,我男人又不在家,我们孤儿寡母的,都不敢睡觉……” “10月20号晚上,你在家吗?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或者发现什么异常啊?” “在家啊,除了周末回娘家住,平时晚上我都在家的啊。异常?那我得好好想想……”徐桂香眯起眼睛,仔细回忆起来。 “有了,那天我男人跑长途经过咱们镇,就回村来看看我和孩子,顺便歇歇脚,走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我送他下楼,就瞅见隔壁家的刘利在院子里收衣服,我还琢磨呢,这家伙有毛病吧?怎么鸡还没打鸣呢,就起来干活了?” “收衣服?具体时间是几点?” 王峰突然想起了在刘利院子里,看到的那两根光秃秃的竹竿。 “嗯,四点多不到五点吧,我男人说再晚就赶不到地方了。” 很显然,刘利的目的不是收衣服,而是取下竹竿上拴的晾衣绳,把他死去的老婆挂在房梁上。 也就是说,邱芬芳的尸体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刘利移动的。 而且,根据邱芬芳的死亡时间,勒死她的并不是那根麻绳,而是另有他物。 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可是,刘利为什么不在勒死邱芬芳的当时,就伪造自杀现场,而要等到连死者的尸斑都出来的时候,才来亡羊补牢呢? 王峰陷入了沉思。 鳏夫赵老六,是一个多次被徐桂香提及的名字,很明显,他似乎跟邱芬芳有染。 但与此同时,鲜为人知的是,他还是刘利的牌友。 赵老六在邻村开一家小超市,手上有几个钱,五年前死了老婆,却一直没有再婚。 警察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超市里看店,听说“邱芬芳”这三个字,第一反应就是矢口否认,谎称不认识邱芬芳。 最终迫于周围村民的指认,不得不承认下来。 “警察同志,我的确和邱芬芳有一些来往,可是我没有害她啊!你们要相信我啊!” “你跟邱芬芳是什么关系?” “能有啥关系,就是普通朋友呗!” “赵老六,前年聚众赌博进去几天,班房没呆够是吧?据街坊们反应,你店里这烟酒来路可不正啊。” “警官,警官,您可别再吓唬我了,我说,我全说!” 原来,那些进进出出刘利家的男人,并不是邱芬芳的情夫,而是嫖客。 然而令人发指的是,允许他们自由出入的皮条客,正是刘利本人。 刘利自从输光了家业之后,就在自己年轻貌美的妻子身上,打起了主意。 那时,邱芬芳还不到三十岁,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美人,早些年,不知被多少男人觊覦。 第一次,他趁着邱芬芳熟睡的时候,放几个债主去自己家里。 邱芬芳只当是自己被凌辱了,出于羞耻心,只好打掉牙齿活血吞,也并未敢声张。 () 第46章 【九】牛皮腰带 可是直到第二次,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上了邱芬芳的床,事后那男人告诉她,自己可是付了刘利大价钱的。 邱芬芳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沦为了丈夫赚钱的工具,还是以如此令人不齿的方式。 “刘利每次要收300块的!时间长了,我跟他老婆熟悉起来,觉得这女人除了做这行之外,人还是蛮温柔的,关键是,价格公道。” “不通过刘利单独找她的话,只要200块,于是我就经常趁刘利不在的时候去她家里找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上个月起,她突然从良了,说什么也不再做了,加钱也不做。我找过她几次,都被赶了出来,后来我就不再去了。” “刘利这几年就是靠她老婆卖肉,才有钱出去打牌的,我也是通过他才和邱芬芳认识的。” “警察同志,我这人虽然好色,但也是花了钱的,绝对没有胆量杀人啊……” 赵老六还在絮絮叨叨地为自己辩解,可是王峰已经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根据徐桂香的口供,吊着邱芬芳的麻绳,并不是真正的作案工具。 王峰忽然想到一个细节。 提审刘利的当天,刘利的腰带露出一角,王峰注意到那是一条很细的红色女式腰带,一个男人怎么会系一条女式腰带呢? 可是现在,他已经渐渐有了答案,于是立即组织警力,在刘利家及周边展开了深入搜索。 三天后,在距刘利家几公里的一座垃圾填埋场里,警方发现了一条牛皮腰带。 腰带上残留的血液和皮屑组织,与邱芬芳的DNA样本完全符合。 而那条腰带上的指纹证明,那正是刘利本人的,用于勒死妻子的腰带。 皮革制品不易焚烧,且焚烧时会发出短期内难以消散的刺鼻气味,最好的销毁方式只有两种——丢弃和填埋。 很显然,刘利选择了前者。 面对铁证如山的人证物证,刘利一下子瘫软下来,对逼迫妻子卖淫,以及杀妻的事实供认不讳。 那晚九点左右,刘利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里,问妻子要钱作为赌资,妻子不从,表示已经没有任何多余钱财。 想到妻子最近一反常态,哪怕遭到频繁毒打,仍然不肯接客。 刘利气不打一处来,借着酒劲儿又暴打了妻子一顿,期间还使用腰带勒住妻子的脖子,直到她发不出声。 他才回东厢房去睡觉。 用腰带勒邱芬芳的脖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刘利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凌晨他起来喝水,才发现妻子仍然躺在地上,脖子上挂着那条腰带,身体僵硬,已经死去多时。 他顿时吓傻了,只得用晾衣绳伪装成自杀现场,又趁着天没亮,把作案的腰带,扔进了村尾的一个公用垃圾桶里。 赶在女儿到家之前回到家,躺在东厢房假寐,装作被女儿叫醒的样子。 随着案情的告破,当地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刘利无期徒刑。 事到如此,关于刘利杀妻一案,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和大家预想得完全相同。 王峰虽然怀着无比惆怅的心情,却也终于得以安睡。 直到,他接到法医李春凌的一一个电话。 …… 李春凌打来电话的时候,王峰刚从邱芬芳的葬礼上回来。 看见小小年纪的刘萌萌,明明想哭又使劲憋着的倔强模样,王峰心里一阵酸楚。 这个可怜的孩子,短短几天的时间,便同时失去了双亲,她还不到15岁吧? 她接下来的人生要何去何从呢? 有谁能来抚养她呢? 这真让人担忧。 好在这时候,刘萌萌的身边早已站了一个温婉娴静的女人。 不同于山野村妇们那歇斯底里的哭喊,她哭得沉默而深情,那隐忍的心痛,让人只看一眼,也能感受到她内心的肝肠寸断。 王峰认识她,她叫罗静怡。 是王峰和邱芬芳高中时的同学,也是邱芬芳的表姐。 她们俩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既是好姐妹,又是好朋友。 虽是亲戚,她的家境却比邱芬芳优沃很多。 高中毕业以后,她考入了本省的一所名牌大学,然后顺利保研,如今在高校做大学老师,家庭幸福,生活美满。 现在看来,她和表妹邱芬芳的人生真是云泥之别,让人不禁唏嘘感叹命运无常,造化弄人。 此次她来,就是要收养刘萌萌,让这苦命的孩子有个归宿,也算给惨死的表妹一个交待。 罗静怡作为家属代表,操办了这场葬礼,临别的时候和王峰紧紧握手,无声地表达着自己对老同学深深的感激。 “判决结果见报了,众望所归,恭喜你!”李春凌由衷地祝贺。 “有一个新发现,虽然已经结案了,还是想告诉你。别怪我多事,我知道你也很重视这个案子。”她开门见山地说。 “别卖关子了,有什么新发现,快说来听听。” “验尸的时候,我发现邱芬芳的皮肤上有轻微的淋巴肿大和皮疹,我以为是死者体质的问题,也没过多在意。” “但是验血的时候,我多心作了一个化验,今天结果刚出来。” 李春凌尽量把术语说得通俗易懂:“结果显示,她是HIV病毒携带者,简单来说,她患有艾滋病。” “什么?!艾滋病?” 王峰惊呆了,不过心里的疑云顿时解开,难怪邱芬芳最近不再接客。 原来,她是不想传染给他们。 “而且,看情形,她应该也刚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我问了下县医院的大学同学,查到上个月她有过就诊记录。”李春凌接着说。 “还有,作为法医,那天我把注意力过多地放在尸斑,和受害者遍布全身的外伤上面,从而忽略了一个细节。” 她顿了顿,接着说:“通常被勒死的受害人临死前,因为头脑缺氧会导致本能地挣扎,企图抓挠扼住自己的手臂,那么她的指缝里会残留一些凶手的皮肤组织。” “然而,我发现邱芬芳的指甲里,并没有丝毫这种痕……” 那么,艾滋病和她的死有什么关系呢? 是否要根据这个被忽略的细节,重新定义这场凶杀案呢? () 第47章 【九】自勒死亡 王峰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他机械地应答着,以至于不知道李春凌何时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王峰连夜赶往落雨村,翻墙进入刘利的家。 在邱芬芳被杀害的房间里,仔细观察着地面上些微不易察觉的踢踏痕迹,一个令人惊叹的可能性浮出了水面。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罗静怡。 对,必须找她谈一谈,她是邱芬芳生前最亲密的朋友,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 第二天一大早,王峰火速赶往江大。 罗静怡所在的高校一江大,坐落于城郊大学城里临江的一隅,山清水秀,风景独好。 见到王峰的那一刻,她忽然一愣,随即露出了一个风轻云淡的微笑,和高中时相比平添了许多成熟女性的魅力。 听说要聊聊她的表妹邱芬芳,睿智如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一般顾左右而言他,说起了许多高中时的往事。 而这样的表现,让王峰更加坚信她一定有秘密对自己隐瞒。 于是,王峰正色道:“静怡,现在我的身份不是一个警察,而是你的老同学老朋友。” “如果说你是芬芳最亲密的姐妹,那么,我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过她的男人。” “判决结果已经下来,我们相识多年,你了解我的人品……现在,我以人格向你担保,无论你告诉我任何,都不会影响既有的判决结果。” “况且,你不想让这个充满怨气的小女孩刘萌萌,一辈子不知道真相,一辈子鄙视她的母亲,一辈子活在对芬芳的怨恨中吗?”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哪怕只为让芬芳的在天之灵,得到真正的安息。”王峰一口气说道。 罗静怡闻言,眼圈红了。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开口道:“半个月以前,芬芳忽然找到我,塞给我一张价值20万的银行卡。” “她对我说,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希望我能替她照顾萌萌……” 那天下午,刘萌萌在江大的校园里,听王峰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美丽而单纯的女孩,在她青春正好的年纪,遭遇了一场噩梦。 噩梦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孕育了一颗种子,那是一个萌芽般的孩子。 她想过扼杀掉这个萌芽,最终不忍,将孩子留住。 为了让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她做了人生中最错误的决定,嫁给了那个*****她的男人。 从此,开启了她悲剧的一生。 男人的生活过得并不顺利,他赌博,赔光了家业,就逼迫自己的妻子,以身体为工具为他赚钱,筹集赌资。 女人不止一次想要带着年幼的孩子离开,几次出走,都被他找回来,每一次出逃的计划,都换来一次比一次更加惨烈的毒打。 村子里封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有人能帮她们母女。 他扬言,如果她们再敢离开,他就把孩子卖到偏僻的大山里去。 女人知道,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从此,女人再也不敢往外飞了,她为了女儿,折断了自己的翅膀。 转眼之间,女儿大了。 男人不想让女儿读高中,于是女人就利用卖yin的机会悄悄攒钱,尽可能地多接生意,来为女儿积攒读完高中乃至大学的学费。 这些都是暗中进行的。 她了解男人,如果他知道了真相,就会把所有的积蓄拿去赌场挥霍一空。 她多么希望让自己的孩子,走出这个地狱一般的家,过上她自己这辈子也无法企及的人生。 而读书,是她唯一的希望。 可是就在一个月以前,女人发现自己被传染上了艾滋病,她不想再苟活在这个世界上,也不想把那脏病传染给别人。 他们也有家人,也是活生生的命啊! 任凭男人对她百般折磨,她也誓死不从。 可是女人最担心的是,如果自己走了,她的孩子可怎么办啊! 男人是不会让女儿继续读书的,甚至可能让女儿嫁给有钱的老男人,以供自己赌博享乐,他曾不止一次有过这种企图。 于是,女人精心设计了一个让男人迅速消失的办法,让男人和她一起离开。 她选择了在男人毒打她的某个夜晚,用男人惯用的手段,对自己实施了谋杀。 她用男人的腰带勒死了自己。 勒死多系他杀,自勒死亡,这于常人而言,难于登天。 女人通过足跟践踏,借伸腿的力量将勒索收紧,在长达数分钟的时间里,忍受着全身骨骼的强直性痉挛。 在意识丧失之前,强迫自己持续压迫颈部,最终窒息而亡。 勒死自己,这并非不可行。 可那必须拥有惊人的毅力,去承受筋脉尽断的巨大痛楚。 最终,女人做到了。 她成功地伪造了一起谋杀,甚至骗过了男人自己。 男人机关算尽地要为自己洗脱罪名,却最终栽在了女人一手编织的网罗里。 她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为了孩子能清清白白轻轻松松地度过下半生,没有水性杨花的母亲,也不再有卑鄙残暴的父亲。 选择一位知性可靠的亲人,做女儿的养母,让女儿从此忘记生母,忘记出身,没有任何负担,再也不必回头。 如此,才得以轻装前行。 她留给孩子的钱都是自己用身体换来的,每次200元。 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做了多少次人人唾弃的娼妓,才攒够了这20万。 她怕孩子嫌钱脏,临死都不让养母告诉孩子钱的来历。 她说,我要让我的女儿这一生都清清白白地做人。 可是你不该忘记你的妈妈。 她是世界上最深情的荡妇,最纯洁的妓女,以及,最毫无保留的母亲。 她用自己的柔弱之躯,承托起身边每一个人的生活。 她对那些给过她伤害的人,仍然心怀善意,她用自己毕生最后的力量,为你开辟了一方净土。 孩子,你还不懂你的母亲。 直到,你也成为一个母亲。 刘萌萌在夕阳的余晖中,嚎啕大哭,肝肠寸断,像是把灵魂都呕了出来。 她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母亲,在她永远地离开自己以后,真的太迟了,太迟了…… 【作者注:自勒死亡的可行性是存在的,参考文献《中国法医学杂志》,2009年24卷第一期。】 () 第48章 【十】妈,我们回来了 这是罗莉第一次见到她神秘的婆婆。 从昨天晚上开始,她就紧张到失眠。 早上出门的时候,她拉着未婚夫陆长生的手,怯怯地问:“长生,你看我的衣着妆容还得体吗?” “看把你紧张的,丑媳妇也要见公婆,何况你还那么美,静若处子动脱兔,浓妆淡抹总相宜,有什么好怕的呢?”陆长生捧起她的脸,像在端详一件奢华的艺术品。 罗莉害羞地低下头。 青春粉嫩的脸蛋上,不觉泛起一层红晕,像那被法国人称作“少女的酥xiong”的小圆饼粉色马卡龙一样,给人以瑰丽的遐思。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下了楼,却没有叫司机。 陆长生亲自驾车,向郊外驶去。 一路上,陆长生像有心事一般缄默地驾驶着车辆,罗莉只当他专注,于是出神地望向窗外的风景。 这一年来的回忆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在她的脑海中卷土重来。 一年前,罗莉还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除了拥有一副清纯甜美的容貌和高挑修长的身材,她和其他那些初出茅庐,而又生气勃勃的年轻人别无二致。 陆长生很年轻,英俊潇洒,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 刚进公司那会儿,她见过他一次,以为他不过是个早几年入职的学长。 直到一个月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这个年轻人就是S市最低调也最具神秘感的商人——陆长生。 他低调,作为一个卓有成就的企业家,绝少抛头露面,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甚至连他的照片也从未见诸网络或纸媒。 本城老牌期刊《南方周刊》还曾发文映射陆长生,称他为“贵族般的隐士”。 而他的神秘感,却不仅缘于他的低调。 陆长生年纪轻轻,并没有豪门望族的家庭背景。 传言十年前他在欧洲游学归国,白手起家成立了现在的公司,如今已然做得风生水起。 也曾频频参与公益事业,却从未因此跟风大肆报道,大作宣传。 乐善好施且谦冲自持,是为富豪中的一股清流。 而他能爱上自己,更是像做梦一样,那不过是罗莉第二次见到陆长生。 作为公司高层,他很少露面,可是竟然单独约见自己这种刚入职的小前台,这让罗莉颇为紧张。 短短十几分钟的谈话之后,他升任她为自己的私人助理。 起初,她觉得他确实像公司里同事们传言得那样深不可测。 他看上去这么年轻,眼神里却尽是沧桑,他的语气那么沉静,就像一潭湖水那样深不见底。 她唯唯诺诺地按照他的吩咐执行工作任务。 几个月的朝夕相处让他们渐渐熟悉起来,原来他也会笑,只是他的笑容总是有些伤感,疲惫而意味深长,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那样英俊,那样渊博,那样儒雅端方,哪怕他一无所有,也依然能得到女人的青睐。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真正的钻石王老五,罗莉暗自思量,可惜他是如此卓尔不凡,又怎会爱上我这么平凡的女孩子呢? 她暗自神伤。 也许灰姑娘的人生注定要被传奇点亮。 命运像一个好心的女巫,不知哪一刻,便会挥动着她的魔法棒,把仙德瑞拉装进南瓜车,一股脑儿载她驶向幸福的彼岸。 抑或是,厄运。 一年以后,陆长生向她求婚,是的,不是表白,是求婚。 这太忽然了,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谈一场真正的恋爱,尽管她爱上他,是在很早以前就发生的事情。 “呃,我的母亲希望我们能尽快结婚,她想见见你,希望你能在家里陪她小住一段。毕竟,我早就该结婚了……” 一向谈吐不俗的陆长生,在求婚的这一刻,竟然吞吞吐吐起来? “你怎么从来没向我提起过你的母亲。结婚?可是我们还这么年轻……”罗莉心里有些惊喜,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是的,实际上,我已经,呃,很老了……你介意吗?”陆长生问道。 “开什么玩笑!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罗莉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很显然,他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你想知道什么,我会如实相告。”陆长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宽厚温和地望向她,像看一个撒娇任性的小女孩。 算了,谁让我爱他呢? 既然爱他,往昔的一切就让它烟消云散吧。 正如西方的古谚有云:“旧事已过,一切都是新的。” 爱不就是全然信任全然接纳吗? 罗莉释然。 “别说了,我没有问题,只要你今后能待我好,我想用自己的余生来认识你。”罗莉笃定地望向他,语气里是糖水般的温柔。 陆长生紧紧拥抱住她,眼神依旧深不见底。 …… 陆宅,坐落在距离城市很远的山林区,需要穿越整个城市,再驶入城郊茂密的林区。 快到家的时候,陆长生说道:“母亲深居简出,不喜交际。年纪大了,言谈举止难免古怪,莉莉你莫要见笑,拿她作小孩子便罢,不用放在心上的。” 罗莉懂事地点点头:“来日方长,家里的长辈都说我乖巧,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会像对待我自己父母一样待伯母好的。” 陆长生欣慰地点点头,轻轻揽肩,拥她入怀。 …… 她没想到陆宅竟会如此阴森。 那宅子大且奢华,狭长而幽深的六角洋楼,冷冷清清地矗立在密林的深处,遗世独立。 仿佛隔着上百年的时光穿越而来,远远望去,就像一座中世纪的遗迹。 其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拖着乳酪色的尾巴悄然隐退,阴冷的新月若隐若现,像天空扬起的意味深长的嘴角。 把车停入地窖,并没有家仆应声来提行李。 陆长生殷勤地为未婚妻打开车门,自己提起行李向前厅走去。 罗莉提着为陆母准备的见面礼,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谨小慎微地收敛起因一路颠簸以至有些慵懒的神情,不敢有丝毫差池。 “妈,我们回来了。” 陆长生声音洪亮地向母亲问好,语气一扫沿途的疲惫,就像初升的太阳。 () 第49章 【十】阁楼上的哭声 罗莉顺着幽深的长廊,循声望去。 这才看见长廊尽头开阔的大厅里,有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端坐在八仙桌的左侧,居“庙堂之高处”。 罗莉迈着细碎的脚步,紧随陆长生身后。 她用余光环顾四周,这本为西洋建筑的洋楼之内,却是别有洞天,一派中式宅邸的古风古韵。 只见回廊两侧尽是古色古香的雕梁画栋,两排古雅的绛红灯笼沿过道依次排开。 影影绰绰,昏暗清幽。 伴着留声机里传来的阵阵琵琶古琴,一明一灭,似黄泉路上的引魂灯。 这诡异的混搭,让人登时心生寒意,她一时恍惚起来,脚步踉跄,好像去到往生。 行至大厅,抬头看挑高的正堂,罗莉心里不禁一愣。 那黑得发亮的乌金木八仙桌椅之上的整个屋顶,竟是一整幅旖旎吊诡的壁画。 那是罗莉前半生从没见识过的风景。 壁画依房顶的格局而作,呈一圆周,中间是一幅巨大的太极八卦图,四围虽是工笔丹青,可童男童女,白鹤仙翁,丹炉百草,山水走兽皆跃然其上,呼之欲出。 少女老妪相视而立,栩栩如生,卵虫蛹蝶幻化之景致,羽翼既成。 圆顶壁画落款岳绮罗,字仙君,落款处题一赋—— “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长生而不卒,羽化而登仙。” 幽暗深邃的大宅,配上这道教修罗场一样的壁画,让这里变得像一个阴气森森的古墓。 “长生而不卒,羽化而登仙……”罗莉抬头仔细端详头顶的壁画,又默默重复着这两句话,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 仔细打量端坐高堂之上的老妇人,只见她面庞清瘦,一双丹凤眼睛狭长妩媚,能看出年轻的时候是个气质绝佳的美人。 只是她太老了,瘦骨嶙峋,好像活了一百岁那么久。 她身着一件古典雅致的殷红色旗袍,仪态万方,如一具刚出土的红釉瓷瓶,美则美矣,却终究是件陪葬品,枯槁且毫无生气。 那妇人的眼睛像两颗浑浊的玻璃球,似行将就木,没有一丝生机。 罗莉抬眼和她没有目光的眼睛相遇,不禁在心底打了一个寒战。 她定了定神,轻声唤到:“伯母好。” “家母几年前患眼疾,现在几乎看不见东西了,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睁眼瞎’。”陆长生附在罗莉的耳边轻声解释道。 “妈,这就是我给你说的女孩,罗莉。”陆长生放下行李,揽过未婚妻的肩膀,把她推到母亲面前。 陆母没有起身,依然端坐在那里,只微微颔首,勉强牵牵嘴角,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怪异非常。 她开口道:“早就听长生提起你,一定是个标致的可人儿,眼睛也很清澈明亮吧?难怪长生喜欢……快来,快让我摸摸你的脸……” 说着,她空洞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罗莉的脸,冲着罗莉的方向伸出了枯瘦的双手,急切地摸索着。 罗莉吓得忙不迭后退几步,惊恐地望向陆长生。 陆长生进一步挡在她的身前:“妈,你吓到她了。” 老太太慢慢坐端,恢复了那漠然的神情,低缓地说:“这段日子就在家里住下,吃的用的都不必多礼,有什么紧缺的,就当是自家,招呼吴妈取用便罢。” 话毕,母亲招招手,一个看不清面目的老妇从房间一隅走来出。 “吴妈,备饭吧!” 老妇悄无声息地离去,隐退在长廊尽头黑暗的角落里。 饭罢,一路旅途劳顿,陆长生和罗莉情侣二人,来到三楼的起居室就寝,而陆母则独自摸索着向二楼的卧房走去。 她那苍老而缓慢的步伐,让人心生怜悯。 “这段时间公司很忙,明天一早我就驱车回城了,莉莉,只好让你替我留下来陪伴母亲,过段日子我来接你。” “不过也好,你们正得好好交流,培养培养感情,母亲年事已高,又有眼疾,生活上日趋不便,我们婚后难免要和母亲同住的。” 自从二人确定关系之后,罗莉就不再去公司上班,成了名副其实的全职太太。 眼下她虽觉得陆宅阴森可怖,陆母也举止怪异,不想在此久留。 可是转念一想,也许是自己太敏感,毕竟婆婆也是自己的半个母亲。 说到底,不过是个可怜的独居老人罢了,于是乖顺地点点头。 是夜,再无话。 …… 夜里,罗莉听到楼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抽泣声,不知是午夜梦回的幻觉,还是未眠人在长吁短叹。 第二天是个阴天,陆长生临别的时候轻轻吻了罗莉的额头。 罗莉一夜辗转难眠,又不忍直面分别的相思,只好假寐。 躺在床上听得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渐行渐远,又见天光渐明,于是这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就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下一下一下,每隔一秒再敲一下。 直到罗莉穿好衣服把门打开,才发现是吴妈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 吴妈见门开了,又一言不发地转身,向楼下走去。 罗莉加快脚步跟上去,尽量客气地问:“吴妈,请问有什么事吗?还有,您昨晚听到楼上有什么奇怪的动静了吗?” 吴妈没有看她,也不说话,只是手往楼下一指,就自顾自下楼去了。 罗莉跟着吴妈下了楼,只见婆婆端坐在八仙桌的一侧,在用早餐。 今天,她穿了一身鹅黄盘扣旗袍,罩一乳白色开衫,身材仍是干瘪,气质却比昨日平添了几分优雅。 听到罗莉的脚步声,她开口道,“吴妈是叫你下来用饭。她是个哑巴,能听到,讲不出的。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就好了。” 吴妈竟然是个哑巴?! 这一盲一哑主仆二人,从一见面起,罗莉对她们就有几分戒备。 何况刚住进来,不了解婆婆的脾性,也不好乱问,只好作罢。 () 第50章 【十】神话传说 用过早饭,陆母说道:“这宅子建成至今,已有四代,年代久远,年久失修,又远离人烟,夜里难免会有些异响,就当作没听见,对人并无大碍的。” 罗莉谨慎地点点头,小心翼翼问,“今天伯母有什么安排吗?气候闷热,要不我带您去门口的花园里纳凉?” “好啊,很久都没出去透透气了。”陆母欣然前往。 因为陆宅偏远,陆母又深居简出,所以陆宅门前的花园里开辟出几垄菜地,种植着各色当季时蔬。 陆母常年吃素,每天的盘中餐都从花园里就地取材,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二人相互搀扶着,向花园走去。 本以为会找不到话题,不想今天陆母似乎兴致很好,她自说自话地给罗莉讲起了故事。 那是一个美好的神话传说。 故事的大意是说,明末清初有一穷书生,此人生得清秀俊朗,本是大户人家,却不幸家道中落。 好在他勤学上进,谦虚谨慎,是个知书达理的谦谦君子。 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那姑娘家里世代行医,悬壶济世,妙手回春,是当地医道融合的方术之世家。 一次进京赶考的途中,书生不慎跌下山崖,待族人找到他的时候早已粉身碎骨,筋脉尽断。 他的恋人哭得肝肠寸断,誓要随他而去,姑娘的父母于心不忍,便将家中祖传的仙丹喂书生服下。 此丹药是他们的祖先清虚真人耗毕生之精力所炼制,取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 相传一颗可延年益寿,返老还童,两颗可起死回阳,长生不老,三颗可登峰造极,羽化成仙。 虽是传家之宝,可毕竟是传说,没有人真的尝试过。 眼下书生两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从阎王爷手里赌一赌运气。 没想到两颗药丸下肚,书生竟然有了气息,几天后,就恢复如初,继续赴京赶考,一举中了功名。 书生没有忘本,更忘不了有着救命之恩的爱人,于是鲜衣怒马,一朝看尽长安花,衣锦还乡,青梅共结连理枝。 不管家徒四壁还是飞黄腾达,书生始终是姑娘眼中的书生,为了和她的爱人永不分离,出嫁的那天,姑娘吞下了剩余的仙丹。 为了掩人耳目,不被世事纷扰,几年后,书生辞了官,从此二人隐姓埋名,大隐于市,过上了神仙眷侣的快意人生,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 说这故事的时候,陆母那无神的双眸竟好像有了光泽,那苍老的嗓音动情而又温柔。 想不到这古怪的老妇内心,还相信这种美好的神话传说,想来她也一定是个心思细腻情感丰富的女人。 想到这里,罗莉不禁对陆母多了几分亲近,搀扶她的双手也轻柔了许多。 正听得入神,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遮住了本就矇昧的太阳。 罗莉见天色不好,便带着婆婆向宅子走去。 搀扶陆母走进她的卧房,罗莉的心里不免又是一阵的惊叹。 陆母的卧房是一进古色古香的开间,睡塌是一张带帏幔的紫檀木古床,床的四周是细致的雕花,床头上刻着“鸾凤酥鸣”四个斑驳的字迹。 雕功精美,似乎年代久已,远远看上去,像一个精致考究的四方棺柩。 而最让她吃惊地却是窗边的案几,巨大的案几上竟铺着厚厚的宣纸笔墨,纸上画着工笔花鸟,就像正堂圆顶壁画上的一样栩栩如生。 罗莉忽然想到了“岳绮罗,字仙君”的那落款。 “这是您的作品吗?您叫岳绮罗?”罗莉试探着问道。 “呵呵,好聪慧的姑娘,你一定是看到八卦图的落款了吧?”陆母笑问。 “是啊,伯母。这都是您最近画的?真是个大画家呢!”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其实我最擅长的,是画美人,不过已经多年不画,上一次画美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陆母把空荡荡的眼神投向远方,似乎在追忆人生中的某个片段。 “您眼睛看不到东西,是怎么做画的呢?”罗莉忍不住问。 “用心。常人只道眼目的看,但真正的看,不是用眼,而是用心。‘观,谛视也’,所以《易传》有云——‘常事曰视,非常曰观’。”陆母沉吟片刻,答道。 “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之中以眼目为体的象思维乃人之本能,眼之所见,却并非事物的本质,过分依赖便会为学日益,为道日损,使其他感官日渐退化。” “倘若挥纤毫之笔,则万类由心,意存笔先,画尽意在,六根互通,以心代目,则眼目反倒成了次要。” 听陆母语重心长地一番理论下来,罗莉暗骂自己少见多怪,班门弄斧。 只好意兴阑珊地翻开桌上堆叠的飞禽走兽、山水花鸟,一幅幅欣赏起来。 不禁叹为观止,心悦诚服。 是日无恙。 当夜,罗莉早早睡下。 由于昨夜没有睡好,今天白天和陆母谈心饮茶,放下了戒备心,于是倒头便睡,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 不知睡了多久,她又隐约听到了楼上那似有若无的饮泣。 那断断续续地抽泣,如窗外淅淅沥沥的细雨,让她清醒过来,再也无法入睡。 罗莉走出房间,循着哭声的方向上楼去寻,可是楼顶除了一间紧闭的阁楼,什么都没有。 正要下楼,只见一清服女子斜倚在走廊的窗前,脚踩花盆鞋,周身一片朦胧,似水中的倒影,看不真切。 借着冷清的月光,依稀可见她苍白清秀的面庞,只是她的眼睛里满是悲怆,如一潭深不见底的秋水,楚楚可怜。 罗莉先是一怔,不知对方是人是鬼,恍然间正要上前问询。 那女子的剪影忽然消失不见,眼前瞬间空无一物,刚才的幻像好似黄粱一梦。 罗莉揉揉眼睛,内心惊恐而又疑窦丛生。 只好回到房间,眼睁睁地等待天亮。 待到天明,不等吴妈来催促,罗莉便早早梳洗打理规整,坐在正堂看吴妈把饭菜一一呈上饭桌,等陆母一起用早茶。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吴妈。 () 第51章 【十】“美人图” 这个吴妈,脸色很苍白。 她好像只有有家务的时候才,会出来做事,而大部分时候她都呆在自己的小房间里。 看她的年纪,像是做了很久了,可她们主仆两人似乎并没有相依为命的亲近感。 她一言不发,对太太的命令言听计从,而陆母对待她的方式,也许这比喻并不恰当,就像对待一件工具。 只见吴妈木偶一般,目不斜视地从后厨端出一样样精美的清粥茶点,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 和墙色融为一体的房门,被轻轻关上,这个人就像从来没存在过。 罗莉正想前去把昨夜的经历打探个究竟,突然想到吴妈是个哑巴,只得作罢。 此刻,陆母也扶着楼梯,慢慢地走到了饭桌前,对着罗莉的方向点头示意。 罗莉故意没有发出声响,陆母仍然能感知到她的存在,果然盲人的直觉都很灵敏。 罗莉迫不及待地把昨晚阁楼遇到的那个女人说给陆母听。 没想到陆母一反昨天的平和温婉,冷冷地说,“别胡思乱想,那些都是你住得不适应产生的幻觉。” “还有,这里的房间任你挑选,只是有两个地方,不要随意擅闯,一个是四层的阁楼,那里年久失修,小心被坠物砸到。” “二是吴妈的房间,她不喜欢被别人打扰,做陆家的媳妇儿就要守规矩,你听到了吗?” 陆母这没来由的不怒自威,让罗莉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又想起陆母看不到,于是赶紧连声说:“抱歉伯母,我晓得了,下次不会了。” 陆母恢复了往日的和颜悦色,就手往罗莉的粥里添了几片小菜,定位精准,就像正中靶心的飞镖,打得罗莉心中一颤。 …… 整个早晨,是大片的沉默。 陆母似乎感受到了身边这个女孩的怯懦,用温和的声音安抚道:“我已经很久没画美人图了,不如,我为你画一张人像吧?”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二十出头,心里终究是个孩子,罗莉一听陆母要为自己画像,忍不住欢心雀跃起来,把之前的疑虑一扫而空。 可刚高兴了一半,她又泄了气:“伯母,您都没见过我的脸,又怎么能准确地画出来呢?” “以手待目,我可以摸一摸你的身体吗?”陆母温柔地对着罗莉笑笑,就像看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好吧……” 虽然罗莉并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亲近,瞬间面红耳赤起来。 不过想到陆母的画作是那样传神,如果自己的样貌也能从她的笔端倾泻下来,从此永远保留,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啊,说不定还会成为千古名画呢! 于是她乖巧地把脸凑到陆母面前,任那双枯瘦修长的双手把自己轻盈的睡衣褪下,在自己的脸上、身体上细细抚摸。 那双手时而轻柔时而用力,似乎在罗莉充满胶原蛋白的年轻躯体上跳起了舞蹈,贪婪得要把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层筋骨的模样都一一读取,深深铭记。 这令罗莉感到恐惧。 好在这亲密的抚摸并没持续太久,等罗莉穿好衣服,陆母已经铺开画绢,开始了细致的工笔描摹。 不知不觉直到日落西山,陆母仍没走出她的房间,连吃饭都是吴妈送到楼上。 工笔画起源于战国时期,盛行于隋唐,是国画当中最繁复精妙的画法。 画师需要日复一日精心修缮才能定稿,在附有胶矾的绢上。 先用狼毫小笔勾勒,随类敷色,水墨、浅绛、青绿、金碧、界画,层层渲染,尽其精微,讲究取神得形。 以线立形,以形达意、由意生魂,最终达到神、形、意、魂的完美统一。 一幅完美的真人比例人形工笔画,需要耗费长达数日的时间才能完成,可谓呕心沥血。 陆母终日在房间绘画,除了做事,吴妈都沉默地呆在她的小房间里,偌大的宅子,一整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影。 罗莉除了在房间里读读书,便是去花园赏赏花。 是夜,她早早就寝,可是心里却下意识地竖起一对耳朵,可是左等右等也没有听到什么,于是沉沉睡去。 午夜,她隐约听到有人在低唤自己的名字,于是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忽然,她看到床边站着一个女人! 她吓得几乎就要惊声尖叫出来! 只一瞬,那女人立即消失不见,让人分辨不出她真实的存在过还只是梦醒时分的幻觉。 她惊魂未定地打开台灯,忽然发现,那也许不是一个梦境,因为她在床头发现了一支折成两截的狼毫毛笔,就是陆母作画用的毛笔! 她记得睡前这里明明空空如也的,这支断笔是那鬼魅放在这里的? 她要告诉我什么呢? 她定下神来,细细回忆起刚才那惊恐的一幕。 那女人已不是上次身着清服花盆鞋的女子,而是一个穿着民国学生装的姑娘。 一瞬间看不清她的脸,只依稀可辨她梳着两条麻花辫子,像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打扮。 可她又是谁呢? 她想说些什么呢? 古怪的女主人,提线木偶般的女仆,夜晚的抽泣声,紧锁的阁楼,不时出现的女鬼,各种禁忌之地…… 这个宅子里有太多罗莉搞不明白的事情,可是作为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新女性,她能想到的绝不是怪力乱神,而是搞清真相—— 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在心里默默筹划着。 …… 罗莉的工笔人像雏形,已经日渐饱满。 画中的女孩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朱唇皓齿,身形窈窕。 身着一条薄纱般的蚕丝睡裙,竟也和她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神形兼备,简直是罗莉的复制品。 只是少了一样,这女孩的眼睛里没有瞳仁。 “伯母,画得太像了!我都怀疑您是不是能看到我了!可为什么她的眼睛……” “所谓‘画龙不点睛,点睛即飞去’,瞳仁是画作的最后一笔,要由你亲自来点,才是真正的神来之笔……” 罗莉想起了那只断掉的毛笔。 陆母忽然一阵巨咳,那捂住嘴巴的白手帕,瞬间被殷红的鲜血浸湿。 罗莉惊呆了,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为了作品呕心沥血的画师,不禁唏嘘感叹。 但她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计划,那就是,寻找阁楼的钥匙。 家里的钥匙都在陆母的房间。 陆母看不见,罗莉于是伺机见缝插针地找寻,很多次她屏息静气,却还是和陆母定定的双目相遇,吓得她心惊肉跳。 好在陆母只是漫无目的地放空一下,便又开始投入地作画。 功夫不负有心人,拿到钥匙的罗莉轻轻退出了陆母的房间。 夜里两点,她悄悄起床,没穿鞋子,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卧室的房门,向阁楼走去。 她拿出那一大串钥匙,凭直觉摸出一把,轻轻转动,阁楼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 第52章 【十】婆婆的秘密 一个白衣长发的女人,正站在她的面前! 罗莉惊呆了。 定了定神,借着月光,才看到矗立在面前的是一面巨大的铜镜。 镜沿是金色的古典雕花,她的身高在镜子里,正好是一幅泛黄的半身画像。 可这镜子的上方竟贴着一张符咒,像是要镇住什么东西。 她长嘘一口气,点亮提前备好的蜡烛,继续深处走去。 这才发现,这是个很普通的堆放杂物的房间而已,并没什么特别的,正欲离开,她忽然发现墙角有一摞卷轴。 展开其中一幅画卷,是一个古代仕女的模样,生动传神。 泛黄的卷轴昭示着它的源远流长,看上去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应该是家传的的古董画。 正要合上,她忽然瞥见了古画的落款——岳绮罗,字仙君。 她吓得退后几步,这幅画年代如此久远,而婆婆怎会是它的作者?! 难道婆婆她竟活了几百年了?! 她颤抖着把一幅幅画作展开来,作品大同小异,都是一个个女人的全身像,只是时代不同。 有清代的女子,有二三十年代的贵妇,有民国的女学生……美得各有千秋,不一而足。 那些她在深夜见到的鬼魅,被凝固在画纸上一呈现在她眼前。 最近的一幅是一名丹凤细长眼睛的年轻女人,穿一条修长的旗袍,看不真切年代。 可那双眼睛! 天啊,那是陆母的眼睛!她和画中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她跌跌撞撞从阁楼退出来,来到吴妈的房间门口,侧耳听了听周围的动静,悄悄推开了房间的门。 木门无声地开了,一股凉意袭来,裹挟着阴冷衰败的气息。 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得差点儿坐在地上!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口棺材! 没有窗户,没有床,没有家具,没有熟睡的妇人,只有一口没有盖子的棺材! 她稳住神,攥紧了手心,一步向棺材走去,只见吴妈静静地躺在棺材里,像睡熟了一样。 她死掉了吗? 可活人为什么会睡在棺材里呢? 罗莉忍住恐惧伸出手去试探着她的鼻息,天呐! 竟然真的没有呼吸! 忽然,吴妈睁开了眼睛! 她竟伸直双手坐了起来! 罗莉吓得退到墙角,几乎发不出声音。 只见昊妈动作僵硬地爬出棺材,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原来天亮了。 吴妈像被设定好程序一样,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罗莉魂飞魄散地起身,连滚带爬地冲出吴妈的房间,向大门跑去。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一定要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罗莉才发现,宅子的大门竟然是锁上的! 她发疯般地掏出钥匙,准备打开大门,只听一声阴森可怖的笑声从身后响起,“哈哈哈哈……” 罗莉转身,只见陆母正虎视眈眈地望向她,目光炯炯如火炬。 “你,你,你不是瞎的吗?你到底是谁?在搞什么鬼?快让我离开!” “如果我不假装自己是个瞎子,你会更加小心防备不是么?既然你都要死了,就让你死个明白吧!” “还记得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吗?那并不是个传说。陆长生就是那个穷书生,而我正是他的结发妻子——岳绮罗。” “为了不必和长生不死的夫遭受离别之苦,我服下了剩余的仙丹。可悲的是,只有一颗。纵使延年益寿,返老还童,也只有一世。” “我渴望生生世世伴他左右,却只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生离死别。” “可是鲜为人知的是,我们家族除了世代行医论道,还有一门几近失传的手艺。” “老祖宗清虚真人得道之前,曾是一名宫廷画师,他的画技高超,笔可通神。传到我这代,加之略通方术,已经到了勾魂摄魄的境地。” “多少年来,我以画摄魂,托长生带来各色正值妙龄的美貌少女,将其魂魄引入画像,生生世世困于画中,再占据她的躯体,享有她余下的青春,直到年华老去,再物色新人。” “为了掩人耳目,我们夫妇二人每隔一代就迁徙一次。那吴妈不过是这荒宅地下的一具尸骨,被我施了几缕残魂,为我所用,对你装装样子罢了,又何必深究,免得吓坏自己。” “而长生则扮作富绅、导师、商贾,令少女敬仰爱慕,越是发痴心越是容易勾魂,你看到的画中的那些个女人,哪一个不是觊觎我的长生?” “长生是我的,你们的青春和生命也都是我的!我见不得别的女人和我的男人在一起,所以你们都该死!快来为你的眼睛点上最后一一笔,和那些不知深浅的女人一道去吧!” 说话间,吴妈、还有其他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活死人,冲着罗莉僵硬地走来。 罗莉还来不及从岳绮罗那令人发指的诉说里清醒过来,已经开始慌不择路地逃命。 她发疯般地冲向阁楼。 这才发觉,那些命运和她一样的女人们,也许一直都在暗示她,保护她,而她拼死也要把她们从画中解救出来。 既然她们的魂魄都被镇在画里,她能想到的释放她们的唯一方法,就是把那些画像付之一炬! 眼看那些僵尸要冲到眼前了,她终于打开了紧锁的房门,闪身进入,又嘭的一声关上。 好在火柴和蜡烛还在手边的案几上,她一把点燃,丢向墙角的故纸堆。 天干物燥,年久失修,几乎是一瞬间,那些画轴连带阁楼一起燃起了熊熊烈火。 罗莉就着火势把门打开,要和这鬼宅里的一切同归于尽 忽然,她的身后升腾起一群女人的浮光掠影,那不正是她们解脱了的魂魄吗! 她们聚拢在罗莉的身边,令大火无法近身,只见火势顺着楼梯蔓延,几个迎面而来的活死人,被烧的发出了怪异恐怖的嘶吼。 罗莉急忙向楼下冲去,正欲与岳绮罗对峙,宅子的大门忽然打开了! 只见陆长生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忽然跪在了众魂魄面前,痛哭流涕地说:“是我对不起你们,绮罗,不要再害人了!是我不好,我早就应该阻止你的,做多少慈善也无法洗清我们的罪孽!” “咱们此生此世夫妻一场,一路同甘共苦,不离不弃,不求长生不老,只求共赴黄泉。”说着就向火海中冲去。 “不要啊!长生——” 岳绮罗来不及阻止他,也奋不顾身地冲进了火海。 火海中传来了惨绝人寰的惨叫声,震耳发匮,令人心惊肉跳。 片刻功夫,惨叫就被淹没在火海中,而那一缕缕女子的冤魂,裹挟着罗莉来到了门前的空地上。 罗莉瞬间晕倒在地,恍惚间,看着她们在她的头顶久久地飘荡徘徊,继而消失不见…… …… 罗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奢华的欧式卧室里,身边是熟睡的未婚夫,清秀俊朗,一如初见。 明天就要去见未来的婆婆了,那可是第一次见面哦!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 第53章 【十一】时间旅行 看着18岁的女儿楚歌此刻双眼紧闭,肌肤泛着苍白的光泽,就这样毫无生机地躺在自己面前,楚朗明一头栽倒在地上。 “她为什么要自杀!”倒下的前一刻,楚朗明在心中咆哮着。 楚朗明是个物理学家。 他的日常工作异常繁忙,得到女儿死讯的时候,他人还在瑞典。 他已经差不多有三年,没在这个家里生活过了。 当然,就算是三年前,他每年在家呆的时间也只有短短几个月,他真的太忙了! 简直在为全人类操劳,除了他太太卢嫣和女儿楚歌。 电话是卢嫣打给他的,电话那头,卢嫣用零下10°C的语气对他说:“楚先生,能否烦请您在百忙之中抽时间出席一下你女儿的葬礼?” 楚朗明的身体和头脑都瞬间被东僵,他意识到这不是一句玩笑话,更何况,卢嫣已经差不多十年没跟他开过玩笑了,连笑都很少了。 “还有……咱们顺便把离婚手续也办了吧。” 没等楚朗明接话,卢嫣继续用平整到毫无褶皱的声音说道。 随即挂断了电话 楚朗明推掉了手头上的全部工作,马不停蹄连夜飞回国。 到家开门的时候才发现,门锁已经被换过了,他奋力地拍门,大声叫着楚歌的名字,门开了。 他看到一张憔悴不堪的面孔,可即便那张脸上还挂着尚未拭去的泪痕,它的主人依然在竭力维持着冷漠的表情。 “凤凰山路85号百合殡仪馆,明天见。” 不等楚朗明回答,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他们的女儿楚歌,在高考前夕跳楼自杀了,死前没留下任何只言片语,自杀原因不明。 女儿葬礼的隔天。 卢嫣将签署好的离婚协议递到楚朗明的手上:“我已经签好字了,等你签过字之后,咱们的关系就彻底终结了。” 卢嫣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转身离开了。 楚朗明没有去追她,他已经三个晚上没合眼了,眼下没有丝毫多余的精力,他绝望了。 与此同时,他也深知:在女儿离开的那个时刻,卢嫣已经再也不可能给他任何弥补的机会了。 他们结婚20年了。 如果说有过幸福快乐的时光,那大约是在新婚的头几年。 他们是大学同学,当年卢嫣可是他们学校的“校花”,在众多追求者中选择了他,一毕业就结婚,生下了甜美可爱的女儿楚歌。 后来,他去大洋彼岸深造;在世界各地做科研。 照顾孩子和双方父母,打理整个家以及一切的家庭职责,都由卢嫣一个人统统承担下来。 因为他的责任重大,他要推动人类的发展和科技的进步。 他的责任被全人类平均下来,匀到他们这个小小的家庭里,就是每月给张支票打发,逢年过节打个电话而已。 卢嫣早就受够了这种假性单亲妈妈的生活。 从委屈,到抱怨,到歇斯底里,到仇恨,再到现在的麻木。 但她从没开口说过离婚,都是为了他们的女儿楚歌。 她不愿让孩子生活在单亲家庭的阴影中,她抱残守缺地维系着这个家表面的和谐,哪怕女儿只有一个“隐形的爸爸”也好。 可是现在,唯一的纽带断了,她已经再也没有支撑下去的理由和动力了,好聚好散,就是最得体的圆满。 在这三个漫长的不眠之夜里,楚朗明望尽了自己的一生。 他呕心沥血地做学术又有什么用? 他愚昧到连女儿为何要自杀都无从知晓,无能到连女儿的生命都无法挽留。 仔细想想,他真的对女儿知之甚少,自楚歌懂事以来,他忙得几乎连父女间的畅谈都没有过。 如果能回到女儿自杀之前的某段时间,哪怕只是和生前的楚歌聊一聊天,也许他就能够搞清楚女儿自杀的原因,甚至可以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就在那个灵光一闪的当下,一个绝妙的计划闯入他的脑海中。 楚朗明所在的物理学领域,是天体物理学,和物质结构学系统的一个分支。 研究方向是以物理学家弗里特乔夫.凯普拉的关于时间的解说,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为依据的“时空穿梭”理论。 早在2002年4月,美国康涅狄格大学物理学教授马利特,就根据黑洞、虫孔和其他跟时间有关的理论,着手制造了一部“时光机”。 用于将物体传送到将来或过去,他声称这部机器曾将一个原子传送回47年前,这是人类关于时空穿梭最早的尝试。 随着神经学的发展,加之技术有限,楚朗明所在领域的研究方向更接近于“意念的时空传输”。 即:让一个人的思维回到过去,完成此人思想的时空穿梭。 而回到过去的思想必须有一个载体,如同一个灵魂必须拥有一具身体,才能被别人感知,实操起来类似于灵魂附体。 该学说在五年前就已初具雏形,目前也逐渐日臻完善,理论上完全行得通。 但至今仍处于探讨阶段,最重要的阻碍,当然是实验本身的安全性,和足以改变历史的道德风险。 基于以上种种可能存在的隐患,尽管他所在的全球知名科研机构——瑞典卡文迪实验室,对“思维的时空传输”怀有极大的兴趣,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有勇气来完成该项实验。 女儿的死,给他带来的巨大悲恸和自责,让他自愿协助实验室完成这个实验,将自己的意念传输回过去,成为世界上第一位“时间旅行者”。 回到三年前,女儿刚上高中的时候,去重新了解自己的女儿,弄清她自杀的原因,从而改变楚歌不幸的命运。 由于三年来,他一直是几个重大科研项目的独立负责人。 如果在这期间他缺失,将会严重影响这几个课题的走向。 所以,他的意念穿越回过去,绝不能占用他的本体,而只能转移到另一个毫不相干的身体上面。 回瑞典之前,他已经在国内做好了调查,几年来,女儿出入最频繁的场所,除了学校和家,就是住所附近的一家独立书店—— 深夜书屋。 () 第54章 【十一】深夜书屋 楚歌生前每天放学后,都会来这里上自习,写完作业才回家。 书店的经营者,也是那里唯一的员工,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中年男子,名叫谭默。 谭默的妻子早年因病去世,并无儿女,也未再续弦,此后一直一个人独自经营着这家书店。 他的父母至亲都在家乡,本城好友寥寥,人际关系简单。 “谭默,就是我思维传输最好的寄主,他每天能见到我女儿的时间,比我这个父亲还长。” 楚朗明暗自忖度。 …… 回到瑞典的实验室,楚朗明以最快的速度,与同事们完成了工作的交接,和“时间旅行者”计划被试者的各项身体指标检查。 同时签署了一系列合同,表示自愿和卡迪文实验室,共同承担实验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各种风险。 半个月之后,进入了实验的实施阶段。 此刻,他躺在一个堆满仪器的实验室里。 与其说是实验室,这里更像一个ICU病房。 他的头部被罩在一个结构复杂的罩子里,罩子里的各种电路和芯片,会将他的脑电波发送到三年前。 简言之,在接下来的一瞬间,楚朗明的身体会像一个植物人一样,躺在位于瑞典的实验室里。 有专人进行脑电波信息的采集,而他的思想和灵魂则会“游乎四海之外”。 随着仪器发出的电波回到三年前,落脚点定位于中国——南都——深夜书屋——谭默。 时间在这个结点发生了折叠。 曾经的那段人生,会像一个梦一样重现。 过去的三年,只是如今稍纵即逝的一个瞬间,却足以将他的命运完全改变。 随着一针镇定剂的推入,他进入了深深的沉睡状态。 ……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楚朗明正躺在一个简约的房间里。 脸上覆着一本读到一半的米兰昆德拉的《不朽》,除了基本的家具摆设,就是遍地的旧书和CD光盘。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屋里,隐约可见一道蒙尘的光柱。 伏在床边的一声懒洋洋的猫叫,将他彻底唤醒,来到镜子前,他看到了一张颇为陌生的面孔,那是谭默的脸。 店主谭默戴着一副大大的圆框眼镜,高瘦身材。 套着一件肥大毛衣,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柔软的头发干净清爽,却总是懒得打理,只胡乱抓几下。 也许一个人生活没什么牵挂,他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比实际年轻很多。 终日沉醉于墨海书香,却也自得其乐,一顰一笑看似风雅之人,骨子里倒是个书痴。 这间卧房位于书店的二楼,也是谭默的家。 活动下手脚,没什么不适,看来这次时空穿越,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功。 洗把脸,深吸一口气。 楚朗明以书店老板谭默的身份,开始了他为期三年的,新的人生。 这三年里,他认识了人生中第一个18岁的女孩。 楚歌也以她自己的方式,重新地,认识了她的父亲。 …… 深夜书屋里到处堆叠着一摞摞书籍,旧书居多,发黄的纸张泛着陈年的墨芳。 老旧的家具散发着时光氤氲出一炉沉香,坐在里面,就让人忘了今夕是何年。 案几上趴着一只灰白折耳肥猫,唤作“子墨”,是店主为数不多的伙伴之一。 靠窗的位置有几张大书桌,可以让读者坐在斑驳的阳光里读书,周末偶尔搞些独立电影放映活动。 还为有需要的顾客,供应咖啡和甜品。 今天不是周末,所以白天顾客不多,只有几个来习字的老人家,和带孩子读绘本的年轻妈妈。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的时候,附近刚下班的白领上班族,陆陆续续地走进深夜书屋。 再一次看到楚歌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楚朗明,哦不,是谭默,大约花了整整两分钟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当然,也只是表面上。 他恨不得冲上去抱紧女儿,让她这辈子再也别离开自己的视线。 可是现实中,他也只能定定地站在柜台里面,眼睁睁地看着楚歌坐在了一个位于角落的座位上。 楚歌刚落座,一个穿着同样校服的男孩也走了进来。 在楚歌的斜后方坐下,还不时偷偷向楚歌这边张望。 十分钟后,楚歌起身走向他:“开学一个月了,我走哪儿你跟哪儿,你这人恶不恶心?” “还真是,我妈都觉得我恶心,她说她怀我的时候,吐了整整十个月呢!”那男孩不急也不恼,嬉皮笑脸地逗楚歌开心。 周围听到的人都不禁笑了起来。 “幼稚!”楚歌没笑,她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转身轻飘飘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男孩一看被她发现了,也不再躲闪,索性拿着书包坐到她书桌的对面:“冰山同学,你不会笑的吗?我粘了你一个月了,这是你跟我说过的唯一句话,还是骂我的。” “不瞒你说,离你近点儿我都冻得慌,六月飞雪,寒风刺骨,你这制冷效果比我们家冰箱还好。” 楚歌不说话,自顾自地低头做作业。 对面那个一直跟她讲话的家伙,就像空气一样,毫无存在感。 谭默不禁细细打量起这个家伙来。 高高壮壮,皮肤黝黑,鼻梁挺括,一双明亮的眼睛锋芒毕现,几乎可以用“英俊”来形容他了,如果他没有在追求楚歌的话。 可是现在,他只能是一坨牛粪,任何斗胆追求我女儿的家伙,都是牛粪! 谭默愤愤地想。 顺便撇了一眼他课本上的名字,王乐翔。 果然是一坨翔。 看着婷婷玉立的楚歌,谭默不禁想起了她的妈妈,自己的妻子——卢嫣。 卢嫣上大学那会儿也这样,给人感觉很冷淡,一副总是爱理不理的模样,可又因为生得清丽脱俗,男生们都叫她“冷美人”,背地里却对她趋之若鹜。 现在看来,女儿不仅长相遗传了她,连这高傲的性格,也跟她妈妈如出一辙。 王乐翔见楚歌不理他,就打开桌上的参考书,推到楚歌面前。 指着一道思考题,腆着脸问,“学习委员,这道题,能不能给我讲解一下啊?” 楚歌撇了书一眼,顺手拿起一张草稿纸,信手几笔写下一份完美的解答。 这智商,完全继承了她老爸我。 谭默心里暗爽,顺便对坐在女儿对面的那个厚脸皮,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融化呢,冰山同学?” 王乐翔一边问,一边端起刚刚从吧台点的拿铁喝了一大口:“呸!哎呦我去!老板,你们家拿铁里都放芥末的吗?!” 他忙不迭吐出刚喝进去的那口辛辣刺激的咖啡,泪眼婆娑地质问谭默。 () 第55章 【十一】六斤二两 谭默耸耸肩,故作无奈地拍了拍肥猫子墨胖胖的屁股,陪着笑说:“都是这家伙,可能不小心撞翻了芥末酱,一打烊我就把它炖咯。” “这杯算我的,顺便给你朋友添份慕斯,也算我的。” 说完,悄悄对寻声望来的楚歌眨眨眼睛,楚歌也报以默契地微微一笑。 “等你拿到比我靠前的名次再说吧,你知道的,谁都喜欢聪明人。”楚歌头也不抬地回答。 她才懒得管王乐翔的成绩。 只是料定这个驴粪蛋子,不会真的超过自己,让他知难而退罢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咱们一言为定!” 王乐翔听到这话,好像在孤岛上漂泊了好几十年的鲁滨逊,忽然看到救援队一样,眼前顿时充满了希望的曙光。 恨不得让楚歌把这话立个字据,裱起来挂教室里最显眼的位置鞭策自己。 可是他忽然想起,楚歌是年级第一,追上她的成绩和追上她本身,并没有哪个更加简单。 如果楚歌是条终点线,垫底的自己差不多要累死在这条马拉松跑道上了。 巨大的失落让王乐翔顿感口干舌燥,下意识地又端起桌上那杯芥末拿铁狠狠喝了一大口,想要平复下心情。 随之而来的哀嚎,让刚刚给咖啡加了料的谭默,都有点为自己的丧心病狂感到自惭形秽了。 可还是忍不住偷偷笑出了声。 来深夜书屋已经一个月了,谭默读完了《不朽》,也慢慢适应了这里清悠惬意的生活。 白天迎来送往打理书店,晚上伴着书香而眠。 不必焦头烂额地做实验,也不必争分夺秒地写运算,虽然庸庸碌碌也并不富足,可总算有自己的生活。 倘若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会回到这座城市,和家人一起生活,相濡以沫,共享天伦。 有人与他立黄昏,有人问他粥可温。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妻离子散,孤家寡人。 想到这里,他忽然怀念起了妻子卢嫣。 他爱她,是在她离开自己以后才真正体会到的,他以为二十年的漫长婚姻,已经把当初炽热的情感冷却下来了。 他以为卢嫣会一直守候在原地等他回家。 直到她离开以后,他才发觉,这温吞水的内耗无色无味,却销魂蚀骨。 原来这个外柔内刚的女人,才是这个家和他心里的支柱,她走了,家就散了,他的心,也空了。 他是多想为她做些什么,来弥补内心的亏欠,好在,他还有三年时间。 楚歌每天放学都来,身后也总拖着王乐翔那条屁颠屁颠的“大尾巴”,连楚歌周末来买书,他都提前蹲守在深夜书屋。 王乐翔虽然学习不好,可他并不笨,反而很聪明。 只是人生苦短,他从来不把青春浪费在学习上,就升学前吊儿郎当学了两个月,还考进了本市最知名的重点高中。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学习成了把妹的工具,而且这妹子比自己还聪明,打怪游戏里这位绝对是终极大BOSS,不用功是不行的。 不过万一成功了,那快感,可不是游戏通关能带来的。 楚歌还是对他爱搭不理,不过给他讲解问题的时候,倒多了些耐心。 作为回报,王乐翔经常请她吃书店里的甜点,而他自己呢,就来杯橙汁。 因为王乐翔现在只要一听到“咖啡”两个字,就莫名其妙地眼眶湿润。 可这倒霉孩子,竟然错过了表现自己的最佳机会。 那天王乐翔打篮球受伤向学校请了病假,楚歌放学以后一个人来到书店。 一落座,她就趴在了桌面上,捂着肚子,脸上一副痛苦纠结的神情。 谭默照例远远望着楚歌,心想着今天那条“尾巴”恰好没跟过来,该如何开口和她说上几句生意以外的题外话。 突然看到她那副表情,猜她一定是身体不适。 谭默赶忙走过去,关切地问:“这位同学,看你好像很不舒服,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楚歌摆摆手,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脸色惨白:“谢了老板,我还好。” “好什么好!看你的脸白得跟张试纸似的!”谭默一时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家长似的说道。 随即打发走了店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书店提前打烊。 扶起楚歌,不由分说带她去了附近的医院。 医生做了详细的检查,并无大碍,只是经期引起的痛经和贫血,修养几天就会康复。 检查的过程中,谭默拿起楚歌的手机,从电话簿里找到“妈妈”,悄悄地拨打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和三年后苦大仇深的最后一次相见不同,今天的卢嫣刚刚下班。 穿着一身做工精良的职业套装,深灰色的工装裤让她玲珑高挑的曲线尽显无疑。 清丽干练,身型看上去和大学时代别无二致,还多了几分时光雕琢出来的淡定优雅。 她的脸色有些疲惫,听到女儿楚歌并无大碍,焦虑的神情也化作了一如既往的平静安详。 她礼貌地伸出手来和谭默盈盈一握:“真是太感谢您了,谭先生,这张卡里有一千块,要是不嫌少的话您就收下,略表我和小女的感激之情。” “卡倒不必,太见外了。感谢我可以请我吃饭啊。我中午店里不忙,一般都有时间。”谭默率先发出了共进午餐的邀约。 卢嫣一愣,觉得这人蛮有意思,不过他刚刚帮了楚歌,也不便推辞,便点点头微笑着应承下来:“也好,方便给我留个电话吗?过两天我约您。” 谭默望着母女俩同框的背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样圆满的画面,难以置信得就像一个美妙的梦境,他真想就此沉沦,再也不要醒过来。 “谭大叔,昨天你还挺厉害,等不到电梯竟然把我背到医院的六楼。不过你真是太瘦啦!后背上的骨头都硌到我了。” 第二天,楚歌气色好了很多,竟然破例和谭默打趣起来。 “切,现在还不是我最瘦的时候呢!”谭默不屑地撇撇嘴。 “哈?那你最瘦的时候多重?”楚歌好奇地问。 “六斤二两。” …… () 第56章 【十一】给自己戴帽子? 自从那晚送楚歌去医院以后,楚歌似乎和谭默熟络了很多。 每天走进书店都会亲切地和他打声招呼,人不多的时候,还会找他聊聊天。 他们聊天的话题天马行空。 好在最近自己得空看了一书袋人文社科类的“闲书”。 为了和楚歌沟通起来障碍少一点儿,又恶补了许多网络段子和明星八卦。 他从没想过,原来自己印象中那个腼腆温顺的乖女儿,竟有如此丰富的情感和特立独行的个性。 聊得多了,他才发觉,原来楚歌并不快乐。 近乎苛刻的完美主义妈妈,远在异国他乡的工作狂爸爸。 虽然她的成绩优异,那也只是为了满足父母的期望,其实画画才是她最大的梦想。 她只想考进美院,毕业以后开一间独立画室而不是进入主流行业,就像深夜书屋一样,自由自在,自给自足。 这就是她为什么天天来到这里,深夜书屋简直是她的目标。 谭默看过她的作品。 有临摹习作,也有原创的插画和一些摄影,也许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但正是因为没有束缚,才让作品变得天马行空,曼妙奇幻。 不管是天空中的游鱼,海底里的走兽飞鸟,还是幽谷中的水星海藻,她的每一张作品,都有类似的主题,自由和想念。 他在画作的意境里看到了某种天赋。 他想起楚歌从小就喜欢涂鸦,只是他从没仔细想过,她到底在传达些什么。 好在现在他有了大把的时间和女儿共处,能隐约看懂她心里的东西,这种喜悦,并不比攻克一个学术难题来得小。 “我的想法很幼稚吧?”楚歌用吸管敲打着她刚画的一幅速写,问谭默。 “我用活了四十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你,一点也不!”谭默深情望向她。 “梦想也许不能立即变现,但是相信我,那一定比按照别人的愿望活着来得更幸福。这个世界上,可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 这并不是一句哄孩子的心灵鸡汤,直到女儿离开的那天,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快乐。 他何尝不想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何尝不想每天醒来看到最爱的人都在身边? 是高额的回报、高高在上的社会地位、同僚们羡艳的目光,还是推动人类进步所带来的自大感? 让他忘记了初心。 那些所谓的“牺牲”,又有多少是出于真正的喜欢。 “大尾巴”王乐翔最近经常趴在书店的桌上昏昏欲睡。 每天熬夜温书,让他天天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不过成绩确实进步了不少,这倒让楚歌感到颇为意外。 接到卢嫣电话的时候,谭默还是开心了好一阵子的。 他翻箱倒柜也没找到一套像样的衣服,只好在毛衣外面套了件略显正式的休闲西装,赶去赴约。 他的心里到底有多纠结呢? 他是卢嫣的丈夫,现在却要以另一个男人的身份来接近她,呵护她,这不是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么? 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吗? 管不了这么多了,为了弥补曾经犯下的过错,就必须重新追回自己的老婆。 至少,这真算得上“用我的灵魂来爱你”。 …… 落座的那一刻,谭默想起了学生时代他们的第一次约会,那真是一次曲折而狼狈的。 大学时候的楚朗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脑子里除了建模就是实验。 第一次看见卢嫣的时候,就像看到一颗天体在头顶炸开,顿时晕晕乎乎,满脑子金星。 楚朗明几乎立即放弃了秉持多年的无神主义信仰,这个惊为天人不可方物的姑娘让他想要感谢苍天、感谢大地、感谢各路神明、感谢天工造物。 他不太会说话,听说女孩子都爱浪漫,就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为她折了9999颗星星。 加上她,正好是10000颗,那代表了他心里整个银河系的爱。 如果能追上她,他愿意放弃十次诺贝尔物理学奖。 约到卢嫣的那天,楚朗明怀抱着一大水桶纸折的星星,同手同脚地走向学校旁边的小餐馆。 用攒了一个星期的伙食费,准备请卢嫣吃顿大餐。 他本着土豪精神,只选贵的,不选对的,点了满满一大桌子菜。 又因为太过紧张,只好埋头苦吃,卢嫣眼睁睁地看着他吃光了整桌子菜,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跑出去,吐光了刚刚吃下的所有东西。 送他去医务室看病的路上,卢嫣表示自己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刺激,希望他以后千万别再冒着生命危险吃这么多。 饭量大并不是男性魅力的体现,用餐的时候还是要本着“量力而行量入为出”的原则。 楚朗明从没见过向来以单音节和异性沟通的“冷美人”卢嫣这么碎叨,连卢嫣自己都没想到她会和这个“呆子”说这么多。 也许是因为这个总是拿年级第一的学霸难能可贵还长这么帅。 也许是因为他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给自己折了一大水桶纸星星。 也许是因为他追女孩的方式实在笨拙,笨拙得让人有点儿心疼…… 到了医务室她才知道,原来为了请自己吃这顿大餐,楚朗明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好好吃饭了。 今天晚上又因为太过紧张吃得太多,导致他得了急性胃溃疡,可能接下来好一段时间都得胃疼,只能慢慢调理。 卢嫣有点儿感动,又有点儿自责,于是自觉承担起了照顾他的任务。 每天早上都早起去食堂打一饭缸热乎乎的养胃粥,送去他的宿舍楼下,气得他的舍友们灭了他的心都有。 作为回报,他每天都请她共进晚餐,只是再也不敢吃撑了。 他就这样在男生们哀怨愤怒仇恨的眼神中,胃疼了一个月,又假装了两个月。 等他彻底没法再装下去的时候,卢嫣已经成了他的女朋友。 这一次的会面,距离他们初次约会的那个狼狈夜晚,已经跨越了整整20年的时间。 他们聊起了孩子,楚歌,是这两个陌生人之间唯一的纽带,所以也是唯一的话题。 () 第57章 【十一】美丽人生 一说到女儿,矜持的卢嫣似乎很快放松下来,她的脸上瞬间泛起一层母性的温柔。 她聊起楚歌儿时的趣事,又颇为自豪地说起女儿如今的自律、懂事和聪颖。 “听说楚歌喜欢画画?”谭默问。 “是啊,小时候就喜欢画画,现在上高中了,怕耽误学习,就让她停掉了。” “考一家美术学院不就好了吗?” “不太靠谱,理工科是一条比较稳妥的道路,我的女儿也很擅长这方面,日后的就业和发展都稳定一些。” “况且她读书很用功,成绩也蛮不错,这难道不能证明她其实很享受现状吗?” 谭默不再作声,这就是他和妻子的共同点,他们都是固执的人。 他固执地以为妻子能体谅他,卢嫣固执地以为丈夫能理解她。 他们也都固执地以为了解楚歌,知道什么是为她好,原来他们都错了。 越年长,谭默就越不敢轻易定义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那些运筹帷幄的父母,总是自以为是地为孩子规划着将来,倘若有什么是他们必须学会的,无非是谦卑和尊重。 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楚歌成为一个“懂事”的孩子,那是为取悦父母而生的人。 他倒宁愿她活成一匹野马,一辈子享受信马由缰的快意人生。 “这个周末我们书店要放映一部很棒的意大利老电影,和楚歌一起来看看吧。快期末了,也让她放松一下心情。”临别的时候,谭默发出新的邀约。 “是吗?什么电影?” “罗伯托.贝尼尼的《美丽人生》。” 那是他们恋爱时期,一起看的第一部电影。 “好吧!”卢嫣心头微微一颤,随即答应下来。 …… 《美丽人生》是一部悲剧。 电影里那个置身犹太集中营的父亲,直到临死前,都在为儿子打造一个奇幻美妙的丛林游戏,让孩子身处地狱却犹如天堂。 在硝烟弥漫的迷雾中,为妻子带去安慰,他的爱人因他活得更加自在丰盈。 他本以为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父亲和丈夫。 影片的最后,当击毙父亲的枪声响起,他的爱人和儿子离开了集中营,沐浴在自由的阳光下。 孩子兴奋地对妈妈大叫:“我们赢了!” 那是爸爸告诉他的。 谭默看到了卢嫣眼角的泪光,和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 如果那时候只有感动,也许,现在还多了几分顾影自怜的凄楚。 他是有多想把她抱紧。 高一期末考试结束了,楚歌毫无悬念地稳居年级第一。 王乐翔成了他们班最大的黑马,这条“大尾巴”竟然追了过来,好歹从倒数进入了年级前五十的矩阵。 他干掉了纺锤粗大的腰部,从尖尖的底端爬上了尖尖的顶端。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哪怕只是襁褓中的爱情,也能产生巨大的生产力。”王乐翔摇头晃脑地跟谭默得瑟。 “是意淫中的爱情吧。”谭默严谨地纠正到。 “暑假我来你这儿打工得了,不要钱,管饭就行,咖啡就算了。反正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在这儿呆着还能多见‘冰山姑娘’几面儿,让小爷我活得也有点儿盼头。” “人家讨厌你你看不出来吗?这次考试你又没超过人家。” 如果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小情人,那么女婿一定是他岳父这辈子的小情敌。 “嗨!她不喜欢我还能喜欢你啊?免费给你打工还这么多废话!” “行吧行吧,反正我也缺个帮手,先说好了,干得好不发钱,干不好可扣钱。” “你上辈子叫黄世仁吧?” “少废话,别杵在这儿给我装‘大尾巴狼’,快擦桌子去!”谭默隔着吧台,远远地丢给他一条抹布。 中下贫农王乐翔,只能一脸哀怨地忍受地主老财谭默,无耻的剥削。 谁让他有“杀手锏”呢。 暑假来临的时候,在他的鼓励下,楚歌和王乐翔都根据自己的兴趣,为高中接下来的两年填报了文科。 谭默很高兴他们没有听从父母的建议,而是勇敢地遵从自己内心。 谭默为楚歌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他将顶层堆放杂物的阁楼改成了一间画室。 楚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激动得语无伦次,“说都不会话了”。 除了鼓励女儿追求自己的梦想之外,其实谭默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多希望楚歌能天天在自己的眼前晃悠,他害怕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都可能导致楚歌走上自杀的绝路。 还有,他要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义无反顾地放弃自己。 “可是妈妈给我报名了全天的课业辅导班,可能我没机会天天来了。”楚歌突然想起了什么,焦虑地解释道。 “这有什么难的?” 谭默眼珠一转,对楚歌说:“你不知道吧,当年我可是我们那里的高考状元,就我辅导你俩小屁孩儿,跟玩儿似的。” “你不用担心费用问题,王乐翔暑假在我这里打工,以工代赈。他不是在追求你嘛,学费算他替你垫付了,男人嘛,就要多付出一些成本才能追到女孩子。” “学完文化课,你就可以去画室画画了,这样总可以吧?” 说完朝着一边偷听的王乐翔挤眉弄眼。 “可不是吗!‘冰山同学’,想到整整一个暑假都见不到你了,我就都难过得心如刀割、心肌梗塞、心力衰竭。” 王乐翔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桌子,假装自己体力不支要倒在地上了。 看他那浮夸到飞起的演技,谭默真不忍心谁家倒霉姑娘落他手里。 楚歌兴奋地点点头,连声说:“好!” “还有……千万别把这事儿告诉你妈妈!”谭默悄悄拉住她。 “我长得像个白痴吗?”楚歌一溜烟儿上了阁楼。 第二天,楚歌一来就扔给谭默一个信封,打开一看,是一沓厚厚的钞票。 “我去辅导班悄悄把钱退了,反正都是辅导功课,这钱给你吧,不过你得辅导我和王乐翔两个人。” “成!不过你可别告诉王乐翔,给这个自大的家伙留点成就感吧。” “一言为定!” 楚歌伸出了小拇指,自打三岁起她爸爸教她学会拉勾,都用到现在了,这招是有多好使。 () 第58章 【十一】时间旅行者(上) 谭默拿着这钱转头就在网上给她招了位美术老师,每天两小时,在阁楼上教她画画。 王乐翔看着谭默新招来的美术老师,不得不由衷地感叹:“要说把妹这事儿,我只服老谭,有的放矢,对症下药!” 谭默说辅导他们功课,倒还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每天上午不忙的时间,都要抽出两、三个小时带他们预习新课,温故知新。 好在两个孩子脑子都不笨,接受能力也蛮强,这让谭默颇为得意。 不管是史地生还是数理化,谭默全都不在话下,英语流利得跟母语一样,简直是超能的全科老师。 他渊博的学识和过人的智商,让楚歌和王乐翔瞬间化身迷弟迷妹儿,听他旁征博引的时候,眼睛都冒着粉红色的小桃心。 下午楚歌去画室学画,谭默就和王乐翔在店里玩“赌博游戏”。 规则很简单,拿出一本书,随便翻开一页,根据上面的知识出一道题拿给对方做。 做不出来的,要喝掉出题者用调味品精心勾兑的特饮。 做得出来,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心情调制一杯黑胡椒柳橙汁,或者咖喱苏打水送给出题者饮用。 为了公平起见,谭默只在高中教学范围内给王乐翔出题。 可是王乐翔会从书店里三面墙上,好几十个屋顶那么高的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来考验谭默。 谭默纵然有着海归博士的留学背景,也架不住王乐翔这家伙,天天拿着梵文写的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和藏文的《大般涅磐经》来考他。 不过他也没便宜了这孙子,让他把《十年高考百年模拟》上的难题挨个儿做了个遍。 两个月下来,他们俩在黑暗特调中遍尝人间疾苦,冥冥中竟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慈悲心肠,相约就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从此相亲相爱,待人如己。 只是每天喝水的时候,还是会条件反射地习惯性颤抖。 不过这段日子,确实让王乐翔的知识积累突飞猛进。 为了避免喝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为了教训一下自负的老谭。 他每天都拼命读书,不管是课内的还是课外的,比上学那会儿还用功。 虽然嘴上天天和他相互挤兑,其实他对老谭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悦诚服。 不管是智慧、学识,还是偶尔老顽童似的小心机。 有那么几个恍惚的片刻,他真希望老谭是他爸爸。 假期结束的时候,楚歌送给谭默几幅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习作,作为礼物,也为了感谢他对自己的知遇之恩。 “好好收着,没准哪天我成了知名画家,你就成暴发户了。”楚歌说。 “谢谢大师,不过真希望你画画是为了欢喜,而不是为了成为名家,那多累啊!” 谭默把手插进裤袋,背对着楚歌站在清晨的阳光里,太阳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 第一次以别人的视角注视自己,是在一个深秋的傍晚。 楚朗明形色匆匆地从谭默身边经过,坐在了楚歌的对面。 谭默回头打量着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他的双唇紧紧抿在一起。 直到看见楚歌,眼中才升腾起一些温暖的光泽,随即荡开了深深的笑意。 楚歌看见爸爸,先是一惊,随即露出了有点儿腼腆的笑:“爸,你怎么来了?” “刚下飞机,明天一早就要走了,所以来看看你。” 楚朗明边说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盒精致的巧克力:“爸爸来得太匆忙,只好随手给你带了点糖果,听说.上学期考得不错,接下来还要继续努力啊!爸爸看好你!” 原来自己一直是一个这样硬梆梆的老男人,真无趣! 难怪楚歌什么都不跟他说。 谭默真想把他纠过来胖揍一顿,告诉他放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工作,好好听听楚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可是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他们。 然后拿起手机,偷偷为眼前的这对父女拍了一张照片。 后来,他把这张照片洗出来,放在了贴身的口袋里。 …… 卢嫣的生日在三月。 接到谭默的祝福电话,她并未感到意外,因为此前的整整一年里,他经常不期而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有时候在她加班晚归的夜里,他拎着两提她最爱的芙香记水晶虾饺,等在她回家的路上。 有时侯在某个暮色四合的傍晚,他约她去大剧院听她最爱的歌剧《拉美莫尔的露琪亚》。 他的每一次出现都直抵她的心扉。 畅聊一番,神清气爽,好似一个相识多年的老友,莫名的亲切熟悉,令她完全无法抗拒,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为了避免陷入暖昧,卢嫣婉言谢绝了他为自己庆生的好意,可是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当谭默提着一大罐纸折的星星,出现在卢嫣公司楼下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那些莫名的亲切感来自哪里——那是她的丈夫楚朗月。 谭默的举手投足间,总能看到楚朗明的影子。 他笑起来喜欢歪着嘴,倾听的时候总爱托着腮,一得意就夸张地眨眼睛,那些熟悉的小动作,才是她期待他的原因。 谭默,就像另一个楚朗明。 “你让我想起多年前的一个朋友。”卢嫣说。 “不会是初恋情人吧?”谭默小心地试 “是啊,后来他成了楚歌的爸爸。” “多年前?难道他现在不在了?” “他还在,可是离我越来越远,我并不想念他,只是怀念从前。”卢嫣目光飘渺地望向远方。 那晚卢嫣说了很多。 停电的雨夜里,她和女儿害怕地拥抱在一个寒冷的冬日…… 一个人照顾住院的婆婆…… 楚歌发烧的晚上,她守护在女儿的身边整夜不敢合眼…… 感到孤独的时候,就独自在江边兜兜转转…… “有时候仔细想想,这些年过得,就算天塌下来,好像自己也能撑得住。”卢嫣无奈地苦笑着。 已经很多年没对谁碎碎念了,翻腾起这些心底的尘埃。 这是谭默第一次听卢嫣提起楚朗明。 心疼,是他唯一的感受。 他突然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自私无情。 他是一个毫无责任感的丈夫,一个毫不称职的儿子,和一个毫无作为的父亲。 他让他的家人,终日生活在无尽的虚妄和望不到头的等待中,他蠢得罪该万死,错到一败涂地。 他在卢嫣的身后轻轻抱住了她。 她没有挣脱,只是放松地闭上双眼,享受着此刻的宁静,一如多年前他们的第一次拥抱,她依稀看到了楚朗明曾经的容颜。 他在心里默默发誓,要用整个余生来偿还卢嫣,只愿她的内心重新变得柔软。 …… () 第59章 【十一】时间旅行者(下) 得知自己的插画,同时登上了五本国内外新锐杂志的封面时,楚歌跳起来吻了谭默的脸。 她没想到,谭默竟然将她送给他的习作都寄去了杂志社,能发表出来,就证明自己的绘画实力已经得到了极大的认可。 更大的惊喜是,妈妈在看过这些期刊封面之后,也同意让她报考美院。 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所谓梦想并非遥不可及,有些事情,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这几年,除了绘画,能令楚歌念念不忘的只有一个人——谭默。 她说不清谭默给她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亦正亦邪,亦师亦友,亦兄亦父。 她是家里的独女,她的父亲远在大洋彼岸,这个角色似乎一直是缺失的。 她的爸爸更像是一个符号,毫无疑问他们都爱对方,可是爱并不意味着喜欢、了解和沟通。 有时候爱甚至成了不喜欢、不了解、不沟通的盾牌。 也许他真的是太忙了。 而谭默,他离她那么近,他们彼此喜欢、彼此了解,也彼此心灵相通。 他是那么鲜活有趣,生起气来吹胡子瞪眼,得意的时候又那么臭屁,可是每到关键时刻,他又是那么胸有成竹,举重若轻。 他的呵护和引导,让楚歌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让她发现了一个全新的自己,她超喜欢现在的自己,也深深爱上了谭默。 “我爱你, 不光因为你的样子, 还因为, 和你在一起时, 我的样子。 我爱你, 不光因为你为我而做的事, 还因为有了你, 我才能做成的事。 我爱你, 因为你能唤出, 我最真的那部分。 我爱你, 因为你穿越我心灵的旷野, 如同阳光穿透水晶般容易, 我的傻气, 我的弱点, 在你的目光里几乎不存在。 而我心里最美丽的地方,却被你的光芒照得通亮, 别人都不曾费心走那么远, 别人都觉得寻找太麻烦, 所以没人发现过我的美丽, 所以没人到过这里。” 楚歌把这首小诗抄在信签上,夹进了书架上的《罗伊克里夫特诗集》里。 就要高三了,她只能把这份青涩的感情悄悄隐藏,等待来年盛夏,和阳光一起绽放。 …… 高三的整整一年,如你所知的煎熬与拼搏。 转眼间,王乐翔已经从当初那个吊儿郎当的学渣,变成了如今坚韧自信的少年。 他依然喜欢楚歌,但已然深知,太过稚嫩的臂膀注定无法承载深沉的爱。 如果可以,他更愿意把这份期待交给未来。 楚歌报考美院的决定,遭到了很多老师的反对,劝她再慎重考虑下。 这一次,妈妈却坚定地站在她这边。 她只当妈妈认可了自己的绘画实力,殊不知是神助攻谭默,每天都在契而不舍地游说卢嫣。 几年来,卢嫣已经把谭默当成了她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那些不时出现在眼前的小惊喜和小浪漫,烦闷时他的每一次倾听与陪伴,还有无助时他的每一次鼎力支持…… 最重要的是他对楚歌的关心,至远远超过了孩子的父亲。 她已认定谭默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 日历上,楚歌的死期越来越近,尤其是这几天,谭默预感到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整天魂不守舍,坐立不安。 他一定要赶在楚歌做出傻事之前阻止她,尽管他还是没搞清楚她的自杀到底是为了什么…… 直到自己过马路的时候,被汽车撞飞,他才意识到,人类真是太过自大。 不管你多么小心翼翼地想要避免,那些命中注定的悲剧,迟早还是会发生。 当谭默的心脏彻底停止跳动的一瞬间,楚朗明又变成了一个透明的魂灵。 他看到谭默倒在血泊中,看到人们用担架把他抬到救护车上,再看着救护车呼啸而去,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无力改变。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复杂的心情,因为谭默既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书店老板,也是他自己。 他静静地站在谭默冰冷的身体旁边,就像目送着自己的逝去。 葬礼那天他看到了谭默悲伤的父母亲,三年来,在他还是谭默的时候,每年都去他家乡那个山清水秀的小镇上探望他们,真是一对慈祥的老人家。 他想到了自己年迈的父母,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感到很抱歉。 卢嫣、楚歌和王乐翔,还有很多常来书店的熟客,也来为谭默送别。 王乐翔拼命憋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卢嫣更是哭到不能自已。 而楚歌却一反常态地镇定。 楚朗明不放心,只好轻飘飘地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傍晚,直到所有人都离开,楚歌重新回到了谭默的墓碑前。 她把那些未曾向他说出的感谢,未曾向他表白的情感一吐露。 谭默,曾是她灰暗生活里的一道光亮,引她走向光明的所在。 现在他离开了,她又重新陷入无尽的黑暗。 “原来,没有你,我的人生毫无意义。” “不要啊楚歌!千万别做傻事!”透明的楚朗明,终于明白了这个几年来一直纠缠他的问题,楚歌自杀竟是因为谭默的离开! 他发疯般地大喊大叫,可是没有人听得到,他懊恼得想要去撞墙,却轻飘飘地穿墙而过。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让楚歌看到自己! 他想到了王乐翔。 …… 当王乐翔带着卢嫣走上天台的时候,楚歌正要闭着眼睛跳下去。 “楚歌,不要!我是谭默。”王乐翔说。 楚歌诧异地回过头来,又绝望地摇摇头。 “楚歌,我是谭默,也是爸爸。你先下来,让我给你讲一个有点儿曲折的故事。”楚朗明只能暂时寄居在王乐翔的身体里,把他所做的一切说给母女俩听。 “楚歌,18年前,你来到我的世界里,才让我成了一个幸运的父亲。18年后,当你离开我的那天,我也同时失去了我的爱人,你的妈妈。” “这三年,我利用试验室的‘时间旅行者’计划来到你们身边,可是只能以谭默的身份接近你们。我用每一分、每一秒来弥补对你和妈妈的亏欠。” “卢嫣,很高兴当你看到纸星星的时候能够想起我,我对你的爱从大学时代到现在,始终如一。” “真心疼你为我承受了这么多,没什么能表达我的感激和歉意,只是我终于可以自豪地说:‘这一生,有一个女人,爱过我两次。” “楚歌,真高兴你性格不像我,也不像你妈妈,你还是长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人生这么长,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需要实力,更需要勇气。除了自己,没有人能真正成为你的盐和光,我不行,谭默也不行。” “但我们都会在你身后目送着你,披荆斩棘走完一生的路,不到终点,我不允许你放弃自己,不要让我们失望。” “最后,谢谢你爱谭默,爸爸也爱你。” “这次实验有一个没人想过的bug,就是思维寄主的死亡意味着什么……我想在谭默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个瞬间,我就已经明白:自己永远回不去了。” “如果说谭默的死亡是一场命中注定的轮回,那么真希望我的离开,会是一个美好的开始。” “在这个起点,我要求你,楚歌,你要替爸爸把生命延续下去,帮爸爸照顾好妈妈,不开心的时候就去画室里坐坐,那是爸爸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为了爸爸,好好活下去……” 王乐翔的气息越来越薄弱,当他的声音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楚朗明的灵魂离开了。 王乐翔呆呆地坐在地上,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楚歌和妈妈卢嫣定定地站在原地,像经历了一场奇幻的梦境,直到天边透出微弱的霞光。 …… 几周后,卡迪文实验室召开全球新闻发布会,宣告思维穿越的“时间旅行者”实验成功。 由于不可控因素,受试者楚朗明博士意外死亡,被授予“杰出贡献骑士勋章”。 为杜绝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该技术将永远封存,日后该领域将以非生命体的时空转移,作为研究重点。 王乐翔以名列前茅的成绩,被一所空军学院录取,在可预见的将来,他真的可以把牛皮吹上天了。 楚歌也收到了伦敦艺术学院的offer,每年回国,她都会精挑细选几幅得意之作,放在爸爸的墓前,让他在天堂也能看到自己的世界有多精彩。 卢嫣再也没有对谁心动过。 她用卡迪文实验室提供的赡养费,将深夜书屋买了下来,成了书店的新老板,子墨新的铲屎官。 几年下来,书店的格局有过大大小小的变动,可是阁楼上的那间画室,仍然保持着初见时的模样,简约明亮,始终如一。 …… 直到很多年以后,天堂里的物理学家楚朗明仍然坚信,这世界上,命运是最精妙的科学,而上帝才是最严谨的科学家。 那些命中注定的事情,不管原因多么变幻莫测,它始终会发生。 如果死亡注定要降临,那么“时间旅行者”计划,用自己的生命来挽回楚歌,无疑是他一生中所经历的,最伟大的物理学实验。 () 第60章 【十二】镜中影 当舞台上的聚光灯亮起时,坐在第一排的李薇薇,稍稍有些失神。 白色的灯光很刺眼,就像校园正午的阳光,给人一种莫名的焦躁感。 她甚至能隐隐听到从剧场外穿墙而来的蝉鸣声,嘈杂而刺耳。 但此时的剧场却异常安静,安静到她耳边开始嗡嗡传出耳鸣声。 她侧过头不去看那束白光,但眼睛却始终被白色占据。 就像昨天从舞台坠落的瞬间,眼中全是聚光灯的白色,白得刺眼。 她微微动了动,右脚脚踝的疼痛让她回过神来。 舞台上,聚光灯照在一架临时搭建起的长桥上,女主角夕瑚缓缓走上桥,一身淡蓝色的襦裙在灯光下显得清冷孤傲,她看向远方,目光中满是哀怨。 “黄昏已过,你却还未出现。罢了罢了,我本就不该来的,你放不下你的似锦前程,我也断不了我的亲缘情深。只是你害我走到这一步,我又有何脸面回去?倒不如一了百了,你若真有良心,明日到这桥头唤我三声,我也能瞑目。” 说罢,她抽泣几声,拿出一方丝绢抹了抹眼泪,随后,一脚踏上了桥的护栏。 剧场中的学生观众们都发出了叹息,有的女生还轻生惊呼出来。李薇薇也轻轻叹了口气。 “你没事吧?” 坐在边上的辛子菡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关切地问,“薇薇,你要不要回去休息?“ “没事。”李薇薇朝辛子菡微微一笑,“就是有点闷。” 辛子菡点点头,欲言又止。 李薇薇当然知道子菡想说什么。 此时站在舞台聚光灯下的女主角本应是她,而因为昨天彩排时那一场坠落事故,导致她脚踝扭伤,虽然伤得不重,但却无法在今天的正式演出中上台了。 而让她坠落的,就是现在舞台上的这一幕—— 女主角夕瑚踏上桥栏准备投河自尽,在剧中她是没有投河成功的。 但昨天,这一幕排练过无数次的场景,她却真的失足从桥上跌落,重重地摔在了舞台上。 为了这场话剧,她准备了足足两个月,但却因为这场事故在演出的前一天全部泡汤。 这是S大话剧社团本学期最重磅的演出。 作为以表演及创作为特色的S大,每学期话剧社团的演出都是备受期待的,而这一次的剧目更加特殊。 一来是迎接校园70年校庆,二来是则是因为那本剧本——《镜中影》。 《镜中影》是很多年前就写好的一部剧本,在S大有一个“传说”,出演《镜中影》的人都会受到怨灵的诅咒。 至于怨灵为什么要诅咒大家,没人知道,当然也没人在乎,大家喜欢的只不过是听猎奇故事的那阵快感而已。 因此,当话剧社社长刘书昊将《镜中影》的剧本拿出时,引发了学生们不小的轰动。 而让人既兴奋又紧张的是,演出前一天彩排中,出演女主的大四学姐李薇薇就出了摔伤事故。 此时,舞台上经历了一段纷乱的小高潮。 女主角夕瑚跳河的瞬间,被一群家丁赶来将其带走。 身为富家千金的她,原本与落魄书生张子辰约定黄昏私奔,但等来的却是将她捉拿回家的家丁。 饰演夕瑚的是一名叫朱灵的大四女生,长得高挑美丽,原本就是女主角的候选人之一,在几次排练饰演后最终定角由李薇薇出演。 李薇薇摔伤后,她自然代替成为女主角。 此时话剧已经进行到下一幕,也就是本剧的高潮——女主角夕瑚之死。 夕瑚独自坐在闺房中梳妆,一言不发,她面对着一面铜镜,为自己画眉、抹上胭脂,仿佛要迎接什么隆重的仪式。 她梳完妆后,拿起手边的一壶酒,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忽然喊道:“张子辰,你……你……”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剧场中的学生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似乎都被女主角的凄凉遭遇打动。 夕瑚欲言又止,眼泪滚滚滑落,又倒下一杯酒一仰头饮下,终于,她哭出了声音,凄苦动人,现场许多女生都开始默默抹泪。 夕瑚不停饮酒,似乎要浇灭心中的愁怨,但借酒浇愁愁更愁,她哭得更加伤心。 突然,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面部似乎因为内心巨大的痛苦变得扭曲,她的身体微微抽搐,扑倒在梳妆柜上。 而她的手,却依旧不甘心地朝空中伸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最终还是无力地落在了镜面上。 尽管夕瑚的结局所有人都清楚,但朱灵传神的演绎依旧让人震撼,现场传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很快,书生张子辰来了。 他因为夕瑚父亲的阻挠未能准时赴约,但当他迟迟赶到香闺时,夕瑚已经香消玉殒,张子辰也因此变疯。 掌声雷动,厚重的幕布缓缓落下。 …… “朱灵演得真好。”李薇薇低声说,“这一段没有台词,我始终演不好,但她做到了。” “你演的话,肯定比她好的。”辛子菡说着,用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李薇薇没有回应,她看着前方的舞台,暗红色的幕布将她隔离在外。 剧场内的灯光猛地亮起,示意着剧目的结束。 灯光照在遮住舞台的幕布上,暗红色的幕布已经使用了许多年,上面斑驳的纹理宛如凝固的血迹,掩盖在岁月的痕迹中。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从幕布后传来,如同穿透黑夜的闪电,刺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一个穿着湖绿色侍女装扮的女生从幕布下钻了出来,她尖叫着跳下了舞台。 “朱灵死了!朱灵死了!”女生哭喊着,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什么?饰演女主的朱灵学姐……居然在舞台上死了? 剧场中突然安静了片刻。 “诅咒!这是古镜的诅咒!“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一声仿佛在人群中投下了一枚炸弹,整个剧场的尖叫瞬间爆发起来。 …… 赶到S大时,位于校园西部的老剧场外面挤满了学生,空气中充盈着恐惧以及莫名的兴奋之感。 欧南诺侧身挤进了剧场,剧场内已经被警戒线隔离,几名同事正在舞台上处理着现场。 正在拍照取证的年轻警员小叶子小跑着过来,说:“师父,您来了!死者名叫朱灵,22岁,是表演系的一名大四学生。” () 第61章 【十二】剧中死亡 欧南诺听着,走向舞台处,远远可以看到,法医正在对尸体进行初检。 “死者是在一场话剧中死亡的,因为她饰演的女主角也在最后一幕死去,因此直到落幕后大家才发现死者真的已经死去。” 小叶子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凑近说:“师父,听说是……是诅咒!” “什么乱七八糟的?”欧南诺眉头微微一皱,“能多听点有效信息吗?” 小叶子吐了吐舌头,俊俏的脸庞微微一红。 他名叫叶予西,还是一名实习警员,这也是他第一次接触命案。 走到舞台时,法医尹成正从尸体边上站起,迎面走来,喊了声,“欧队。” 欧南诺问:“初查是什么情况?” 尹成回到尸体边上,说:“目前来看,死者身上无明显外伤,也没有明显的中毒迹象,死因可能是……是心脏麻痹导致的窒息。但目前不清楚死者生前的病史,不好做判断,要等回去尸检后看结果。” “不排除他杀的可能。”尹成又补充了一句。 欧南诺点点头,他走近看了看尸体。 那是一名很美丽的女生,五官柔和,一身淡蓝色的襦裙,宛如画卷中沉睡的古代女子,可惜被一层死亡的死灰色覆盖。 从警十年来,欧南诺接触的命案不算少,但每次看到尸体时都会有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仿佛尸体上那层肉眼可见的死灰色,会通过空气爬到他身上蔓延一般。 “尸体先运走吧,通知死者家属进行解剖。”欧南诺简单说了两句,在不适感更加强烈前,挪开了视线。 尹成招呼了两个人抬着担架运走尸体。 欧南诺巡视着舞台,舞台很简单地布置成一个闺房,最大的道具恐怕便是舞台中央的那台梳妆柜。 “师父,死者就是趴在这镜子前死去的。”小叶子走到梳妆柜前说,“看上去像个古董。” 确实,这面铜镜已经不知多少年岁了。 镜面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浑浊,镜身与一台古老的榉木梳妆柜连在一起,柜身的雕花早已在时间的长河中层层脱落,辨认不出原有的形状。 “师父,听……听说……” “如果你还要说‘诅咒’之类的话,那现在就给我回去。”欧南诺打断他的话。 小叶子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下去。 欧南诺问:“目击者呢?” “整个剧场的学生都是目击者,大概有500号人。” 欧南诺微微沉吟,说:“先把今天演出的人带过来,然后所有话剧社工作组、以及今天在场的学生名单都整理出来给我。” “收到!”小叶子飞快地掏出随身笔记本记下,又看向欧南诺,等待着下一步指示。 “叶予西,”欧南诺看向他,一字一句地说,“收到了就行动去,傻站着干吗?” 小叶子微微一愣,喊了声“是”立马跑开了。 …… 站在眼前的高个子男生名叫刘书昊,是导演系的大四学生。 留着圆寸头,五官俊朗,只是眼神中满是恐惧和紧张。 他是话剧社社长,也是话剧中男主角张子辰的扮演者。 “朱灵的那场戏正好是独自饮酒,悲伤死去,接着一直到落幕都是以‘尸体’的形式趴在镜子前,一切都很顺利,她也没有任何异常。” 刘书昊回述着现场,他的目光低垂,长长的睫毛让眼睛看上去有些无神,“本来在落幕后大家要到幕前去谢幕,但朱灵迟迟没动静,扮演侍女的李静去喊她,才发现她身体冰凉,真的死了。” 小叶子在一边飞快地记录着要点。 “那她死前有什么特殊的举动吗?” 刘书昊摇摇头,说:“她演最后一幕戏的时候,就只有她一个人在舞台。我虽然在后台候场,但一切都是照着剧本进行的,应该没有什么异常。” 欧南诺点点头,说:“据说原定的女主角不是死者?” 刘书昊说:“原女主是……是我女朋友,她因为昨天彩排时从舞台摔伤,今天没法出演,只好临时换角了。” 欧南诺朝小叶子使了个眼色,这次小叶子倒很机灵,转身跑开。 不一会儿,带着两个女生走了过来。 两个女生长得都很漂亮,尤其是左边的,一头披肩长发,五官清雅精致,散发着一种小家碧玉的美感。 欧南诺让刘书昊在一边等候,朝左边的女生问:“李薇薇?” 女生点了点头。 “坐吧。”欧南诺指了指前面的凳子,又朝另一名女生说,“你先在边上等会儿。” 李薇薇半低着头坐着,不敢直视警官的眼睛。 欧南诺说:“你别紧张,我只是了解一下情况。前一天,你是怎么受伤的?” 李薇薇伸出肿胀的脚踝,说:“那场戏是女主角跳河不成功,因为道具桥架的栏杆松了,我脚一滑就摔下来了。” “朱灵是怎样一个人?” 李薇薇思索片刻,说:“她平时不怎么爱说话,所以我们来往得不太多,但是她人也挺好的,在社团和大家相处也都挺融洽。” “原本你是女主角,为什么她可以临时接任,还演得那么好?”欧南诺似笑非笑地问。 “她原本也是女主角候选人之一,她……很想出演,虽然社团最后定了我,但她也一直在研究剧本,我偶尔请假时,也是由她暂代我排练。” 欧南诺点点头,说:“她死的那幕戏,你给我讲讲。” “那一幕很简单,女主角因为一场误会伤心欲绝,在镜前化好妆后独自饮酒哭诉,最后因为悲伤过度在镜前死去。” “独自饮酒?”欧南诺心中一动,抬头看向李薇薇。 边上的小叶子抢着说:“现场确实发现一个酒壶和酒杯,里面有残留的液体,已经交给法医去检验了。” “酒壶里面装的是什么?” “应该是矿泉水。”李薇薇回答,“平时彩排都是空杯的,但正式演出因为考虑到效果,一般是用矿泉水代替。” “矿泉水和酒壶酒杯,都是哪里来的?” 李薇薇想了想,说:“不太清楚。但矿泉水应该就是学校便利店买的,酒壶的话,就是社团里的道具,都是由道具组的同学准备的。” () 第62章 【十二】古镜中的字 欧南诺微微点头,看了一眼另一个女生,问:“她是谁?” 那名女生留着短发,穿着一件长袖T恤。 李薇薇也看了一眼女生,回头说:“她是我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叫辛子菡。这一次她主要负责服装。” “负责道具的人是谁?” “导演系一个大三的男生,叫楚立风。” 李薇薇说,“不过他这几天请假了,道具的话一般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欧南诺轻轻用指尖敲打着座椅扶手,在心中飞快地处理着信息。 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前方舞台那面铜镜上,古老的镜面浑浊不清,在剧场内白色灯光下泛着一团昏黄的光芒,仿佛被岁月的灰尘掩盖着什么。 突然,他的心猛地一震,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 每一个进入S大的新生,都曾听到过学长学姐们,一脸神秘地讨论关于那台古镜的“诅咒”。 只是每个人说出来的版本都有些不同,而学校对此事向来三缄其口,让这个“诅咒”越来越神秘。 而昨天的剧场死亡事件,使“诅咒”成为每一个学生都绕不开的话题,几乎所有角落都充斥着关于诅咒的窃窃私语。 在校园BBS上,“诅咒派”和“他杀派”也吵得非常凶。而目前“诅咒”占了上风。 一条名叫《关于古镜的诅咒,你想知道的都在这儿了》的帖子成为置顶热门,发帖ID叫“古镜女鬼”。 帖子洋洋洒洒数千字,详细地说了诅咒的来龙去脉。 诅咒和那面古董镜子有关。 四十三年前,一位名叫张辰的学生偶然在剧场仓库那台古镜前睡了一觉,他做了个无比离奇的梦,便依照回忆将梦写成剧本《镜中影》。 诡异的是,出演了该剧的所有学生,都在不久之后离奇身亡,而张辰也在不久后精神崩溃成为疯子。 这篇帖子发出来几个小时后阅读量就破万了,而楼主“古镜女鬼”也时不时回帖回答学生们的提问。 当辛子菡的电话打过来时,李薇薇和刘书昊正在食堂讨论着这篇帖子。 “薇薇,一个小时后,到剧场来!”辛子菡喘着粗气,声音中充满了恐惧,“最……最好带着刘书昊。” “怎么了?” “等下到了再说。”辛子菡说完,匆匆挂断了电话。 刘书昊看着李薇薇满脸疑惑的样子,问:“怎么了?” 李薇薇看了看四周,低声说:“是子菡,她让我们一个小时后去剧场。” “剧场?”刘书昊吃了一惊,“那不是案发现场被封了吗?” 李薇薇用食指做出个噤声的动作,小声说:“子菡不是得把演出的服装还回去吗,服装都扔在后台,不还的话钱哪里出?她刚才偷偷跑回去拿衣服了……是不是在剧场里面发现了什么?” “她没说看到什么吗?”刘书昊问。 李薇薇摇了摇头。 忽然,她的手机微微一震,有同学微信转来一条帖子——《凶手想杀的会不会是李薇薇?》。 这是一条“他杀派”的分析帖,并将一段文字标红加粗—— “凶手应该是想杀李薇薇,而李薇薇很‘幸运’地摔伤了,朱灵就成了挡刀者。凶手未能得逞,肯定还会有下一步动作,薇薇学姐要小心了!” 李薇薇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刘书昊将她的异样看在了眼里,一把夺过她的手机,看完帖子后,他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从昨天案发起,他心中始终有种强烈的不安感,这阵不安与“诅咒”的传言无关,但他却始终找不到其来源。 而这一段话,仿佛字字都敲打在他的心头—— 如果薇薇没受伤,那么昨天死去的会不会是她? 他将手机放下,双手紧紧抓住李薇薇冰凉的手,低声说:“薇薇别怕,有我在。” 李薇薇看着他,点了点头,双眼有些湿润。 …… 一个小时后,李薇薇在刘书昊的搀扶下来到了剧场的侧门,辛子菡已经站在门前等她们了。 盛夏的午后阳光异常毒辣,再加上剧场刚发生命案,这边根本没有人路过。 辛子菡穿着一件长袖衬衣,一脸紧张地看着两人。 作为话剧社团的服装组负责人,辛子菡因为经常要出入剧场,所以配有剧场的钥匙。 侧门直接通入后台走廊,剧场内的灯关着,仅有窗户及门缝中投入的丝许光线,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子菡,到底怎么了?”李薇薇问,不知为什么,她感觉有点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我刚才到后台拿衣服,想着去舞台上看看。结果我发现那面镜子……” 辛子菡忽然转头看向她,黑暗中看不清她的面孔,但双眼似乎透出无尽的恐惧,“真的有诅咒!” “别瞎说!”刘书昊沉声喝止。 辛子菡不再多说,用手机打开闪光灯照明,穿过后台走向剧场中。 整个舞台都被荧光的警戒线圈了起来,辛子菡矮身穿过警戒线,站在舞台上等着他们。 李薇薇犹豫了半晌,在刘书昊的扶持下走了过去。 手机照明的范围很小,但依旧可以看到舞台中那台孤零零的梳妆台,古老的铜镜泛着微微的黄光,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穿破而出。 李薇薇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向刘书昊靠紧,刘书昊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整个剧场安静得只剩下三个人的呼吸声。 辛子菡轻轻将手机的光源抬起,照向那面铜镜。 李薇薇定睛看去,突然间,她猛地尖叫起来...... “走……快走!”刘书昊扶着李薇薇,快步走下了舞台。 李薇薇回头看去,辛子菡还呆呆地站在镜前,她的脸庞被古镜上反射的光芒照得有些发黄。 这一幕太过诡异,李薇薇只觉得毛骨悚然。 () 第63章 【十二】他杀 “子菡,快走!”李薇薇大喊。 辛子菡这才回过神来,两三步跨下了舞台。 三人一言不发,快步穿过走廊,朝大门跑去,仿佛身后剧场舞台中的那面古镜中,有什么东西即将破镜而出。 …… 欧南诺正准备去找尹成时,尹成已经拿着尸检报告过来了。 “死者尸斑、肌肉组织和血液都呈鲜红色,消化道各段都有充血、水肿,胃部和十二指肠黏膜充血、部分糜烂,体内脏器有明显的窒息征象。” 尹成双眼看着欧南诺,一字一顿地说,“死于氰化物中毒。” “另外……” 尹成不等欧南诺开口,继续说,“对酒壶酒杯中的液体残留检测,确实检测出了氰化钾。欧队,你又得忙了。” 欧南诺接过尸检报告,仔细看了看,吐出两个字,“他杀。” 尹成耸耸肩,说:“我的工作只是鉴定死因。我一夜没睡,现在只想去洗个澡睡个好觉。兄弟,加油。”说完拍拍欧南诺的肩膀,快步离开了。 “师父!” 走廊的另一边,小叶子一脸兴奋地跑了过来,喘着粗气说:“查清楚了,负责道具的楚立风,一直在追求朱灵,但朱灵没有答应他。所以,很可能是他得不到女神,就决定毒死她……” 欧南诺看着眼前的年轻警员,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朱灵确实是死于毒杀,酒壶里有氰化物。” “但你的猜测漏洞太大,楚立风在演出前三天就请假了,而李薇薇是演出前一天事故受伤临时换角的,除非楚立风能确定李薇薇那天一定会出事故。” “那……他是不是在道具桥架上做了手脚?” “以后做笔录时细心点。道具桥架检查过没有问题,李薇薇摔伤也确实是意外事故。也就是说……” 欧南诺微微沉吟,小叶子恍然大悟,喊道:“也就是说,凶手要杀的人并不是朱灵,而是李薇薇。” 欧南诺点点头。 小叶子虽然做事不太靠谱,但头脑却并不笨。 “楚立风的家人联系上了吗?” 小叶子点点说:“联系上了,但楚立风并没有回家,而且从他的身份证使用记录来看,他近期没有买过出行的票、也没入住过酒店。他很可能并没有离开过S市。 “师父,那楚立风很可能就是凶手了,因为李薇薇抢了朱灵女主的角色,他提前在酒壶里下毒,同时假装请假离开,这样又有了不在场证明。” 欧南诺心中微微一动—— 倘若楚立风真的是凶手,而他的目标确实是李薇薇的话,那李薇薇现在就像是一个猎物,而楚立风则是躲在暗处的猎杀者。 那么,楚立风现在身在何处呢? “师父,还有!”小叶子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让我查的四十三年前S大的‘镜子谋杀案’,也找到案卷了。” “哦?”欧南诺转头看向小叶子,小叶子伸手递过来一档厚厚的案卷。 他接在手里,案卷沉甸甸的,不知为何,他心里也一阵发沉。 …… 李薇薇发现自己钥匙找不到时,差点急得哭了出来。 那不仅仅是寝室的钥匙,身为学生会骨干,她还有学校行政楼的门禁,如果被品行恶劣的学生捡到,后果不堪设想。 刘书昊带着她将每个走过的角落都找了一遍,但除了几个硬币外,什么也没捡到。 “会不会是……”刘书昊看向她,缓缓吐出几个字,“昨天剧场丢的?” 李薇薇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她心中早就有了这个念头,只是一直不敢开口。 “那……要么就不要了吧……”想了许久,李薇薇才说。 刘书昊闭唇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好一会儿才说:“不行。如果真的是丢在剧场的话,一定要去拿回来。” “为……为什么?” “那里已经是被警方封锁,按理说任何人都不能进入的,万一警方回去勘察现场看到你丢的钥匙,那就麻烦了。” 刘书昊说出心中的顾虑。 他看李薇薇面露难色,继续说,“我一个人去吧,帮你找到钥匙。” “不行!”李薇薇睁大双眼,眼眸中满是恐惧,“昨天那镜子……万一真的……” 刘书昊笑出了声,说:“你不会真的信那什么诅咒吧?” “你昨天自己不也吓得半死么?”李薇薇轻轻推了他一下,“书昊,要去的话,我和你一起去。” 刘书昊注视着她的面孔,只觉得心头一软。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说:“那就一起去吧,有我在,别怕。” 李薇薇低下了头,脸颊微微泛红。 …… 进入剧场后,阴暗而又阴冷的气息立即将两人包围,剧场和外面炎热的盛夏如同两个世界。 李薇薇的脚踝已经不似前两日那么严重,但走路依旧一瘸一拐。 刘书昊紧紧握着她的手,两人的手心都开始出汗。 进入走廊后,刘书昊打开特别准备好的手电筒,一束光芒瞬间将一片区域的黑暗驱散开来。 他移动着地面上的光圈,不漏下昨天走过的任何一个角落。 走廊里面什么都没有。 两人走进后台,刘书昊打开后台的室内灯,当灯光亮起后,两人都默默松了一口气,在黑暗空间的压迫感总算减轻了不少。 “昨天我们没在后台逗留。”刘书昊简单地看了看地面,并没有看到李薇薇的钥匙串,“可能在舞台上。” 李薇薇看了看通往舞台的那扇门,眼神中满是恐惧。 刘书昊走到门前,回头看了她一眼,说:“没事的,要有事,昨天就出事了。” 说完,将门拉开。 一片浓重的黑暗扑面而来,但被室内的灯光挡在了门前。 李薇薇咬咬牙,走到了刘书昊身边。 刘书昊将手电筒往舞台上照了照,舞台依旧空荡荡的,只有那台古老的铜镜孤零零地伫立在中央,仿佛随时会出现一个对镜梳妆的长发女人。 “没事。” 刘书昊轻声说,也不知道在说给李薇薇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两人轻轻地走上了舞台,剧场内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到两人脚步的回音。 () 第64章 【十二】疯狂的爬山虎 刘书昊站在舞台边缘,尽可能地用手电筒照亮远处的地面。 忽然,在梳妆柜边上的地面,一串钥匙反射出金属的光泽。 “我去捡。”刘书昊快步走向梳妆台,也不敢抬头去看那面镜子,直接蹲下去捡钥匙。 忽然,他的目光被钥匙边上的一点红色吸引住了。 那是一滴凝固在地面的红色液体。 血? 但他马上否定了这个猜测,那滴红色在手电筒的光芒下散发着光泽。 他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是红漆。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缓缓起身,将手电筒照在那面古镜上。 镜面上,猩红的‘‘死”字也散发着光泽。 “书昊,你一你在干什么?”李薇薇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薇薇,你看,”刘书昊指着镜面说,“这是红漆写上去的。 “漆?”李薇薇看向那个红色的死字,近距离仔细去看,果然能轻易分辨出那就是红漆。 “没有什么鬼,是人写上去的。”刘书昊说。 “先回去吧。”李薇薇小声说,“这里怪怪的。” 刘书昊牵着李薇薇回到后台,关上通往舞台的门时,李薇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是谁会去镜子上写字?”刘书昊低声嘀咕。 “可能有人要恶作剧吧。” 李薇薇说,“你没看论坛的帖子吗?那个古镜女鬼又发帖了,说的就是镜子上出现‘死’字的事情。 “什么?”刘书昊吃了一惊,“知道这件事的,不是只有我们三个人吗? “可能……可能其他学生也偷偷进来过吧? 刘书昊的脸色凝重起来,他看向李薇薇,低声说:“会不会是辛子菡发的帖?” “子菡?”李薇薇摇了摇头,“不会的,她自己也在追那篇帖子呢。” 刘书昊欲言又止,忽然想起什么,说:“我们去一下仓库。” “仓库?”李薇薇一脸不情愿,“去那里干什么?” 刘书昊没有回答,直接走到另一扇门前,打开了那扇通往仓库的门。 李薇薇咬了咬牙,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当仓库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浓浓的油漆味扑鼻而来。 李薇薇慢慢挪进去,仓库不像后台和剧场那么阴暗,因为有一扇大窗户。 虽然窗户被一层厚厚的爬山虎遮盖,但依旧有斑驳的阳光照射进来。 刘书昊蹲在一个角落拿着什么东西,不一会儿,他站起身来,手上拎着一个小桶,桶的边缘呈鲜红色。 那是一桶红漆。 “我记得仓库有红漆,闻这里面的味道,近期应该有人使用过。”刘书昊说,“那人应该就是用这桶漆写的。 李薇薇被油漆的味道熏得有些头晕,她走到窗前,想透透气。 突然,她的目光被窗前的爬山虎吸引了。 那片爬山虎非常茂密,厚厚的叶片墨绿油亮,甚至有巴掌那么大。 “书昊,快来看!”李薇薇从未见过长得这么肥沃的爬山虎。 刘书昊快步走了过来,他也吃了一惊,“爬山虎能长这么大?” 他伸手推开了窗户。 忽然,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 当把楚立风的尸体,从爬山虎下抬出来时,欧南诺再也忍受不住胃里面的翻涌,跑到就近的厕所吐了一阵酸水。 “什么世道……” 他用冷水洗了把脸,冰冷的水让他的不适感减轻了不少,他在心里想,“居然连爬山虎都会吃人了。” 刚才的那副场景,恐怕要在他脑海中停留很久了。 一片肥沃到难以想象的爬山虎,覆盖了整个剧场仓库的墙。 活了三十多年的他,第一次见到比手掌还大许多的爬山虎,靠近地面的那一片,更是在墨绿中透着血红色的光芒。 当爬山虎被拨开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爬山虎的脚爬满了尸体的每一处,它们无数的根部深深地扎入了皮肤,那具尸体在盛夏居然没有腐烂,只是变得干瘪可怖,宛如风化的干尸。 而爬山虎已经很难和尸体彻底区分,仿佛它们原本就是从尸体身上长出来的一般。 警员门只好用剪刀剪开,将尸体运回去再做处理。 回到现场后,小叶子也脸色发白地走了过来,说:“师父,你也吐了么?” 欧南诺用师父的威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小叶子识趣地低下了头,说:“我们本以为楚立风是畏罪潜逃,想不到他居然也死了。” 欧南诺眉头深锁,问:“他们呢?” “刘书昊和李薇薇吗?还在剧场。” 在对这对擅闯禁区的情侣,进行了一顿严厉的批评教育后,欧南诺走上舞台,盯着那面镜子上猩红色的“死”字。 “要不是你们有新的发现,我现在就会把你们带回局里。”欧南诺铁着脸说。 刘书昊和李薇薇都深深地低下了头。 欧南诺看了一眼二人,沉声说:“是辛子菡带你们来的对吧?她人呢?叫她过来。” 李薇薇有些犹豫,但又不敢不听警官的话,只好拨通了辛子菡的电话。 十分钟后,辛子菡赶了过来。 欧南诺让李薇薇二人先走,偌大的剧场,只剩下他和辛子菡两个人。 辛子菌依旧穿着一件长袖衬衫,有些谨慎地坐在了观众席的前排。 “镜子上的字,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欧南诺问。 “诅咒。”辛子菡轻轻吐出两个字,她抬头看向那面古镜,仿佛能看穿它的秘密。 “你们老师没教过你要相信科学吗?”欧南诺注视着她,似笑非笑地说,“你一个大学生,还信什么诅咒?” 辛子菡看向欧南诺,双眼露出恐惧,她说:“是真的!四十多年前,这个诅咒就应验过。” 欧南诺冷冷地说:“四十多年前,你们学校确实有过一起和这面镜子有关的凶杀案。不过那和诅咒没关系,只是一起人为的凶杀案而已。” 辛子菡看着他,没有说话。 欧南诺继续说道:“当时,那个叫张辰的男生,写了一部剧本排练话剧,他说是镜中的幽灵托梦给他的。” “出演后,几个主角纷纷死去,诅咒的谣言就此传播出来。” () 第65章 【十二】凶手? 欧南诺靠在舞台边缘,看着身前的辛子菌:“实际上,他只是暗恋女主角,但求而不得,女主角与另一个男生在一起了。” “张辰心有不甘,将二人全部杀死,还伪造出跳楼和上吊的假象,最后他自己也躲在仓库中装疯,让大家觉得那真的是诅咒。” 欧南诺轻笑了一声,说:“张辰自以为很聪明,实际上做得漏洞百出,他装疯没几天就被识破,并在当年被判死刑。” “你们学校一直对这件案子守口如瓶,不愿公布真相,想不到这反而成了你们谣言的源头,当年就被侦破的案子,你们现在还在谣传那是诅咒。” “可能大家都只愿意听自己想听的,信自己想信的东西吧。” 欧南诺看着辛子菡。 她依旧没有说话。 “这么热的天,你为什么还穿着长袖?”欧南诺问。 “皮肤过敏。”辛子菡说着,将衣袖拉得更低。 欧南诺看向她的手臂,透过袖口,确实可以看到皮肤上有泛红的痕迹。 他的目光顺着她的手臂往下移,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牛仔裤,下面是一双白色的三叶草经典款,欧南诺自己也有一双。 突然,他的目光一凝。 在白色的鞋底边缘,他看到了一点红色,如同踩过鲜血后留下的痕迹。 在灯光下,那点红色还微微透着光。 …… 李薇薇端着手机坐在食堂等刘书昊,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刘书昊十分钟前发的那条微信,“离辛子菡远一点。” 几分钟后,刘书昊喘着气跑过来了。 他浓浓的长眉深锁,低声说:“我让计算机专业的朋友帮我查了'古镜女鬼’的ID,和辛子菡自己的ID用的是同一个IP地址。辛子菌就是‘古镜女鬼’。” 李薇薇有些吃惊地说:“子菡她……为什么要发那些帖子?” “你听我说。” 刘书昊双手握住她的手说,“剧场的钥匙一共有四把,一把在系主任那里,一把在我这,一把在楚立风身上,因为他负责道具,还有一把……我之前给了辛子菌,她租借服装经常要出入剧场。” “你是说……” 刘书昊点点头,说:“从出事到我们三人进去,我一直没去过剧场,你相信我的。” “系主任最近二婚度蜜月,不在国内,楚立风当时已经死了,能进剧场的只有辛子菌。所以,在镜子上写字的,也只有她了。” “子菡她为什么要……” “不知道。”刘书昊摇摇头,“可能……故意营造出诅咒的表象,用来掩盖什么吧?” 李薇薇看着刘书昊,美丽的双眼流露出一丝恐惧。 “虽然很难以置信,但是……”刘书昊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辛子菌很可能就是杀朱灵的凶手。” “不可能!” 李薇薇大声说,说完她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低声说,“子菌为什么要杀她?” 刘书昊犹豫了半晌,说:“她不是要杀朱灵,是想杀你。” 李薇薇一时哑口无言,她半张着嘴,脸色一时变得无比惨白。 “我一直想告诉你的,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刘书昊叹了一口气,说,“辛子菡喜欢我,她前几天跟我表白了。而且,这两天她变得更加疯狂,深夜给我发信息。薇薇,我觉得她疯了。” 李薇薇的脸色越发苍白,刘书昊的这一席话,让她一时难以消化。 “虽然这样说很奇怪,”刘书昊继续说,“但爱情,不是经常会让人疯狂到杀人吗?” …… “这是死者的尸检报告。” 尹成将一叠文件放在欧南诺桌前,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死者死于脑部锐物重击,而且在他的指甲中发现大量皮屑,应该是搏斗后从凶手身上抓下的。” “这是我见过最诡异的一具尸体,处理他身上的爬山虎就浪费了我大半天的时间。”尹成补充了一句。 欧南诺翻阅着尸检报告,轻声重复着尹成的话,“死于脑部锐物重击,死亡前有过搏斗……” 忽然,他心中猛地-震,脑中闪过几个画面。 辛子菡,那个在炎炎夏日始终穿着长袖的女生,以及透过袖口可见的泛红皮肤。 她说那是过敏,是不是也有可能是被死者抓伤的呢? 他猛地一拍桌子,把边上的尹成吓了一跳。 “小叶子!”他大声喊,正在喝咖啡的小叶子惊得一口咖啡吐了出来。 “师、师父,怎么了?”小叶子狼狈地擦掉嘴上的咖啡,跑了过来。 “去找辛子菡。“欧南诺用食指叩击着桌面,“做DNA检测。” …… 辛子菡“消失”一天后再度出现时,人显得很没精神。 从她走近食堂的那一刻起,李薇薇就看到了她。 刘书昊放下碗筷,也警觉地看着她,她径直走了过来。 “子菡……怎么了?”李薇薇问。 从昨天她被那个姓叶的年轻警员带走后,她就一直没出现。 “没事。” 辛子菡摇了摇头:“昨晚回了趟家。薇薇,你现在有空吗,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有什么话在这说吧。”刘书昊说。 辛子菡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李薇薇,等待着她的回应。 李薇薇看了一眼刘书昊,轻声说:“没事的。” 说完,朝辛子菡点点头。 辛子菡没有说话,低着头走向食堂外面,李薇薇跟在她后面。 她们现在位处于食堂四楼,外面是开放式走廊,走廊左侧有楼梯通往天台。 辛子菡沉默不语,直接走向楼梯。 李薇薇犹豫了片刻,也紧跟而上。 天台上空无一人,凉爽的风吹拂而过,天空的云很厚,隔开了烈日的高温。 辛子菡走到半人高的栏杆处,转身看向李薇薇。 “你爱刘书昊吗? 李薇薇点点头。 “爱。” …… 警车的鸣叫声让欧南诺听着有些头疼。 一个小时前,辛子菌的DNA检测报告出来了。 和楚立风指甲中的皮屑匹配度达99%,也就是说,杀害楚立风的凶手就是也。 昨天小叶子还刻意留意到她的手臂,并不是过敏,那些泛红的痕迹的确是被人挠伤的。 此外,在酒壶的指纹提取中,也提取到了辛子菌的指纹。 此外还有李薇薇、朱灵、楚立风等人的指纹。 但李薇薇和朱灵都是女主角的饰演者,而楚立风是道具组负责人,他们触碰酒壶情有可原。 所以,辛子菌的确就是凶手。那她为什么要杀人呢? 或许,她要杀的本就不是朱灵,而是……李薇薇? () 第66章 【十二】因为爱 欧南诺的心猛地一震,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李薇薇的电话。 那是为了方便随时调查,特意向她要来的。 一阵漫长的等待,并没有人接通。 他的心猛地一紧,拨动通讯录,拨出了刘书昊的电话。 “喂?”刘书昊很快接起了电话。 “让李薇薇远离辛子菌,千万不要和她单独在一起!”欧南诺尽量言简意赅地表述。 刘书昊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了声“糟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糟了?难道发生了吗? 欧南诺心中突然无比紧迫起来,他看向远方,S大已经遥遥可见。 …… 天台的风凛冽起来,如刀一般割在李薇薇脸上。 她的头发被风吹散,风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抚过她的头皮。 她双手紧紧抓着栏杆,指节已经有些发青,她甚至感觉栏杆上的锈迹已经快嵌入她掌心的皮肤了。 但她不敢松手。 此时,辛子菌的双手紧紧抵在她的肩部,她大半个身体都被推在天台外面,只要手一松开,她的身体就会跌落下去。 五楼的高度,而且是头部朝下,没有生还的可能。 “嘭”的一声,天台的门被推开,刘书昊喘着粗气跑了上来。 他看到这副场景时,大吃一惊,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子菌,子菌,你冷静一些。” “我很冷静。”辛子菌看着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你爱她吗?” 刘书昊看了看命悬一线的李薇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知道了。” 辛子菡笑了起来,她的笑声有些疯狂:“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她更加用力地推着李薇薇,李薇薇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 …… 欧南诺赶到食堂楼下时,下面已经围满了学生。 “打119,120,快点!” 向小叶子交代完,欧南诺飞快地朝楼上跑去。 食堂的四楼走廊也满是学生,有的人甚至面带笑容,仿佛这不是人命关天的事,而是一件百年难遇的奇观。 遗散了挤在楼梯口的学生们,欧南诺推开了天台的大门,走进天台。 刘书昊正不知所措地站着,欧南诺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在了前面。 “别过来。”辛子菌大喊,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辛子菌,你冷静些。” 欧南诺张开双手放在身前,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有威胁:“任何事情都可以商量,你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又是何必?” “无辜?” 辛子菡大笑起来,“谁都是无辜的,就她不是!朱灵和楚立风,都是她害死的!” “什么?“欧南诺和刘书昊几乎是同时喊出声。 辛子菌继续大笑起来:“毒是我下的,但本应喝下毒酒的人是她,结果她彩排时摔下来,朱灵代替她演出喝下毒酒。朱灵难道不算是她害死的吗?” “疯子。”刘书昊低声说。 “算、算是吧。”欧南诺并不擅长抚慰人,“那楚立风呢?” “我去仓库的酒壶里下毒时,被楚立风看到了。也怪他命不好,用准备好了的铁管打中他的头,我只能把他随便塞进爬山虎里面,想不到他居然被爬山虎吃了!” 辛子菡说完,疯狂地大笑了起来,仿佛那是一件极好笑的事情。 欧南诺听着只觉得毛骨悚然,他看着辛子茵疯狂到几乎扭曲的脸,问:“那你为什么要杀李薇薇?” 辛子菡身体忽然一震,表情慢慢恢复正常。 她扭头看向远处的天空,缓缓吐出几个字,“因为……爱。” 她按住李薇薇的手渐渐松开,欧南诺猛地上前一步,抓住李薇薇的另一只手,将她拉了回来。 辛子菡呆滞地看了看李薇薇,又看了看五层楼下的地面。 下面围满了人,远处,消防车已经慢慢开了过来,还能听到救护车的鸣笛声。 “因为爱。” 她又重复了一遍,随后身体猛地朝栏杆外面一栽。 一震巨响回荡在校园中。 案子结得异常顺利而迅速。 离开校园时,小叶子一直不敢吱声,他偷偷看了几眼师父,师父一直紧绷着脸不说话。 师父此时心里一定非常不好受吧?他想。 尽管他到警队时间不长,但也听说了关于师父的一些往事。 据说,师父曾经的女友也是在校园坠楼死去,而这些年来,他一直保持着单身。 “今天的这个场面,给他带来的刺激恐怕真的不小。” 小叶子在心里嘀咕:“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呢?” “师父,爱情,真的可以让人变得疯狂吗?” 想了很久,他才试探性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也许吧。” 欧南诺回答得很简单。 案子是结了,但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始终有点不太舒服,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但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不管了,结束了就好。 …… “在去年平安夜,我市城北市郊的某工厂地下室,发现一对被囚禁的夫妇,妻子因长期被虐待已经变疯。” “据警方透露,知名作家小二的失踪,可能也与这对夫妇有关,因为在地下室中有发现小二的物品。 “小二目前失踪已有半年多,其家人仍在苦苦寻找,警方也一直在寻找。如果市民有见过小二,或者有其他相关线索,请与警方或者本台联系。” …… “这起失踪案都半年了,还没破掉。” 李薇薇说着,关掉了电视:“警方办案不给力啊。” “夜间的新闻,总是爱报道这种猎奇的事件。”刘书昊笑了笑,“真够变态的,被虐待成那样,还会那么爱那个男人。” “爱,可以让人变成疯子。”李薇薇说。 刘书昊笑了笑,说:“我先去洗澡。你快睡觉吧,不是说最近都要睡美容觉,迎接我们一个月后的婚礼么?” “书昊。”李薇薇叫住了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你爱我吗?” 刘书昊默默地注视着她,轻轻在她额头吻了一下,说:“爱。” 说完,他朝她眨了眨眼,拿着衣服出去淋浴间洗澡了。 一直到听到水声后,李薇薇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消失。 她完全可以理解新闻中的那个女人,因为爱,确实可以让人变成疯子…… 刘书昊,你可知道,因为爱你,我有多疯狂么? 她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个夏日的午后,她被辛子菡叫到天台。 “你爱他吗?”辛子菡问。 “爱。” “如果我说出实情呢?” “……” 辛子菡苦笑了一声,说:“你放心,事已至此,你和整个案子都无关。” “只是你要知道,刘书昊很花心,他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好,他和你在一起的同时还……” “我当然知道。朱灵为他打过胎,他一直在我和朱灵之间摇摆不定,我只好帮他做一个选择。”李薇薇冷冷地说。 “子菡,你知道吗,爱可以让一个人疯狂。就像你,就像我。” “薇薇,我也疯了……因为你。你记住,你并没有要毒死朱灵,也没有被楚立风发现,也从未向我求助。杀死楚立风,完全是因为他看到一我向茶壶投毒。” “而你,也真的是‘不小心’摔下舞台而无法出演女主的。” “一切,都会在我这里画上句号。” …… 是啊,一个人可以为爱变成疯子,可以为爱去利用任何人。 也包括那些为爱变疯的人。 李薇薇至今都会想起辛子菡跳下去时,说的那些话。 欧南诺和刘书昊听到的,和她听到的一模一样,但体会到的意思却截然不同。 毕竟,人们只愿意听自己想听的,信自己想信的。 不是吗? () 第67章 【十三】樟树女尸案 夕阳斜斜地从楼道的窗口照射进来,将一人一猫的身影拉得老长。 何晴左手紧紧捏着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里的钥匙硌得她手指生疼。 她看着眼前502房间的房门,来回踱步。 黑猫蹲坐在一旁舔舐着前爪,时不时抬头看着她,似乎在等待着她做某个决定。 终于,她站定了脚步,右手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卡片。 卡片中央画着一个橙色轮盘,悬在蓝色的天空中,轮盘四周有很多怪兽。 她将卡片放进信封中,蹲下身,将信封放在502门前的地毯垫下方。 “喵~”黑猫抬头望着她,轻轻叫了声。 她看着黑猫的眼睛,就像两个小小的轮盘,在夕阳中缓缓转了起来。 …… 清晨的永夏公园,如同刚刚睡醒的猫,在晨曦中慵懒地半睁着眼睛。 罗宇完成了每日10km的晨跑计划,放慢了脚步,金毛犬点点却依旧兴奋地冲在前头,拉扯着牵引绳示意他快点走。 忽然,点点站在小路口呆呆地望着树林内,猛地吠了两声。 “点点。”罗宇喊了声。 点点回头望向他,又吠了几声,之后离开小路朝树林内走去。 “点点?”罗宇看出点点的反常,作为温顺的金毛犬种,它向来不会在外乱吠。 点点钻进树林中,罗宇拉着牵引绳也跟在后面。 忽然,点点停了下来,朝前方猛吠起来。 罗宇定睛看去,浑身打了个激灵。 一个女人悬在半空中,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孔,一根麻绳绕过她的脖颈,缠在一株樟树朝外伸延的树干上。 树林中没有风,她就那样静静地悬挂在那里,就像失去齿轮的钟摆,再也无法启动。 …… 原本还在睡梦中的欧南诺,被一通电话叫醒,他草草地洗漱完毕,直奔永夏公园。 公园里围了一大群人,大家都面带惊恐地讨论着树林中的那具上吊女尸。 欧南诺穿过人群,顺着一条小路走进去,不久便看到了被警戒线隔开的人群。 他从警戒线下钻过,几名警员正在处理着现场,叶予西在和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对话,时不时记录着什么。 另一边,法医尹成正和一名助手检查着尸体。 欧南诺走了过去,低头看着尸体,死者脸色苍白,舌头伸出,脖颈处一道深紫色的压痕。 “欧队。”尹成抬头看了他一眼,站了起来。 “目前什么情况?”欧南诺问。 “死亡时间预计为昨晚10点到12点。死者女性,30岁左右,死于悬位缢颈之间。” “后于前位缢型,缢索是一根直径0.8厘米的麻绳,颈部的缢沟只有一条,缢沟部位皮下组织肿胀出血、长出大片水疱,有明显的生活反应,暂时排除死后缢尸的可能。” 尹成说着,走到左边的一棵樟树边上,樟树长得粗壮而扭曲,一根粗大的树干横伸出来。 他继续说:“死者就是在这跟树干上缢死,这棵樟树长得扭曲,方便落脚与着力,因此无法从悬挂点排除他杀的可能。” “死者手臂有伤痕,树干上的印痕也有滑动的迹象,但目前还不好判断是不是濒死期挣扎导致的,需要回去进一步检查。” “好的,辛苦了。” 欧南诺拍拍他的肩膀,朝另一边的下属叶予西走去。 叶予西看到他,招了招手,快步走了过来。 “师傅,你来啦!” “小叶子,说说情况。 叶予西点点头,认真地看着手上记录页的内容,说:“死者名叫何晴,是乐宠宠物医院的医生,死于自缢。” “自缢?谁告诉你是自缢的?”欧南诺双眼看着他。 叶予西一时涨红了脸,急忙改口说:“是缢死,目前还无法判断是自缢还是他杀……” 欧南诺目光从他身上移到了不远处的那名年轻人,那年轻人也看过来,神色有些紧张,他脚边还蹲坐着一只金毛犬。 “他是报案人?”欧南诺问。 “是的,他叫罗宇,今天晨跑时发现尸体,他还认识死者。” 叶予西说完,欧南诺走向罗宇。 罗宇年纪在二十五六岁左右,一身跑步的装束。 叶予西说:“这是我们队长,欧警官。” “欧警官好。” “你是怎么发现死者的? 罗宇说:“我每天都会到这边晨跑,今天是点点一我的狗,有些反常,一直往林子里钻,我跟着它进来,就发现了尸体。” “你认识死者?” “嗯。”罗宇点点头说,“她是乐宠宠物医院的何晴医生,之前我家狗生病她就是主治医生。” “你还知道什么吗? 罗宇摇头说:“不知道了,我就带狗去看病时和她接触过,她人挺好的。警官,她……是自杀还是他杀?” 欧南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反问:“和你有关系吗?” 罗宇连连摇头摆手:“没关系没关系,当我没问。” 欧南诺朝叶予西说:“做好笔录。” 说完,又走回那棵樟树下,抬头看着那根横长的枝干,陷入了沉思。 …… 送走一只尿闭症痊愈的布偶猫后,万小霞回到办公室在系统做好了记录。 她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滑动着朋友圈。 “永夏公园有个女的上吊了,据说是个宠物医生!太可怕了,最近不敢去那边了。” 宠物医生? 上吊?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继续探索的欲望。 前台姑娘探了个头进来,说:“万医生,有两个警察来问何医生的情况,你和何医生比较熟悉,要不……你和他们说说?” “警察?” 万小霞吃了一惊,随后似乎联想起什么似的,脸色微微一变:“何医生?你是说晴姐?” 前台姑娘点了点头,说:“我让他们进来吧。” 说罢转身离开了。 万小霞还没反应过来,马上又传来敲门声,前台姑娘推开了门,两个男人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那人较为成熟,面貌英俊,身高一米八出头。 另一人年纪较小,眉清目秀,满脸青涩,比前面那人稍微矮些许。 “万医生你好,我是市刑侦中队长,欧南诺。” “叶予西。” 两人都亮出了证件,万小霞此生第一次面对刑侦警察,一脸紧张地说:“二位请坐……有什么事吗?” () 第68章 【十三】网络暴力 “您跟何晴熟吗?”欧南诺问。 “她之前是医院的主任医师,我一直跟着她学习,算是我的老师。” 万小霞有些小心翼翼地回答着:“警官,请问……她怎么了?” “她昨晚在永夏公园死亡,现在我们需要您帮忙确认。” 欧南诺说着,取出几张照片放在桌面上:“照片可能引起不适,请做好心理准备。” 万小霞拿起照片,医学出身的她对死亡并不陌生。 但看到熟悉的人以如此可怖的状态死去时,她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将照片盖在桌面上,移了回去,脸色苍白地看着两位警察,说:“这就是她。请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欧南诺将照片收回,说:“我们正在调查,万医生,能跟我们说说何医生最近的情况吗?” “最近?” 万小霞摇摇头:“她已经辞职半年多了,我们就偶尔微信上问候一下,没有见过面。” “辞职了?为什么辞职?” 欧南诺问,一旁的叶予西飞快地在纸上记录着。 “因为……她家发生了一件很大的事。” “什么事?” 欧南诺看着万小霞说:“万医生,请把您知道的、关于何医生的事情,都告诉我们。” 万小霞轻轻叹了一口气,微微抬起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好一会儿才说:“去年冬天,她丈夫被执行死刑了。” “哦?”两名警察同时抬起头,紧盯着她。 “去年轰动一时的狼望村灭门案,你们应该都知道吧?” “知道。” 欧南诺说:“狼望村民一家五口,四个大人被残忍杀死,只剩一个八岁的小孩幸存。你是说何医生是那杀人凶手王朗的妻子?” 万小霞点点头,说:“王朗我也认识,他人很热情阳光,我总觉得他不像是会杀人的。” “狼望村一案虽然未经我手,但早已结案,还是麻烦万医生说说何医生吧。” 万小霞点点头,说:“晴姐人非常好,说话一直是轻声细语的,对每个人都很温柔,而且她一直救助各种流浪猫狗……只是她的命太苦了。” “王朗执行死刑后,她那段时间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而且那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恰好怀孕了。去年年前,她去医院产检,结果被人拍下发到微博上曝光。” “我记得这个事。”叶予西抬起头说:“当时占据了微博热搜榜第一名,网上说得很难听,说她老公刚执行死刑,她就有别人的孩子。” 欧南诺听他说完,眉头皱了起来。 万小霞点头说:“是的,但那孩子肯定是王朗的。晴姐自己也喜欢刷微博,那几天她天天偷偷掉眼泪,网上的传言虽然都是假的,但网民的话却是真的伤到了她。” “是谁曝光的?”欧南诺问。 “就是一个网络暴民吧,主要是那条微博还被一个知名公益大V转发了,一下子就成了热门。” 万小霞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这件事火了之后,很快有人人肉晴姐,她的个人信息完全被曝光。那段时间,她每天都被无数电话骚扰、恐吓,甚至还有人跑到医院来找麻烦……” “都是些什么人?” 万小霞摇摇头,说:“谁知道呢?都是网上一些打着正义旗号的暴民,他们以为自己在伸张正义,但他们自己是不折不扣的魔鬼。” 欧南诺和叶予西没有作声,等待着万小霞继续说下去。 “不久之后,晴姐再也忍受不了,就提出了辞职。” 说到这里,万小霞的眼睛微红:“我们虽然都很不想她走,但她的状态确实也不适合继续上班了。” “她辞职之后,我说过几次去看她,都被她拒绝了。可能她自己也无法面对王朗的事情吧。” “她有亲人在这边吗?” 万小霞摇摇头,说:“她和王朗都是外地人,双方父母也都在老家,王朗走后,她在这边没有亲人了。” “她家住在哪里?” “绿波佳苑。” 两名警察离开后,万小霞依旧无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呆呆地盯着电脑屏幕,良久才哽咽着喊了声“晴姐“,眼泪滚滚落下。 从乐宠宠物医院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 叶予西挠了挠头,说:“师傅,你说何晴会不会是被那些网络暴民杀死的?” 欧南诺说:“只因为网络上的一些言语,就在现实生活中杀人,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况且那件事已经过去这么久。如果是他杀的话,一定还会有其他的原因。” “……”叶予西迟疑了半晌,说,“她经历了那些事情,自杀也不是没有可能。” 欧南诺没有回答他的话。 忽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官月灵。 是他之前处理案子认识的一位神秘的女占卜师。 是她?他犹豫了片刻,接通了电话。 “欧警官,永夏公园死的人是不是真的是何晴?”官月灵的声音显得异常急促。 “谁告诉你的?” “朋友圈都传遍了。你告诉我,是不是?” “你认识她?” “她是我邻居。”官月灵幽幽地说,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半小时后,欧南诺和叶予西赶到了绿波佳苑。 这是市内的一处中档小区,官月灵就住在17号楼的502室,而死者何晴就住在她隔壁,501。 欧南诺记得,几天前从灵雾山上离开时,官月灵曾说过他们还会见面的,想不到会这么快。 这是一梯两户式的小高层,两人乘坐电梯到达5楼,电梯出口左侧便是对门的两户,左侧是何晴家501室。 “师父,快看。”叶予西走到501室门前,喊了一声。 欧南诺走了过去,只见门上满是刮痕,还有许多斑驳的红漆痕迹,应该是此前有涂过漆,后面被粗糙地刮掉了。 而红漆与刮痕虽然不是很明显,但稍作辨认便能看出来,组成了一个字:死。 叶予西睁大了眼睛回望着欧南诺,欧南诺闭唇不语。 回身按响了502室的门铃,铃声响了数秒,门便被推开了,官月灵精致的面孔满是焦急。 “欧警官,你来啦。”她说完,看了看叶予西。 叶予西马上说道:“关小姐你好,我叫叶予西。” “请进吧。”官月灵将门推开。 () 第69章 【十三】她老公是杀人犯 “请坐。” 官月灵端来两杯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待两人坐下后,她才在侧坐坐下。 “官小姐,你说,何晴有给你留东西?”欧南诺打算开门见山。 官月灵点点头,拿出一个信封,说:“昨天何晴给我打电话,说她要出去一段时间,让我帮她照顾一下猫,她把钥匙放在我家门前的地毯垫下。” “猫?” “嗯。” 官月灵指了指电视柜边上的一个小角落:“它叫警长,是何晴养的猫。” 欧南诺这才发现电视柜的角落里确实蜷缩着一只猫。 它浑身漆黑,躲在角落不出声,睁着一双纽扣般的大眼睛警觉地看着两个陌生人。 “好可爱……” 叶予西朝小猫警长喵了好几声,直到看到欧南诺沉着的脸,才停了下来。 欧南诺拿起那个白色的信封,里面放了一枚钥匙,还有一张卡片。 他将卡片拿了出来,问:“这张是什么?” “这是我之前送给她的。”官月灵看着那张卡片,说,“叫命运之轮。 “命运之轮。”欧南诺轻声重复,仔细地看着那张塔罗牌,“代表什么?” “塔罗牌的含义,不能简单用几个词去阐述。”官月灵淡淡地说。 欧南诺继续看着那张牌面,问:“那你为什么送她这张卡?” 官月灵靠在沙发上,手指摆弄着发尾,看着欧南诺说:“何晴家的事,你们应该知道吧?” “你是指狼望村灭门案吗?” 官月灵点点头,说:“那件事之后,何晴的生活彻底被毁了。她被人肉,经常接到恐吓电话,她辞职了。” “那几天有人找到她的住址,用红漆在门前写了‘死’字。那次正好被我撞见了,我把他打趴下,送去派出所了。” 叶予西正记录着,听到这瞪大眼睛看着她,低声说:“官小姐好身手。” 官月灵淡淡一笑,但笑容马上隐去,继续说:“那人名叫夏潘建,是一个无业游民,因为在网上看到何晴被曝光的信息后,就上门来恐吓。”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叶予西有些气愤。 “谁知道呢?” 官月灵耸耸肩:“很多人在现实生活中一事无成,就喜欢跑到网络上当键盘侠,极端一点的,就会把网络暴力转化为现实中的暴力,就是没有缘由的恶意吧。” 叶予西一时无言以对,只是叹了一口气。 官月灵继续说:“后来一那天是1月23日,何晴在地铁站摔了一跤,流产了。” “什么?”叶予西吃了一惊。 欧南诺也神色微变,问:“怎么会摔跤?” 官月灵摇摇头,说:“不知道,地铁站高峰期人比较多,拥挤也很正常。她在这边没有亲人,到医院后给我打电话,我照顾了她一段时间。” “她以前有一对双胞胎,后面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王朗死刑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想不到这最后一个孩子也失去了。” 欧南诺问:“她昨天电话里还有说什么吗?” 官月灵摇头说:“没有。欧警官,我听说她是在公园上吊,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一直很坚强,不是会去寻短见的人。” 欧南诺手指轻轻在沙发扶手上画着圈圈,许久才说:“去她家里看看。” 官月灵点点头,拿起那枚钥匙,带着二人来到501室。 何晴家打扫得也很整洁,只是生活物品较多,还堆放了很多婴儿用品和宠物用品。 欧南诺简单在房中看了一圈,回到客厅,只见叶予西正拿着一本册子看着。 他走了过去,问:“有什么发现?” 叶予西将册子递了过去,说:“这是一本流浪猫狗的领养记录。” 欧南诺接过翻了翻,上面详细记录了一些人的领养信息,并做了不同记号。 其中一个叫“陈立新”的人名用红色的荧光笔重点圈了起来。 “她一直在救助小动物,这些寄养出去的动物她也会定时回访。”官月灵说。 欧南诺将册子放在桌面,说:“官小姐,谢谢你提供的信息,这段时间可能要经常来打扰你了。” “我会配合的。”官月灵说,“欧警官,希望你尽快破案,我希望她能早日瞑目。” 欧南诺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离开何晴家后,他一直低头沉思。 叶予西忍不住说:“那何晴命真的挺苦的,似乎也很有自杀的动机。” “是的。”欧南诺说,“可她为什么不在家自杀,而要跑去公园自杀?” 叶予西皱了皱眉头,一时也想不通。 “小叶子。”欧南诺忽然止住脚步,说道:“你去一趟街道派出所,查一下官小姐说的那个夏潘建的情况。” …… 从网吧出来后,夏潘建有些不适应刺目的阳光,他眯着眼睛往出租屋走去。 尽管在网吧通宵时,大部分时间都是盯着屏幕无所事事,但脱离网络后,又会有无尽的空虛感袭来。 老旧的楼道,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他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上楼。 楼道里似乎有人,但他并不关心,低着头走到门前,伸手在口袋里摸着钥匙。 “夏潘建吗?”楼道里的人喊了他一声。 他抬头看去,只见两个男人朝自己走了过来。 他没有回答。 “我们是警察。”前面的人说,说完二人同时亮出了证件。 夏潘建眯着眼睛看清了证件,前面的警察叫欧南诺,后面的叫叶予西。 “有……有事吗?”他想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有底气些,但说出口时依然很小声。 “有些事要问你,希望你配合一下。”欧南诺说。 夏潘建点点头,却不敢看他。 欧南诺拿出一张照片,问:“这个人你认识吗?” 那是个女人的照片,夏潘建心里咯噔一下,摇了摇头,说:“不认识。” “是吗?那之前在她家门口用红漆写字的是谁?” 欧南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是不是要请你去局里坐坐,你才打算说实话? “啊,认识认识。” 夏潘建脸色大变:“刚才没看清,她叫何晴。” “你为什么要去她家门口写字?” 夏潘建抬起头,仿佛有了底气似的:“她老公是杀人犯!” () 第70章 【十三】命运之轮 “她老公是杀人犯关你什么事?”一边的叶予西皱着眉头说。 夏潘建又低下了头,说:“她老公一死,她就怀上别人的孩子了,我看不惯这种人!” 欧南诺冷冷地说:“看不惯?那你还对她做过什么?” “没……没什么了……” “真的吗?”叶予西凶狠狠地说,“你说谎迟早把你抓起来。” 夏潘建吓得腿都软了,连连摆手说:“真没什么了。” “前天晚上,你在哪里?”欧南诺问。 “我在青春网吧通宵。”夏潘建说完,怯生生地问,“警官,怎么了?” “何晴死了,这是一起命案,所以你最好不要撒谎,或者有所隐瞒,否则……”欧南诺没有继续说下去,双眼紧紧盯着夏潘。 夏潘建脸色惨白,连连摆手说:“警官,这……这和我没关系啊,我没有杀人。” “最好是。” 欧南诺将一张卡片递了过去,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想起了任何和何晴有关的事情,马上打我电话。” 夏潘建接过名片,忙点了点头。 走出那充满霉味的楼道,叶予西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这夏潘建就是个键盘侠。” “他可不是键盘侠。” 欧南诺说:“他是将网络暴力付诸行动的人……小叶子,你马上去青春网吧调查一下他前晚的行踪,另外,何晴半年内所有的通话记录都查一下,有异常的做好标记,永夏公园所有的监控录像都调取出来。” “收到!”叶予西一脸正经地回应。 走出小区,叶予西马上朝不远处的青春网吧走去。 欧南诺则决定先回局里,刚走没几步,口袋里的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欧队,有发现。” 电话一接通便听到尹成的声音,他的声音中满是兴奋一每当案情有新发现时,他都是这种语气。 欧南诺走到安静的一处,说:“什么发现?” “死者头部发现轻微的撞击伤,身体也有多处不明显的淤青,说明死者死前确实与人有过肢体冲突,这点结合现场的脚印几乎可以确定。”尹成微微停顿,似乎等待着欧南诺的回应。 “哦?”欧南诺非常熟悉他的习惯,顺着他给了回应。 “还有,死者指甲中有非本人的皮屑组织,锁定嫌疑人后,可以做DNA匹配。” “很好,我马上去局里。” …… 黑猫坐在茶几上,静静地看着官月灵,仿佛在无声地传达着什么。 它的前爪搭在那张何晴遗留的塔罗牌上。 官月灵伸手将卡片拿起,凝视着画面中央的命运之轮。 给何晴这张牌时,是她去灵雾山的前一周。 那天晚上,何晴忽然敲响了她家的门。 官月灵在阳台倒上两杯红酒,坐在了藤椅上。 何晴说了很多自己的事,她说得轻描淡写,没有流泪,只是偶尔突然哽咽。 官月灵一直没有作声,直到她说完,将一张塔罗牌轻轻放到她手中。 “命运之轮。” 何晴很早就跟着官月灵接触过塔罗牌,一眼就认了出来:“小月,我的命运之轮是不是一直处于逆位?” 官月灵用手掌轻轻按在她手上,说:“命运之轮不会停止转动,再艰难的逆境都会过去的。” 何晴轻声说:“那命运之轮有没有可能因为一件事逆转呢?” “有可能,命运之轮代表了转机。” 何晴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官月灵看着手中的卡牌有些出神,朦胧中,卡牌上的命运之轮似乎真的转动了起来。 何晴那天晚上冷静得有些反常,她所说的“让命运之轮逆转”的一件事,究竟是随口一问,还是她真的有那么一件事? 而那件事……会不会和她的死有关系? “喵……”警长轻轻叫了一声。 官月灵看着它琥珀般的双眼,突然想起了什么。 …… “从青春网吧的监控录像来看,夏潘建案发当晚确实是在网吧通宵,没有离开过。” 叶予西停顿了片刻,继续说:“我调取了何晴的通话记录,近期和她联系的人非常少,案发当天,她只有两次通话,白天和她母亲通过一次电话,通话时长27分钟。” “晚上的那通电话,我查了机主信息,是一个叫陈立新的男人。” “哦?”欧南诺抬起了头。 叶予西说:“不过他们的通话时间非常短,我试着打过去,对方表示当晚确实有接到过何晴的电话,但她应该只是打错了。” “陈立新……” 欧南诺轻轻念着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他是什么人? “好像是一个流浪猫的领养人。”叶予西说,“那天在何晴家的领养记录册上,有看到过这个人。” 欧南诺这才想起那本册子,点头说:“留意一下陈立新,必要时和他见见。” “好的。” 叶予西继续说:“在5个月前,有一个固定电话通话频繁,那个电话我查了一下,是在永夏公园附近的一个公用电话。” “公用电话?” 欧南诺轻轻放下手中的案卷,看着叶予西:“这个公用电话,你能获得哪些信息?” 叶予西似乎早有准备,说:“用公用电话频繁联系,说明对方不想暴露自己的信息。” 欧南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说:“你还漏掉了重要信息,那段时间正值何晴遭遇网络暴力的期间,说明这很可能与那件事有关。永夏公园的监控有查吗?” “查了。” 叶予西说:“永夏公园比较老,只有五个摄像头,但在案发处并没有监控,我看了案发当晚的监控,没发现什么异常。” “那个公用电话附近有没有路面监控?” “有的,但是路面监控存储系统都是自覆盖式的,当容量满了后会自动覆盖较早的存储内容,最多只能保持3个月左右的记录,所以公用电话的监控,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恢复了。” 欧南诺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 叶予西双眼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示,但他似乎并没有打算开口。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宁静,欧南诺拿起手机看了看,眉头微皱。 “官小姐?” “欧警官。” 官月灵的声音有些严肃:“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说,关于何晴的。” () 第71章 【十三】故意犯罪 “什么事?”欧南诺坐直了身体。 “她流产之后,我在医院照顾了她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她总说有人要害她,在地铁站摔跤也是有人故意推她。” “我以为是网络暴力事件加上家里的变故,让她精神状态不太稳定产生的被害妄想,但一现在回头想想,会不会真的有人在害她?” 欧南诺沉吟半晌,问:“她摔跤的时间和地点你还记得吗?” “记得。” 官月灵说:“那天是1月23日,她出事时应该是上午,具体时间我不记得了,是在永夏公园站。” 欧南诺用笔在纸上记录下来,说:“官小姐,谢谢你提供的信息。” “不用谢。” 官月灵轻声说:“欧警官,我了解她,她不是会选择自杀的人,你一定要替她找出凶手。” …… 叶予西一早就来到了永夏公园地铁站。 值班站长说:“我们站内监控比较齐全,基本上除了很偏的角落都能监控到,但是因为存储空间的关系,基本上过段时间就会删除,1月份的监控记录,理论上说肯定早就被删除了。” 叶予西叹了口气。 “不过……”站长的语调一转:“我们的监控记录一般是选择性保存,如果站内发生了事故或者重要的情况,都会保存当天记录以便回查,我可以去看看当天的监控是否有保存。” 叶予西心中再度燃起希望,他连声道谢,跟着站长来到监控室。 站长打开层层文件夹,找了半天,终于喊了声:“嘿,还真有!” 他将当天的监控记录分屏以高倍速播放起来,叶予西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直到在某个窗口看到了一阵骚乱。 “停一下,这里!” 叶予西指了指,站长将画面放大,以正常速度播放着。 那是地铁刚到站的时候,有不少人在外面候车,车门一开,一群人从车厢内涌了出来,而何晴就在人群中。 忽然,她的身体猛地前倾,摔倒在地上。 人群瞬间骚乱起来,大家围在一起看着,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扶,也有人看了几眼便离开,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地铁站工作人员将她扶起。 “有侧面角度的监控吗?” “有的。”站长切换了另一屏。 “速度放慢。”叶予西说着,将脸凑近屏幕,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看到何晴从车内出来,忽然,在她身体后右侧的一个人,用肩膀撞了她一下,那一下很显然是有意为之,那人撞完之后,马上快步走上了电梯。 “这个人,放大。”叶予西指着屏幕说。 站长将画面切到另一屏,那个方向正好正对着那人,他将画面定格,放大。 叶予西仔细地看着那张面孔,虽然画面经过放大后已经很模糊了,但他依然忍不住脱口而出:“夏潘建!” …… 万小霞坐在办公室翻着朋友圈,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请进。”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那名叫欧南诺的警察。 “欧警官?”万小霞站起身来,“请坐,有事吗?” 欧南诺坐了下来,说:“万医生,抱歉打扰了,今天过来是有两件事要请问。” “什么事?” 欧南诺将一张照片放在桌面上,说:“这个人,你认识吗?” 万小霞拿起照片仔细看了看,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双目无神,头发发油且凌乱。 她想了想说:“好像有点印象,但我不太确定。他好像就是之前来医院闹过事的人。” “谢谢。”欧南诺将照片收起,万小霞的回答果然和他所预想的一样。 他继续说:“第二件事,何医生此前一直在救助流浪猫狗,领养人的信息也都有记录,不知道你这边是否了解领养人的情况?” 万小霞说:“有段时间我和晴姐一起做流浪动物的救助,部分领养人我是认识的,怎么了?” “一个叫陈立新的人,你知道吗?” “陈立新?”万小霞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点点头,说,“我知道。” “说说看。” 万小霞说:“这个人其实是个虐猫人。” “虐猫?” “嗯。”万小霞点点头,说,“他表面看上去正正经经的,家里条件也不错,所以当时申请领养小猫时,我们都觉得挺适合。” “但领养过去一个月不到,我们做回访时,他说小猫生病死了。明明小猫送养出去的时候,身体状态特别好,不可能会在这么短时间内死掉的。” “晴姐在救助群里说了这个情况,结果发现陈立新在很多流浪动物救助站领养过小动物,但要么拒绝回访,要么说已经死了。” “大家才知道这个人其实是伪装的爱猫人士,以领养的名义将小猫带回家,之后小猫经历了什么,绝望地死去,只有他知道。”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欧南诺只觉得不可思议。 “谁知道呢?” 万小霞苦笑一声,说:“晴姐知道后非常生气,联系了陈立新很多次,但对方一直拒绝沟通。晴姐也上门找过他,之后才发现他留的家庭住址根本是假的。” “但救助群里面有人查出了他的真实信息,晴姐找到他,却反而被他威胁了。” “威胁?”欧南诺重复了这个字眼,“怎么威胁的? 万小霞摇了摇头,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后来救助群里有人把他的信息公开了,有一群爱猫爱狗人士到找他麻烦,闹了好几次,也就不了了之了。” 说到这里,万小霞脸色微变,她看着欧南诺问:“欧警官,你说……晴姐的死,会不会和陈立新有关?” 欧南诺沉吟半晌,没有回答她,只是说:“万医生,谢谢你提供的信息。” …… 夏潘建梦到自己在王者峡谷中拿下五杀的那刻,一阵敲门声将他从梦中惊醒。 “谁啊?”他用沙哑的声音问。 “警察。”门口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回答。 他的睡意瞬间全无,起身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还是上次那两个警察,不知为什么,他们看上去永远都那么精神。 () 第72章 【十三】魔山! “警官,什么事?” 欧南诺说:“上次我说了,让你不要有所隐瞒,所以今天你有别的情况要告诉我吗?” 夏潘建在床沿上坐下,说:“警官,上次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没有别的了。” “是吗?” 欧南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没去过何晴工作的医院闹事吗?” 夏潘建似乎吓了一跳,说:“去、去过一次,我、我以为这件事没什么关系,所以没有说。” 欧南诺冷笑了一声,说:“好了,现在把你知道的所有和何晴有关的事情说出来。” 夏潘建低着头,久久没有作声。 欧南诺说:“这样吧,我给你一个小提示,永夏公园地铁站。” 夏潘建身体猛地一抖,他抬头看着欧南诺,眼神中满是惊慌。 “夏潘建!” 欧南诺猛地大喝一声,把他身后的叶予西都吓得一抖。 夏潘建更是面如土色。 只听欧南诺继续说:“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还有隐瞒,那就直接跟我到局里说吧。” “我说我说!”夏潘建满脸惊恐,看了看欧南诺,又不敢与他对视。 他垂下视线说道:“我在地铁站故意撞了她。” “又是去她家用红漆写字,又是上她单位闹事,又是故意推她导致流产,你这个网络暴民当得可真是称职!”欧南诺冷冷地看着他,“她和你有什么仇,你要这样做?” “没仇……”夏潘建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没仇?”欧南诺沉声说,“那你是受谁指使的?” 夏潘建张口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来。 “到现在你还想隐瞒吗?” 这次开口的是叶予西:“你难道就是凶手?” “我不是,警官,我没有杀人。”夏潘建头摇得像拨浪鼓。 “确实……是有人让我去那样做的。” “是谁?”欧南诺问。 “我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那时何晴产检的事被曝光,我在那条微博下面骂了她,我那条评论是点赞数最高的。” “后来……那个人就用微博联系了我,他微博名字叫魔山,说让我去打电话恐吓何晴,他就会给我一百块钱。” “所以你就真打了?”叶予西问。 夏潘建点点头,说:“反正就一个电话骂几句而已,打完后我告诉他,他让我把地址给他。一天后,我收到他寄来的快递,里面有一百块钱现金。” “后面,魔山又让我去何晴上班的宠物医院闹事,不用闹很大,随便骂骂就好了,说事后会给我一千块钱,我就去了,结果他真的给我寄了一千块钱。” “后来去门上用红漆写字、地铁站撞她,都是魔山让我做的,每做一次,他就给我寄一千块钱现金。” 叶予西脸气得通红,他一拍桌子,说:“所以你为了一千块钱就让人流产,你这人还有良心吗?” “我……我也不知道事情会这种严重,要知道的话,我肯定不会去撞她的。” 欧南诺问:“那个叫魔山的人,平时是一直和你微博联系的吗?” 夏潘建说:“开始是,后面他就打我电话了。” “哦?电话号码是多少?” “是一个固定电话。” 夏潘建说着,打开了手机翻出通讯录,不一会儿翻开了一个电话号码。 叶予西凑过去看了下,低声说:“师父,这是永夏公园那个公用电话。 欧南诺点点头,说:“那人微博给我看看。” 夏潘建点点头,用手机打开APP,翻了一会儿递了过来,说:“就是他。” 欧南诺接过手机,翻着那个叫“魔山”的微博用户。 叶予西看了看,“咦”了一声,说:“我记得这个人,当时曝光何晴产检的是一个公益大V,曝光内容是粉丝投稿的,那人好像就是叫‘魔山’。因为大V有说图片的来源,我当时还特地搜了这个微博看过。” 欧南诺看向夏潘建,问:“还有别的情况吗?” 夏潘建哭丧着脸说:“警官,这回真没有了,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隐瞒了。” “行。” 欧南诺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魔山寄给你的信封,你还留着吗?” 夏潘建走到床头的一个柜子中,翻了好一会儿,才拿出几个快递文件封袋,递了过来。 欧南诺接过看了看,寄件人信息并没有填。 他将快递交给叶予西,又回头朝夏潘建说:“以后老实点,再被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坏事,就不是进派出所坐坐那么简单。” 夏潘建连连点头。 离开了破旧的出租屋,欧南诺说道:“那魔山故意曝光何晴信息,带起网络暴力,同时收买夏潘建让他不断恐吓何晴、导致她流产。” “而且他也用永夏公园的电话,向何晴打过很多通电话,很可能也是恐吓。这一切他都做得极为隐蔽,没有留下多少线索。” “那人很聪明。”叶予西说,“那他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去害何晴?” 欧南诺想了想,说:“小叶子,那个陈立新的信息,你去查清楚。” 黄昏时分,官月灵在信箱中收到了一封信,那封信没有写寄件人信息,就和水电煤催缴单一样普通。 她回到家,将信拆开,里面是一封手写的信。 这年代用手写信也算是很稀奇了,她将信封仍在茶几上。 警长跳到茶几上,鼻子微微翕动,靠近那个信封,仿佛感受到了熟悉的味道。 …… “陈立新是这家广告公司的设计总监。”叶予西说着,按了电梯8楼按钮。 他看了看欧南诺,欧南诺一言不发。 电梯很快到达8楼,一出来便看到了“锐星广告有限公司”的招牌。 两人走到前台,亮出证件。 “麻烦叫一下陈立新。” 前台姑娘马上拨通了内线,不一会儿,只见一个******的男子走了过来。 男子身高一米八出头,身材匀称,五官端正。 “你是陈立新?”欧南诺问。 “你们是?” 二人再次说明了身份,陈立新一脸惊讶,说:“那……请二位到会议室来说。” 说完领着两人进了一个小会议室。 “陈先生。”欧南诺开门见山地说,“你认识何晴吗?” 陈立新脸色微变,点头说:“认识。” “何晴的死,你听说了吧?” 陈立新点点头。 欧南诺说:“何晴死亡当晚,和你有短时间的通话记录,你能解释一下吗?” 陈立新说:“她只是打错了,然后顺便问了一下我领养的猫怎么样了,前后也就几十秒。” 欧南诺点点头说:“那案发当晚,你在哪里?” “我在家。” “有人证吗?” “我老婆。 “你老婆是不能做你的证人的。” 欧南诺看着他说,说完拿出一张纸递了过去,纸上打印着夏潘建的照片,“认识这个人吗?” () 第73章 【十三】自杀? 陈立新接过看了看,摇头说:“不认识。” 欧南诺收回照片,说:“陈先生,你脖子的伤是怎么回事?” 陈立新伸手摸了摸脖子,说:“和我老婆吵架了,她挠的。” 欧南诺笑了笑,说:“两口子吵架就不要动手了。谢谢你,后面可能还会打扰,希望陈先生还能配合。” “一定,手头还有工作,那我就不送二位了。”陈立新说完,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欧南诺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折好。 叶予西满是疑惑地问:“师父,你问他认不认识夏潘建,就算他认识,也不会承认的。” “他承不承认没有关系。” 欧南诺笑了笑,继续说,“好了,你大概能认出他了吧?今天回去再看一遍案发当晚,永夏公园的路面监控,仔细看看陈立新有没有去过。” …… 夜凉如水,官月灵靠在阳台的栏杆处,左手举着小半杯红酒,右手拿着手机。 手机界面停留在欧南诺的电话界面,犹豫良久,她终于拨了出去。 “喂,官小姐?” “欧警官……案情进展如何?” “一切顺利。”欧南诺说,“你有什么线索要告诉我吗?” 官月灵抿了一口酒,看着客厅中的警长,警长也正回望着她。 “没有,只是问问。” 她说,“虽然你没告诉我嫌疑人是谁,但我猜……一定是何晴说的那个害她的人吧?” 欧南诺没有回答。 “他做了那些事,就算……就算没杀人,也足够重刑了吧?” 欧南诺说:“这两者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官小姐,如果你有任何线索,一定要告诉我。” “好的。我先睡了,晚安。” 挂断了电话,她仰头将酒喝完,之后抬头看着天空。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十五,一轮皎洁的圆月悬在天幕,如同掌控人生的命运之轮。 她靠在阳台,静静地看着客厅茶几上的那封信,信半折着,她看不到信的内容,但早已将一字一句铭记于心。 仿佛犹豫许久,终于走进客厅将那封信拿起,撕成了碎片。 她走到卫生间,将碎片扔入马桶,冲入虚无。 有些人命运的逆转,那是他自己一手造就的,那就让他就此定格吧。 …… “欧队,指纹分析报告出来了。” 尹成拿着一份报告匆匆走来:“快递文件封上提取出很多个指纹,其中有一个,和昨天那张照片打印纸上说明是一个人的。” “什么?” 叶予西听到后把头凑了过来:“师父,原来你昨天让陈立新看照片,是为了拿到他的指纹?” 欧南诺耸耸肩,说:“不然呢?” “高。”叶予西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他看向欧南诺:“师父,那说明给夏潘建寄钱的人,就是陈立新,他就是魔山!” 欧南诺点点头,说:“马上传讯陈立新。” …… 封闭的讯问室中,一束强光照射在桌前,陈立新在那束强光的照射下半眯着眼,看着坐在对面的两名警察。 “陈先生,案发当晚,你是一直在家吗?” “是的。”陈立新说,“我昨天不是说过了吗?” “那……请问这是什么?“欧南诺将一堆打印的图片推了过去。 陈立新看了看,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欧南诺将他的变化看在眼中,说:“这是永夏公园案发当晚的监控记录,那天晚上十点你进入公园,十一点才离开,这段时间你做了什么?” 陈立新闭着眼睛长叹一口气,说:“警官,我不是有意说谎的,那晚我确实到公园夜跑,因为担心你们怀疑到我,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开始没有说。” “是吗?” 欧南诺轻笑了一声,说,“那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吗?” 陈立新点点头,说:“我有夜跑的习惯,那晚去夜跑时,在公园遇到了何晴,她……她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和我发生了冲突,不过我没有做什么,就直接离开了公园。” “有人证吗?” 陈立新摇了摇头,说:“因为比较晚了,公园没什么人。” “是啊,没什么人。” 欧南诺压低了声音:“正好方便你杀人,对吧?” “警官,你们不能血口喷人。”陈立新有些慌乱 “血口喷人?” 欧南诺说:“那我来帮你还原一下吧,如果有漏掉的地方,你可以补充。” “你有虐待动物的习惯,去年假借爱猫人士去找何晴领养猫,结果被她拆穿曝光,一群动物保护人士找你麻烦,于是你怀恨在心。” 陈立新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他震惊地看着欧南诺,一时说不出话来。 “巧的是,去年冬天,何晴的丈夫王朗,作为灭门案凶手轰动一时。在王朗被执行死刑之后,你偶然发现何晴产检,便故意拍下她的照片曝光,诱导舆论说她在丈夫去世后立即怀了别人的孩子,引发网络暴力。” “你在热门评论下找到了网络暴民夏潘建,让他对何晴进行恐吓,让她不得不辞职……同时你自己也通过公用电话对何晴恐吓,最终导致了她流产。” 欧南诺看着陈立新,陈立新面色惨白,眼神惊慌地看着桌面。 “或许何晴也发现一直是你在捣鬼,她在家里的领养记录册上对你做了重点标记,我猜案发当晚,她是在质问你吧?” 陈立新依旧没有回答。 欧南诺继续说:“你似乎对此还不够满意,于是你在接到她电话时约了她出来,在永夏公园痛下杀手,同时伪装成自杀,毕竟像她这样的经历,自杀反而是种解脱。” 陈立新抬头看着欧南诺,摇头说:“不,警官,我没有杀人。” “哦?”欧南诺冷冷地看着他,“陈立新,现在由你来还原吧,我不想再听到半句假话。” 陈立新透过强光看着欧南诺,仿佛对方是个审判生死的神。 陈立新咽了咽口水,手颤抖着,良久,才吐出一口气,说:“警官,你之前说的那些,我都承认,但我确实没杀她。那天晚上,我接到她的电话,但她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 “我有录音。” 忽然,陈立新说,他从口袋掏出手机,颤抖着手翻找了一会儿,将手机放在了桌面上。 “一些重要的电话,我一般会录音,因为看到号码是她的,我特意录了下来。” 欧南诺拿过手机,界面上显示的确实是与何晴的通话录音,他点击了播放。 “喂?” 一阵漫长的沉默。 “说话啊……神经病。” 通话就此结束。 欧南诺将手机推了回去,脸上波澜不惊,但他头脑中却仿佛经历了一场宇宙爆炸,轰隆隆地响个不停。 何晴的那一通电话似乎没有任何信息,但却足以将此前构建完成的推理逻辑全部打乱。 陈立新并没有约何晴去永夏公园,反而是何晴给陈立新打来电话。 她的沉默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陈立新收起手机,继续说:“我每天晚上都会去永夏公园跑步,那天何晴突然就从树林中出来了,她说有话和我说,冲上来拉我,我们发生了肢体冲突。” “我们互相抓伤了对方,把她推开后,我就马上离开了公园,我真的没有杀她。” “你们发生冲突时大概是几点?” “我没有特意去记时间,但前后不超过十分钟,之后我马上离开公园了。” “你平时夜跑什么速度?” “我跑得比较慢,大概十公里一个多小时。” 欧南诺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不语,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思绪中。 …… “师父,陈立新和何晴指甲中的皮屑组织DNA匹配成功,他们确实在案发当晚有过肢体冲突。” 叶予西站在欧南诺办公桌前汇报着,欧南诺用手指顶着下巴,一言未发。 “另外,根据您的指示,我把永夏公园的监控视频又重新看了一遍,陈立新当晚十点进入永夏公园,开始绕湖夜跑,永夏湖的湖岸跑道周长为1.5公里。” “跑道中间有一处监控摄像,陈立新每十分钟左右出现一次,共绕湖跑了五圈,最后一次出现是10:46,之后就是1:03从公园南门离开。” 欧南诺抬头看着叶予西,说:“永夏湖没有跨湖桥,说明他确确实实是绕湖跑的。” 叶予西点头说:“从监控处到案发地点、从案发地点到公园南门分别有半公里多的路程,假设陈立新确实是保持跑步的速度前行,甚至是加速,那陈立新的作案时间也不过是十分钟左右。” “十分钟……要与何晴发生冲突,将她击晕,再伪装成自缢现场……” 欧南诺抬眼看向叶予西:“是不可能的。” “师父?” 叶予西睁大了双眼,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都错了。”欧南诺长叹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杀死何晴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她、她是自杀?”叶予西倒抽了一口冷 欧南诺点点头,说:“你没发现吗?我们这一路过来,全在被她主动展示的线索牵着走。” “从她给官月灵的钥匙和塔罗牌、到她家门口的红漆字、到领养记录册上着重标记的陈立新,还有她的通话记录,她通过官月灵和万小霞转达给我们的信息……” “以及她在现场伪造的他杀假象……她……布局太深了。” 叶予西完全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他问:“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为了报复?” 欧南诺长叹一口气,说:“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报复,或许她本来就不想活了,或许她是被逼得无路可走,也或……二者兼具,她决定用自己的生命,去给陈立新带来惩戒。” 叶予西低着头,良久才看向欧南诺,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神。 “师父……我心里有点难过,我说这句话你可能会骂我,但、但我真的宁愿这个案子判错。” 欧南诺想要严肃地骂他几句,但最终没狠下心来,只是说:“我也很难过,但让真相浮出水面是我们的职责。” …… 一周后。 欧南诺电话打过来时,官月灵正在呆呆地看着那张命运之轮的塔罗牌。 “欧警官,有什么事吗?” “没事……只是想和你聊聊” “关于何晴的案子吗?” “嗯……其实,你早就知道真相了吧?” 官月灵没有回答。 “官小姐,我没有别的意思,案子已经结束,我只是觉得很可惜,她为什么不选择报警呢?” “王朗的死,已经让她对警察彻底绝望了,而且陈立新做的那些事,尽管她可以确认,但并不能拿出确凿的证据。你确定你能为她的孩子讨回公道吗?” 欧南诺沉默不语。 官月灵继续说:“她确实太傻了,结束了生命,恶人却继续逍遥法外。 “没有。”欧南诺说,“陈立新和夏潘建的事情已经立案,他们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官月灵微微一愣,她的眼泪滚滚滑落,良久才说:“谢谢。” 挂断电话后,官月灵将警长搂在了怀中,警长发出轻轻的咕噜声。 在那封信中,何晴确实说明了她所有的计划,她想用生命去制裁恶人,但命运之轮,又有谁能够真正地逆转呢? () 第74章 【十四】梦貘 在人类已知的世界里,存在着另一种高等智慧的生物。 用你们人类的称呼来说,所有异类统称为妖精。 妖精可以化为人类、化作任何东西,存在于世间的每个角落。 你身边的人真的都是人类吗? 仔细看他们的耳朵,如果在阳光下隐隐露出尖角,那说明“他”也是一只妖精。 我,就是一只妖精——梦貘。 …… 人类不知道梦貘的存在,但梦貘依赖人类生存。 我们以人类的情感为食,爱赋予我们灵力,我们用灵力编织美梦回赠。 尤其是一些经历过创伤的家庭,更需要我们这些织梦者,否则他们会沉沦于怨气中无法自拔。 客观地说,我们一直在守护着人类,比如,我现在正在守护的这个家庭。 这家女主人叫苏悦然,她的爱让我灵力充沛,我打算多驻留一段时日。 于是,我附身在那个小家伙身上。 嘘,请为我保密。 …… 小家伙来家里一周了,但他似乎还不是很适应,平时总是爱坐在后院晒太阳。 他今年5岁,是我和丈夫少民领养的孩子,我们给他取名小耳朵。 因为小耳朵到家里的那天,多多说他在阳光下耳朵尖尖的,就像书里的妖精。 忘记说了,多多是我和少民的亲生儿子,今年也是5岁。 原本对于再领养一个孩子,我是持保留意见的,因为一个母亲的爱是有限的,我怕他分走了多多的爱。 但少民说,害怕多多一个孩子会孤单,有个伴总是好的,我就勉强答应了。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院子中的小耳朵,他坐在草坪的长椅上,阳光洒在他身上。 他抬头看到我,开心地笑了起来,漆黑的瞳孔清澈而明亮。 真是个漂亮可爱的孩子。 我心想。 此时,多多就躺在我怀里,我抚摸着多多柔软的头发,问:“多多,你不去跟弟弟玩吗?” 多多摇了摇头,抬头看着我,说:“妈妈,小耳朵是妖精。” “傻瓜。”我忍俊不禁,“他是你弟弟。” “真的!” 多多从我怀里坐起,一本正经地指了指阳光下的小耳朵:“你看他的耳朵,是尖的。” “那也不能叫妖精。”我故意板起脸,装作严肃的样子。 “你应该说精灵,小耳朵是来陪伴多多的精灵,知道吗?” 多多嘟起了小嘴,说:“那爸爸妈妈有了小耳朵,是不是就不喜欢多多了?” “怎么会呢?” 我有些心疼地把多多搂在怀里,柔声说,“多多永远是爸爸妈妈最心疼的小宝贝,但多多是哥哥了,也要学会保护和照顾弟弟,知道吗?” 多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在心里轻叹一口气,当初我反对少民领养小耳朵,就是担心多多会受伤。 但小耳朵已经到家里来了,我只能尽量去缓和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 自从那场事故之后,多多变得异常敏感和脆弱。 和少民商量之后,我辞掉了工作在家陪伴他,希望能给他一个没有阴霾的童年。 但愿我所做的一切,能弥补那场过错吧。 正想着,忽然院子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我起身望去,只见小耳朵站在草坪中,正对着一个方向发出“喝喝”的声音。 那就像是警告,也像是威胁。 “小耳朵,怎么了?” 我心里一紧,赶紧冲到了院子。只见小耳朵正一脸紧张地指向一个角落,发出“喝喝”地声音,似乎在驱赶着什么。 “喵呜~” 一阵诡异的声响让我毛骨悚然。 定睛望去,在院子的角落,一只浑身漆黑的猫正站着,它看着我们,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瞳孔散发出诡异的光芒。 “喝!喝!” 小耳朵伸出小手想要去驱赶,我怕他被野猫挠伤,赶紧把他护在身后。 “喵呜~” 野猫弓着背,紧盯着我们,露出两颗尖锐的犬牙,似乎随时要扑上来。 我只觉得浑身发麻,我向来怕这种毛茸茸的生物,更何况这只野猫还充满了攻击性。 而且听老人说,黑猫不吉利。 我转头想要去找一个东西赶走它,当我拿好一把扫帚回来时,却发现那黑猫早已不见了踪影。 “啊……”小耳朵焦急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我知道他是受惊了,忙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说:“别怕别怕,妈妈帮你把野猫赶走了。” 他在我怀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小耳朵到家里来之前,少民就和我说过,他有语言障碍,不会说话。 所以,他需要更多的爱。 回到客厅,多多可能也被野猫吓到了,跑回了房间。 我把小耳朵放在沙发上,他漆黑的双眼看着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 虽然我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但我无法与他们进行沟通。 我每天都会在后院晒太阳,实际上是为了向她发出警告——因为有邪恶的妖精闯入了。 它是魇。 和我们相反,靠吸食恐惧与罪恶为生,负面情绪让它们强大,它们给人类带来噩梦,直到夺取他们的灵魂。 是我们的死对头。 但她很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而我也没有办法用语言传递给她。 尽管我已经传递过无数信息,但她似乎完全没有接收到。 看着那魇猖狂的模样,我只能暗自生气。 但,我不会让它猖狂太久的,我要想办法,让它离开。 …… 夜很深。 天空中一点星月都看不到,我坐在后院的长椅上,前面有两点幽幽的绿光,就像夏夜的萤火虫。 但现在是冬天,按理说是不会有萤火虫的。 那两点绿光越来越大,闪烁着向我靠近。 “哇呜~” 黑暗中,一阵类似孩子啼哭的声音传来,我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 那一瞬间,黑暗中绿光的轮廓显现,居然是一只黑猫! 黑猫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它弓着背,突然猛地朝我扑来! 看着那对白色的獠牙迅速逼近,我大喊着闭上了眼睛。 “老婆!老婆!” 一个温柔稳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做噩梦了?” 是少民。 我睁开眼睛,少民开了台灯,一脸担心地看着我:“你最近总是做噩梦,还好吗?” 我把头埋在他的臂弯里,他身上独有的气息让我感到安心。 回想起梦里黑猫骇人的双眼,我依然感到一阵后怕。 () 第75章 【十五】黑猫 “我们家好像进了不干净的东西……”犹豫良久,我还是决定告诉他。 少民哧地笑出声,揉了揉我的头发:“什么不干净?我可洗了澡的。” “一只黑猫。”我无心和他开玩笑,撑起身体盯着他。 他似乎被我认真的样子唬住了,起身靠在床头,反问:“什么猫?” 我咽了咽口水,把白天的事和他讲了,又补充道:“老公,我记得以前我奶奶告诉我,碰到黑猫一定要远离,那东西……不吉利。” 少民紧紧握住我的手,柔声道:“乖,别想太多了,一只野猫而已,我们小区本来就有很多野猫。” 他似乎还是不相信我的怀疑,我心里有点不开心。 他看在眼里:“好啦,我明天想办法把那野猫敢走,可以了吧?” “嗯。”我点了点头,躺回床上。 少民也关灯躺下,他从身后搂住我,我感受到他鼻孔中喷出的气息在我后颈。 我凝视着黑暗,低声说出了我的担忧,“老公,你说多多的那场事故,会不会也是它搞的鬼?” 黑暗中,我明显感受到少民的身体一僵。 他松开了搂住我的双臂,侧身躺到了另一头,淡淡地说:“很晚了,睡吧。” 向来如此,他一直对那场事故避而不谈。 但我却永远无法忘怀。 一年前,多多还是个开朗阳光的孩子,他喜欢交朋友,在幼儿园里总是获得老师的表扬,我一直引以为傲。 而命运的齿轮在那一天永远地逆转了。 那天我去接多多放学,路过一个红绿灯时,多多忽然指着前面喊:“妈妈,有只猫咪。” 马路中间确实有只猫,那猫似乎出生不久,浑身漆黑,四周车流不断,它正站在路中间不知所措。 忽然,多多挣开我的手冲到路上,将黑猫抱了起来,而就在这时,一辆车飞驰而过。 我已经不记得当时我是怎样反应过来的,或许直接失去意识了吧,记忆中的下一个衔接点,已经在医院了。 多多在急救室中,少民在医院走廊紧紧搂着我,我知道他也在哭。 我呆呆地看着那扇白色的大门,它把我和我最爱的多多分隔开来了。 如今一年后回想,我才记起那只黑猫。 如果不是因为那只黑猫的话,多多根本不会发生车祸。 好在多多还是回到了我身边,只是经历了那场事故,他变得敏感而脆弱,我不得不在家陪他。 突然,我脑海中有个可怕的想法一院子中的那只黑猫,会不会就是一年前导致车祸的那只? 黑猫原本就是不详的征兆,闭上眼我仿佛又能看到路上的那只小黑猫,它缓缓朝我走进,身体逐渐变大,两只眼睛发出幽幽的绿光,露出两颗白色的獠牙。 它就像一个无情的死神,正缓缓走进我们家。 我看到了那个由魇为她制造的梦境,充满了凶煞,由此可见,这只魇不是省油的灯。 魇原本是一种低级的妖怪,他们没有语言,也没有种族应有的文化,有的只是最原始的、对生存的欲望。 它们依靠恐惧、愧疚、恶意为生,当没有这些负面情绪滋养时,他们会非常脆弱,经常作为一场噩梦就此消散。 但吸收了过多怨念的魇,会变得异常强大。 出于生存的本能,魇经常会主动潜入一些有裂痕的家庭,并吸取怨念为生。 尽管听上去如此简单粗暴,但正因为这一点,魇才会在人间繁衍不息。 这些年来,由于人类负面情绪的不断增长,念力强大的魇越来越多,它们吞噬着怨念滋长,并制造噩梦侵蚀人类的意志。 而人类意志消沉导致怨念更深,以至于魇的念力也愈强。 如此恶性循环,这对我们梦貘的生存来说,无疑是极度不利的。 所以,消灭魇,也是梦貘的一大重任。 可怕的是,人类对此往往不会有丝毫察觉。 比如她,我的警示已经很明显了吧? 可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 不行,绝对不能放任它滋长,否则这个家一定会遭殃。 …… 白天少民请假在家陪我,他守在院子里,但那只黑猫却一直没有再出现了。 但我总有种预感,它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 每每想到这里,我就觉得不寒而栗。 小耳朵跟着少民在院子里晒太阳,多多则坐在沙发上,紧紧靠着我。 “多多,你爸爸好不容易在家,你不去和他还有弟弟玩吗?” “不要。”多多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苍白。 “傻瓜,怕什么?” 多多的眼神透露着恐惧,他看着我说:“妈妈,有妖精。” 那只可怕的黑猫,再次出现在我脑海,我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忙把多多紧紧搂在怀里,轻声说:“别怕,爸爸妈妈都在。” 多多钻进我怀里,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我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看着院子里的少民和小耳朵,只觉得一阵安心,竟也开始打盹。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我感觉怀里的多多动了动,我以为他做噩梦了,就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突然,我的背脊一阵发凉,我指间触摸到的根本不是多多的头发,而是带有针毛与绒毛的动物皮毛。 我睁开眼睛一看,一时间差点吓得魂飞魄散——我怀里的多多,居然变成了一只黑猫! 黑猫那双闪着绿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突然张开嘴“喵呜”地喊了一声。 我吓得紧紧闭上眼睛,失声大喊起来。 “老婆,你怎么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少民! 我睁开眼睛,看到少民一脸焦急地望着我,一时再也控制不住,扑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多多他……多多他……变成黑猫了!” 少民拍着我的背,柔声说:“乖,你是做噩梦了而已,别怕。” “不是梦!不是梦!” 我推开了他,只觉得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刚才指间猫毛的感觉那么真实,我不相信那是梦! 我看了看客厅和院子,没有孩子的影子,便问:“多多呢?小耳朵呢?” 少民抿了抿嘴,指着孩子的卧室说:“孩子在午睡。” () 第76章 【十四】编织的梦 我二话不说,冲到了他们的卧室门口。 就在我要开门的一瞬间,突然,从房中传出一阵刺耳的嘶吼声“哇呜——” 是那只猫! 我握在门把上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这时少民也走了过来,他皱着眉头看着我,脸色很是奇怪。 很显然,他也听到了猫叫声。 我猛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小耳朵正站在窗前,对着玻璃窗外发出“喝!”的声音,而玻璃窗外,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小耳朵,你没事吧? 我冲过去把小耳朵抱在怀里,他身体颤抖着,似乎也受到不小的惊吓。 我看向窗外,那只黑猫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多多呢?” 突然,我发现不对劲,这个小小的卧室里,只有小耳朵一个孩子。 小耳朵看着我,漆黑的双眼似乎有话要说,但他并不会说话。 “多多呢?”我看向少民,声音颤抖起来。 少民却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多多呢?我的多多呢?”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翻遍了房间的每一个叫角落,甚至连床底都看了一遍。 然而并没有多多的身影。 反而,在床底下,我找到了一个收纳盒。 我把收纳盒拖了出来。 “老婆,不要……”少民似乎要阻止我。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打开了收纳盒的盖子。 里面是一张用黑框裱框好的黑白照片,上面是晓得灿烂无比的多多。 我把照片拿了出来,疑惑地看着少民:“老公,这……这是什么照片?” 我的声音颤抖着,为什么家里会有多多的黑白照片? 少民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良久才说:“老婆,你该接受现实……” 我不解地看着他,只听他继续说:“多多,在一年前就走了。” “走了?” 我只感觉奇怪,问道:“多多去哪了?他刚才还在我怀里睡觉的……” “多多死了!” 少民突然大声喊,他英俊的脸庞滚落着眼泪:“悦然,一年前,多多在车祸中死了,你不要再骗自己了好吗?我们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那一瞬间,我的身体猛地一震,脑海中仿佛有一扇紧闭的门,瞬间被敲碎,无数深锁其中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 我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一时间只觉得两眼发黑,呼吸困难。 在我彻底失去意识前,我看到窗台上一道黑影跳了上来,隔着玻璃,那只黑猫的耳朵变得又大又尖。 …… 我看着地面上多多的遗照,只觉得心沉到了谷底。 一年前,多多因为车祸死去,我可怜他母亲沉迷悲痛,更担心她因此而引来魇,于是为她编织了一场美梦。 多多就是那场梦。 在梦境里,多多并没有死,而是日日陪伴在她身边,她也一直沉迷在梦境里。 因为这场梦,这个破碎的家庭没有彻底破碎,她也对那个不存在的多多倾注了无限的爱意,而这些爱,也成为了我赖以生存的养料。 我原本觉得这样就足够了,但我不懂人类,她们看似充满爱的家庭,似乎依然一触即破,就像是虛无的梦境。 果然,人类是无法靠着梦境生存的,只是这个梦境被打破得太不是时候了。 她会因为突如其来的打击陷入无尽的自责与恐慌中,而这种时候,是最容易被魇吞噬掉灵魂的。 我隔着玻璃看着魇,它的形状逐渐显现出来,两只耳朵开始变尖。 糟糕!这是魔变强大的前奏! 不行,我必须马上阻止! …… 那是一道长长的斑马线,长到没有尽头。 我站在路的一端,多多在我视线的那一头。 我喊他,他低着头朝我走过来,走了很久很久,终于他站在了我身边。 我一把把他抱住,生怕他从我指间消失。 玻璃窗,似乎想要闯进来,口中不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喊叫。 小耳朵站在窗前看着它,灯光下,他的耳朵居然也变得尖尖的。 难道……小耳朵真的是妖精? 忽然,小耳朵转头朝我们走了过来,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突然觉得浑身发冷,那个微笑,和梦里多多的一模一样。 很快,他漆黑的瞳孔如墨水一般开始洇开,瞬间便将整个瞳仁染成了黑色,他的耳朵变得又尖又大,两颗白色的獠牙从嘴里伸了出来。 我吓得说不出话来,少民拉着我冲到门前,然而任他怎么拧着门把手,门都紧紧关闭着。 忽然,多多抬起头看着我,我也看向他,那一瞬间,我只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多多的双眼变得漆黑一团,没有了眼白,两个眼眶就像深不见底的黑洞,似乎下一秒就要把人吸进去。 我吓得跌倒在地上,空荡荡的街道没有其他人,多多的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笑,他用黑洞洞的双眼看着我,缓缓朝我逼近。 突然,他张嘴喊了一声——“喵呜。” 那一瞬间,我的意识仿佛随着那声猫叫瞬间被吸入无尽的黑暗,又在转瞬间回归现实。 耳边充斥着刺耳的猫叫声。 睁开眼睛时,我看到少民脸色惨白地看着我,他指了指窗台,我扭头望去,只见那只黑猫身体仿佛大了一倍,它拼命地扒着窗户。 此时小耳朵的身体突然变得异常高大,他的头几乎要顶到天花板,整个人以一个极度诡异的姿势俯身看着我们。 随后,天色仿佛瞬间变得阴暗,四周涌动着黑夜般的雾气,外面的阳光被完全隔绝。 我和少民紧紧依靠在一起,看着突然变成恶魔的小耳朵。 它,此时正张着嘴,缓缓朝我们靠近。 “喵呜!” 突然,又一声猫叫,那声猫叫仿佛黑夜中的闪电,让整个房间突然亮了一分。 随后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骤然响起,我看到两点绿油油的光芒飘进了房中。 是那只黑猫! 黑猫猛地跃到了我们身前,它的身形也变得极大,就像一只矫健的豹子,弓着背,朝小耳朵示威。 小耳朵面对着它仿佛有些害怕,身体缩小了一半,黑雾跟随着它涌到了房间的另一边。 “喵呜——” 黑猫站在我们身前,朝小耳朵发出凄厉的嘶吼。 “喝——”小耳朵的声音低沉而嘶哑,突然,他的身体扑倒在地,浑身冒出一团烟,融入了那卷涌动的黑雾中。 黑猫猛地一跃而起扑向黑雾,黑雾却翻涌着躲到了另一个角落,它飞快地在房间的四周穿行着,突然猛地冲向那扇破碎的窗户。 黑猫似乎早有准备,身形突然变回原本大小,闪身一跃而起,钻入了那团黑雾之中。 我和少民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切,少民跑到小耳朵身边将他扶了起来,小耳朵脸色苍白,似乎陷入了昏迷。 少民把小耳朵放在床上,和我一起来到窗前,只见黑猫与那团黑雾卷在一起,在草地上翻滚着,时不时发出尖锐的嘶吼。 突然黑雾开始慢慢消散,很快那黑猫抖了抖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到墙角,它纵身一跃而上,站在墙头看了我一眼,跃到了墙外。 “老公,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少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说:“老婆,我一直想和你说,这只黑猫一直在我们家附近,已经一年多了,从多多去世后就在了。” 我身体猛地一震,突然想起多多车祸前救下的那只小黑猫。 “小时候听人说过,其实,黑猫是辟邪的。” 少民看着墙头,低声说:“一定是有脏东西附在小耳朵身上,那只黑猫帮我们把脏东西赶跑了。” 这时,躺在床上的小耳朵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冲到床边看着他,他睁开眼睛,清澈明亮的双眼,再也看不到一丝黑暗。 我一把将他拥入怀中,紧紧地抱住,生怕他再离我而去。 少民也轻轻地搂住了我们两人。 …… 我是一只妖精梦貘。 在我漫长的生涯中,有三件事是必须要坚持的。 晒太阳,织梦,消灭魇。 虽然每一次对付魇,都要消耗我太多灵力。 比如一年前,在我对付完一只魇后极度脆弱的情况下,无意间附身在一只小黑猫身上,小黑猫好死不死跑到了马路中央,差点把我撞得魂飞魄散。 幸好被一个叫多多的孩子救了我,但他也因此去往了天国。 我是一只没有感情的梦貘,是不能欠人情的,于是我为那位母亲编织了长达一年的梦。 现在看来,她已经不需要我的梦境了。 当然,我还将继续守护她的家。 如果你看到一只极度可爱又霸气的小黑猫。 恰好,它的耳朵在阳光下会变得尖尖的,再恰好,它拥有一双绿色的双眼的话,不用怀疑,它就是我。 嘘,请为我的身份保密,不然…… 我才不保护你了呢,哼! () 第77章 【十五】返魂香 返魂香,斯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 ——《十洲记》 …… 7月3日 落日的余晖穿过阳台洒满了整个客厅,如同一张摊开的橙红色地毯。 余彩云站在客厅的尽头,面对着前方的置物柜,柜子以不规则的间隔组成,每个格子都放了些装饰物品,在正中央的是一座观音大士的玉像。 观音大士手持玉净瓶,庄严肃穆,睥睨众生的双眼似乎正看着余彩云。 青烟从炉盖的孔里面盘旋而出,散发出一股略刺鼻的沉香味。 她鼻翼翕动,闭上眼睛感受着那阵香味。 “妈。” 那一瞬间,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余彩云猛地睁开眼睛,回过头去。 客厅的那一头,衔接着阳台的地方,一个高高的身影站着,那人背对着夕阳,周身似乎泛着一圈光芒。 尽管背光看不清他的面孔,但余彩云的心仍猛地一震。 “小义……” 她慢慢朝那人走去,泪水模糊了视线,她颤抖着伸出了手,去触摸那人的脸庞。 忽然,一阵开门声响起,随后一个清亮的声音喊道:“妈,你在干什么?” 余彩云回过头去,看到二儿子罗宇正站在入门玄关处,身边紧跟着家里养的金毛犬点点,儿子正一脸狐疑地看着自己。 “小宇,快看,你哥来了!”她笑着指了指身前,回过头时,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庞上。 她站在夕阳的余晖中,前方是空无一人的阳台,哪里有半个人影? “小义,小义呢?”余彩云身体一软,跌坐在地上。 “妈!”罗宇大喊一声,飞奔过来将她扶起,点点紧跟着过来,焦急地围着主人打转。 罗宇将母亲扶到沙发上,轻声问:“妈,没事吧?” 余彩云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眼眶中噙满了泪花,她哽咽着说:“小宇,刚才你哥来了,他真的来了。” 罗宇用力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问:“妈,你又点那个东西了?” “那是返魂香!你哥他……” “妈!” 罗宇打断了她的话,他长叹一口气,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哥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余彩云愣了一愣,半张着嘴,哭了起来。 罗宇将她搂在胸前,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良久,她才顿住哭声,靠到了沙发上,一言不发。 点点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悲伤,它爬上沙发,安静地依偎在女主人身边。 罗宇走到置物柜前,打开香炉盖,抽出一张纸巾卷在指尖,将正燃着暗红色火星的那片香摁灭。 一缕青烟在空气中缓缓消散,再无痕迹。 …… 7月10日 秀林水库水面面积约两百公顷,水色碧绿,盘绕着前方的灵雾山脉蜿蜒远去,看不到头。 此时天色阴沉,前方山脉暗幽幽的倒影投入水面,宛如盘踞在深水中的巨蟒,仿佛随时会窜出水面将人吞入腹中。 欧南诺站在一处石块上,静静地看着打捞队在水库中作业。 两个小时前,接到报警电话,一位市民在秀林水库中钓鱼回家后,发现鱼腹中有一截人类的手指。 欧南诺立即带队前来打捞――这很可能是一起凶杀案。 果然,打捞了半小时左右,便捞出由数层黑色塑料袋包好的尸体。 法医尹成从一边走了过来,脸色凝重地说:“从目前打捞出的尸块来看,凶手基本都是顺着人体关节进行切割的。其中掌骨部分被切断,至于和报案人鱼腹中取出的那截小指是不是同一人,还需要回去做生物检验。” “死者的身份好辨认吗?” 尹成摇了摇头,说:“目前的尸块太少,还无法判断死者的身份,只能看看打捞队接下来的成果。重要的身体部分如果能打捞到,可以很快判断死者的性别、身高等信息,死亡时间至少两至三天了。” 欧南诺点点头。 尽管他从警十年,但如此残忍的碎尸案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指了指身前的水域,说:“报案人昨天下午就在这块垂钓,考虑到鱼类的活动范围,打捞范围可以再大一些。而且……抛尸地点未必只有这里。” 尹成正要接话,被欧南诺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喂?小叶子。”打来电话的是队里的警员叶予西。 “师父!” 叶予西的声音显得有些焦急:“刚有人报警,永夏公园的湖面清理工在清理湖面垃圾时,发现了疑似人体尸块的东西!” 挂断电话后,欧南诺看着尹成说:“把目前打捞出来的尸块先带回局里,永夏公园那边也发现了碎尸。你回去检验一下,这些尸块是不是属于同一个人。” “好吧,还想多看看风景呢。”尹成叹了口气,浓眉一皱,“唉……我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学法医……” …… 7月4日 罗宇似乎是个和死亡很有“缘份”的人。 上个月,他在永夏公园发现了一个自杀的女人;而半年前,他见证了哥哥的死亡…… 哥哥罗义死于一场车祸。那是高架上的一次追尾,不幸的是,油箱泄漏引起了车身爆炸,当消防员将火彻底熄灭时,罗义已经在车中被烧死。 罗宇至今都无法忘记在太平间看到的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他无法将那具不成人形的尸体,和自己的哥哥画上等号。 直到他看到医院开具的死亡通知书时,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一阵异香钻入鼻中,将他的思绪打断。 他看向客厅深处,母亲余彩云正站在置物柜前,一缕淡淡的青烟从她身前的香炉中升起。 自从哥哥死后,母亲一直无法接受现实,迷信的她总说能看到哥哥,甚至每天都要点上一片那号称能让死人复活的“返魂香”。 他当然不信这些,但又不忍心打破母亲的执念。 “小宇……” 余彩云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坐在他身边,“我总感觉啊,你哥哥一直都在。你说,他在那边有没有吃的?会不会挨饿?他从小吃东西都是狼吞虎咽的,别人吃到烫的还知道吐出来,他倒好,什么都要咽下去……”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又哽咽起来。 () 第78章 【十五】戒指 “妈……”罗宇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你今天有没有去陈医生那儿?” “去了。” 余彩云有些不开心地抽出手,说:“你们都觉得我有病是吧?” “不是,妈……你精神不太好,去休息一会儿吧。” 余彩云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说:“我去躺一会儿。”说完起身进了房间。 罗宇看她关上了房门,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哥哥死后,母亲出现了严重的焦虑症,并且时而会伴随幻想症,他做了很久的工作才让母亲接受了定期的心理检查。 他走到阳台掏出手机,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拨通一个电话。 “陈医生吗?我是罗宇,我妈现在情况怎么样?” “你哥哥的死亡对她的刺激太大了,目前看来药物的控制起到了一些作用,但还需要对她的情绪进行一些疏导……我听你妈妈说,家里完全找不到你哥的东西了,是吗?” “嗯……我哥结婚后搬出去住了,家里本来也没什么他的东西。他去世后,我怕我妈伤心,所以把他以前的一些东西也藏起来了……” “你的意思是……家里要有一些我哥的东西?” “最好是他近期的一些照片或者物件,等你妈精神状态稳定下来后,再考虑让这些物品慢慢淡出她的视线。” 良久,罗宇才“嗯”了一声,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陈医生。” …… 7月11日 尹成拿着一张报告单兴匆匆地走向欧南诺,叶予西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又有新发现,马上跟了过去。 “昨天从秀林水库中打捞出来的尸块,与永夏公园湖中打捞出来的尸块,确实属于同一人。” 尹成说着,将手中的报告放在欧南诺的桌面:“另外,昨天下午接到樱花菜市场的清洁工报案,在菜市场的垃圾站中发现一袋黑色塑料袋包装的内脏。” 欧南诺看着那份报告,上面有几排基本一致的数字,叶予西也凑了过去。 “确实是人的。” 尹成继续说,“经过DNA匹配,和其他尸块都属于同一人。” 叶予西说:“凶手故意分开抛尸,就是为了增加我们侦查的难度,看来是个老手。” “未必。” 欧南诺说,“只要心思稍微缜密一些的人,基本都能想到分开抛尸,虽然这样复杂了些,但对隐藏作案痕迹很有帮助。尹成,死者是什么情况?” 尹成说:“死者为男性,通过身体长骨测量判断,身高约1米8,年龄约28至30岁。从尸体腐烂程度看,死亡时间应该是在7月6日。” 他说着,又拿出几张照片,那是一些断骨和尸块的照片,叶予西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移开了视线。 “从断骨部位看,切面光滑,且有稳定、密集的环形细锯痕。” 尹成指着照片中的细节说:“在切面附近有一些润滑油附着,此外骨质与肌肉组织有热作用损伤,说明凶手是通过电锯进行切割的。” 欧南诺点点头,说:“电锯是容易获得,且比较方便分尸的工具,现在的关键是确认死者身份。” 尹成叹了一口气,说:“死者身体和四肢部分基本齐全,只有一些小部件遗失,但……目前还未找到头部。” 叶予西挠了挠头,说:“我去找水库管理员问了,秀林水库那片基本上人人都可以往来,而且没有监控,永夏公园湖边上倒是有一个监控摄像头,但只能覆盖很小的一块区域,离抛尸处很远。” “至于樱花菜市场那里,只有一处入口有监控,但每天来往的人太多了,而且菜市场入口过多,基本上无法找到凶手抛尸的线索。” 欧南诺看着尹成,问:“尸检还有什么发现吗?” 尹成似乎就等着这个提问,他用手拨了拨刘海,眨了眨眼睛,说:“我在尸体胃里确实发现一个东西,你们猜是什么?” “诶……别卖关子了,快说!”叶予西好奇地盯着他。 尹成从口袋中取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似乎放着一个小物件。 “戒指?” 叶予西看到后吃了一惊:“戒指为什么会在胃里?” 欧南诺接过戒指看了看,戒指上镶嵌的一枚小钻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脸上凝重的神情似乎有些消散,将戒指递给叶予西,说:“小叶子,去查一下,这枚戒指可能就是本案的突破口。” …… 7月5日 罗宇一早就来了罗义家――或者说曾经罗义的家。 敲了敲门后,不一会儿门便被打开了,开门的是嫂子丁子萱。 自从罗义去世后,他就没有再来过这儿了。 丁子萱消瘦了许多,脸色很差,眼袋也很重,和曾经温婉美丽的她似乎是两个人了。 “小宇,进来吧。”丁子萱的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是拿你哥的东西对吧?” “是的,拿点给我妈看看……”罗宇走进屋内,问,“嫂子,你还好吗?” “没事……就是有点感冒了。” 丁子萱走在前面,打开一扇房间的门,说:“你哥的东西我都放在这个书房里,你要什么就拿吧。” “谢谢。” 罗宇走进房中,房中的东西都整齐地摆放着,柜子上放着罗义最爱的《仙剑奇侠传》1至6代的游戏,还有各种游戏手办。 书桌上的台灯低垂着,仿佛主人刚刚离去,随时会回来一般。 罗宇将相框放进包里,又随手拿了几个好带的东西,便出来了。 丁子萱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笑了笑说:“小宇,中午在这儿吃饭好了。” “不……不麻烦了,我妈还等我回去吃呢。” 丁子萱点点头,说:“妈……她身体还好吗?” “挺、挺好的。”罗宇不打算说出母亲的精神状态,“那嫂子,我先走了。” 丁子萱替罗宇打开门,说:“小宇,开车注意安全,和妈说一声,我过两天去看她。” 良久她才将相框镜面上的泪水擦掉,抽泣着说:“这照片还是我给你俩拍的,你说你哥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怎么就……” 罗宇不忍心再看,偏过了头。 () 第79章 【十五】哥 “小义脖子上的吊坠,现在还在我这儿……”余彩云说着,从口袋中拿出一块小小的玉佩。 罗宇微微一愣,问:“妈,哥的吊坠怎么在你这儿?他不是一直带身上吗?” “我不是和你说过吗,端午节那天晚上,我下楼扔垃圾,看到小义了……他一定是闻到返魂香回来看我的,我追过去,他就没影了,只在地上捡到了这个……” “我说过啊,可你有听进去吗?” 余彩云的声音又哽咽起来:“你不像你哥,你哥一直都很听话,可你从来不愿意听妈妈说完话。” 罗宇一时无言以对,他低声说:“妈……对不起。可是……这个真的是端午节那天捡到的吗?” “你不信就算了吧,我回房歇会儿。”余彩云抹了抹眼泪,起身回房。 她边走边看着手上的那张照片,照片中的兄弟二人,都发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但那笑容,永远地停留在时光的那一头。 罗宇看着母亲关上门,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金毛犬点点趴在地毯上,一双眼睛正看着他。 忽然,罗宇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到置物柜中拿了一个东西放进口袋,走出了家门。 穿过几栋楼,他走到入口处的保安室。 保安正在里面玩着手机游戏,见人进来,赶紧将手机藏了起来。 “可以调一下监控记录吗?” “监控?”保安摇摇头,“不行的,你没有权利看监控。” “大哥,通融一下。我端午节那天晚上不小心丢了东西,所以想看看监控有没有拍到。” 罗宇满脸堆着笑,从口袋中将刚刚特别拿出来的一包软中华塞在了保安手中,他自己不抽烟,那是前段时间同学婚礼的随手礼。 “诶……”保安将烟接过,“既然是找东西,那就看看好了,不过监控不清楚,应该也看不到什么的。” “谢谢!”罗宇连连感谢,让保安帮忙调出了端午节那天的监控录像。 母亲刚才说是倒垃圾时看到的,说明那天“哥哥”应该是在楼下附近出没,那么,只要调取附近的监控即可。 保安将那栋楼外面的监控调出,罗宇仔细地看着。 忽然,他睁大了双眼。 视频中出现了一个穿黑衣服戴帽子的身影,尽管看不清面孔,但对哥哥无比熟悉的他,依旧可以从行走的姿势瞬间辨认出―― 那个人就是他的哥哥,罗义! …… 7月12日 “谁?” “这枚戒指是对戒中的女戒,主人名字叫丁子萱,丁子萱的丈夫名叫罗义――就是半年前在云阳高架上那起车祸的死者。” “哦?” 欧南诺看向叶予西:“这丁子萱什么身份?” “她是一名小学老师,她丈夫罗义在半年前一场车祸中死了。她的戒指会出现在死者的胃中,说明她肯定和死者有什么关系!” “收到!” …… “警察。”他亮出了证件,开门见山地说,“住在14号301室的丁女士,你认识吗?” 保安见对方是警察,一脸紧张地回忆了一会儿,说:“你是说……那个丁老师?” “认识,她是小区里很多孩子的老师,大家都叫她丁老师。她……怎么了?” “没怎么。” 叶予西有意地学着师父欧南诺的样子,摆出一副冷漠脸,不露出情绪:“你给我说说她的情况吧。”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她老公在半年前出车祸死了,”保安的声音压低了些。 “据说可惨了,整个人都烧得焦黑。她老公死前好像是做生意的,大家叫他罗总。不过据说他做生意借了笔钱,半年前天天都有讨债的人上门找,现在人没了,讨债的倒是不来了。” “哦?” 叶予西心头微动,他看着保安,继续问,“还有吗?” 保安想了想,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好一会儿才说:“还有个事……也不算事了,还是告诉你吧,丁老师好像有个新的对象了,我看到过好几次。” “那人深夜送她回家,老是戴着帽子,我也没看清过脸。不过她老公死半年了,她那么年轻漂亮,找个新的对象也没什么错吧。” 叶予西没有回答,安静地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保安摆摆手说:“警官,我和丁老师不熟,只知道这么多了。” 离开保安室,叶予西马上拨通了欧南诺的电话。 “师父,有新的线索了!” …… 7月6日 夜晚,罗宇躺在床上无法入睡。 耳边是小区外面高架偶尔呼啸而过的车流声,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仿佛能看到半年前那具烧焦的尸体。 哥哥半年前就死了,然而端午节他却出现在小区……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不知不觉,天色渐亮,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会儿。 八点半的时候,他起床出门,开车前往罗义家。 敲了好一会儿的门,丁子萱才打开门,一脸惊讶地问:“小宇?有事吗?” 罗宇早就想好了理由,说:“嫂子,不好意思,我妈说想让我多拿点东西过去。” 丁子萱微微一愣,笑了笑,说:“进来吧,其实你打个电话,我送过去也行。” “没事,反正我时间多。”罗宇笑了笑,他此前在一家金融机构做销售工作,后来辞职,一直待业。 “嫂子,你一个人在家吗?” 丁子萱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事。” 罗宇用目光巡视了一番家中,走进书房后,轻轻将门关上。 他仔细地看着房中的各个角落,东西整齐干净,几乎没有灰尘,书桌上几本书籍随意地堆放着,仿佛前不久还有人阅读过。 “哥”他轻轻地喊出了声。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丁子萱推开门说:“小宇,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 罗宇摆摆手,他走出了房间,看着丁子萱说:“嫂子,哥哥在家吧?” “什……什么?”丁子萱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双眼看着罗宇,没有说话。 罗宇回望着她,良久,忽然大声喊道:“哥,你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丁子萱震惊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身后,一阵开门声响起,后面的房间中似乎走出来一个人。 随后,罗宇感觉肩头一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 …… () 第80章 【十五】已经死去的人 7月13日 欧南诺正看着刚调查到的信息,那是从系统中调取出来的。 是关于那个叫丁子萱的女人的一些资料。 昨天小叶子找她,她家中没人,但却从保安口中获得了重要信息。 他马上安排小叶子,再去一趟罗义的父母家,或许能够获得更多关于这对夫妻的信息。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来电的又是叶予西,从时间上看,他这时应该正从罗义父母家出来,这么急地打电话过来,一定是有新的发现。 果然,接通电话后,叶予西的声音难掩兴奋:“师父,我一早来了罗义的父母家,他爸爸很早就去世了,我跟他妈妈聊了会儿。他妈妈说,在罗义死后,她还看到过罗义!” “什么?!” 欧南诺将身体坐正:“他妈妈精神状态怎么样?” “感觉……不太稳定……” 叶予西说道:“我了解了一下,她现在正在一家心理咨询机构,做持续的心理治疗,是她二儿子罗宇带她去的。” 欧南诺说:“那她所谓的看到死去的罗义,很可能是幻觉。” “我开始也这样觉得。” 叶予西说:“但是罗妈妈说,端午节的晚上她在楼下看到了罗义,还捡到了罗义贴身带的一个玉佩!” “那么,有没有可能玉佩是罗母无意中留下的,而她见到的罗义都是幻觉?” 叶予西沉默了半晌,说:“有可能……还有,她说她能看到罗义,是因为点了一个什么返魂香。我去的时候她也在点,我觉得有些蹊跷,就跟她要来了一些。” “返魂香?” 欧南诺微微一愣,这种传说中的物件,居然真的在现实中存在? “嗯,很神奇吧?我马上回去,让尹成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欧南诺将桌面上的材料拿起,看了看,说:“我这边也有新的线索,我查到了丁子萱近期的诉讼记录。她刚与保险公司打完一场官司,是关于罗义意外死亡后的保费理赔。在半个月前,法院一审判了保险公司赔付一千多万的保费。” “一千多万?” 叶予西吃了一惊:“罗义做生意欠了一大笔钱,如果他生前能有这么多钱就不会被催债了。” 忽然,欧南诺的心微微一动,他问:“小叶子,你当时看过罗义的资料,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叶予西说:“他是在云阳高架上出车祸死的,当时引发了车身爆炸,车子燃烧了半个小时火才灭掉,拿出来时尸体已经烧得焦黑了。” “那是怎么判断身份的?” “车子是罗义的,车内也有他的个人证件,而且也有家属现场辨认过。” 欧南诺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小叶子,我感觉,我们就快接近真相了。” …… 7月6日 罗宇猛地回头,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原本应该在半年前就死去的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 那是他哥哥——罗义。 “哥……”罗宇轻轻喊出了声。 “小宇……你是怎么发现的?”罗义看着他,面无表情。 “妈说她看到了你,我开始以为是她的幻觉,我到小区调取监控,确实看到了你。” 罗义似乎一点也不吃惊,淡淡一笑,说:“我只是想去看看你们,却不想被你们发现了。小宇,坐。” 罗宇看了看哥哥,转身坐在了沙发上。 罗义轻轻坐在了他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还活着吗?” 罗宇点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罗义看着弟弟,轻声说:“去年,我做生意遇到资金困难,就借了高利贷,拆东墙补西墙地维持了一段时间,后面资金链断裂,还不上钱了。” “那段时间,讨债的人每天都上门恐吓,我们就像活在地狱中一样。” 罗宇怔怔地听着,哥哥在家人面前,向来是一副事业有成的模样,从未说过自己有丝毫困难。 “半年前的那天,讨债公司的人又来了,他把家里抢了一番,还让我们把车子给他抵押,他抢走车钥匙后,将车开走了。巧的是,那辆车半路出现了问题引发车祸,又引起自燃。” “那个讨债的人在车中被烧死,恰好那人身高体型和我很相似,车里还有我的证件,于是,大家自然而然就把那具烧焦的尸体当成了我。” “讨债公司的人都是些居无定所的社会混子,所以那人的死也并没有人联想到我的那场车祸。” “在此之前,我和你嫂子都买过很多保险,我的‘死亡’可以顺理成章地拿到巨额的保费,我只好一直躲在家里,只有偶尔深夜才敢出门。” “呵呵……这半年来,我觉得自己活得就像一只老鼠,但为了顺利拿到保费,我不得不继续下去……为避免节外生枝,我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 罗宇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哥哥,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嫂子。 丁子萱垂着头,低声说道:“我……我去拿水果。” 说完,她转身走向厨房。 她听到客厅中,丈夫罗义还在继续说:“这场意外让我逃离了债务,还让我能够获得一笔巨额的保费,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确保事情万无一失,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丁子萱打开冰箱,拿出一个苹果,冰冷的苹果让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任何人!”外面的丈夫重复了一遍。 突然,她听到客厅中传来“嘭”的一声巨响,随后是一阵撞击声。 很快,她又听到一阵微弱的声音喊:“为……为什么……” 她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冰冷的苹果从她手中掉落下来,在地上砸碎。 …… 7月13日 市公安局,欧南诺将一堆材料理好。 随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前方的叶予西,说:“罗义半年前死于车祸,尸身被烧得焦黑,也就是说,没有人可以通过脸庞等外观,辨别出死者是否是真的罗义。” “而他母亲在他死后还见过他一虽然可能是幻觉,但有没有可能,罗义根本就没有死?”欧南诺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很有可能!”叶予西连连点头。 () 第81章 【十五】骗保 欧南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在他‘死’之前,曾有人上门讨债,说明他当时确实很缺钱。” “而在他‘死’后,丁子萱很快就找到保险公司理赔,并通过诉讼获得了一千多万的保费……把线索都串起来时,这一切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了。” “难道……骗保?“叶予西瞪大了双眼。 欧南诺点点头,说:“只是倘若罗义真的未死的话,那么,这个被分尸的死者是谁?半年前,那个‘代替’罗义死去的人,又是谁?” 叶予西脸色突然一变,他说:“师父,尹成说过,死者预计的死亡日期是7月6日,对不对?” 欧南诺点点头,说:“怎么了?” “我记得罗妈妈说过,她的二儿子罗宇7月6日去过一趟罗义家,至今没有回家。” “她说罗宇有打过电话给她,说这几天有事不回去了,你说,有没有可能……” 欧南诺神色一正,说:“你是说……罗宇去罗义家,无意中发现罗义并没有死,罗义为了守住骗保的秘密顺利拿到钱,于是将罗宇杀了并分尸?” 叶予西点了点头,说:“如果罗义真的和我们想的一样,并没有死的话,他半年前让一个未知的人代替他死去,很可能也会做出碎尸的事情!” “而他用弟弟的名义给母亲打电话,也完全可以让母亲不去怀疑罗宇的失踪!” 欧南诺抿嘴不语。 这时,尹成匆匆走了过来,他将一张纸放在桌上,说:“那返魂香的检验报告出来了,香本身是沉香,只是从里面提取出了活性色胺类毒素。” “那是什么?”叶予西忙问。 尹成说:“这是一种至幻毒素,比如云南市场常见的迷幻菇,吃了就会产生幻觉。” “这返魂香,应该就是普通沉香被含有毒素的液体浸渍过,点燃后毒素会挥发在空气中,因为含量不是非常高,偶尔吸入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如果长期吸入,就会有较大的影响了。” “小叶子,你有问这返魂香的来历吗?” “罗妈妈说,这是她在街头一个小摊贩那里买来的。” 欧南诺沉吟不语,也就是说,罗母很有可能是因为吸入这“返魂香”引发的幻觉才看到罗义,那么此前的推理是否还能站住脚? 被碎尸的死者,会不会真的就是罗义的弟弟罗宇? 他有种预感,只要找到丁子萱,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 7月6日 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看清眼前的事物,他艰难地抬起手,感觉触碰到了什么东西,应该是沙发前的茶几。 眼前看到的全是重影,他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只记得那突然砸在自己头.上的烟灰缸。 脑中传来剧烈的轰鸣声,他隐隐可以听到身边不远处一堆重影的人的对话。 “你、你做了什么?”是一个女声。 “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然我们就前功尽弃了!”一个男声——那是属于他亲兄弟的声音。 “你还好吗?” 他感觉到有个人靠近,但声音却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那人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人有些惊慌地抽出手,他感觉有个东西遗落在他掌心。 忽然,他听到女声尖声喊道:“你要干什么?” 他将全身的精力都凝聚在瞳孔,让视线稍微清晰些。 尽管视线依旧模糊,但他依旧看到有个人拿着一台电锯缓缓靠近。 一阵无穷的恐惧感将他包围,那一瞬间,他猛地清醒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东西放进了嘴里。 他用舌尖感受到,那是一枚戒指。 在死亡逼近前,他将戒指咽了下去。 …… 7月13日 叶予西再度驱车来到丁子萱所在的小区。 欧南诺一路无话,紧绷着一张脸,每次在他陷入纠结时就是这副模样。 同行的另外两名警员小李和小陈吓得不敢吱声。 到达丁子萱家楼下后,欧南诺终于开口:“小叶子,你跟我-起上去,小李小陈,你们在下面守着,有可疑人物逃跑马上拿下。” 警员们齐应了声“收到。” 欧南诺和叶予西直接走楼梯到达丁子萱家住的3楼,按了许久的门铃,门终于被打开,开门的是个脸色苍白的女子,正是丁子萱。 叶予西早就调查过丁子萱的资料,虽然是第一次见,但依然一眼便认出来了。 “是丁子萱吗?我们是警察。”欧南诺亮出证件。 丁子萱眼神有些躲闪,说:“有、有什么事吗?” 欧南诺冷冷地说:“经过我们调查,你和一起碎尸案有关联,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丁子萱的脸色更加苍白,她咬了咬嘴唇,让两名警官进了屋。 在沙发上坐下后,欧南诺开门见山地说:“丁小姐,那起碎尸案,你知道哪些情况,都说出来吧。” 丁子萱低着头,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你的戒指吧?” 欧南诺在茶几上放下一个透明的小密封袋,里面放着一枚戒指:“我们从尸体的胃中发现的,应该是死者临死前无意中抓到、吞入腹中的。” 丁子萱看了一眼戒指,身体猛地一震,她抬头看向阳台,两行眼泪滚滚滑落。 欧南诺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忽然神色微变。 他猛地起身走到阳台前,只见在阳台靠近卧室的空调外机架上,正站着一名男子。 男子贴着墙站着,听到欧南诺的脚步声后,偏过了头,尝试着跨向卧室的窗台。 “下来!”欧南诺喊了声,枪已经持在手中。 那男子恍若未闻,继续向窗台挪近。 “罗义!”叶予西也走到阳台,朝男子喊了一声,“你快下来吧,你现在逃也没用的。 那男子闻言停住了脚步,忽然大笑起来。 他笑得前俯后仰,站在空调架上,仿佛随时会滑落下去。 忽然,他猛地朝下方一跃,身体直坠下去。 欧南诺和叶予西同时朝下看去,男子在地上一个翻滚,起来后想要跑,但一条腿似乎受伤了。 “抓住他!” 欧南诺朝另一方的小李喊道,小李和小陈直冲上去,瞬间将他双手反扭戴上了手铐。 () 第82章 【十五】尾声 欧南诺回到客厅,冷冷地看向丁子萱,问道:“刚才那个人,是罗义吗?“” 丁子萱抬头看着他,忽然也笑了起来。 但很快,她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她颤抖着手指向斜前方的厨房。 叶予西快步走向厨房。 他看到洁白的瓷砖缝隙中,占满了猩红的痕迹,红色在冰箱底座附近尤为明显。 他回头看了眼欧南诺,伸手拉开了冰箱。 一阵寒气涌出,当他定睛往里面看时,猛地惊呼出声! 在冰箱的冰冻层中,赫然放着一颗人头! 那人头头发眉毛都凝上了白霜,浑浊的双眼紧紧盯着二人。 这就是碎尸拼接过程中,一直缺失的那颗头颅! “师父……” 叶予西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他指着水箱中的头颅,颤声说:“这个是不是罗宇……” “这是罗义。”欧南诺丢下一句话,重新回到客厅。 “刚才跳下去的人,是罗宇吧?”欧南诺坐在沙发上,声音沉静如水。 丁子萱木然地点点头。 叶予西此时也回到客厅,说:“所以被碎尸的人,是你丈夫罗义?” 丁子萱依旧木然地点点头,似乎并不打算开口。 “罗义因为生意失败欠了高利贷,所以你们夫妻筹划了一场骗保,是吗?”欧南诺问。 丁子萱摇摇头,终于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不,是罗宇。” 欧南诺一时恍然大悟,说:“所以,是你和罗宇策划了这场骗保。” “因为罗义以前给自己买了大额的保险,受益人是你,于是,你们在罗义的车里做了手脚,等待着他出意外死亡……但更意外的是,罗义并没有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半年前死的人应该是讨债公司的人,他把罗义的车作为战利品开走,却在半途因为你们做的手脚出事故烧死。” “而尸体被烧焦,加上你们至亲的指认,于是顺水推舟将罗义定位为‘死亡’。” “讨债公司的成员一般都是社会上闲散的无业游民、临时工,谁也不会将这起已有定论的车祸,和一个闲散人员的失踪搭上关系。” “而对于罗义来说,他恰好可以逃避债务,于是他也将错就错,躲在家中不出来。” “为了拿到这笔巨额保费,你们都将此事保密,只是罗义并不知道,这一切完全都是罗宇和你策划的。” “而他或许出于对母亲的挂念,去看过她几次,有一次恰好又被他妈妈看到了,他妈妈把看到罗义的事情告诉了罗宇。” “罗宇担心母亲泄露罗义未死,于是故意让街头摊贩卖了几个有毒的‘返魂香’给他妈妈,让她真的产生幻觉,并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这样即便她告诉了别人,别人也只会当她是一个因为失去儿子,导致精神失常的母亲。” “那时保险公司虽然被判了支付你保费,但钱应该还没支付吧?在端午节时,罗母捡到了罗义遗落的吊坠。” “一旦有了实物,那么幻觉的假定就很容易被推翻,一旦被人发现,你们计划已久的巨额保费就会瞬间化为泡影。” “为避免夜长梦多,你们便决定提前向罗义下手……他是一个早就死了的人,再死一次,警察也很难查到你们头上。” “而且即便罗母没有捡到吊坠,在得到保费之后,你们也一样会想办法将他杀死吧?” “罗义死后,你们用电据将他肢解,分开抛尸,但头颅最容易暴露身份,或许你们还未想好怎么处理,便继续留在冰箱中……我说得没错吧?” 丁子萱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只是你们没想到,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因为罗义临死前将你手上的戒指拿下,吞入腹中而摧毁。” “那是你们的婚戒,也成了你杀害他关键的线索,只是我想不通的是,你为什么会和罗宇联手?” 丁子萱抬起头,看向阳台处,幽幽地说道:“他借高利贷后不久,讨债的人就天天上门,他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对我动手……” “后来,被罗宇知道了,那段时间,他总是出来陪我,渐渐地我发现,他是这世界上唯一真正关心我的人,于是,他跟我说了这个计划……” “但阴差阳错,罗义并没有出车祸,我把可以假死拿保费的事情告诉了他,他马上同意了计划。” “于是这半年来,他几乎天天躲在家里,只偶尔晚上会出去,他在家里这段时间,罗宇每天都和我见面,然后晚上送我回家……和他在一起,我才感觉到真正的爱。”. 丁子萱说着,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但很快,她的声音哽咽起来:“他说拿到钱后,就和我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可……可……” 说到这里,她忽然张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的手伸向阳台,眼神随着眼泪的涌出逐渐变得空洞,仿佛灵魂也随着罗宇一同跌入了深渊。 …… …… 金色的香炉中,一缕青烟从孔中盘旋着飘出,整个客厅都充满了沉香的味道。 余彩云坐在沙发上,双眼已经快睁不开了。 但她依然强迫自己不要睡着,因为儿子随时可能会回家,她不能错过与儿子的碰面。 小义和小宇……随便哪个回家都好啊…… 她轻轻抚摸着手边的相框,里面是两个儿子的合影。 他们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她已经没有力气抬起相框了,只是歪着头看着,不禁也笑了出来。 忽然,在金色的夕阳中,她看到一个人影,人影慢慢走进了客厅,轻轻喊了声:“妈。” “小义!”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那人身前,颤抖着手摸着他的脸庞,说:“小义……你知道妈妈多想你吗?” 罗义微微一笑,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说:“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好……好!” 余彩云点点头,罗义牵着她的手,缓缓走入夕阳中。 前方光芒太强,她看不清即将要前往哪里,但只要能和孩子在一起,去哪里她都愿意…… 落日的余晖很快消散。 金毛犬点点躺在地毯上,抬头看着再无声息的女主人,发出了一声悲鸣。 () 第83章 【十六】清木村 午后的阳光,不知在何时失去了温度,初秋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发冷。 孙桐看了看手表,14:37,还得在这儿待上好几个小时。 中元节刚过,郊区公路的车流明显增加,身为交警的他被安排到清木公路执勤两天。 清木公路向来是大家最不愿意来的地方,因为毗邻那个诡异的荒村——清木村。 孙桐回头张望,在视线的尽头,那个被遗弃多年的荒村与天边尽头的乌云融为一体。 那乌云如同泼在宣纸上的墨迹一般,在天边渐渐晕染开来。 不一会儿便从远方入侵过来,占据了半边天空。 突然,孙桐身体微微一僵。 在乌云的下方,有一个人正沿着一条小路从清木村的方向狂奔而来。 那人披头散发,仿佛正被什么追赶着,不一会儿便到了公路前面。 孙桐只觉得全身汗毛竖立,紧紧盯着那人。 那人忽然猛地窜上公路,孙桐还来不及躲开,便被他紧紧抓住了双臂。 “鬼啊……有鬼啊……” 那人瞪大双眼,眼球布满了血丝。他的口中传出一阵酸腐的恶臭,几乎让孙桐眩晕过去。 天空中,浓黑的乌云正将天地间最后一缕阳光遮蔽。 …… 欧南诺快步走在那条泥泞的羊肠小路上,每一步都深深地陷入黄泥中。 道路两边的杂草有半人高,前方便是警方拉起的警戒线,将一座老房子圈了起来,里面一群警察在处理现场。 他站在一块石板上跺了跺脚,将鞋底上沾满的黄泥震落了些,穿过警戒线走进了那座老房子。 一阵浓重的腐朽气息伴随着沉积多年的灰尘扑鼻而来,欧南诺用手捂了捂鼻子。 “师父,你来啦。”叶予西迎了过来,脸色有些苍白,“这、这村子好恐怖。” 欧南诺没有回应,环顾着屋内,这是一栋荒废多年的老房子,墙壁早已被大片的黑色霉菌侵蚀,如同被画上了未知的图腾。 叶予西继续说:“死者名叫胡思远,男性,二十二岁,是S师范大学的大四学生,在他的随身包里发现了学生证。” “目前有什么发现?”欧南诺朝屋子内侧走去,尹成正在对尸体做检查。 叶予西边走边说:“死者被涂上了口红和红指甲,发现时尸体正端坐在大厅正中央的太师椅上,就像……就像活人一样。发现尸体的是一名拾荒者,他以为见了鬼,吓得跑到公路上,被一名交警看到。交警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异样,便报了警。” 欧南诺走到尸体边上,看了一眼,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死者尸斑已经蔓延到面部,嘴唇涂上了大红色的口红,身体依然保持着坐姿,四肢僵硬地朝空中屈伸着。 十指的指甲都涂上了大红色的指甲油,脚上没穿鞋子,趾甲也都涂上了红色的指甲油。 尹成抬头看了看欧南诺,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低声说:“死亡时间大概是昨晚八点到九点,死者身上未发现致命伤和搏斗痕迹,也未发现明显的中毒迹象,死因暂时无法确定,需要做进一步尸检。” “另外,死者身上有手机,但右手拇指有结痂无法解锁——应该是前几天受过伤,贴有创可贴,伤口在愈合,应该不是凶手所为。后面我会做指纹修复,或许可以解开手机锁。” 欧南诺再次看了看尸体,只觉得那鲜艳的红唇随时会咧开大笑,不禁又是一阵毛骨悚然。 “欧队……”尹成的声音微微压低,“这案子让我想起了十年前的那起……” “你是说……” 尹成点点头,说:“三年前我考进刑侦队时便听说了那个案子。当时清木村已经荒废多年,一对老夫妻死于一座古宅。” “被发现时,他们就端坐在大厅的太师椅上,被化上了浓妆,只是尸体被发现时已经死去多日,根本无从取证,那案子就成了悬案。” 欧南诺也曾听说过此案,轻轻点了点头。 尹成继续说:“我看过那起案子的卷宗,从现场照片看,就是现在的这套宅子。” “什么?” 叶予西瞪大了双眼,白着脸说,“那……那这起案子和十年前的那起有关系吗?” 尹成摇摇头,低声说:“不知道,这清木村……太奇怪了。” 欧南诺沉默许久,才问:“还有什么发现吗?” 叶予西似乎想起了什么,拿出一个透明密封袋,说:“这个,在屋外发现的,应该是死者留下的。” 欧南诺接过一看,里面放着一张使用过的纸巾。 忽然,他心头一动,在纸巾的一角有处红色印花,那是一个logo——松风酒店。 …… 天边的云仿佛堆得更厚了,远远望去,灵雾山仿佛被浓重的乌云遮住。 通过新修好的公路,可以直接开往松风酒店。 从清木村到松风酒店车程不过十五分钟,到达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 由于事前和酒店店长王平通过电话,他站在酒店门口迎接,见到欧南诺后,叹口气说:“欧警官,我说句不中听的话,现在看到你的电话我都害怕,准没好事儿。” 欧南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和叶予西几人跟着王平走进酒店,轻咳了一声,说:“你说胡思远确实在你这儿住?有同行的人吗?” “没有。” 王平摇摇头,“不过……今天中午有个男人来找过他。那男人让我转达一声,叫胡思远和他联系,他姓贺,说完就离开了。” “有留联系方式吗?” “没有。” “带我去胡思远房间看一下。” 王平带着欧南诺等人去胡思远房间,在电梯中,他似乎犹豫良久,终于开口问:“那胡思远……怎么死的?” 欧南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他、他不是我酒店的客人嘛……”王平声音忽然压低,“昨天傍晚他离开酒店前,还问了我一些奇怪的问题。” “什么?” “他问我关于清木村的传说。” 欧南诺心头微微一动,正要再问,电梯已到达,王平领着他们来到胡思远房间。 这是一间大床房,房中仅有一套换洗的衣物,再无其他。 () 第84章 【十六】一个人的电影 叶予西猛地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失声喊道:“官小姐?怎么是你!” 欧南诺满脸诧异地看着官月灵,她穿着一身白衣,刚才看到的脚印和影子原来就是她。 “关于这个案子,我希望能给你们一些帮助,跟我来。” 欧南诺和叶予西对视一眼,跟在官月灵身后,官月灵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三人穿过村落,来到灵雾山脚的一处山丘。 那是一片坟山,无数墓碑在乌云下显得更加阴沉,宛如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看着他们。 官月灵似乎并不害怕,沉默地穿过墓碑。 叶予西跟在最后,时不时搓搓冰冷的手臂,浑身鸡皮疙瘩起个不停。 忽然,官月灵停了下来,那是一个合葬的大墓。 奇怪的是,左边的长满了杂草,墓碑也积满了灰尘,仅能隐约看到一个宋字。 而右边的却异常干净整洁,似乎常有人来清扫,碑前还放着一束月季花,花似乎已经好几天了,已经枯菱。 叶予西凑近看了看,念出了碑上的名字:“杨采茵。” 欧南诺微微一惊,说:“这是二十七年前的受害者?” 官月灵点点头,说:“这里应该经常有人过来扫墓,送的是月季花,也是挺奇怪的。” 欧南诺心头微微一动,说:“刚才王平告诉了我故事的另一面……” 他将王平补充的故事说了一遍,又问说,“官小姐,你知道杨采茵的男朋友吗?” 官月灵摇摇头说:“不知道,那时我还没出生。” 叶予西忽然“啊”了一声,说:“十年前死在清木村的杨氏夫……很可能是她男友为她复仇,还故意化妆成样子,让大家觉得那是杨采茵的鬼魂来复仇!” 官月灵摆弄着发尾,低声说:“我不信鬼魂复仇之说,既然十年前有人以诅咒之名掩盖行凶,那现在这个案子,也有可能是……” “你是指模仿犯罪?”欧南诺低声道,“可惜传说是无法当作证据的。” 官月灵回身看着荒废的村落,说:“很多罪恶都掩盖在传说之下,欧警官,真相可能并非如眼睛看到的一样。” 欧南诺点点头,大风吹拂过地上的杂草,草丛发出惠慈空翠的声音,就像有无数肉眼看不到的幽灵,正从身边经过。 真相并非如双眼所见,那么,贺子扬故意透露出王平的嫌疑,是不是想掩盖些什么? 天黑的时候,欧南诺和叶予西赶回警局。 尹成迎面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个东西,说:“欧队,胡思远指纹模型已经好了,可以解锁他的手机。” “很好。” 欧南诺接过模型,让叶予西将证物中的手机拿了过来,指纹模型果然直接解开了胡思远的手机锁。 手机屏幕显示着几十条未接来电和几十条未读微信,欧南诺点开了他的微信,最上方的是胡思远的星标好友——贺子扬。 欧南诺点开对话框,看着两人的对话。 良久才抬起头朝叶予西说:“小叶子,去一趟和平影城,调监控。” …… 连续几天的阴云密布,空气都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贺子扬呆呆地看着天空中的乌云,直到一阵雷鸣响起,他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时间,到上班的点了。 打开家门后,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欧南诺与叶予西。 “贺先生,耽误你几分钟。” 贺子扬微微一愣,让两人进了屋子。 “贺太太不在吗?” “她刚上班去了。” “那我就直说了。”欧南诺看着贺子扬,说,“贺先生,25日晚上,你到底在哪里?” 贺子扬神色微微一变,说:“我、我不是说过吗?和我老婆去看电影。” “看电影?” 欧南诺轻笑了一声:“影院里面是有红外监控的,在25日晚七点的那场电影监控中,你们两个座位只坐了一个人,就是你妻子朱楠。那么,当时你在哪里呢?” 贺子扬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说:“我……” “我来告诉你吧。” 贺子扬脸色变得很难看,颤声说:“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的微信记录我都看了,放心,我只关心和本案有关的内容……我猜,你是担心他会破坏你的家庭,于是安排了这个计划。胡思远为了写论文想去清木村取素材,正好碰上你的结婚纪念日。” “你们约好了在清木村见面,而你跟你妻子说你犯困去不了影院,随后直接去了清木村。” “你们的微信记录里面清晰地记录着对话,你在八点前说,你快到了,让他等你。” “你偷偷潜入,用乙醚将胡思远迷晕,再将他捂死,随后化妆成十年前那起悬案的样子,混淆视听。” 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贺子扬被吓了一跳,他惨白着脸,摇头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是吗?” 欧南诺冷冷地说:“贺先生,麻烦跟我们走一趟,是非黑白,自可明了。” …… 雷声隆隆,仿佛随时会下起倾盆大雨。 贺子扬被带进讯问室,他坐在凳子上,整个人萎靡得如同缩小了一圈。 欧南诺和叶予西走了进来,关上门的瞬间,外面的喧嚣声和雷声都被隔绝在外,整个室内像一个封闭的世界。 强烈的白光照射着,贺子扬的视线有些恍惚。 欧南诺将一张纸递了过去,说:“生物检测结果,贺子扬,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贺子扬木然地抬起头,他的瞳孔上满是血丝,声音有些沙哑地说:“警官,我怎么可能杀他呢?” 欧南诺冷冷地说:“我见得多了。” 贺子扬摇摇头,说:“我之前说谎了,我确实没去看电影。” “那天回家看到你们在我家,手上拿着那两张票的票根,我就猜到我老婆怕我卷入案件,肯定会说我们一起看了电影。” “为避免节外生枝,不想让我老婆知道,我才说谎的。” “我确实有犹豫要不要去陪思远,但我还要维持自己的家庭,那天我答应了老婆陪她一起过纪念日。” “她先去商场里面逛了会儿,我在家休息,想到了电影开场前再过去,结果一觉睡过了头……等我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老婆在房间里哭,说我没有陪她。” () 第85章 【十六】尾声 “你妻子很早就去了商场。也就是说,你有足够的时间提前去清木村,并在杀死胡思远后赶回来,然后躺在床上装睡,营造出不在场的证明。” “不!我没有!警官,你不能全靠猜测,你需要拿出证据!” “证据?” 欧南诺一掌拍在那张检测报告上,把叶予西和贺子扬都吓了一跳,“这就是铁证!还有这个。” 欧南诺将一部手机放到桌面,那是胡思远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他与贺子扬的对话:“小远,我马上就到啦。” “嗯嗯,我也快到了。你到了拍个照片给我,我直接去找你,我害怕。” “不怕不怕,有我在呢。” 后面是一张宋家古宅的照片。 再往后,则是第二天,贺子扬不断问胡思远在哪的信息。 “那不是我发的!那不是我发的!”贺子场脸色大变,“警官,我从没去过清木村,真没有!” 贺子扬紧紧盯着欧南诺,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几乎要夺眶而出。 “你冷静会儿,我半小时后再来找你,到时,我不想再听到谎言。”欧南诺冷冷地抛下一句话,离开了讯问室。 叶予西跟着他走了出来,说:“师父,我总感觉……贺子扬好像没有撒谎。” 欧南诺沉吟不语,外面传来一阵绵长的雷声,每一下都仿佛敲击在他心头。 突然,他又想起王平的那句话。 他轻声喃喃:“眼见的未必为实,真相可能恰好相反。” 究竟是为什么? 他总感觉错漏了什么细节。 他站在走廊的窗前,低沉的乌云仿佛要将天空压塌,突然一道闪电将云层撕裂,在空气中留下一道裂痕般的光影。 那一瞬间,欧南诺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重新推开了讯问室的门。 …… 雨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当欧南诺再度从讯问室出来时,地面仿佛被雨水倾注满了。 雨水敲击在地面,宛如速度被放快的秒针,让人莫名地紧张起来。 “小叶子,出发。”欧南诺朝正在走神的叶予西说。 “啊?” 叶予西一时没反应过来,刚才欧南诺突然又回到讯问室,也没叫上他,不知在里面谈了什么。 “我想我知道是谁杀了胡思远了!”欧南诺双眼光芒锐利。 “是谁?” “朱楠。” 叶予西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被催着出发,贺子扬也被安排坐上了他们的车。 警车穿过城市厚重的雨帘,直奔贺子扬的家。 叶予西透过后视镜看着一脸木然的贺子扬,又看了看边上一脸严肃的欧南诺,憋了一肚子的疑问没有问出口。 半小时后,欧南诺敲响了贺子扬家的门,朱楠将门打开,看到门外的两位警察和一脸萎靡的丈夫,脸上闪过几种不同的神色。 最终低声说:“进来吧。” 四人在沙发上坐下,贺子扬低声说:“老婆,我……” “你什么都别说。”朱楠冷冷地说,又看向欧南诺,“欧警官,有什么话,直说吧。” “我们通过影院调取的监控看到,你提供的两张票根的座位仅坐了一名女士,另一个座位空着,说明贺先生并没有去看电影。” “我们理所当然地以为另一个座位上的女士是你。直到我想起那天你说过,在结婚纪念日你穿的是贺先生送你的裙子……” “但监控中的那位女士很显然并不是穿着裙子,而结合商场监控来看,那位看电影的女士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牛仔裤,她和你长得有些相似,但并不是你。” 朱楠点点头,笑了一声,说:“那是我妹妹,我确实没去看电影。” 欧南诺说道:“你很聪明,既让我们怀疑到了贺先生,又为自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你提前在贺先生的杯子中加入了安眠药,他喝下后便会沉睡过去,而你并没有真的去看电影,而是将票给了你妹妹。” “随后,你回家取走贺先生的手机,并假装他和胡思远联系,同时赶至清木村,将他杀死。” “然后马上回到家,假装看完电影回来,还埋怨贺先生没有陪你。” “我没猜错的话,贺先生自以为将婚外恋情隐瞒得很好,而你其实早就知道,并且每天都会偷偷看两人的微信对话。” “因此你对胡思远的出行计划了解得一清二楚,并提前做好了规划。” 甚至在前一天晚上房事后,将安全tao中的jing液用针管取出,并在胡思远死后注射到他的体内。这样一来,贺先生就有了不可逆转的铁证。” 贺子扬脸色惨白地看着朱楠,双眼满是泪水。 朱楠忽然轻笑了一声,她微微闭了闭眼睛,两行眼泪滚滚滑落。 她看向欧南诺,说:“欧警官,你说得都对,人是我杀的。胡思远说他对ming婚很感兴趣,那我就成全他,让他当一次主角好了。” “老婆……你为什么……” “你闭嘴!”朱楠忽然嘶声喊,声音哽咽起来。 “贺子扬,我给过你机会的,那一天哪怕你明确一些告诉我,你要陪我过纪念日,我也不会将这个计划付诸行动!” “你永远都在迟疑,你还可笑地以为自己在对家庭负责!你是同性恋,我不恨你,我恨的是你的欺骗,你骗了我几年,还打算骗我一辈子吗?” 贺子扬半张着嘴,只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忽然呜咽着哭了出来。 朱楠的眼泪也滚滚滑落,她边哭边说:“那一天,只要你跟着我同时出门去商场,你就不会喝下那杯水,你也不会睡去,我们会一起看电影,度过一个结婚纪念日。你爱的胡思远也不会死,我可以继续装傻继续我们的生活。” “可是你犹豫了……贺子扬,你永远都在逃避。既然如此,那我就帮你做一个了断……我本以为把嫌疑引到你身上,一切都会结束。” “但刚才我回到家后发现,面对空荡荡的家,我竟然感到无比孤独,所以就算警察没有查出真相,我也会去自首。贺子扬,那份孤独,我要由你去承受!” “老婆……对不起……” 贺子扬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的脸上满是泪水,像个孩子一样哭着。 朱楠也坐着哭倒在地,她将贺子扬抱在怀里,两人的哭声与外面的雷鸣混在一起,消逝在无尽的雨帘中。 那一瞬间,所有的爱与恨,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 …… 周五下午五点,雷雨还在继续。 欧南诺破天荒地早早收拾好东西下班。 路过叶予西工位时,正见叶予西和尹成在聊天。 “小叶子,我先走了,有事电话。” “师父,这么早?” “嗯,和人约了晚饭。” “晚饭?” 尹成的八卦之魂瞬间被点燃:“让我猜猜,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官小姐? 欧南诺皱了皱眉,点点头说:“是,但你们别误会,我和她……” “没误会没误会!” 尹成连连摆手,但脸上的笑容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欧队你赶紧去吧,别让佳人等候太久啊。” 欧南诺本想多解释几句,但心知这种事只会越解释越凌乱,只好闷着头走了。 尹成看着欧南诺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向叶予西:“看来欧队总算决定从过去走出来了。” “过去?” 叶予西压低声音:“尹成,你是指师父的前女友吗?给我讲讲呗。” 尹成将脸凑近,几乎贴在叶予西脸上,低声兑:“想知道吗?我怕说了你吓得睡不着。” “有那么恐怖吗?” 叶予西一脸不忿:“是不是和清木村有关?据说十七年前清木村发生过特别恐怖的诅咒,你知道是什么吗?” 尹成一脸神秘地点点头,忽然站直身体,说:“好啦,别八卦了,晚上有安排吗?” “怎么?要请我吃饭?” 尹成微微一笑:“那我们小叶子,肯不肯赏脸呢?” 叶予西大手一挥,说:“赏!” 尹成大笑起来,眼神中有如星光在闪动。 与此同时,几十公里外的清木村,同样被大雨笼罩着。 后山,一座干净的墓碑前被人放下了一束娇艳的月季花。 那人撑着一把黑伞,遮住了头部。 “采茵,这么多年,你在下面还好吗?”那人轻轻坐下,靠在墓碑边上。 灰暗的云层涌动着,大雨宛如无法止住的眼泪,润湿了墓碑。 “不论多久,我都会在这儿陪着你,你最爱的月季花,我也会一直种下去……” 天空仿佛听到了他的低诉,大雨渐渐小了起来。 忽然,他低声吟唱起来: “绿兮衣兮,绿衣黄裹。心之忧矣,曷维其……” 他抬起头,在天空的尽头,一道巨大的彩虹悬挂在灵雾山。 仿佛有灵魂穿透了多年的时光,缓缓来到他身前。 () 第86章 【十七】男厕里的中南海 2019年12月31日,当魏建民开着货车回到S市时,已近午夜。 僵硬的颈椎让他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他用力甩了甩脖子,直到传来“咯喇”一声脆响,错位的椎骨回位,他顿时感到轻松不少。 此时,城市边缘的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一整天的驾驶几乎消耗掉他全部的精力,唯一支撑他前行的就是膀胱中充盈的尿意。 还有十分钟车程,就能“解放”了。 他将车内广播声放大,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主播正兴奋地谈论着S市的跨年烟火秀。 说到跨年,魏建民这才想起,再过几分钟,就要到2020年了。他加快了车速,他可不想这泡尿憋到明年。 很快,灵雾公园遥遥可见,那是S市每一个跑长途的司机最倍感亲切的地方——拉完货回市里的第一次“解放”,永远是属于灵雾公园公厕的。 他将车停在公园外面,下车时主播正在提醒大家跨年倒计时30秒。 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公厕,昏暗的公厕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臊臭,右边的女厕门口摆放了一块维修的牌子,幸好男厕没有。 冲到小便池释放的那一瞬间,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他低头看着小便池,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余光忽然看到一片被拉长阴影——那是一道人影,因为可以明显看到头部的轮廓就在他身边。 有人站在他身后。 一阵刺骨的寒意爬满了他全身,他紧盯着那道黑影,忽然,黑影伸出右手,一条尖细的东西缓缓朝他靠近。 他慢慢扭头望去,看到了一片黑色的衣角,和一把反射着寒光的刀刃。 他发出一声惊呼,与此同时,外面的夜空中嘭的一声绽放出2020年的第一朵烟花。 烟花几乎照亮了整片天空,也淹没了他的呼喊。 …… 欧南诺坐在出租车的后座,酒后的头脑微微发胀。 他把头轻轻靠在车窗上,看着夜空的烟花。 一朵朵焰火在黑暗中绽放,幻化出不同的色彩和形状,随后消散不见。 S市一年一度的跨年烟火秀虽然不如大城市的盛大,但也是本地的一大盛事,每到跨年夜,都会有许多人聚集在市中心的永夏广场倒计时,共同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已经多久没看过跨年烟火了? 他在心中细数着。 自从那场事故后,他就再也没去过了。 烟火还在绽放,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时,手机微震,收到了一条短信。 他点开看了一眼,那一瞬间,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攥紧,酒意瞬间消失。 他坐直了身体,揉了揉眼睛,再次看了看那条只有四个字的短信,才确认自己确实没眼花—— 他逃走了。 …… S市的边缘。 一道黑色的阴影依靠在墙头,五官隐藏在厚重的黑暗中,仅剩烟头一点明灭不定的火光。 在夜幕中最后一朵烟花消散时,烟也燃到了尽头。 黑影将烟蒂扔在地面,用足尖旋转着踩灭。 随后,低着头朝市区走去。 一袭黑衣缓缓融入浓浓的黑夜中。 …… 2020年1月1日。 天空刚露出曙光,位于S市市郊的灵雾公园外便已经停了好几辆警车,黄色的警戒线从公园入口处一直拉到公厕,圈出一片禁区。 欧南诺走进厕所,刺鼻的气息扑面而来,前方是两个洗手台,水龙头锈迹斑斑,洗手台上的镜子也沾满污渍,几乎看不清倒影。 右边通往女厕,女厕门前立着一块写了“维修中,暂停使用”的牌子。 左边则通往男厕,一道猩红色的血流出来凝固在道路上,宛如一条吐出信子的蛇。 男厕中,两名警员在现场拍照取证,尹成与助手正在查验着尸体。 地面上全是凝结的血,如地毯般铺开,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前方的小便池与后方的隔间门上溅满了血,触目惊心。 在小便池前,一具男尸躺在血泊中,一双眼睛空洞地睁着,仿佛临死前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欧南诺暂时退出男厕,叶予西正迎面走来,他脸色暗淡,顶着两个黑眼圈,看来昨晚也没有睡好。 “师父,在公园入口处的一辆货车上发现了死者的驾驶证和名片。死者叫魏建民,43岁,是‘好家货’货运公司的司机。” “报警人是这间公厕的管理员,还有,管理员说,女厕所并没有坏,那块维修牌有可能是凶手放的。” 欧南诺看着那块牌子,若有所思地回到男厕门口。 他仔细看着地面,瓷砖地板上可以看到几个明显带着血迹的足印,伸延到洗手台附近便消失了。 “这脚印好大……” 叶予西看了看自己的脚说,那足印确实比常人的大出许多。 欧南诺又看了看女厕门前的那块牌子,低声说:“是鞋套。凶手很聪明,穿着鞋套不会暴露出自己的信息,而且自己不会沾上死者的血。” 这时,两名警员抬着担架出去,一片白布盖住了那具尸体。尹成也满脸疲惫地走了出来,说:“死者右侧颈部有一处很深的刀口,刺破了颈动脉,背部及腰部也有多处刀口,同时颈部有勒痕,应该是被凶手从后勒住颈部,随后被刺多刀。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凌晨。” “还有什么发现吗?” 尹成点点头,说:“在尸体身边发现一截中南海的烟头。” “中南海?”叶予西插话说,“我在那辆货车上看到一盒红双喜,那烟头应该不是死者的。” “当然不是。” 尹成说,“烟头在血液上方,说明是死者死后有人抽烟扔的——应该是凶手留下的。” “先回去做尸检吧,”欧南诺拍了拍尹成的肩膀,“辛苦了。” 尹成摇摇头苦笑一声说:“想不到这新年第一天就来了个这样的‘开门红’……” 现场检查结束后,警戒线外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市民,欧南诺绕着公厕走了一圈,想看看是否会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公厕背面是一片小树林,忽然,在余光中,仿佛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 第87章 【十七】精准犯罪 欧南诺快步走去,阳光透过枝桠投下斑驳的影子,他却再没看到半个人影。 他在那片区域反复观察着,忽然在一棵榕树前蹲下身。 在树根处,一株不知名的小植物伸展着枝叶,绿色的宽叶上,一截烟灰落在上面。 欧南诺轻轻用手指将烟灰拿起,在指尖捻碎。 烟灰干燥而完整,应该是落掉不久。 仔细看地面,也有部分散落的烟灰,说明刚刚有人在这里站了很久。 看热闹的市民都被拦在公园外面,那么,是谁偷偷藏在树林中呢? …… 回局里不久,魏建民的家属便接到通知前来认尸。 来的人是他妻子孟洁,身后还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子。 孟洁整个人都处于精神极度紧张的状态,她紧紧抓着那年轻男子的手,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颤抖着。 公安系统资料显示,魏建民有两个儿子,从年龄来看,这个高瘦的年轻人应该就是其长子魏长舟。 魏长舟皮肤黝黑,一言不发地由叶予西引导着办了手续,显得很冷静。 “不会是我家老魏的,不会的。”孟洁低声喃喃。 叶予西带着她前往认尸,当掀开白布时,孟洁愣了愣,随后大哭了起来。 魏长舟紧紧扶着母亲不让她倒地,只是看了看尸体的脸庞,朝叶予西点了点头。 待母子二人离去后,叶予西向欧南诺汇报。 “小叶子,从目前的线索,你能看出些什么?”欧南诺问。 叶予西说:“在公厕中杀人,倒很像是无差别杀人,凶手很难在那里等到一个固定的目标,毕竟除了当事人自己,没人知道他会不会去那里上厕所。” “但很奇怪的一点,如果是无差别杀人的话,凶手为什么要在女厕前立一个维修牌,难道他只杀男性?” 欧南诺摇了摇头,说:“凶手放那块牌子的意图很明显,男女厕所不互通,他要避免行凶时女厕中有人,而节外生枝。” “你说的无差别杀人,通常是反社会人格者的举动,他们行凶会选择人群密集的地带,因为他们的目的就是报复社会。” “而这起案件,很明显是经过布局的——凶手一直在男厕内等待着死者的来到。” 叶予西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欧南诺继续说:“灵雾公园临近市郊,公路下来便能到达,且公园外方便停车,所以那里的公厕是很多司机方便的去处。” “就像大多数人每天下班前都会去一趟厕所一样,对于魏建民这种经常跑长途的货运司机,经过长途驾驶回市里后,去固定的一个地方方便,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 叶予西一时恍然大悟,说道:“也就是说,凶手其实确信魏建民一定会过去!” “没错。” 欧南诺点点头:“这也说明凶手对死者的工作及习惯非常熟悉,等会儿我们去一趟货运公司。” …… “好家货”货运公司位于S市的青沙区,下午五点,两人按着地址来了。 魏建民的死讯想是早就传遍了公司,前台姑娘看到警察来了,一脸惊慌地喊来了负责人吴先生。 吴先生客客气气地把两人接到办公室,苦着脸说:“警官,平时司机都不在单位的,除非是有单子才会过来,所以实话告诉您,我对老魏也不是很了解。你说他拉货回来死的,会不会判工伤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欧南诺双眼注视着对方,“魏建民在公司和同事关系怎么样?” 吴先生想了想,说:“老魏脾气倒是挺好的,就是平时也不太爱说话,很多事喜欢闷在心里,和大家关系一般吧,毕竟平时在单位相处的时间不多。” “他近期和什么人起过冲突吗?” “冲突?” 吴先生犹豫了片刻,低声说,“倒是有一次。上周他和王龙吵过一次架,都动手了,好在后面被大家劝住了。” “哦?” 欧南诺在心中记下了这个名字:“他们因为什么事起的冲突?” “好像有提到老魏的老婆,但具体是什么事我就不清楚了。” “王龙现在在公司吗?” “不在,他今天拉一批货送去上海,最快也得明天下午才能到。” 欧南诺简单问了问两人的关系,魏建民是由王龙介绍到公司的,因此两人平时关系还不错,但上周不知因什么事动手打架,之后两人便没有再说过话。 两人出来后,天色已黑,叶予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欧南诺拍拍他肩膀,说:“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接下来几天要准备打硬仗了。” …… 欧南诺独自回到局里,将案件全部的资料仔细看了一遍。 但不知为何,总无法沉下心去思考,仿佛在内心深处有一个幽灵般的影子,总是将他的思路带偏。 正思索间,忽然手机微震,收到一条微信,是官月灵发过来的:我到了,你人呢? 他心头猛地一惊,这才想起今晚约了官月灵吃饭。 他急忙打了个电话过去说明情况,同时抓起车钥匙匆匆赶过去。 好在餐厅离单位并不远,他气喘吁吁地赶到时,官月灵并没有露出不好的情绪。 “对不起对不起,昨晚没休息好,今天案子又太急,把这事给忘了。”欧南诺喘着粗气说。 “没事,案子要紧。” 官月灵微微一笑,她看着欧南诺布满血丝的双眼,说:“发生什么事了?” 欧南诺喝了一口茶,摇摇头说:“你说案子吗?现在还没有头绪。” “我不是问案子。” 官月灵摆弄着发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以你的性格,不会因为案子乱了方寸,肯定是有什么不小的事情发生,而且这事是和你自己有关的。” 欧南诺愕然地望着官月灵,但似乎又怕被她看穿似的,眼神挪向了别的地方。 “先点菜吧。”官月灵将菜单推到他身前。 等着上菜的时候,欧南诺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没错,有些人你可能觉得此生都不会再见,但说不定哪天,就会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 第88章 【十七】战车,逆位 “所以就是那个人让你心神不宁?” 欧南诺点点头,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官月灵看在眼里,从包里取出一叠塔罗牌,说:“我可以帮你看一看,那个人对你会有什么影响。” 欧南诺犹豫片刻,伸手从牌堆中抽出一张牌。 官月灵轻轻翻开牌面,她的脸色微变,低声说:“战车,逆位。” 那是一幅奇怪的画面,一名男子站在一辆战车上,战车是由一黑一白两只狮身人面兽拉着的。 “逆位代表着那个人会与你发生不小的冲突,里面充满了纠纷、阻碍和挫折。他可能会违反规则,甚至以暴力的形式解决。而你容易在其中失去方向、无法冷静。” 欧南诺脸色忽然变得苍白,他看着那张牌面,久久没有说话。 官月灵轻轻收起牌,说:“虽然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你还是要小心为好。战车还代表了交通工具,在这方面尤其要注意。” 欧南诺点点头,他向来锋芒锐利的眼神第一次变得游离起来,仿佛一时失去了方向感。 官月灵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岔开了话题。 用过晚饭,两人离开餐厅前往停车处,刚下过的雪还没融化,欧南诺抬头望着天空,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星月。 忽然,他开口说:“有没有那么一个人,像乌云一样侵蚀着你的记忆,他总是出现在你梦里,即便他不在,你也永远无法忘记?” 官月灵望着他没有说话,他眼眸的最深处,仿佛有什么浓烈的情感涌动着,就像深海处的暗流,压抑而汹涌。 两人缓缓走过街道。 没有人发现,在不远处的巷口,一个黑色的人影倚靠在墙边,黑影手中的烟明灭不定,眼睛在夜幕中闪过一丝寒光。 …… 魏建民的家在城南城中村片区的星光村,车无法驶入,叶予西将车停在路边,和欧南诺步行前往。 道路狭窄坎坷,欧南诺低头走着,一言不发。 他满脸疲惫,似乎昨晚又没有睡好。 叶予西核对着地址,从一个巷口处转入,猛听得一声犬吠,把他吓了一跳。 只见巷口一楼的住户家门口,拴着一条半人高的狼狗,狼狗龇着牙看着两个陌生人,脖子上的绳绷得笔直,仿佛随时会挣断。 两人拐入一间楼道,潮湿阴暗的楼道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息,楼梯的扶手也布满了锈迹。 到了五楼,叶予西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便被拉开了,开门的是一个高个子的少年,皮肤白皙,但神色疲惫,手臂上缠着一块黑纱。 “你们是?”他问。 “警察。”欧南诺亮出了证件。 少年微微一愣,回头喊了声“妈”,不一会儿,孟洁便过来了,她招呼两人进屋入座。 屋子很拥挤,客厅被一些日用品占据了一大半的面积,让人感觉透不过气来。 “远山,倒点茶。”孟洁朝着少年喊道。 少年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厨房。 欧南诺看了看他,与昨天见到的魏长舟五官确实有一些相似,应该便是魏建民的次子魏远山了。 欧南诺说:“孟女士,有几个问题需要问问。魏先生在生前有和什么人发生过冲突吗?” 孟洁摇了摇头,说:“我家老魏在外面一直本分,没结过什么仇人。” 这时,魏远山端着几杯茶过来,欧南诺看了看沙发的另一头,那里放着一个旅行包,便问:“刚回来?” 魏远山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孟洁说:“他大学放假,这两天本来在黄山玩,昨天下午我打电话给他,他就临时买票回来了,才到家没多久。” 欧南诺看了看茶几,上面确实放了张魏远山从黄山市到S市的火车票,便没有再多问,转向孟洁说:“王龙你应该认识吧?” 孟洁点点头,神情忽然显得有些焦虑,她说:“认识,他是我初中同学,和老魏在一个车队。” “那他和魏先生关系怎么样?” “应……应该挺好的。”孟洁双手紧紧扣在一起,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有些发白,“老魏还是王龙介绍进车队的。” 欧南诺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说:“那他们上周起过冲突,你知道吗?” 孟洁显得有些焦虑,她从茶几上拿起一包中南海的烟,点燃一支吸了一口,点头说:“知……知道。” “他们冲突的原因是什么?” 孟洁吐出一个烟圈,淡淡地说:“老魏没告诉我,我也不清楚。” “王龙最近和你有过联系吗?” “没有!” 孟洁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烟灰抖落在地面,她盯着欧南诺,摇头说,“我和他只是同学,没有联系过。” 欧南诺没有追问下去,他看了看站在孟洁身后的魏远山,魏远山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母亲。 “你哥哥呢?”欧南诺问他。 魏远山说:“他工地有点事,刚过去了一会儿。” 欧南诺点点头,看着他身后墙壁上挂着的一家四口的合影,一对少年穿着短袖站在前面,身后是魏建民夫妻。 不知为何,那张合影上的四个人都面无表情,看着毫无全家福的温馨感。 离开孟家后,叶予西说:“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孟洁的反应不像是一个失去丈夫的妻子,还有魏长舟,父亲去世居然还要去工地?” 欧南诺点点头,说:“还有,孟洁跟王龙的关系很有必要查清楚。” …… 次日,两人一早便去了好家货货运公司。 王龙是个长相粗犷的中年男子,应是被单位的同事告知了警察找过他,因此见到欧南诺二人时丝毫不吃惊。 他正用左手在一个表单上填着什么,填完后抬起头说:“我知道你们来问什么,老魏被人杀了,刚好我和他打过架,所以你们怀疑我。” 欧南诺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便问:“那你们起冲突的原因是什么?” 王龙说:“就工作上的一点小事,我俩的脾气都挺暴,一冲动就打起来了,不过马上被大家拉开了,也没怎么样,我也不可能去杀他,都这么多年的老交情了。” () 第89章 【十七】家暴 “那件事和孟洁有关系吗?” 王龙脸色微微一变,说:“没……没关系,是他抢了我一个单子,我找他理论才吵起来的。孟洁是他老婆,能和我有什么关系?警官你可别乱说话,我也是有家室的。” 欧南诺点点头,又问:“那他们夫妻关系怎么样?” 王龙欲言又止,他将笔在指间转了转,良久才说:“我也不清楚,这个你问孟洁更合适吧?” “那31号那天晚上你在哪儿?” “在家睡觉啊,不然能去哪儿?”王龙将笔放下,说,“我1号一大早要拉货去上海,昨晚才回到家,我们跑货前一晚必须要早睡,不然没法开一天车。” 欧南诺又问了一些常规的问题,留了联系方式便与叶予西离开了。坐上车后,叶予西说:“师父,这王龙好像在隐瞒什么。” “确实。” 欧南诺静静地望着前方,“他似乎知道孟洁的一些事情,但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我们。” “那他的嫌疑大不大?” “在来之前,我觉得很大,但现在看来,不怎么大了。” 欧南诺系上安全带,继续说,“魏建民的伤口多集中于右颈、右背及右腰,脖子下方与左侧有明显的摩擦痕迹,说明他是被人从后面用左手勒住喉咙,同时被对方右手刺死的。” “但看王龙拿笔写字用的是左手,而且他左手的茧子明显比右手厚,这点是无法伪装的。” “而且从案发现场来看,凶手心思缜密,如果真的是王龙的话,为什么会选择在自己和死者起冲突后没几天就下手?” “而且还没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样太容易暴露。尽管这几点无法完全消除他的嫌疑,但至少目前……有更值得怀疑的人。” “是谁?” 欧南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再去一趟星光村,我需要确认一件事。” 当两人再次走进巷子时,那条大狼狗又开始狂叫起来,叶予西作势捡石头把狗吓退,之后一溜烟儿跑进了楼道。 到达五楼时,叶予西正要去敲孟洁的家门,却被欧南诺拉住了,欧南诺指了指对门。 叶予西微微一愣,敲开了邻居的家门。 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见两人亮出证件,有些紧张地开门让他们进来了。 妇女自称姓朱,两人说明来意后,朱女士叹口气说:“这事太可怕了。” “他们夫妻关系怎么样?” 朱女士皱了皱眉头,说:“他们夫妻都不太爱说话,老魏脾气有时候有点暴躁,会吵架,但两口子吵架多正常啊,孟洁脾气还挺好的。” “这些天他家有来过什么奇怪的人吗?” “这我倒是没留意过。” 朱女士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说,“不过跨年的那天晚上,我看电视看到凌晨才去睡,就一直睡不着,大概两三点的样子,巷口那家的狗一直在叫。” “然后没多久我听到老魏家的大门开关的声音,我以为是老魏拉货回来了,但那时候他应该死了吧?” 欧南诺没有回答,继续问:“您有没有注意过,夏天的时候,孟洁穿什么衣服?” 朱女士微微一愣,想了想说:“她一直穿得很朴素,就老魏那人管得也严,说是不让她穿短袖,所以她一直都是穿长袖的。” 欧南诺心头微微一动,只听朱女士继续说道:“哎,现在老魏走了,孟洁一个人和两个孩子也是可怜,而且两个孩子关系也紧张。” “哦?他们怎么了?” “他家条件不太好,长舟就是哥哥,高中没读完就去工地打工养家了,弟弟远山倒是被供着上了大学。长舟脾气也不好,这两天我都看他们吵过好几次架了。” 她说着,走到窗口,朝下面指了指。 欧南诺走过来朝下看,那是巷子的另一个口,魏家兄弟正争辩着什么,忽然魏长舟一把抓起弟弟的衣领,目露凶光。 朱女士说:“老魏和孟洁对远山好,远山也是个聪明的孩子,脾气好,考上了大学,长舟可能心里不服气吧。” 欧南诺又问了些问题,朱女士已经回答不出什么了,便与叶予西同时下楼。 走到楼梯时,忽然听下面有人压低声音说:“你要是敢说出……” 声音戛然而止,两人慢慢往下走,只见魏家兄弟从下面走来,魏远山低着头走在前面。 魏长舟冷冷地看着两人,从两人身边走过。 坐上车后,叶予西正要发问,欧南诺直接拨通了王龙的电话,在一阵长长的等待音后,王龙接起了电话。 “是我,欧南诺。孟洁被家暴的事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叶予西微微一惊,瞪着眼睛看着欧南诺。 王龙在电话那头显然也很吃惊,良久才说:“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因为答应过她不告诉任何人,我想警官你们自己会去问她的,所以没说。”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次给老魏送东西去他家,孟洁在做家务挽起了袖子,我看到她手臂上很多疤,她就告诉了我。我劝她离婚,但她说还有两个孩子,无论如何她都要忍着。” “上周我偶然向老魏提起,让他对孟洁好一点,老魏居然怀疑我和孟洁偷情,没说两句就和我打起来了。” “那天晚上,孟洁给我打电话,说老魏又打她了,求我不要干涉。她说她恨老魏,但我又觉得她离不开老魏。” “这事本来就和我没关系,她自己想忍着,我作为一个外人也没办法。” 挂断电话后,叶予西问:“师父,你是怎么看出孟洁被家暴的?” 欧南诺望着车窗外,眼神沉静如水,他低声说:“首先,孟洁在丈夫死后的表现有些奇圣,她带点恐惧,有些茫然,但我看不到难过。” “其次,我在她家柜子上看到一种药膏,叫雪苷霜软膏,这是去疤痕用的。” “本来有这药膏也没什么,但她家放了太多了,普通人不可能会用到这么多,只有一种可能,她身上有大面积、持续的伤疤。” () 第90章 【十七】噩梦 “最后,货运公司的吴先生说魏建民脾气很好,而邻居却说他脾气暴躁,这说明他平时在外面和在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 “这是很多家暴者的表现,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温和的性格,很多情绪压抑在心里,发泄在家人身上。” 叶予西恍然大悟,说:“那孟洁为什么不报警呢?对待家暴就应该零容忍啊!” 欧南诺轻笑了一声,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是低声说:“你作为局外人才能轻易说出这句话。” “因为真正遭遇家暴的人,无时无刻不在与自己博弈,但往往是以妥协收场,继而顺理成章地成为习惯。外人无法理解,他们自己也无法逃脱。” 叶予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说:“师父,那孟洁那么恨魏建民,有没有可能是她杀的?朱女士说元旦凌晨两三点听到有人回家,那个人会不会就是……” “有可能,但目前还没有明确的证据,先回局里理理线索。” 欧南诺说完,看着车窗没有再说话。 叶予西从侧脸望去,只见他神情淡漠,好似沉入了无边的回忆。 回到局里,欧南诺将案件资料细细看了一遍。 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晚上八点,这几天他总是强迫自己沉入工作,以免胡思乱想。 简单收合后,他到附近的小馆吃了碗面,便直接回家了。 家里寂静无声,只有墙壁上的秒针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他拿着手机犹豫良久,拨出去一个电话。 “张医生,人还没找到吗?” “没有。他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很可能会去找你,你要小心点。” 挂断电话后,他在沙发上静静地坐了许久,忽然想起什么,从茶几下的抽屉中拿出一册东西。 那是一本相册。 他轻轻翻开相册,第一页是他婴儿时期的照片,还有母亲抱着他的合影。 往后翻,他渐渐长大,有一些他和母亲的合影上被剪掉了一个人形。 那是属于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的位置,在十五岁那年,被他亲手剪下,从那时起,在他心里,“家”便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 小叶子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孟洁被家暴,他说的推理都只是次要,因为对于他来说,孟洁家的一点一滴,都会让他回忆起那个充满黑暗与阴霾的少年时代。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些风雨交加的夜晚,在外温文尔雅的父亲化身恶魔,将母亲打得遍体鳞伤。 而每当他上前阻止,迎来的也会是一顿暴打。 即便是在夏天,母亲也会穿着长袖,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看出来。 而家中也有许许多多的积雪苷霜软膏,尽管那些药膏对于被打的伤痕完全无济于事。 他继续翻阅着相册,一直到十五岁那年,他和母亲的合影才有了真正的笑容。 那一年,他拉着母亲在一个雨夜逃离了那个噩梦般的家,他们来到S市。 尽管单亲生活满是艰辛,但他们的生活却开始有了阳光。 从那时起,他就立志以后要当一名警察,去守护他想守护的人。 他翻到相册的最后一页,是他穿着警服和母亲的合影。 那时的他青涩而阳光,母亲却已经显得苍老。 那是十年前他正式当上警察时拍的,也是他和母亲最后一张合影。 因为不久之后的那场事故,成为他永远的噩梦。 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接起电话。 “喂?” 电话那端的人没有说话,他仔细听着,隐隐可以听到一阵呼吸声。 那一瞬间,他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心脏仿佛快要冲破胸膛。 他咽了咽口水,问:“是你?” 电话那端依旧没有说话,只传来一声冷笑,随后挂断了电话。 那声冷笑如针一般刺入欧南诺耳中,直达心底。 他的手机从手中滑落,跌落在地板上,他却没有去捡,只是失神地看着那最后一张照片。 窗外的北风呼啸着,他知道,侵蚀他多年的噩梦,又回来了。 …… 永夏广场的烟火照亮了整片天空,母亲拿着相机对着他。 “妈,退后一点,不然拍不到全景。再退后一点。” 母亲一直退到路边,喊:“好了吗?3、2……” 然而那个1还没说出口,忽然一辆车疾驰而来。 嘭的一声,母亲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重重地砸落在地。 天空的烟花绽放着,照亮了他此生的至暗时。 “妈!”欧南诺大喊着,从床上坐起。 又是那个梦…… 他揉了揉头发,起身拉开了窗帘,外面并没有阳光,天边云层厚重,仿佛积压着无法宣泄的情绪。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是局里打来的电话。 “欧队,孟洁自杀了。” …… 孟洁的身体躺在狭窄的巷子中,血溅得满地都是。 “她掉下来时撞上了四楼的挡雨檐,姿势、角度和位置都有变化,因此没法直接判断是自杀还是被他人推下的。”叶予西指了指上面说。 欧南诺看了看五楼的阳台,沉声说:“先上去看看。” 魏氏兄弟坐在沙发上,魏远山身体微微颤抖着,白皙的脸庞还有泪痕。 哥哥魏长舟则面无表情地,从茶几上拿起一支中南海的烟抽了起来。 “家里有来其他人吗?”欧南诺问。 魏长舟摇摇头,说:“没有。” “说说当时的情况。” “当时我还在睡觉,被嘭的一声吵醒,就跑出来看,我出来后,他也马上出来了。“魏长舟指了指弟弟魏远山。 欧南诺看着魏长舟,说:“所以是你先出来,之后他才出来的?” 魏长舟脸色一变,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一出来他就马上出来了,当时我人还没走到阳台,远山说话,是不是这样?!” 他双眼瞪着魏远山,魏远山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欧南诺走到阳台,看着每一处地方,阳台的扶手很干净,没有一丝痕迹。 此时,孟洁的尸体正被抬走,他望着担架上盖着尸体的白布,心仿佛沉入了谷底。 () 第91章 【十七】他回来了 从魏家出来,叶予西说:“孟洁真的是自杀的吗?表面上看,丈夫死了妻子悲伤过度自杀似乎正常,但魏建民经常家暴,孟洁似乎没理由自杀吧?难道她杀了魏建民,畏罪自杀?” “你有留意阳台吗?”欧南诺的双眼直视着前方,仿佛要看透什么。 “阳台上面太千净了,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比屋内要干净许多。” “所以现场是处理过的?但他家没有其他人来过,难道……” 叶予西倒吸了一口冷气,“是两兄弟中的一个干的?” “他们两人跨年当晚的行踪,再去仔细调查一遍。” 回到局里没多久,尹成便匆匆走来,说:“欧队,孟洁的头骨有明显的凹陷,那不是坠楼导致的,说明她在坠楼前受到钝物打击,而且从内脏出血情况来看,她应该是在坠楼前就死亡了。” 欧南诺点点头,尸检结果与他预测的基本一致。 那么,兄弟中的哪一个才是凶手? 下午,叶予西调查回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师父,我和东子分别去了魏远山的学校和魏长舟的工地调查。魏远山在12月31号那天确实是在黄山,他朋友圈更新了好几次他在黄山的自拍。” 叶予西说着,将几张打印出来的图递给欧南诺,欧南诺翻阅看着,上面有魏远山朋友圈的截图,还有他发布的那几张照片,里面还有他和黄山迎客松的合影。 “他是自己去玩的,当晚跨年时还和室友在微信群里聊天,大家互发过定位信息,他发送的位置也确实是黄山。” 欧南诺点点头,看着那几张材料,如此一来,在魏建民被杀这件事上,魏远山有着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 叶予西继续说:“但是魏长舟在31号那天很早就下班了,他邻居确实是说晚上还看到他出门买烟,证明他晚上是在家的,但是凌晨前后,没人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家。” “东子去打听了,巷子口养狗的那家人,元旦那天凌晨两点半时听到狗叫,他在窗子那儿看了一眼,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走过去,就是魏长舟!” 欧南诺沉吟半晌,说:“如此看来,他确实有作案的动机和时间。” “他从小不被重视,而且经历家暴,想必对父母早就积怨在心。” 说到这里,叶予西脸色忽然微变,“师父,你有没有觉得,魏远山总被魏长舟威胁?会不会……魏远山知道了他行凶的事,但迫于威胁不敢说出来?如果是这样的,他现在会不会有危险?” 欧南诺脸色也微微一变,说:“现在马上过去一趟。” 他话刚落音,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他看了看屏幕,来电人是官月灵,但他还没点下接听键,铃声就停止了。 不知为何,他心头微微一紧,想了想,按下了回拨键。 等候音响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官月灵的声音: “南诺,有事吗?” 不对劲。 这是欧南诺的第一感觉,尽管和官月灵认识这么久,但她向来是以“欧警官”相称,从没喊过自己的名字。 而且刚才分明是她打来的电话,现在却问自己“有事吗”。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现在正面临危险,而刚才那个短暂的电话是一个求救信号。 欧南诺只觉得心跳加速,他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你在哪里,一起吃个晚饭吗?” 官月灵轻笑一声,说:“不吃了,我晚上有约。你是想问上次占卜的事吧?” 她的声音轻快明朗,但在欧南诺听来,却只觉得情形越发紧迫。 他也笑了笑,说:“是啊,你给我说说,那张牌到底是什么意思?” 官月灵说:“那张战车嘛,我还是下次给你解释吧,我现在有点急事,马上要下班了,回聊。” 电话被挂断了,官月灵特别加重了“战车”和“马上”两个词。 也就是说,她现在在灵犀月,但很可能马上要离开,而且很可能是被挟持。 “战车……”欧南诺低声喃喃,突然心头猛地一紧。 那晚晚餐时官月灵解释过这张牌,莫非挟持她的人,竟然是“他”? “师父,还去么?”叶予西发现了他的异常,问道。 欧南诺一只手紧紧握拳,良久才说:“你们先去,我要去一趟灵犀月,官小姐被人挟持了。” 官月灵看着自己颈边的那把水果刀,轻轻地放下了手机。 她看着眼前持刀的男人,男人头发花白,看年纪应该有五十多岁了,五官轮廓分明,年轻时应该有着不错的相貌,但此时他瘦骨嶙峋,脸色阴森无比。 “我已经说过了,我和欧南诺没什么关系,你要找他的麻烦,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有什么用?”官月灵小心翼翼地说。 男人冷笑了一声,说:“你这丫头不说实话,你们动不动就约会,骗得了我?” 官月灵皱眉说:“什么叫动不动就约会?” 男人没有理会她,只是冷笑着说:“他毁了我十年的自由,现在,我要他来偿还。” 官月灵看着他,问:“你是被他抓过的罪犯?” “不是!”男人恶狠狠地回答。 官月灵摆出一副无辜的神情,说:“我都被你挟持了,你总要让我知道你是谁吧?” 男人忽然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说:“他没和你提过我吗?我叫欧业寒。” 官月灵看着他的面孔,那一瞬间,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五官的轮廓,仔细看去,居然和欧南诺如此相似! “你是他的什么人?”官月灵问。 欧业寒没有回答,只是冷笑了一声,说:“你有车吗?” 官月灵点点头,她用余光看着欧业寒的手臂,突然猛地扬起左手将他手臂格开,同时右手抓起桌上的一个琉璃摆件朝他肩膀砸去。 然而她的手才挥到一伴,就被欧业寒一把扣住了手腕,琉璃摆件砰的一声砸落在地板上,碎成两半。 “老实点!”欧业寒啪的一掌打在她脸上。 官月灵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着,明显能感觉到肿了起来。 欧业寒的刀刃再次放到她喉间,沉声喝道:“别耍什么花招,对你没好处,现在就走!” () 第92章 【十七】他曾经是我爸爸 等待电梯的时候,欧南诺心急如焚。 十五岁的那一年,他带着母亲逃离了那个恶魔,但后来他才发现,他始终未能摆脱他。 而即便是到现在,恶魔依然在纠缠着他。 出电梯后,欧南诺飞快地来到灵犀月门前,门没有上锁,他轻轻推开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里面空无一人。 他来到官月灵的办公桌前,地面上有一个碎为两半的琉璃摆件,他将摆件放回桌面,忽然,他的目光落在桌面的一角。 在一罐红色的指甲油边上,立着一张塔罗牌。 欧南诺拿起那张牌,是战车。 这张战车绝不会无缘无故立在这里,官月灵一定是在向他传递什么信息。 他将桌面上的物件翻了一遍,却一时想不通。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叶予西打来了一个电话。 “师父!不好了!”他的声音很是急促,“魏长舟挟持了他弟弟,正在往市区跑!” “什么?” 欧南诺微微一惊:“马上通知封锁路段。” “好的!师父,你那边怎么样了?官小姐没事吧?” 欧南诺没有回答,反问他:“小叶子,战车和指甲油,你会想到什么?” “什么?”叶予西有些蒙,问道,“什么车要加油?” 欧南诺心头微微一动,瞬间明白了官月灵要传递的信息是什么。 只听叶予西说道:“师父,我先挂了,你那边好了就赶紧过来吧!” 欧南诺放下手机,望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心头一片茫然。 十五岁那年,他立志当警察保护身边的人,然而,他唯一的亲人他都没能保护好,之后,他所爱之人也离他而去。 现在官月灵也身陷险境,而且挟持她的还是自己的父亲,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而案件也到了关键时刻,本案中的家庭和他曾经的家庭何其相似,他甚至可以在魏氏兄弟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究竟该先去哪一边? 秒针的脚步声在他耳边回荡,似乎正在催促着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 天边厚重的云层仿佛一座即将倾塌的城市,官月灵开车缓缓驶入最近的加油站。 欧业寒坐在副驾驶上,刀刃抵在她腰间,哑声说道:“你敢做小动作,我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知道。”官月灵淡淡地回答,她降下车窗。 加油员是个中年女子,一脸木然地问:“加多少?” 官月灵沉默了片刻。 加油员不耐烦地瞟了她一眼,她扭头直视着加油员,用左手比了个二的手势,说:“两百。” 加油员离开后,她左手搭在了车窗外,在车门上快速重复地滑动着:SOS。 她不知道加油员能否看到及领悟,但这是她唯一的求助方法。 欧业寒的水果刀就抵在她腰间,稍有不慎,她的生命可能就划上了句号。 很快,加油员加完油走了过来,官月灵只觉得心中压了块石头一般沉重,她收回手,递了两百块钱过去。 加油员收了钱,转身离开。 官月灵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她缓缓升起车窗,准备重新发动。 忽然,那加油员转身走了过来,用力拍了拍车窗,官月灵降下车窗,加油员一脸嫌恶地说:“诶,你这是假钞啊,换一张。” 官月灵望着加油员,说:“可我只有两百现金。” 加油员拉下脸来,说:“那不行,你不能耍无赖啊。” 官月灵面露难色地看了看欧业寒,欧业寒沉声问:“刷卡不可以吗?” “可以,但我们pos机有故障,拿出来没信号,你得跟我到里面刷卡。” “不行!”欧业寒低声喝道。 “你想加霸王油?那我现在就报警。”加油员一手又着腰大喊。 欧业寒脸色阴沉,低声骂道:“怎么会有假钱?你快下去,别耍什么花招,刷了卡马上回来!” 官月灵只觉得浑身都处于紧绷的状态,她故作镇定地点点头。 解开安全带下车,关上车门的那一刻,加油员朝她使了个颜色,还回头看了一眼车里的欧业寒。 欧业寒看到加油员的眼神,那一瞬间,他猛地一拍大腿,从副驾驶挪到了驾驶位。 此时,官月灵和加油员正快步朝里面走去,他冷笑一声,调转方向,一踩油门,直接朝两人撞去! ……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前方的那辆车猛地调转方向,朝永夏广场奔去。 市中心的街道全部被警车封锁,叶予西紧追不放。 刚才闯入魏家时,家中已空无一人,他跑到阳台看去,正好看到魏长舟拖着魏远山穿过小巷。 他紧追其后,但魏长舟先他一步,开着一辆黑色的大众离去。 叶予西通知警方紧急封锁路段,两辆车一前一后追逐了许久,魏长舟已经慢慢成为瓮中之鳖。 那辆黑色的大众被逼得无路可走,开入了永夏广场,叶予西一踩油门从右侧超车,猛地拦在了它前方。 两辆车同时停下,叶予西透过车窗望去,车内的魏长舟也正冷冷地回望着他。 …… 官月灵和加油员跌坐在地上,看着瞬间逼近的车,同时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阵“膨”的巨响,随后是一阵尖锐的刹车声。 她睁开眼睛,自己那辆红色的车头正停在前方一米处,车头有些变形,而边上一辆熟悉的黑车就停在眼前。 透过车窗,她看到欧南诺坚定而沉稳的眼神。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鼻子一阵发酸,眼睛瞬间模糊起来。 欧业寒似乎受了伤,他额头淌着血,猛地调转车头,飞一股开出了加油站。 欧南诺冲下车,走到两人身边问:“没事吧?” “我没事。”官月灵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加油员,说,“姐姐,谢谢你。”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加油员双手合十用力拜了拜。 欧南诺将两人扶起,让官月灵上了车,他看着官月灵高肿的脸庞,咬了咬下唇,说:“他打你了?” 官月灵点了点头,将头侧过去不让他看到。 “对不起。”欧南诺低声说。 “先别说了,他已经跑了,要不要去追?” 欧南诺握紧方向盘,沉声说:“不管他了,先去永夏广场,来不及了。” …… 夜晚已经悄无声息地降临,官月灵看着前方倒退的街景,低声问:“他是谁?” “他曾经是我爸爸。“欧南诺看着前方。 () 第93章 【十七】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他曾经是我爸爸。” 欧南诺看着前方,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海。 “直到后来,他开始打我妈妈。一开始只是酒后动手,后来,只要他稍有不顺心就会打,如果我冲上去阻止,就连着我一起打。” “每次打完他都哭着让我们原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官月灵微微一惊,她看着欧南诺,没有插话。 “你小时候看过《不要和陌生入说话》吗?他就是一个现实中的安嘉和,表面上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但内心住着一个魔鬼。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十五岁。” “那年,我和妈妈离开魔鬼来到这个城市,本以为可以就此摆脱他,但没过几年,他又找上了我们。” “大学期间,他总是去骚扰我妈妈,毕业后我当上了警察,但一年不到,就发生了那场事故……” 欧南诺的声音颤抖起来,他尽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说:“那年跨年夜,我和妈妈在永夏广场等待烟火秀,突然一辆车开过来撞上了她。我妈妈当场死亡,那名司机,就是他。” 官月灵震惊地望着他,问:“他是故意的?” 欧南诺冷笑一声,说:“蓄谋已久。我将他告上法庭,但他曾经是一名律师,早就为自己备好了后路,拿着医院开具的精神分裂诊断书,顺利地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但同时也被关在了精神病医院。” “这么多年,他必定恨极了我,想法设法地逃出来害我,我也早就做好了准备,这一天早晚会来。” 官月灵久久没有说话,她看着欧南诺俊朗的侧脸,那张看上去永远都那么坚毅的面孔,究竟掩盖了多少痛苦与悲伤? 此时正值周五的晚高峰,车行缓慢,官月灵决定岔开话题,她轻声说:“元旦一结束,路上又堵了。” 欧南诺笑了笑,说:“你元旦怎么没出去玩?” “没心情玩,而且没提前定行程,后面想出去也买不到票了。” 欧南诺听完,不知为何,忽然心头猛地一动,仿佛触动了某处一直忽略的东西。 而就在此时,他的手机铃声响起。 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官月灵。 官月灵说:“我手机在车上,是他打来的。” 欧南诺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端传来欧业寒的声音:“我儿子真的是有出息啊,呵呵。” 欧南诺冷冷地说道:“我爸爸在他打我妈妈的那晚,就死了。”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只是这十年,我被你关在暗无天日的精神病院,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被我关的?那不是你自己策划的后路吗?” “你等着吧.....哈哈哈哈哈。” 电话在一阵狂笑中被挂断,欧南诺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仿佛无事发生。 前方不远处,便是灯火辉煌的永夏广场。 十分钟后,他把车停在一边,前方停了一排警车,警员们持枪站立,在广场的中间,魏长舟一手抓着魏远山,一手持刀架在他脖子上。 “没错,他们都是我杀的,我恨他们,我恨他们!”魏长舟嘶吼着,声音被夜风吹散。 “你冷静一点,不要冲动。”叶予西紧张地安抚着。 他回头看到欧南诺,如释重负地说,“师父,你可算来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欧南诺拍拍他的肩膀,走到前方,说:“你父亲家暴,所以你杀了他,那你为什么要杀你母亲?” “他们都是魔鬼!”魏长舟咬牙切齿地说:“我爸在外面自卑懦弱,他把所有的气撒到我妈头上,我妈在他面前毫无抵抗力,就和他在外面假装的一样脆弱,于是我,就成了他的撒气筒。” “每次我爸打她之后,她必定会变本加厉地转移到我身上,打完后再假惺惺地哭、跟我道歉,但她真的以为道歉就能抹掉我心头的恨吗?不可能!一天又一天,我每天都恨不得杀了他们!” “我理解你。”欧南诺说。 魏长舟一时愕然,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看着欧南诺,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你弟弟总没打过你吧?你伤害他又是何必?” “他夺走了我的一切!我当年也是考年级第一的,但家里没钱,他们逼着我辍学打工,就为了供他读书!我恨他,和恨那两个魔鬼一样!” 魏长舟说着,迎着夜风大笑起来,他手中的刀刃放在魏远山脖子间,魏远山身体颤抖着,苍白的面孔满是泪水。 …… “在来这里之前,我也是这样推测的。” 欧南诺看着魏长舟,微微一笑,说,“你的故事很动人,但你是个好哥哥。” 魏长舟止住了笑声,他疑惑地看着欧南诺,没有说话。 “最开始让我起疑心的是今天早上,你母亲死后阳台被清理得很干净,很明显是要故意清理掉他杀痕迹的。” “而尸检报告显示,她的致命伤是头部的钝物打击,你家那么小,发生这么大的冲突,如果是一人所为,另一人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当你们说你们都在房中睡觉时,很明显都在撒谎。” “没错,我们是在撒谎!是我逼他撒谎的。”魏长舟大声说。 欧南诺冷冷地看着他,说:“你知道你最大的漏洞在什么地方吗?你刻意在我们面前表现出与弟弟交恶,但每次暴露线索时,都会把你自己暴露出来。” “你母亲死的时候,你要强调是你先从房间出来的,还有故意在我面前抽中南海的烟……因为你父亲死后,你曾在他尸体边上扔了一截中南海的烟头。” “如果我没猜错,在1月1号发现尸体现场检查时,你就躲在公厕后面的树林里吧?” 魏长舟脸色一变,他看着欧南诺久久接不上话来。 “刚才在过来的路上,突然有一个细节触动了我,路上太堵了。我想,元旦小假出去旅游的人,票应该也不好买吧?” 欧南诺转头看向弟弟魏远山:“你在1月1号接到家人电话,临时赶回家,平时也就算了,但在假期,从景区到这儿的火车票是那么顺利就能买到的吗?” () 第94章 【十七】谁是凶手 “我有留意过你的车票,是张有座位的全票,我猜,那是你提前就订好的吧?因为这就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你确实在黄山玩了,但12月31日那天,并不在。” “那天你更新了很多条朋友圈,发的照片都是前一天拍的。” “但你忽略了一点,黄山的天气基本以浓雾天为主,你那天是少有的大晴天,景色确实很美,但在31号发出来,就有了一个致命的漏洞,查查天气预报你就会知道,那天黄山下雨。” “你很聪明地给自己营造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一是发了朋友圈,二是在室友群里面和大家语音跨年,还故意在群里分享位置。” “我看了你们聊天的截图,你发的并不是实时共享,而‘发送位置’的功能,是可以搜索国内任何地方进行发送的,也就是说,你人在S市,照样可以发送黄山的位置。” “而你朋友圈的那几条内容并没有定位,因为朋友圈只能定位为本市的位置。所以在跨年当晚,其实你人已经在S市了。” 魏远山怔怔地看着欧南诺,没有回应。 魏长舟大声喝道:“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说了,凶手是我!是我!” “哥,够了。” 一直沉默的魏远山忽然轻轻开口,他看着欧南诺,“欧警官,你说得没错,爸妈都是我杀的。” “远山,闭嘴!”魏长舟低声叱喝。 “哥,你为我做的够多了,我已经长大了,该承担自己的责任了。” 魏远山用手拨开哥哥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子,深吸一口气,说,“爸妈不仅打哥哥,也打我。哥哥从小维护着我,爸妈打起他来总是特别狠。当时家里没钱,哥哥是主动辍学,把钱留给我读书的。” “哥哥恨爸妈,我比他更恨!因为哥哥是唯一对我好的人,但他总是被他们虐待。” “小时候我一直不懂,为什么妈妈会帮着爸爸一起打我们,直到我学了心理学才知道,她有斯德哥尔摩症。她也恨爸爸,但她离不开爸爸,于是她把那股恨意加在了我们身上。” “我独自计划好了一切,在知道爸爸出货行程后,提前在他每次必去的公厕里等着。” “杀了他后,我很害怕,打电话告诉哥哥,哥哥赶过来安慰我,他替我叫好一辆出租车直接回黄山。” “第二天接到妈妈电话后,我就按照原计划坐火车回来,这样我就可以用乘车记录作为不在场证明。” “但妈妈看出了异样,她不断逼问我和哥哥,是不是我们杀了爸爸,我想向她坦白,告诉她我们可以有新的生活,但哥哥一直不允许我说。” “今天早上,妈妈发狂一样逼问哥哥是不是凶手,哥哥承认了,妈妈拿着刀要砍他,我知道她真的会砍下去,就用烟灰缸砸了她……” “她被我砸死了,我们把现场伪装成她跳楼自杀,你们离开后,我知道这种谎言持续不了多久,我想去自首,但哥哥说我有大好前程,他的人生早就毁了,他要替我承担所有的罪。” “于是他想了挟持我的计划,这样就可以把全部嫌疑引到他身上去了。” 魏长舟忽然大笑了两声,说:“魏远山,你也太自作多情了,我从小就恨你,你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我就想把你闷死在被窝里。你居然妄想我对你好,你怕不是和妈一样失心疯了吧?” 魏远山没有回答他,夜风吹拂过永夏广场,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地聆听着。 欧南诺上前一步,说:“够了,该演的戏都演过了,现在收场吧。” 他话刚落音,忽然后方传来一阵刺耳的马达声,他回头望去,只见路面上一辆红色的汽车直冲上广场,朝他奔来。 透过车窗,欧业寒冰冷的双眼正注视着他。 …… “师父小心!”叶予西大喊一声,他快速冲上前,将欧南诺扑倒在地,两人就地滚开数米才停下。 与此同时,欧业寒驱车直冲向前,瞬间就到了魏氏兄弟身前。 魏长舟猛地上前一步,将魏远山推开,同时,他的身体瞬间被撞飞数米,重重地砸在地面上,而车继续前行,直到轧在他身体上才停下。 这一下兔起鹘落,只在瞬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师父,你没事吧?”叶予西问。 欧南诺低声说了句:“没事。” 他扶着叶予西站起身来,看向那辆车下,魏长舟的身体被车轮碾压而过,毫无疑问当场死亡了。 “哥!”魏远山撕心裂肺地喊着,他冲向那辆车,想要将哥哥的身体从车轮下拉出来,但无济于事。 忽然,车门打开了,他头还没抬起来,只觉得脖颈间一凉,又一把刀贴在了他皮肤上。 “小子,站起来,不要乱动。”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欧南诺看着欧业寒,声音有些颤抖,“放开他!” 欧业寒将魏远山拎起来,将他挡在自己身前,同时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在场的警员都同时举起了枪对着他。 “我为什么要放开他?你是警察,一定不想看到无辜的人死在你面前吧?” 欧业寒咧嘴一笑,仿佛发现了什么极好玩的事似的,“如果我杀了他,你还能不能保持镇定呢?” “放了他,你想要什么条件?” “条件?”欧业寒大笑一声,说,“很简单,用你的命,来换他的命。” 欧南诺沉着脸,他缓缓举起手枪,对准了欧业寒,冷冷地说:“我也可以要你的命。” “你开枪啊。” 欧业寒脸上的笑意更盛,“大家看好了,你们的欧大警官,正拿枪对着他的老子。” 此言一出,在场的警员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不该把枪放下。 叶予西也一脸吃惊地看着欧南诺,不知所措。 欧南诺咬着牙,没有说话。 欧业寒看在眼里,笑着说:“你不敢开枪对吧?当年你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时,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欧南诺只觉得口中一阵腥甜,紧咬的牙关已经开始渗出血,但他依然紧闭着双唇,没有说活。 这么多年,父亲于他来说就像一块永远洗不掉的污迹,他深埋在心底,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 而现在,那个魔鬼般的父亲就站在眼前,他感觉自己像被脱光了衣服示众一般。 夜风很冷,他只觉得手中的枪无比沉重,而近在咫尺的父亲仿佛突然被拉出了遥远的距离。 “被关进精神病院,是你自己造的孽。” 忽然,一个清脆明亮的声音响起,瞬间将他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是官月灵。 欧业寒看着官月灵,冷笑道:“那他尽管开枪,开完枪,杀父的耻辱就要跟着他一辈子。” “该感到羞耻的是你!” 官月灵指着他,厉声说道:“你泯灭良心,不仅家暴,撞死发妻,现在还要把亲生儿子逼上绝路,他是人民警察,开枪也是击毙劫匪,又何来耻辱?” 欧业寒冷冷一笑,他看着欧南诺,说道:“那来吧,我倒数10秒,如果你没开枪,我就割破他的喉咙。” 欧南诺冷冷地回望着他,没有说话。 9…… 叶予西也缓缓举起手枪,其他警员都瞄准了欧业寒。 7…… 欧南诺用手将叶予西的枪按了下去,叶予西看了看其他警员,其他警员面面相觑,也都将枪放了下来。 欧业寒冷笑一声,轻轻将刀刃立起,对准了魏远山的咽喉。 魏远山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2…… 欧南诺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一刻,他突然出奇地冷静,仿佛瞬间回到了警校练习枪法的时候,那时他总将移动的靶子,想象成父亲的模样。 而现在,父亲就在他的枪口处。 1…… “砰!” 一声爆响,子弹瞬间洞穿了欧业寒的额头,他的身体笔直地倒了下去,魏远山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而欧南诺的枪也从手中滑落,他身体发软地坐倒在地,随着那声枪响,他耳中传来剧烈的耳鸟。 他仿佛听到了跨年烟火的爆裂声,又仿佛听到母亲被车撞开的闷响,还听到了他拉着母亲逃离噩梦那夜的雷声,以及无数个噩梦中的耳光声、撞击声…… 直到官月灵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结束了,没事……” 他感觉到头被官月灵轻轻抱住,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鼻子一阵发酸。 十五岁那年,他发誓要做一个坚强的男人,从此再也不掉眼泪。 这么多年来,一直坚守着这个志向,仅仅在母亲去世时哭过一次,而现在,他却紧紧抓着官月灵的手,说:“我想哭。” 官月灵用另一只手轻轻地覆在他手上,柔声说:“哭吧,真勇士,绝不是没有脆弱和恐惧,而是即便心怀恐惧,也能负重前行。” 那一刻,欧南诺再也无法控制住那份强烈的情绪,他张着嘴呜咽着哭了出来。 眼泪从他眼眶滚滚滑落,如同十五岁那个夜晚的暴雨,汹涌而澎湃。 …… 枪,警官证,徽章,辞职信,一一摆放在副局长眼前。 副局长喝了口茶,皱着眉头说:“想好了?” “想好了。”欧南诺点点头。 “好了个屁!你当公安是你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副局长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搁。 “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跟毛头小子一样,动不动就辞职?你还老说小叶子不成熟,你自己这样就成熟吗?” 欧南诺低着头没有说话,心知这个时候顶嘴,迎来的必定是一通碎碎念。 “你还年轻,前面的路还长着呢,再说这件事,没有人怪你啊,你父……那个欧业寒故意杀人,还挟持人质、攻击威胁警方,你在不得已且保证了人质安全的情况下,将他击杀,合法合理,不要有心理负担,懂吗?” “我知道,只是……” “你知道就好。来,这几个我先收着,这个,你自己拿回去。” 副局长将他的辞职信推了回来:“我可以放你一段时间的假,你好好考虑一下,但不要现在就给我做决定。” 副局长挥挥手,说:“你先出去吧,我头疼,一天天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欧南诺将辞职信拿回,退出了副局长的办公室。 他一出来,便看到队里的一群警员望着他。 叶予西站在最前面,眼睛通红,下巴颤抖着,似乎随时要哭出来,尹成也在一边看着,脸色凝重。 “副局长没批。” “Yes!”一群人异口同声地喊。 叶予西笑出了声,轻声说:“副局长万岁。” “但我会休息一段时间。” “师父,你要去哪里?”叶予西拉着他问。 欧南诺走到窗前,看着远处的天空说:“还有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叶予西望着那个方向,他知道,那是灵雾山的方向…… () 第95章 【十八】鬼故事 “好冷呐!” “小姗,你不会是怕了吧?” “我才没有呢!”乔姗裹紧自己的蓝色风衣,无力地反驳道。 钱子雯咯咯地笑了起来。 现在是子夜零点十一分,桃源农庄处于A市南郊区。 在昨天早些时候,这里刚刚开办完一场盛大的聚餐会,参加聚会的多半是这里的会员,社会各界的成功人士。 农庄为了吸引新会员,同时保住老会员,会时不时地举办这样一次由地道农家菜为主打的餐会。 这次一共来了六十四个人。 家钱子雯正是桃源农庄的会员之一,她几乎是第一个到场的,那时徐老太还没有把餐布铺到桌子上。 当主办人徐老太再次看见这个胖胖的女家时,热情地招呼了一番。 在那之后的半个小时,宾客们陆陆续续地到了场,吃完盛大的一餐后,多半人就匆匆离开了,剩下的十六个人凑成了四桌,在玩扑克牌。 在半夜讲鬼故事的主意,正是玩牌时萌生的。 他们一桌四个人一拍即合,在其余人都离开后,颇为兴奋地留了下来。 原本还担心徐老太不会同意把农庄开到这么晚,谁料她不但同意,还积极参与,把在楼上书房做文学研究的儿子也叫了下来。 “开始吧。”看着两位女士正在作无聊的对话,陈铭皱了皱眉,“过十二点了。” “局长,你可真是个效率派,在时间上从不打马虎眼呢!”张怀满开始打趣。 没错,刚刚三打一的时候,这位警察局长始终一副很紧张的样子,有人一出慢了,他就会不满地嚷嚷。 “谁先开始?”陈铭没有理会对方的玩笑话,继续问道,“张医生,你先来?” “不不不!” 钱子雯站了起来,清清嗓子宣布道,“我看这样吧,就按照我们座位的顺序,由……这样吧!由最靠窗的陈铭局长开始,顺时针转一圈。怎么样?” 除了局长本人,所有会员纷纷赞成。 按照这样的顺序,局长陈铭第一个讲故事,医生张怀满第二个,徐老太的儿子、那位默默不语坐在最角落的学者谢齐林第三个,钱子雯第四个,同为家的乔姗女士第五个,最后一个就是农庄所有人徐秀蓉老奶奶了。 “开始吧!”乔姗深吸了一口气,“希望是一个恐怖的好故事。” “是啊。”张怀满认同。 陈铭一副思索的样子,大家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个半秃顶,微微发福的五十岁男人。 他一开始有些仓皇失措,不过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告诉大家这是一个十五年前,自己还在他市做警长的时候,发生的一件真实故事。 “水怪。”当他说出故事名的时候,屋里的一切声响都静止了,除了徐老太的烧水壶把水烧开的“突突”声,还有窗外的狂风乱舞。 …… 不不不!张医生,请不要先问什么问题,听我讲下去便是了。 我知道这世界上很多人都迷信,迷信一些不存在的事情。 比如鬼,比如恶魔,比如怪物……我可不信这个邪。 身为某种意义上的法律工作者,我只相信那些被公认实际存在的东西。 如果一定要说这世界上有怪物存在的话,我的回答是,它们存在于一些人的心里,它们有些很凶狠,有些很变态,有些很极端…… 它们就是造成一些恶劣犯罪的罪魁祸首,甚至有些案例,我们还不能给始作俑者定罪。 2002年,我被调到河南的B市,并升职为刑侦中队长。 你们可以想象一下,一个37岁,在警队做了15年低级警员,消磨殆尽了正义感,正慢慢步入中年期的男人,一下子获得了这样的机会,真的会感觉到人生的曙光。 同一年,我的妻子怀孕了——终于怀孕了,应该这样说。 也就是在那年五月,我接手了一起毛骨悚然的案子,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夜不能寝。 我想用正常的时间顺序来叙述这个故事。 也就是说,从它的源头讲,而不是从我知道的那一刻开始讲。 在座的有两位优秀的作家,我陈铭就班门弄斧一下吧。 河南B市有六个区,其中的五个区县都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做了开发,把那些乡间小路,农村瓦房改成了条条大道,有标准公寓楼和各种设施。 唯有长生区,在2002年才轮到开发,案子发生的地点,正是长生区开发的第一片现代居民区。 那个小区的名字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我想我死也不会忘记,叫“菁菁花苑”,里面一共有56个单元楼,南靠车来人往的联华超市,北靠一条河,叫做建军港河,河的对岸是还没有开发的区域,正对着有好几座平房。 2002年3月12日,李光一家作为菁菁花苑的第一批业主,拿着政府的拆迁补贴住进了22号楼的五楼,这套公寓的北屋窗户正好对着建军港河,是一间单人卧室,他们一家人把这间风景颇好的单人卧室分给了六岁的李毅人。 原本,我想这孩子应该是很高兴的——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小天地,但李毅人却很为此苦恼。 他是一个胆小的孩子,比一般的同龄人还要敏感得多,甚至连照个镜子都会被吓哭,晚上就寝什么的更是离不开父母。 可能是想要锻炼他这方面的缺陷吧,李光和妻子江婷决定让他睡在自己的房间,独自一人。 他抗议,却终究拗不过成年人的决定。 嗯? 好吧,是,乔姗女士说的对,我确实不是一个好的讲述者。 太慢了,对不对?没有重点。那我就开始直接切入主题了。 这个孩子称窗外的河里有水怪,是那一年的5月5日,也是案发的前一天。 那一天,江婷从工作的化肥厂上夜班回到家,正好是凌晨四点。 她进家门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打开客厅的灯,然后就看见儿子不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是缩在客厅靠冰箱的角落里,瑟瑟发着抖。 灯被打开后,看到母亲,便一下子哭了出来。 () 第96章 【十八】水怪? “怎么了?”江婷也被吓坏了,连忙把他拥到怀里。 李毅人告诉她,那条河里有水怪。 “你在说什么?水怪?”或许她一开始觉得有些搞笑,但看着儿子铁青的脸,马上也笑不出来了。 他告诉她,是一只很大的水怪,有很长很长的脖子,背上有一大块鳞,刚刚它把头伸上来,敲击窗户,要进来吃掉他。 “不可能,你肯定看错了。”江婷斩钉截铁地说,并用唯物主义开导他,说世界上是没有怪物的。 李毅人不说话了,一副委屈的表情,不断地喃喃道:“确实有的,确实有的……” 然后就被妈妈赶回了房间。 他嚎叫着,叫着他的爸爸,并央求妈妈不要把他关回去,一直到早上上学,他都没有睡着。 白天,班主任老师给江婷打电话,说李毅人在学校组织看电影的时候捣乱—— “具体怎么捣乱?”她不安地问。老师回答说,这个孩子一直在发出可怖的尖叫声,严重影响了这次活动的效果。 孩子放学的时间正是下午四点,还有一个小时江婷就要赶到化肥厂上夜班了。 李毅人把书包扔在地上,一脸苦水地望着妈妈:他知道老师已经告过状,而妈妈就要教训他了。 江婷那时穿着厂里肥大的制服,看着刚被学校老师训过的李毅人,心里不免不是滋味。 她没有直接说他,而是耐下性子询问孩子捣乱的理由。 “我害怕。”他是这么回答的,“那个电影里面全都是怪物,就像昨天晚上那个一样……” 后来,江婷得知了学校组织看的电影名字——《恐龙时代》。 …… 陈铭停了下来,开始咳嗽。 钱子雯注意到他正后方的窗户开得有些大,便帮他关上了。 “谢谢。”他在咳嗽之余礼貌地回道。 这一长串咳嗽有股没完没了的架势,乔姗不自禁地挪了挪身子。 等咳嗽终于停了之后,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嗓子不好,一直这副德行。”陈铭解释,然后就停在那里了,故事似乎在脑子里断了线。 “河里真的有水怪吗?”张怀满又忍不住问了一句。 在故事开始的时候,他问陈铭“水怪”做标题的含义—— 似乎这位高级精神医师不怎么懂得尊重故事,不知道让故事自然舒展才是最正确的打开方式。 “不要先问。”学者谢齐林毫不客气地说道,把对方给喝住了,“听局长慢慢讲吧。” “对啊。”乔姗应和道,“我们还有一整晚的时间。” 听到她的这句话,在座的都笑了出来,纷纷赞同:“是啊,一整晚。” “我们都是夜猫子。” 气氛一下子又轻松了起来。这时,局长好像找回了状态,抿抿嘴唇,接着讲了下去…… …… 我确实不是一个讲故事的料。 幸好这个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我才能勉强讲下去,哪像在座两位女士,凭空造个故事都像玩似的……哈哈,大家别笑啊,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讲了。 好吧,我直接开始讲案件发生的部分,铺垫一大堆又会弄巧成拙。 惨案就是那天晚上发生的,李毅人的房间窗户大开着,而他却不见了踪影。 一早起来,他的爸爸吓坏了,声称自己一开始认为儿子跳了楼,就朝窗户下面看了看——并没有儿子的尸体,只有一大片青草地躺在建军港河的前方。 江婷回来后,李光已经报了警。 听说儿子失踪,她大惊失色。看见那敞开的窗棂,她不免想起儿子前一天说过的话,“是一只很大的水怪,有很长很长的脖子,背上有一大块鳞,刚刚它把头伸上来,敲击窗户,要进来吃掉我,吓死我了!” “应该在河里。”江婷面色铁青地对自己的丈夫说。 他问她是不是疯了,她继续不以为然地坚称道:“肯定是在河里!快叫那些警察搜河!” 身为警长,我一开始也不相信这位女士的说法——她声称自己的儿子是被水怪抓走的。 众所周知,“水怪”这个词语经常是被用来吓唬小孩的,世界上哪有什么怪? 当江婷红着眼睛,竭尽全力向我解释这个问题时,我几次三番想要回嘴,都会被她的声音给压下去。 “都怪我。” 最后,她径直看着我的眼睛,浑身发抖,“他看见它了,然后告诉我,我却没有把它当回事……如果我不逼着毅人继续睡在那间天杀的屋子里,或许他还活着,你懂吗,有可能还会活着!” “您的儿子还没有被确认死亡。”我拉拉那总是很紧的警帽帽檐。 “我们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就连一点痕迹都没有……他可能只是,离家出走了?” “他死了。”这个女人一副斩钉截铁的样子。 “搜河!我儿子的残骸就在河底!”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坚信这个悖论,是因为那母性的第六感,还是因为愧疚。 大家都说一位母亲对孩子的爱能摧毁一切,我说一位母亲对孩子的愧疚则会摧毁她自己。 孩子出了事,江婷不可避免地把责任推到了自己身上——就是建军港河里的水怪,那个长脖子、黑鳞片的怪物抓走了自己的儿子,这明明是可以避免的啊! 她一定会这么想。 确实,那个房间的窗户十分诡异,就好像真的是水怪从水里探出长脖子,把窗蹭开了一样。 接下来的情景,在江婷的脑海里,这只水怪拖走了她的儿子,并缩回水中,开始大口饕餮。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这样,水里肯定会有血的。” 我像哄一个小女孩似的,在河边对她做最后的开导——搜查队已经下水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会一无所获,不知道到时候这个无助的母亲又会发什么疯。 她没有理会我,只是脸铁青地注视着河面。 搜查从案发次日的中午到下午四点。就在四个潜水员都上来,准备结束工作的时候,最后一位在水底发出了信号:“发现一具尸体。” 听到这句话我瞬间石化了,而江婷则呜地一下哭了出来,跌坐在岸堤上。 () 第97章 【十八】凶手是怪物吗? 反应过来之后,我一个箭步地往河边冲。 那四个在岸上的潜水员再次下水,半晌,只见河面泛上来一小片血色。 几人合力托起一具样子可怖的尸体。 那是一个孩子没错,看样子已经死了一阵子了。 因为泡在水里,姗姗来迟的法医无法估计出精确的死亡时间,只能按照父母看见孩子进屋睡觉到早上这段时间推算。 至于死亡原因,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他的右腰处有一个盆大的缺口,几乎被撕掉了半个肚子。 里面的脏器全部都已经泡涨坏死了。 法医无法立刻判定这属于溺死还是物理受伤。 那惊人的伤口明显是被什么大型动物啃食过的痕迹—— “水怪!” 江婷在我们身后尖叫着,最后来不及照料,原地昏厥过去。 这次事件很快就在地方上流传开来。 一个房间靠河的孩子被水怪从窗口叼走,并吃掉了半边肚子,扔在河底的一处泥沟里。 因为水流和河沟位置的关系,血色并没有大肆蔓延上来,因此没有及时发现。 是死者妈妈的坚持,搜查队才把尸体找到了。 嗯,这就是案件伊始的情况,后面的发展简直是混乱,我就一一细说吧。 就从最重要的,也就是我们警队的调查说起—— 把尸体运回局里后,迎来的是异常兴师动众的尸检。 我不知道用这个成语合不合适,但在我印象里确实是这样的——除了原来的几位老师傅,还请了一个正好在省里讲课的外国尸检专家。 好多人一起研究这具孩子的尸体,整个尸检持续了将近一天的时间。 查出最终死亡原因是溺死——这是可怕的地方,因为迹象表明,那大面积咬伤是在孩子窒息之前产生的。 换句话说,李毅人在一息尚存的时刻,遭受了惨绝人寰的撕咬。 我们暂时还不能把验尸的结果告诉他妈妈,因为她正在医院输葡萄糖,怕她受不了这个打击…… 发现尸体的十六小时后,也就是案发的第三天早上,我们带着验尸报告去造访了李光,死者李毅人的父亲。 李光是一个瘦高的男人,职业是公交车司机。 他说话的时候下颚会发出一些撞骨头的声音。 经历了这样的噩梦后,我看他的样子很是憔悴,前额秃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这次悲痛造成的。 我和当时的同事,徐庆警员,一同坐到客厅的软海绵沙发上,与李光面对面。 一开始,我们例行公事地表示了极大的遗憾和同情,并艰难地说出了尸检报告的真相,好像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似的。 这个大男人全程都哭哭啼啼的,听到肚子边上的撕咬痕迹是生前造成的时候,他像是魔怔了似的,全身快速颤抖,我差点以为这是休克的前兆。 “那个吓死人的伤口……他那时还活着?!” “是的。”短短两个字,我的嘴里好像填满了蜡,说得很累。 李光一把抓住沙发沿,好让自己的身体消停一下,“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咬的?” 是水怪!我仿佛听到江婷在我耳边叫嚣着。 “嗯,按照伤口的形状和大小,初步认定是一个张口直径不小于一米的动物所致,比如鳄鱼……” “鳄鱼……”他意识模糊的样子,不断地念叨着,“怎么会,河里没有鳄鱼啊……” “这只是一种假设。” 我连忙插嘴,“还不确定是什么东西。这两天我们会在附近的水域进行大规模搜索。我敢保证,不论袭击你儿子的是什么妖魔鬼怪,我们一定会把它找出来。不让它再伤害任何人。” “是怪物吗?” 李光的下颚又发出了那个声音,配合此情此景,直让人起鸡皮疙瘩,“真的是水怪吗?” “不可能。”我十分坚持这点。 “什么怪不怪的。先生,为配合调查,您能让我们看看李毅人生前住的房间吗?” 经得同意后,我和徐庆朝那个北屋走去。 有一个细节我记得特别清楚,在房间门口,妻子来电话了。 她说自己有些不舒服,想要我陪她去医院看看,我没有去。 虽然她当时正在怀孕,但我仍是把工作放在了第一位。 这也是我十分愧对于她的一点,总是把她和孩子放在第二位……好吧好吧,我们说正题。 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我是说,十分适合给一个孩子住。 床正对着窗户,左侧是衣柜,右侧是书桌,十分简洁的装潢。 我们直接移步到窗户边上,查看重点。 这个窗户在案发当晚是打开的。 徐庆和我先后试着拉了拉,发现窗轨很松,一个小孩在里面拉开丝毫不会费力,或者说一个长脖子的怪物从外面蹭开也是小菜一叠。 那时,我发现自己已经满脑子都是水怪了,赶紧晃晃脑袋,理智工作。 “你说会不会是李毅人直接从窗口跳进水的?” 我面对徐庆的疑问,慎重地估量了这里离河堤的直线距离,摇了摇头——“很困难,不信你跳跳试试,重力会让你笔直地掉到草地上,小孩子也不例外。” 他没有尝试,这是当然的。 我们又仔细观察了窗户玻璃的表面,除了一些淡淡的指纹印之外,什么都没有,并不存在什么传说所谓的“水怪”痕迹。 “真的像是被叼走了一样!”徐庆最后给这次调查做了个荒诞的总结。 根据李毅人父亲李光的证词,玄关外的门在晚上始终是上锁的,李毅人没有自己开锁走出去跳河的能力—— 所以,就像我这个搭档说的一样,只有这种明摆着的可能了。 什么? 摄像头? 哦,乔姗女士,这不是2017年,是2002年。 那时候的天网还没有全面普及,像是长生区建军港河四周的待开发区,更是没有一个摄像头。 如果有监控的话,或许一切就会很明了,真的,一切就会很明了。 在我们尝试着调查,却几度陷入僵局的日子里,有些人也没有闲着。 一些相信神教的老百姓组成了一个“抓鬼队”,他们是这么叫自己的。 () 第98章 【十八】“绿魔” 在那些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这些家伙十人一组,沿着建军港河的两个方向,寻找那只杀死小孩的水怪。 如果光单纯是寻找或许还不算什么—— “抓鬼队”领头是一个叫徐德怀的僧人,或者说自称是僧人。 他叫队员们念一种经,很大声地念,在水底摸瞎的同时,像是在唱什么刺耳的长调。 这个行为遭到了沿河居民的强烈不满与投诉。 不止是这样,还有让人十分跳脚的两件事情:一是他们把流浪猫生切成肉块,扔到河里试图引诱水怪,这严重污染了整个河的清洁。 二是这个“抓鬼队”伍经常和我们警方的搜查队撞在一起,妨碍我们搜查,那个自诩清高的僧人,还煽动队员和警方起过冲突。 所以综上,我们局里决定明令禁止这种行为。 但他们还是会在深夜搜查队下班后偷偷摸摸继续寻找,这根本就无法管制。 最后,局长说,与其把那个僧人关进拘留所,还不如快点多花点工夫找到事情的真相。 其实说实话,这个“抓鬼队”在无形之中还起到催促与协助的作用。 我可以很没脸地告诉你们,这桩由我负责的奇特案件,在前七天都没有什么发展。 第七天的时候,江婷身体恢复并出了院,我立马迫不及待地找上了她。 怎么?这个成语也用得不恰当? …… “应该用‘刻不容缓’才对。” 钱子雯摊摊手:“迫不及待好像是在形容做一件快乐的事情。” “是的,雯姐说的对呀,局长,注意措辞!”乔姗半开玩笑地说道。 陈铭苦笑,双手合十杵在桌子上,顺着座位顺序环视了一圈—— 所有人都显得饶有兴致,他对此很有成就感。 张怀满医师那本来就有些凸的眼球好像就要蹦出来。 谢齐林一脸严肃,动也不动,好像沉浸在了这个荒诞的真实故事中。 钱子雯翘着二郎腿,肥硕的脸颊不住地摇晃,好像是在思考。 乔姗女士则是瞪着那美丽的大眼睛,不停用下巴示意自己讲下去。 坐在自己右边的徐老太,嘴巴微张着,跟所有人一样地期待后续。 子夜的寒风,不知从哪个缝里溜进来,吹倒了隔壁桌的一枚麻将块,“吧嗒”一声,让这个夜晚略显诡异。 徐老太突然低呼了一声,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转到了她那,她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站起来。 “水烧开多久了?我都忘了……”她慢腾腾又火速地朝柜子那儿跑去,拿起已经烧开有一会儿的水壶,沏茶。 大家说是陈铭的故事太精彩,让一丝不苟的徐老太忘记了及时沏茶。 徐老太端着满满一托盘茶水回来了,她窘迫地问刚刚有没有开始,自己有没有错过什么。 大家说没有,她便安心了,分完茶水,坐下来,听陈铭局长继续娓娓道来。 …… 同样的软海绵沙发,这次我们的对象是死者的母亲。 她的精神有些恍惚,从出院的第一天就开始了。 那天她的丈夫不在,我们特意赶在李光还没下班的时间去拜访她,因为我们不需要重复的证词。 “江婷女士。” 和我同行的还是徐庆,他看着对方一副不怎么正常的样子,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江婷点点头,苍白而无力。 这个女人生病了。 我当时就看出来,是某种因为强烈打击而产生的精神疾病。 我们试着问了一些问题,而她大多时候都在答非所问。 还时不时煞有介事地告诉我们,她也要去寻找那只水怪。 在步履艰难的对谈中,我们了解到,李毅人其实是他们夫妇的养子,李光患有一定程度的性功能障碍。 1997年,他们在国家机构办过手续,领养了一个一岁的弃婴,就是现在已确定死亡的李毅人。 他们夫妻俩对这个孩子视如己出,也一直没有告诉当事人自己是被领养的事实。 生活本应该一帆风顺,孩子本应该平安长大,结果却飞来横祸,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其实都知道!” 江婷仍顽固不化地声称,“刚刚我回家,回家的时候,在河,河边看到了!” “看到什么?”我问。 “看到它了,它就在河底看我!”她把语调抬高,我感觉旁边的徐庆发了一下抖。 “它在挑衅我,迟早有一天我会亲手宰了它!” 我们连忙跟她解释,河底没有什么东西,这些都是幻觉,而她应该再去医院检查一下。 这次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信息,我们无功而返。 唯一的信息就是——江婷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岌岌可危。 突破性的线索是一个月后才被发现的。 在这让人近乎绝望的一个月里,江婷没有去医院检查,她对建军港河产生了一种变态的宿命感。 她开始不上班,一天到晚地蹲守在河边,正对着北屋窗的位置。 如果你那段时间正好在那里,路过建军桥,往左望,在菁菁花苑的河岸边,就会看见一个憔悴的女人,活像都市风景线上的一座雕像。 我不止一次地开车从那里经过,都不忍往那边多瞧一眼。 “那个女人在干什么?”那天我和妻子从医院回来,驱车经过桥上,她疑惑地问我。 “我怎么知道?”我是这么回答的。 我个人是很不喜欢把工作和生活搅在一起的,虽然有时候必须如此。 () 第99章 【十八】溺亡 对于江婷这种固执病态的行为,李光可谓是伤透了脑筋? 每天,他在上班之余要抽很多时间给妻子送饭,在散发着微微垃圾腐臭的河边。 每次都要劝上好久,饭才能下口,这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 身为公车司机,为了每天中午的一个小时,不惜跟别人有条件地倒班,损失了不少工资和精力。 有一天,我去河边监督搜查队的工作——都半个多月了,除了垃圾,连个屁都没有发现过。 这条河域全都是豆大的小鱼,没有超过十公分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搜查队这边的抱怨越来越大,因为这是超级体力活,最要命的还是目标的虚无缥缈。 身为警长,我只好自掏腰包,买一些好吃的,等他们上岸后意思意思。 负责搜查队的是一个老警察,按照现在你们流行的说法,是搜查界的“老司机”了。 他的名字我忘了,只记得这人在五年前得了肺癌,一命呜呼。 当时就是一个老烟枪。 在深夜岸边,他左手拿着我买的肉串,右手拿着烟,一边咳嗽一边跟我说:“陈队啊,不是我对工作或者你们的命令有意见,但这实在是太玄乎的东西了——为什么不朝人为的方向调查,要天天在这浑水里找怪物?” “人为?” “起码它是有可能的不是吗?怪物咬伤,这怎么可能呢?可能是有人杀了这孩子,然后用什么方法伪造成巨怪咬死的假象。” 我承认这个家伙脑子很灵,这是一个一直存在却充满蹊跷的论点,我一直在回避它。 在送走搜查队后,我一边剔牙,一边沿着河岸往回走。 不知不觉地,走到菁菁花苑。 在桥下朝西边看去,那个女人的身影孤苦伶仃地蹲在河边,身上盖了一个蓝色的毯子——这简直太危险了! 我骤然意识到,一个女人竟独自在这种地方过夜。 “江婷!”我走过去,试着叫唤道,她头微微颤了一下,我想她是听到了。 她发出一连串像外星文一样的咕噜声,把毯子裹了裹紧。 “你还是回去吧。” 我无力地劝道,“这里太危险了,不会有结果的,而且……” 江婷蹒跚地跳了起来,毯子落在了泥泞的河堤上:“我看见了,我最近一直在看见!” 她告诉我,“它的鳞是黑的,跟干掉的血一个颜色!” 她又告诉我,它怕自己,怕自己的愤怒,所以一直躲在水底不敢出来。 “如果我再看见它……” 这个可怜的女人咬牙切齿,“我一定要杀掉它!” 三天后的夜晚,江婷女士坠了河,和她的儿子一样,人们第二天早上才发现出了事。 …… “哦!”乔姗不禁惊呼道,“也死了?” “是的,是的。”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下了头:“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打断你的。” “没事!”陈铭宽慰地笑笑,喝了一大口那不温不火的乌龙茶,又拿茶水漱了漱口。 张怀满不安地看了看坐在旁边的谢齐林,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江婷的身上是不是也有一个巨大的咬伤?” 突然,陈铭大笑起来,显得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把有些女士都吓到了。 慌忙打住后,他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 “没有,老张啊,你是真的以为我在给你讲玄幻故事呢?没有咬伤,只是溺死了。尸体朝东边飘,卡在桥下,早上被路过的人发现并捞起来了。” “整件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钱子雯自顾自地喃喃道,“如果,我是说假如,如果这是的话,我会给它一个波澜壮阔的结尾。” “可惜不是,是吗?”谢齐林仿佛对虚构的事情嗤之以鼻。 “是啊。”局长应答,摸了摸额头,摸出一把汗。 “没有波澜壮阔的结尾,但却很可怕,很可怕,我认为这是超越虚构的可怕。” …… 随着江婷的死亡,整个案件侦破变得越来越紧张。 在江婷跳下水的时候,据说有一个目击证人,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立刻报案—— 他正在河对岸捡垃圾,这个一直蹲着的女人突然站起来,对着河面使劲喊:“我看到你了!” “去死吧!”一类的话。 然后眼睛跟着什么东西一起移动的样子,最后,一跃而下,可把那家伙给吓傻了。 惨剧发生后,我在停尸房看到了江婷的尸体,眼睛还是睁着的。 难以想象在那浑浊的水里窒息,眼睛还死死地没有闭上。 我叫法医帮忙把它们合上,待会儿家属就要来了。 法医说他们试过了,根本就合不上。 李光原先在楼上办尸体存放手续,下楼后,看见自己妻子的尸体,一度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控了,可以这么说。 “都是我的错!”他难以抑制地跟我说。 下巴发出“砰砰”的声音,“儿子和妻子,我一个也没有保护好!” 我们想方设法地平复着这个男人。 心里想着这件事情肯定是没个头了。 果然猜的没错,这件事情被以讹传讹,水怪再次咬杀的传闻又传进那天杀的“抓鬼队”耳朵里。 那个徐德怀也是真有才——他在渔具店里买了大量的捕鱼网,像是断层一样地挂在河上。 每隔几十米就挂一张,说是要限制水怪的活动范围,把它给逼出来。 “这是最后的通牒,那个怪物会知道的。”他在接受民间采访的时候这么说。 他妈的,我当时是这么想的,他还被采访? 最后,局长终于下令拘留这些迷信分子,并把那几十张网全部都拽上来。 当我问局长李毅人案应该怎么结的时候,他一脸愁苦的表情:“如果家属同意,就用溺水结案吧!” 就在这个时候,奇迹发生了。 我不是一个相信奇迹的人,但不得不承认,它时常就降临在我们身边。 这个至关重要的线索缠在渔网里。 在距离菁菁花苑,就是案发地区九百米远的地方——抓鬼队把渔网散步了几千米的距离,说来还真是要感谢他们的敬业精神。 在强制拘留了全部23个迷信分子后,局里派了十个人沿着建军港河回收渔网。 渔网缠住了不少的鱼,都是不足十公分的小鱼而已;它们还缠住了各种垃圾,各种各样都有…… 就在东郊的一处流域,我们的人照例回收着一个渔网,上面粘着许多无法言状的东西—— 有一部手机同样被缠在上面。 () 第100章 【十八】这不是故事 好奇的警员把手机捞了上来,发现这是一个坚固的诺基亚防水机。 里面的硬件并没有严重受损,也就是说,只要有专业设备恢复,就是可以恢复过来的。 但他们没有这么做。 在一切都没有联系起来的时候,有谁能把一台河里的破烂手机,拿到证物处大费周折地恢复呢? 幸好的是,其中一个可爱的家伙把手机留了下来,并带回了家,他是一个机械发烧友,想自己摆弄一下,看看能否修好。 我个人认为他只是想当做二手机卖掉,赚点外快。 结果恢复完毕,竟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没错,通讯录里的名字直接显示,这是李毅人的手机,这个发现撼动了即将草草结案的我们。 这说明李毅人在落水时拿着手机,而且在当晚有一通蹊跷的,长达三分十二秒的通话记录。 联系人是“爸爸”,时间是半夜两点二十六分十三秒,到两点二十九分二十五秒。 我们立刻拿着这部手机,驱车赶往李光工作的公交车站。 在路上,甚至可以这么说:在李光开口承认前的最后一秒,没有人能猜到如此让人发指的真相。 李光慢悠悠地从公交车的驾驶座上下来,看见了我们,一副吃惊的样子,小步地跑过来。 这个月的折磨,让他比第一次见的时候瘦了一大圈。 他动动下颚,不安地问我们来意。 在听到手机和通话记录的事情后,他整个人当即就崩溃了,手没有扶住旁边的饮水机,仓皇地跌倒在公车终点站的房屋前面。 …… 这个案子的真相,终于在最后一刻,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水落石出了。 没有里所谓的前呼后应,厚积薄发,就这么结束了。 这终归是真实事件,在我陈铭看来,真实事件有这样的剧情,已经足够诡异了。 看着手铐正上方,李光那瘦到畸形的脸,可见他也是饱受这件事情折磨的。 事情得从1997年说起。 那年是李光心中美好的一年,同样也是苦痛的一年。 那年3月,他和相爱三年的江婷到民政局领了证,并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婚礼。 也就是在新婚的几个月里,李光发现自己有极其严重的性功能障碍,根本就无法生孩子。 综上所述,他们仍然很想要个孩子,不想做一个……怎么说……那个词,丁克一族?对的,丁克一族。 但当时在中国,试管婴儿并没有足够成熟的技术,这个我不怎么懂,或许在世界范围内也还算是个新领域吧? 他们想要领养个孩子。 于是就找到了河南省级儿童福利院,把当时一岁的李毅人带回了家。 按照李光的原话:“当时带孩子回家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复杂的。一方面,我想要好好爱他,爱这个新生命,就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另一方面,脑袋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跟我说:他不是你们生的,他不知道是哪里的杂种呢,留他在旁边就是一个标签,一个时刻提醒你自己是废物的标签!” 虽然李光竭力地照顾这个孩子,但李毅人同时也成了他一辈子挥散不掉的阴霾。 他就是有这个心理,我不知道是不是很多男人都会有,反正我没有。 每当看见路上有带孩子的男人,他就会想:这个孩子十有八九,十有九点九九九是他亲生的,他是一个健康的男人,带着他自己的孩子在路上…… 而我呢? 带着一个可能是酒后乱性丢弃的杂种,心理安慰是自己的孩子,然后混在他们之中,我真是废物中的废物。 这种病态的心理,一直在暗中支配着李光。 他平时对孩子还是不错的,但在孩子犯错时,他生起气来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妻子江婷以为他只是单纯的生气,并没有多想。 盲目的李光,一直在尝试什么不切实际的“壮阳”方法,小到各种食补,大到无数奇异的药物。 有一次吃错药还险些丢掉性命。 妻子叫他停止,因为这是无谓的,他们已经有孩子了。 但李光没有放弃。 他背地里还在继续不要命地尝试,直到有一天,他成功了。 一个无名的小药丸奇迹地达到了它承诺的效 但新的麻烦又来了。 对于生孩子的事情,江婷的立场十分坚定:他们有且只会有李毅人一个孩子。 毕竟要怀胎九月的是妻子,而不是他自己。 他疯狂地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但李毅人却成了他最大的障碍。 他有股让自己害怕的冲动,像撕掉家里所有避孕套一样地,撕掉那孩子的脸。 没错,根本就没有水怪,这都是李光吓唬自己儿子的。 如果仔细听我一开始说的你们会发现,李毅人所有声称有水怪的话中,并没有一个字表明这个水怪,是他亲眼看到的。 换句话说,只是有别人告诉他水怪的存在…… 可能这么说你们还是不怎么懂,待我详细解释。 李光声称自己跟儿子说水里有水怪,并详细地描述水怪的样子,只是单纯为了吓唬他罢了。 你们可以想想,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会张口就说出鱼鳞的“鳞”这个字当做形容词? 他只有小学一年级,我们一年级的识字表里可没有这个字。 为了发泄那股变态的恨意,他只能用这种方式。 执意让孩子睡在那一个人的北屋,并捏造出一个大怪物。 据李光自己说,还在案发前一天晚上,他反复地开合自己卧室的窗户,不知出于什么原理,李毅人这边紧闭的窗户就会发出“咚咚”的响声。 没想到他真的认为是水怪,并大闹了一场,让他这个做爸的既心疼,又兴奋。 案发那天,他在晚饭的时候喝了挺多酒,那股自己也知道不该有的愤怒又涌了上来,并一时冲动实施了杀人行动。 他告诉李毅人,想要消灭水怪,必须自己亲自到水里一趟,到最深的水域里面才行。 李毅人相信了,并拿着手机下了楼…… 在河边,他给爸爸打电话,说他害怕了,怕有危险。 李光就打开靠河的那扇窗,一边劝阻,一边用手笔画,让儿子下水,到最深的地方(他承认自己是有些不清醒了)。 最后,儿子跳了下去,一下子到了最深的四米水位,不会往上游,就溺死了。 看着儿子再也没有上来。 李光回到客厅,并在十分钟后清醒了过来。 他感到死一般的后悔,但还是决定不去自首,这就出现了故事前面的一幕。 “为什么要为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自首?”他听着这样的一个声音。 从此之后的一个月,直到我们找到他,他都活在自己创造的深渊里。 我敢说就算我们不找上他,离自首也不远了。 陈铭喘了一口气,讲到这里,他已经是大汗淋漓。 “可怕!” “太厉害了!”张怀满和乔姗不约而同地感叹道。 钱子雯不安地扭了扭身子:“那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李毅人身上的咬痕该怎么解释?” 只见局长的脸部肌肉,又明显地紧绷起来,那秃顶的脑袋像是在处理什么可怕的信息。 接下来,他告诉他们,用一种和整个故事不一样的语调,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 “在李光自首并说出这些情节后,我们追问他关于这个伤口。” “一提到伤口,他就开始害怕,跟我们所有人一样:他说自己不知道,关于此什么也不知道。我们再连环地追问下去,他痛苦不堪,称都是自己的行为让儿子遭到了如此非人的虐待。” …… 说到这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所有人都是一惊。 徐老太步履艰难地跑去应了门,桃源棋牌室的门一打开,外面的黑暗和潮气便鱼贯而入。 大家都不安地看着门口的人,穿着一身的黑衣服,光线原因,看不到脸。 这个黑衣人跟徐老太轻声地交谈了几句,便告辞了,徐老太惊魂未定地走了回来。 “问路的。” 她一副自嘲的表情,“只是问路的,他想去长山市汽车站。” “这里离车站可是够远的……”乔姗喃喃自语。 “局长继续吧!”张医师催促道,“事情最后怎么样?” “最后?” 陈铭用了一种反问的语气:“最后很简单,我们不知道这个咬伤落水孩子的恶魔,到底是什么,现在也不知道。” 全场一片肃静,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说过!这不是故事,真实的事件,这个世界仍然有很多人类无法解释的事情,我想,这个水怪就是其中之一。” “李光死也没想到,水里真有什么东西袭击了李毅人,只有李毅人看到了那个咬痕的凶手,而他却被自己的父亲溺死了。” “你们停止调查了?”谢齐林问道,抢了钱子雯女士的话头。 “严格来说,是的。”陈铭遗憾的表情。 “但总归要结案的吧?”学者追问。 “对。我们暂且把这个咬痕归结到一条河南省级动物园,潜逃的鳄鱼身上。” 看着大家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又要解释一下了:“那座动物园离长生区有500公里远,基本上是在省份的另一头了。” “案发的一个月前,有一只长约两米五的凯门鳄逃走了。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我们只好把两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归结到了一起。” “但是,长生区在上游,而动物园那边则在下游,不符合鳄鱼的行动轨迹。我们昧着良心,把那只不该在这里的鳄鱼搬到了这里。” “未解之谜啊……真可怕……” “是的,很可怕,乔姗女士。” 陈铭局长摸摸下巴上的点点胡渣,总结道:“我不知道这个事件符不符合大家心中‘精彩’的标准。但我相信真实的故事自有它独特的魅力。” “我是一个不信邪,不信鬼怪的人,一开始就说过……对于这个惊人的伤口,我宁愿这么理解:这是李光常年变态的恶意积蓄而成的伤口,孩子表面不知道,潜意识里却能感应到一些。” “在他临近死亡的那一刻,醒悟了父亲对自己的恶意,这种痛苦使他的肚子右侧变形,最后撕裂……最后横尸在河沟里,与世长存。” “人心才是最可怕的怪物。”钱子雯加了-句。 “正解!” 陈铭笑了,笑得突然,好像瞬间就从自己营造的故事氛围里逃了出来。 “好了,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下一个该谁了?” () 第101章 【十九】恶梦 现在是凌晨一点十四分。 桃源农庄所在的A市南郊区,刮着大风,一道道隐形的魔爪,冲击着活动室的玻璃窗。 陈铭局长的座位,就处于那窗户的下方。 在他刚才讲故事到后半段的时候,那块年岁已大的玻璃板,不停地发出巨响,着实烦人。 局长突然忘了一个小时前,是哪位发起这个活动的。 钱子雯吗?还是乔姗? 不得不说,让六个职业、身份全然不同的人,在子夜讲述各自的恐怖经历,还是很有搞头的。 他们几个都算是桃源农庄会所的老客户了。 吃完农庄老板娘徐老太的“满汉全席”,便围成一桌,借由彼此的诡异故事,来度过这夜黑风高的一晚。 公安局长陈铭,心理医师张怀满,法文学者谢齐林,作家乔姗和钱子雯,还有可爱的老板娘徐秀蓉奶奶,按照这个顺序。 现在第一个故事,已经完美落幕。 “该谁了来着?我是说,顺时针还是逆时针转?徐奶奶还是张医师?”他抿了口茶,问道。 “该张医师了。医师,你有没有遇到或听说过什么惊奇的事件?”钱子雯显得有些亢奋。 “心理医生应该会遇到很多事的吧? “确实如此。”张怀满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隔座乔姗的目光,看着钱子雯。 ‘我想讲给你们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病人身上……” “哦?” “是的。但我不能确定自己能否讲好。”医师难堪地表示,自己上学时的作文从来没有及格过。 其余五个人笑起来。 “我们比你的老师可宽容多了,开始吧。”谢齐林难得地开了玩笑,笑声更是掀开了夜色。 他的妈妈徐老太笑得最欢,不慎岔了气。 “开始——”话没说完,她又咳嗽了起来。 钱子雯温柔地拍拍老人瘦骨嶙峋的背。 “开始之前,先取个名字啊,给故事。”徐老太平息下来后,把话说完。 张怀满想了一会:“这是个关于梦的故事,就叫它《恶梦》吧!” “怪不得一直不及格。”乔姗认真地说道,颇有喜剧效果。 “注意。”张怀满故作玄虚,摆了个“嘘”的手势,笑声停住了。 “不是那个‘噩梦’,题目里这个字,我想最好应该是‘恶魔’的‘恶’。这样子更加地贴切。” …… 2010年的时候,我还在一个私人心理咨询机构任职。 身为二级心理咨询师,每天面对那些生活出现危机的人们,解决他们的症状和苦恼,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李建青李老是我的上司,也是“建青心理咨询所”的所长兼创始人,他自2003年开办咨询所,到现在已经维持了14年。 我们的咨询所不像是很多别的类似机构,新闻上爆出的那些天价中药、连懵带骗的咨询服务,不是的。 李老坚持招募最优秀的心理咨询师,给出很好的待遇,以“本真”作为服务的标准。 在初办3年的时候,我们的名声就已经在业内很响亮了,有不少外地人特意买飞机票来到上海,找到我们解决问题。 我是02年被招募的,在08年的时候荣升为咨询所的副所长。 在10年的时候,我接待了一位名叫许磊的男性客户,可怕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医生你好。”这是他进门的第一句话,说罢便杵在门口不动了——他很紧张。 我可以看出,估计是什么难以言表的棘手问题。 假如只是失眠焦虑之类的小问题,最起码脸部不会那么扭曲。 这是非常紧张的表现,众所周知。 “进来,随便挑一个座位坐下。”我指着我们之间的两座沙发,一个椅子。 许磊正襟危坐,选了那把椅子。 这又是一个不好的征兆,病人无法放松身体,放松心情,心理治疗将无法很好地进行。 综上所述,朋友们。 我本来想先发制人,让他融入环境,直到可以开口说明问题。 出乎我预料的是,这位先生开口了,语调虽然严肃,但没有他看起来的这么紧张。 “张医师?” “是的,本人就是。 “这里没有监控吧?或者你会保护我的隐私?” 我大费口舌地把贴在咨询所门口的保密条款给详解了一遍。 “除非病人讲述的事情有触犯法律的情节,或危及到谁人的人身安全,其他所有情况,我们都会对您的隐私守口如瓶。” 许磊貌似放心了一些,身体重心微微后倾,靠在了椅背上。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他的右手始终抱着拳,好像是攥着什么东西。 我对此提出疑问,他便张开了手掌。 只见那布满汗渍的手掌里,藏着一张大概3寸的照片,已经被握得不成样子了。 “我猜这张照片里的人跟你此行有很大的关系。” 我自以为是地说,把照片张开,里面是一位紧闭着双眼、面态安详的少女。 很显然,这不是自拍。 “这是您的女儿?” 他点点头。 “好漂亮啊。”我由衷地夸赞道,他又是点点头。 “小可今年16岁了。”许磊开口道。 我抬头看,两人还真的是有父女相。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这个愁眉不展的男人,跟我讲述了他来到这里的原因,从最早的时候开始讲起…… 许磊,上海本地人,1970年生。 2010年的时候,他正好40岁。 他结过两次婚,第--次是和一个外地在沪工作的女护士。 后来,因为这位漂亮的女护士出轨,被他捉奸在床而闹了离婚。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孩子。 后来,过了3年,许磊又和一位本地姑娘坠入了爱河,领证结婚。 小可就是他和第二任妻子的女儿,生于1994年。 这样的感情经历算是比较坎坷的了,好在最后找到了归宿。 许磊师范大学毕业,就职于上海某中学,教历史和政治。 原本,他的人生轨迹应该像任何一个安分守己的老实人一样,唏嘘着之前一个失败的婚姻,好好珍惜现在的,一步一个脚印,总之这么活着。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被千禧年的一次意外给打破了。 () 第102章 【十九】窃听 2000年7月11号。 他的女儿许小可,在和同学玩耍的时候,被一辆高速行驶的改装摩托车迎面撞上。 变成了植物人,是的,要知道那个姑娘只有6岁呀。 在心理咨询师里,我不由得惊叹起来,许磊讲到这里的时候用右手捂着胸口,好像在预防心脏出什么意外。 我处理过大大小小的危机,酗酒,家庭关系紧张,人际恐惧…… 虽然它们有的也十分令人发指,但其前提都不会太出人意料。 无非是父亲或母亲的亡故,无法接受的集体指责,一个隐晦的秘密这样的事情。 变成高位截瘫和植物人的女儿,我不禁开始预想这位先生的问题会有多严重…… 在他身上的悲剧还不止这些。他接着说,事故之后,自己和妻子都感觉到无法接受的痛苦。 那位肇事的是一位初中生,还未成年,他没有受到应得的惩罚。 许小可的康复几率非常非常低,因为即使不再是植物人了,她还有高位截瘫…… 如果她一直是植物人,高位截瘫理所当然不可能复原。 在医院度过了危险期后,工薪阶级的他们很快就交不起昂贵的护理费。 在事发三个月后,他们把一些必要设备和小可一同捣鼓回了家。 许磊直到来见我的那一天,已经照顾女儿了10年,而他的妻子,只照顾了5年。 没错,陈局,他的妻子在2005年,被另一个男人蛊惑,离开了他们父女俩。 许磊一度地崩溃,还酗过一段时间的酒。 最后,是一息尚存的女儿让他坚强起来,把郊区的父母接过来,三个人一块照顾女儿。 是啊,伟大的父爱。 许磊在讲述这些的时候,流下了痛苦的泪水。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泪水并不只是在叫嚣女儿和自己的悲惨命运,而是更可怕的东西。 …… “雯姐,你手里拿着什么?”乔姗突然问道,打断了整个故事。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张怀满的,都转移到了钱子雯的右手上。 那是一根细长模样的东西,黑色的,像水笔一样。 要不是大家听故事听得太过仔细,应该早就发现了一早在陈铭讲述水怪故事之前,钱子雯就已经把这支笔给架好了。 “这是录音笔。” “录音笔啊……”谢齐林好奇地问道:“雯姐,你是要把今夜给记录下来啊!” 钱子雯颇不好意思地歪了歪脑袋:“这不是挺好的吗?我想帮徐奶奶印几本书,作为农庄会员参加子时诡话活动的纪念品。” “那真的挺好啊。”陈铭扬了扬眉毛,“我们都是作者!” “是的,局长,我相信你的水怪故事一定很有可读性。” 这时,张怀满突然严肃地来了一句,把其余在座的人吓了一跳:“要出版?那可不行!” “为什么?”乔姗有些扫兴地问。 “抱歉,乔姗女士,主要是我的问题……我给你们讲这个故事,其实已经在一定程度上侵犯了客户保密条约。如果要出版的话,那不免会对当事人产生伤害!” 钱子雯再次跟医师解释,这不是出版,只是印刷成册,供在座的人收藏罢了。” “那也要用假名。”张医师继续坚持。 这回,他得到了陈铭局长的支持,说假名确实是必要的。 毕竟那些人和事,都是真实存在的。 最后,他们一致同意对故事中所有人物进行假名处理。 “话说……” 谢齐林一边提醒他的母亲茶壶见底了,一边对张怀满说,“你的故事貌似很精彩的样子。不过,进展得有一点慢。” “我说过,我作文没及格过,特别是叙事文。” 张怀满垂着头,装出一副极度沮丧的样子,又马上抬起头,振奋地说:“不过,很快就要到精彩的部分了,相信我,很快了!” …… 2008年,也就是北京举办奥运会的那一年。 许磊的第一任妻子找到了他,说愿意和他重归于好。 嗯,就是那个漂亮护士。 和许磊再次见面的时候,林怡一副受了重伤的样子(林怡是她的名字)。 原来她是被那个男人给甩了,狗血地意识到真正的港湾是哪里。 本来,我们的许磊先生是不答应复合的,但是对方声称愿意照顾许小可。 她是一个护士,有专业知识,抛开其他原因不看,就凭这一点,许磊答应了。 他的父母起初不怎么支持这个复婚的行为,但看在林怡细心照料小可的份上,也就默认了。 是的,有了林怡专业的护理,家里其余人都轻松了许多。 许磊也再次感受到了来自异性的温暖。 但这种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 你们知道的,林怡这种女人,是野鸟,她不会甘于永远待在那个家里,照料一个植物人女孩。 起初她做出这个决定也只是因为自己受到了太大的伤害,需要回巢休息罢了。 等旧情伤恢复,她必将再次拍动翅旁。 再说,人都是善变的,特别是像林怡。 …… 许磊讲到这里,全身开始颤抖起来。 我拍了拍他的肩,告诉他如果说不下去,可以歇一会,或者下次再说。 他说他要说完,马上就要说完了。 …… 从去年开始,林怡对待他和女儿的态度变得冷漠了,并且经常夜不归宿。 又来了,许磊难以接受地想。 虽然次日她会全盘否认。 林怡就喜欢把除自己之外的所有人当成傻子。 许磊知道了,从对方的一颦一簇就可以看出来。 但他不敢追究,根本就不敢。 一是自己心底还是无法接受,二是父母年岁已大,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了。 三则是许小可,身为爸爸,他仍然希望女儿能得到专业的护理,幻想着她有一天可以睁开眼睛。 最后,心态临近崩溃的许磊,在网上买了一个窃听器,装在了林怡随手的手提包上。 想把她再次出轨的事情在心里坐实,也让自己好受一点。 谁知真的坐实了之后,他更加煎熬了。 那些晚上,明明不想,却又忍不住戴上耳机…… 常常,他能一动不动地听整晚,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让自己满耳充斥着妻子的不忠和心裂的声音。 () 第103章 【十九】 最跳脚的是,第二天,他都不敢跟林怡挑明事实,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他越来越不敢这么做。 如果对方知道自己在她的手提包上装了窃听器,肯定会大发雷霆,离婚就变成必然的一项议程了。 这么闹腾,那年迈的父母估计也熬不过去,女儿也将失去免费的专业护理。 就这样,许磊又开始喝酒了,借酒消愁,十分痛苦。 大概是在09年的10月份,他第一次做了那个可怕的梦。 “梦?” 七月咨询室里的空调风吹拂着许磊稀疏的头发,我问他,“是什么可怕的梦?” “十分可怕的梦。”他看着我,说了这句话,基本上等于没有回答,但却让我更加不安了。 “能描述一下你做的梦吗?” 许磊一副不愿意、纠结的样子,接着自嘲地笑了笑:“好的,我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还是那句话,不要强求自己。”我适当地装了一句逼,想要缓解整个房间压抑的气氛。 他没有理会我,半晌,开始试着描述起来:“梦的场景很奇怪,就像是半夜从床上醒来一样,我在卧室里,一片漆黑,左手是没有打开的台灯,床头柜,右边是窗帘。” “就是你睡觉地方的景象吗?” 许磊点点头。 “那你怎么确定,怎么确定那是梦,不是现实呢?”我追问。 他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继续描述了下去:“我会在梦里试着起床,却怎么也起不来,最多,最多只是坐起半个身子,不过坚持不了不久一很痛苦的感觉。然后,我会听到我女儿的床那边有动静……” 我本来想插嘴,可是没有。 他拼命地晃了晃脑袋,跟我讲了那最毛骨悚然的部分:“在我女儿的身上,有一个男人,头反向侧对这我,我看不到他的脸。”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外套,就像我门口挂的那件一样……他在****我的女儿,天杀的他在****我的女儿!” “幸好是在梦里……但我无能为力地躺在那里,十分煎熬,直到醒来……几乎每隔几天,我都要做这个梦,情节一模一样,我都要疯掉了!” 他戛然而止,看着我,像是在寻求一种答案。 我有些张皇失措,与他对视了几秒,镇定了下来,也分析出了一个比较合理的原因:“我认为,这跟你的那枚所谓窃听器有关系。” 一开始,许磊没有听懂,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难道……” “是的。” 我接嘴,“这是林怡给你的打击,你整夜监听她的行为,已经带给你巨大的精神伤害!这种伤害和对女儿的保护欲,在梦中混在一起表达出来!” 他瞠目结舌,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继续说:“我不是周公解梦的周公,但我是心理咨询医师,专业的,对梦的研究我也大致知道一些。” “整个事件是在你和女儿的卧室里发生的,说明这个地方是你心中最私密的地方,你最不希望发生事情的地方,但是它发生了……” “你站不起来,映射了你现实中对女儿和林怡出轨的无力……那个看不见脸的男人,未知即是恐惧,就像用窃听看不见脸的林怡偷情对象一样。你很害怕,你很崩溃。” 许磊听着听着,痛哭起来。 “当然,我解读的也不一定正确。这本来就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啊。” 我为了表示安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建议你面对这一切,勇敢一点,许先生,尽快和那个女人撇清关系。不管怎么样,再这样下去,你就真的要崩溃了,那你的女儿也将无靠无依。” 他一个劲儿地点头,一个劲儿地点头,感觉头都要被弄断了。 我告诉他,酗酒也是一个问题,酗酒也是使噩梦频繁的一大原因。 最后,我说,今天的时间差不多了,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继续预约常规的心里疏导。 他同意了。 临走前,他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医生,你说,那个梦里****我女儿的,会是谁?” …… “你是怎么回答的呀?”乔姗瞪着大眼睛,问道。 张怀满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急着去喝桌子上的水。 “你喝到我的水了。”谢齐林半认真地指出。 “啊,抱歉。”他把水放下来,杯子已经见底了。 正好这时徐秀蓉奶奶新泡的水又烧开,她起身去拿茶叶。 “你是怎么回答的呀?”乔姗她又问了一遍。 张医师笑笑:“任何人,也可能只是一个意向罢了,不是吗?” “太可怕了。” 大家突然发现,张怀满的额头出汗了,接着又拿起自己的水喝起来。 喝光后,徐老太又给他与每个人满上了,除了他,所有人都没忘说了声“谢谢”。 桃园农庄一片死寂,他们旁边的棋牌室发出诡异的声音。 只有徐老太和常客钱子雯知道,那是桌球棒被风吹动的声音。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陈铭局长问道。 这时讲述者已经是大汗淋漓。 “你怎么了?医师?身体不舒服了?” “我没事!” 张怀满勉强地笑笑,“只是,只是想到接下来的情节,直到现在,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 我一口气把它给讲完好了。 在2010年的盛夏,也就是我和许磊的生命线交错的那两个月。 咨询所所长李建青有事情到外地出差,我理所当然地变成了建青心理咨询所的临时掌门人。 那些日子真的是很忙,忙得焦头烂额,以至于许磊连续两个礼拜缺席,我都没有注意。 我们约定的时间是隔周的周六,但他始终都没有来过,唯一次到访诊所还是在那个周三。 我正在和另一个女人做咨询,他不顾其他咨询师的阻拦冲了进来。 我吓了一跳,那位女客户也吓了一跳。 原谅我忘记了她的名字…… 什么,不用说的吗? 谢了雯姐,我还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讲故事…… …… “许磊?你怎么了?” 我有些惊讶又有些严厉地质问道,“你怎么能这样闯进来?” 只见这个男人一副激动的样子,张牙舞爪地摆动手臂,试图辩解什么,后来好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冲动,知趣地退了回去。 送走这位女客户之后,我走出门,果不其然地,许磊就等在门口。 () 第104章 【十九】验孕棒 “出什么事了?”我一改语气,关切地问。 他坐在咨询所走廊的一排长凳尽头,抬头看我,左眼皮不自然地跳动着,满脸通红。 “医、医生……”他一边喃喃着,一边站起来。 时间刚过七点,昏暗的走廊齐刷刷地被灯光照亮。 我看清他的手上,又是紧紧地攥着什么东西。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只听他轻轻地“哎呀”了一声,一副生无可恋地表情,把手掌给摊了开来。 像是体温计一样的东西,不过又不像…… 我好像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东西,很明显见的次数不多,以至于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这是啥来着?” 许磊快速地说了三个字,我没有听清。 再叫他重复之前,我就自己想起来了——这是测孕棒,我老婆07年怀孕之前一直在用。 在他手里的这一根,观测窗上面有两条线,这代表什么? “这代表什么?”我问。 “怀孕。”他面如死灰地说。 “林怡怀孕了?”我的心一咯噔。 “是不是你的?” 如果不是,这对许磊又将是一次致命的打击。 他的手颤抖起来,严重到把测孕棒抖到了地上。 我看他的样子,想到了一个最可怕的结果。 “难道是……” “对的。”他哭了。 在走廊里,当着后方几个前台人员和我的面。 “我女儿怀孕了,我女儿怀孕了!” 许小可怀孕了! 怎么会! 我开始想到一个月前和许磊的谈话,他声称梦见自己在卧室里看见有一个男人在**女儿,几乎每天都会梦见如果。 如果这一切是他真实看到的,而不是梦境呢? 那也说不通啊,如果那些场景不是梦境的话,为什么许磊会在床上站不起身子呢? 会不会是一种睡眠障碍? 精神上很想动,但身体却不受指挥的那种…… 我看过相关资料,这种症状虽然普遍,但一般都在早晨五点之后发生。 等我反应过来,这个男人正泣不成声地蹲在地上,试着捡起那落地的测孕棒,却怎么捡都捡不起来。 最后干脆跪在地上,继续痛哭起来。 “你得报警呐!”我一边拉他起来,边跟他说。 他摇摇头。 这可让我急坏了——“为什么不!你为何不报警?” 我承认我说得直接了一点,幸好许磊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继续摇着头,嘴里连说着“不不不,不行”。 我真的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不行。 在我的一再逼问下,他终于在上锁的咨询室里,把事情的全貌告诉了我—— 今天早上,上班之前,他正在日常地给女儿换尿布,却发现了女儿的四处附近有疑似京夜的东西。 许磊他吓坏了,跟我一样,联想起自己几乎每天晚上都做的梦,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便跟学校里请了假。 惶恐地到药店里去买了测孕棒,结果得出了女儿怀孕的事实。 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费解,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费解。 下午,他采集了女儿身上残留的京夜,到了医院里托了一个老同学秘密化验,结果测出京夜携带者是O型血。 他和女儿都是0型血,既然犯罪者的血型是0型…… 许磊跟我说,他之所以不敢立刻报警,因为他害怕这个可怕的、在夜晚脸背对他的人,是他的爸爸,也就是许小可的爷爷。 “怎么可能?” 我无法想象一个老人能做出这么令人发指的举动,还如此频繁,如此诡异。 “医生,我都想自杀了!为什么别人的生活都可以一帆风顺,幸福美满!而我总是受到重创,来自我最亲近的人的重创!” 一般当有咨询者提到什么自杀倾向,我都会用专业知识来疏导他们。 但此刻我却哑口无言。 “医生,帮我个忙好吗?” “啊?什么忙?” 他说,要我帮他拍下来,夜晚发生的一切,如果必要的话可以进屋阻止,他会给我钥匙。 “但是,我要在哪里拍呢?” “在小区的花丛里!我家住在一楼,只要我把窗户拉开,你就可以拍到了。” 他说,要搞清楚这究竟是可怕的梦,还是更可怕的现实。 如果是现实,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只能用这个方法了。 而我是除了当事人之外,目前知道得最多,也是他最信任的人。 就这样,我从一个心理咨询师,摇身一变,成了拿手机偷拍的私家侦探。 其实,我身为一个局外人,完全可以拒绝这个荒谬的要求。 但是我没有,可能是因为看这个男人的遭遇可怜,也可能是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总之,在当晚,我就到达了许磊指定的地点——小区的一处绿化带里。 那里的虫子很多,夏天嘛,我就穿着长衣长裤,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很热,热得让人发指,一开始蹲上五分钟,我就后悔了。 只见不远处的窗户里,换上睡衣的许磊正在给女儿翻身,卧室角落里的空调叶子上下摆动着,很凉爽的样子…… 这个晚上,卧室里什么异样也没有。 “一切正常。”我向他汇报,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恼火。 在说这话的十分钟前,我还在向老婆解释自己夜不归宿的原因,当然,不能说真话。 他点点头,“我也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你就不能直接问你爸吗?”我没好气地说道。 “我不想跟我爸闹掰,特别是一切还没有确定的时候。他老人家年纪大了。” 我年纪也大了,受不了整晚在这里做义务调查员! 我想说,但话没出口,许磊就塞给我一张卡,银行卡。 “你这是干什么!”我一惊,连忙推脱。 “我不能叫你白给我干活。收下吧,医生,我挺对不起你的,但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听完这一番话,我的心软了。 谁叫我这个人听不得软话呢。 最后,不但没有收下那张卡,又“续订”了三天的夜晚勘察工作。 回家后还要和老婆解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公事? 是哪门子公事要在大晚上进行?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刚刚“续订”还没来得及跟家人解释的第二天晚上,我就拍下了骇然的真相。 () 第105章 【十九】迷幻狙击 “他的女儿,嗯,许小可在医院接受了一次危险的植物人堕胎手术,最终保留住了性命一这是我通过医院里熟人打听到的。至于许磊……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乔珊着急地追问。 “我怎么会知道呢?”张医师反问,做出一副很神秘的表情。 “我只是一个证人而已,我不知道警察内部的事情。他们没有把许磊的事情做出半点的透露,在这个网络发达的时代,丝毫都没有传播开,这也是我感到奇怪的。” “一般这种事情,是闲杂人等茶佘饭后最美好的话题……最奇怪的一点,我问法院的一个老同学,那位老同学说,他们法院根本就没有审理过一个叫做许磊的人。” “或许是在别的法院受理的呢?”钱子雯咽了咽口水。 张怀满摇摇头:“不管怎么样,都是很奇怪,因为我们区发生的任何案件,毫无例外都是这个法院受理的,但这个案子却没有。” “不管是没有审理,还是在别的小区县法庭审理,都十分不合理啊,不是吗?” “然后呢?” “然后……雯姐,许磊不见了,我去问过他的父母,他的父母不愿意透露半个字,对他们儿子的去向守口如瓶。” “三年后,他们老人家搬走了,搬进了上海城市的最中心,一处高档小区里。许小可被她的生母接走,继续照顾。” “而林怡,那个女人,在许磊出事后就离开了他们家,具体去向我也不清楚,估计又找了一个新男人吧?” 谢齐林玩味地“哇”了一声:“好神秘。” “我的猜测。”张医师正了正自己的坐姿,“或许是有什么机构看到了许磊身上的探究价值,就以免罪作为条件,同时还给他的家人一大笔钱,多到许小可可以被照顾一辈子,他的父母能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带买房子安享晚年……代价就是让许磊配合他们的研究。” “什么机构?有这样的机构吗?” “哎呀,别较真嘛,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总之,抛开许磊失踪的事实不谈,我觉得,他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像我最初在咨询室里说的那样。” “林怡的再次出轨,整夜的窃听让他崩溃,再加上生活中的其他痛苦,都是这个不伦悲剧的导火索。” “不管怎么说,他是被鬼魔附体了也好,是灵魂出窍了也好,我觉得如果生活不是那么绝望与不堪,这种怪事永远都不会发生。” “他看到的人,其实是刚刚实施完的自己。”乔姗总结,“这就是这个故事最离奇的地方。” “没错。” 张怀满认同道:“如果我是许磊,我宁愿做一辈子的恶梦,也不要梦中的情景在现实中发生一次。” “现在是凌晨两点整。”乔姗看着手机屏幕,报了一下时。 在桃源农庄的棋牌室大桌子上,六位会员围坐在一起。 他们刚刚分享完了两个奇异无比的真实故事,分别是城市水怪传说,和不伦梦境成现实。 家钱子雯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就像上数学课一样,已经发过言的两个人,公安局长陈铭和心理医师张怀满,表情都比较闲适。 而余下的,学者谢齐林,自己,同为家的乔姗,还有聚会主办人徐老太,都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估计是前两个故事的精彩,无形中给了接下来要讲故事的他们一些压力。 钱子雯觉得这个活动很有意义,起码是对自己很有帮助一让六个职业身份不同的人,讲述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怪异故事,借着窗外恐怖的子夜气氛。 “两个小时,两个故事。”徐老太说,脸上出现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像是醉了。 “陈局长的故事讲了八十分钟,而我的只有四十分钟罢了。” 张怀满无比精准地说道,还不忘加一句,“哎,局长好厉害,讲得比我好。” 陈铭大笑起来,拍了拍左边张医师的肩旁:“张兄太谦虚了。” 等笑声消沉下去之后,整个房间安静了下来。 大家不免面面相觑起来。 “该谁了?” 乔姗眨着大眼睛问道。 还没等视线正确地移到谢齐林身上,这位学者就承认了:“我。” “你可以再准备一会。”陈铭看出谢齐林有些太过紧张,便好心说道。 他慢慢地摇摇头。 “不,我现在就可以讲。” “但你的声音有些发抖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大家纷纷建议他先缓一会,喝点什么热的东西,再量个体温,以防是感冒。 还说让乔姗女士先讲也是可以的,这顺序并不是什么硬性规定。 “我真的没事。” 谢齐林一再地坚持,“顺序就是顺序啊,最好还是不要打乱它。” “那行。”钱子雯看没人拗得过他,便率先妥协了,“谢先生,你要讲一个什么故事呢?” 五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自己,谢齐林稳了稳情绪,便开口了: “故事的地点发生在法国,时间是去年,2016年6月,我正在巴黎和其他几个城市的学者开展一项长达三个月的研究……这是一个惊险的故事。” 他看了一眼徐老太,“我甚至都没跟我妈说过。” “迷幻狙击,嗯,故事的名字是迷幻狙击。” …… 我不想透露事件发生地的名字,如果我不小心说出来了,请雯姐在记录的时候把它屏蔽掉好吗? 整件事发生在一处山脉上,不是阿尔卑斯山,也不是比利牛斯山这种大山脉。 在一处小山脉的西南部,坐落着法国作家爱德华.克里斯托弗家祖传的古堡。 克里斯托弗是我多年的好朋友。 克里斯托弗有一脸浓密的、马克思般的大胡子。 他将近40岁了,写过三本书,我还帮他翻译过其中一本,这也是我们相识成为知己的契机。 2012年,我越过出版翻译商,直接跟这位成就庸碌的大胖子见了一面。 因为对他写书背后的故事很感兴趣,我觉得能写出那种文字的(虽然不怎么畅销),那也应该是一位有故事的人。 他为我的来访而异常高兴,好像我是第一个因为他的书,而找上他的,除了那些唯利是图的出版商。 () 第106章 【二十】古堡 我是法文学者,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翻译,研究法国文学。 我想让中国人更加了解法国,了解法语的美丽,不止是“笨猪”和“傻鱼”而已。 所以我每年都要花上三分之一的时间泡在巴黎,或者法国其他城市,来感受这个国家特有的浪漫文化,这对我的事业很有帮助。 从14年开始,连续三年,这位法国版的乔治.R.R.马丁(乔治.雷蒙德.理查德:马.丁,美国人,文学成就非凡)都会带我去那座深山里的古堡住.上几天。 顺便再带上一些其他的朋友。 好的,接下来我们再介绍一个人,他也是法国人,名字叫做那法:巴蒂斯特。 巴蒂斯特是一名警察,也叫探长。 至于我怎么认识的他,朋友们,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比我现在要讲的这个长出数倍,我就不再赘述了。 他其实算是中法混血,妈妈是中国人,所以他会说,说得很溜。 2016年7月,我邀请巴蒂斯特探长,跟我一起前往克里斯托弗家的古堡。 我是乘着巴蒂斯特探长的车来到山谷入口的,我们两个在那里和克里斯托弗会合。 山谷里面无法通车,想要到古堡,必须再走上两公里的山路。 克里斯托弗先生还带了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做乔治:夏尔,是布雷斯特市一处博物馆的馆长,根据我的作家朋友介绍,他们俩是在社交网站认识的,很谈得来。 “今年只有四个人?”我用法语问他,“好少。” 克里斯托弗笑笑:“人少,清净。” 通往古堡的山路不算平坦,但也不算陡峭。 我已经是第三次在这条上坡的小路上跋涉了,所以显得比巴蒂斯特探长和夏尔馆长轻松得多。 夏尔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那消瘦突出的颧骨随着步伐的走动轻微颤动着。 他问克里斯托弗这里会不会有什么猛兽,对方大笑,拍了拍自己的登山包,上面挂着一把猎枪。 “先生,假如有一头棕熊从远处朝你冲过来,你要做的只是镇定地掏枪,扣动扳机,打爆它的头,就是这样。” 嘴上说得好听。 据我说知,从小到大,克里斯托弗往返这条山路,并没有碰到过比野兔大的猛兽。 “前面那栋是不是目的地?”巴蒂斯特探长喘着粗气,指着前方800米处的一处高耸建筑。 我点点头。 这时,我们的东道主开始跟这位新朋友搭话,巴蒂斯特探长有意无意地跟他讲起。 上个冬天自己处理过的古堡杀人案,那个古堡位于法国的另一边,叫做赫尔卡古堡。 那位瘦高的博物馆馆长和我并肩走在一起,先问我身上有没有带枪,我说带了,他接着便跟我聊了起来。 他问我中国是不是传说中说的那样,有超过十亿的人口? 就这样,我们四个临时凑成一桌的家伙,于下午4点50分走进了古堡的大门。 “有些闷臭啊。”我问,“克里斯托弗,难道你雇佣的那个女人翘班了?” 克里斯托弗打开中厅最大的一扇窗:“呀,那个女人上个月没有过来,她说她家里有事情。” 我们帮助他打开了中厅大部分的窗户,让这股味道快点散去。 这就是故事的开端,我们四个人到了这座古堡度假,我也不再赘述一些没用的东西了。 在说正事之前,需要花些口舌描述一下这座祖传的古堡情况:古堡一共有五层,大大小小的房间大约有30间之多。 拉开那红铜色的双开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硕大的中厅。 就像一些购物商场一样,在中厅向上看,可以看到二到四楼的盘旋走廊。 五楼其实是充当了阁楼的角色,可能是因为潮湿不宜住人的缘故。 这座古堡,听我们的大作家说,建于1804年,就是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拿破仑“登基”的那一年,当然古堡本身跟历史没有什么关系。 但克里斯托弗先生介绍时的语气,就好像这里是拿破仑叫人建造的一样。 下午六点,天色渐晚,我们四个人围坐在三楼的一间小餐厅里(楼中厅的长桌对四个人来说太过隆重)。 吃着克里斯托弗刚刚烹好还热腾腾的精致法国菜,具体的什么菜我忘了。 他说自己做的不是什么纯种的法国菜,而是多国混合的菜肴,我唯一记得的是我们的主食—— 土豆泥和意大利面。 巴蒂斯特说味道像是英国菜。 “这次聚会好冷清哪。”我不禁说道,“记得去年有12个人,还有三位女士。” “是吗?” 夏尔先生笑了起来,“这次为什么不请一位女士过来?” “这次没有女士,只有男士。” 克里斯托弗扭扭身子:“这样不也挺好吗?绅士们,明天我们可以去打猎。” 他告诉我们,朝东走二十公里有一处狩猎区,不过需要先到山外去取车,然后绕过去。 “我不喜欢打猎。”夏尔说,“不喜欢杀戮。 开饭一个小时后,我们开始喝酒窖里拿出来的洋酒。 在这之前,我看巴蒂斯特一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观察着那位博物馆馆长。 在上厕所的时候,我特意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否定了。 “夏尔先生。”探长闻了闻杯子里的酒香,一副陶醉的样子,然后问道,“那东西找到了没有? “什么东西?” “我听布雷斯特市的同事说起,你的博物馆丢了一样东西,你想要叫我们秘密调查。” “哦,那个啊……”夏尔无奈地笑笑,颧骨发出像是精密操作仪一样的微小声音。 “那位探长并没有告诉我最新的进展,我想他应该会努力找的,毕竟丢失的东西比较名贵。” “是这样啊。”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我们四个激烈地讨论了最近的好几起名贵文物失窃案。 没想到眼前的这位也是受害者之一,不过他不愿提及具体的情况,说是安保漏洞,讲出来挺丢脸的。 喝着喝着,天色完全黑下来,好像全世界只有我们这一处亮着。 如果你在某处山谷的古堡里,四周围绕着延绵死寂的树林,你肯定也会有这种感觉。 餐具柜的左边是一个故人的画像,主人说那是他的祖爷爷,古堡的前主人。 右边上面放着一个古人的头雕,克里斯托弗说是苏格拉底。 我感觉苏爷的无珠之眼正在盯着我们,盯着那一盘盘只剩残骸的意大利面,和我们。 有些阴森吧,哈哈,吓到你了乔姗。 更加吓人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大概在晚上八点,我们都喝醉了,行为也都开始不雅起来。 夏尔先生一展歌喉,用自己那尖得不像话的噪子唱起了法文民歌。 巴蒂斯特探长扯着我,跟我详细地吹嘘起了一起十年血案的破案过程。 克里斯托弗则横趴在桌前,昏昏欲睡。 () 第107章 【二十】恐吓信 就在这般混乱的情况下,我模糊地看见桌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是一个信封,红色的信封。 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疑惑地抓起这个不知被哪位扔在餐桌正中央,而没人发觉的信封。 “这是什么?” 等我拆开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因为巴蒂斯特的一句话,而全部集中了过来。 这是一封信,恐吓信,应该说,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两个法文,翻译成应该是“最后通牒”的意思。 信的下面还画着一个造型奇异的半骷髅头。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探长一个劲地问是谁掉的,问是不是我的,我说不是。 夏尔先生也说不是,克里斯托弗同样说不是。 大家看着这封典型的恐吓信,一言不发。 “这半个骷髅,莫非……”我好像联想到了什么,不安地问。 是的,巴蒂斯特告诉我,这是法国最大的黑帮组织的标志。 说时迟那时快,巴蒂斯特刚要开口说什么,就传来四声几乎是同时响起的巨响。 一声遥远的枪响,窗户的破碎声,餐具柜玻璃门的破碎声,和苏格拉底人头雕塑,因为柜子的振动而掉落摔碎的声音。 “狙击手!”夏尔大喊,我们所有人都趴到了桌子底下。 …… “啊!” 徐老太惊呼一声,把故事给打断了。 谢齐林便借此机会出去上了个厕所。 在他离开房间后,徐老太有些生气地说:“齐林怎么这样?遇到了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都没跟我这个当妈的提过?” “他估计是不想让你担心。”陈铭安慰道,“他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吗?没事就好。” “是啊徐奶奶。”乔姗搭话,“没事就好。” 远处一阵冲水声后,谢齐林半跑半走地回到房间,坐回属于他的座位上:“好多了,刚刚差点憋死。” 他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刚刚讲到哪里了?” “讲到遇到狙击手,你们四个全部都躲到了桌子底下。” “哦,对对,我们所有人都趴到了桌子底下,然后……” …… 然后就再没有枪响了。 但我们还是不敢从桌子底下出来。 四个大男人卧在一个三平米的空间里,互相挤着,酒气熏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巴蒂斯特轻哼了一句:“齐林,你离窗户最近,把窗帘拉上。” 我听完后立刻就吓傻了。 早些时候选座位的时候,我挑这张椅子是因为可以看风景。 好了,是时候为自己的贪图享乐付出代价了…… 我的心一横,一跃而起。 从这一刻开始,我就完全暴露在了狙击手的射程里面了。 我感觉自己的心紧张得就要跳出身体,掉到窗外去。 一开始抓窗帘还扑了个空,其余三个人发出紧张的鼻音。 我叫自己沉住气,再次把手伸向窗帘,不紧不慢地把两边的深紫色花纹合在了一起。 “大家可以出来了。”巴蒂斯特探长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夏尔和克里斯托弗,一个胖子一个瘦子,从狭小的桌底挤了出来。 “太可怕了。”夏尔看着那被击穿的餐具柜和摔碎的雕像,一个浑圆的弹孔,散发着恐怖的气息。 探长轻声说出了一串编号,我没听清楚,应该是他判断的狙击枪种类。 “我们得打电话报警哪!”我说。 大家都是一副“怎么现在才有人提这个,这么重要的事情”的表情。 就在我拿起手机准备拨号的时候,克里斯托弗沉闷地说,“这里没有信号。” 话音刚落,我正好看见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大大的X。 “那我们快点跑啊,跑到外面去。”夏尔馆长紧张地提议。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巴蒂斯特反驳,“这里到公路口起码还有两公里的路。,万一……” “万一枪手处理了我们的轿车。”我替他说完了。 他点点头,“能用这种狙击枪的,起码也算是半专业的杀手了。估计我们都出不了这个古堡十步就会被……” “哎!什么叫做我们?看子弹只会打中一个人。”克里斯托弗说着,扬起那封信。 “就是这封恐吓信的收件人,我们四个之一。” 接下来,我们在密闭的房间里激烈地大吵起来。 克里斯托弗认为巴蒂斯特是恐吓信的主人,因为他是条子,树敌无数。 而巴蒂斯特认为夏尔是狙击手的目标,因为那枚子弹如果再往左偏几毫米,就会打中夏尔,而距离其他人起码都有一米的偏差。 夏尔则认为矛头是我,只因为我是亚洲人,他毫不客气地把我和亚洲人贬低了一番。 我没有特意指出是谁,只是在奋力抗辩着夏尔这个家伙的不当言辞…… “好了,别吵了。” 巴蒂斯特猛拍桌子,忍无可忍,“我们可以在这里吵到那位杀手找上门来,把我们全部干掉,也可以利用这宝贵的时间拟出一定的对策。” 大家都稍稍平静了下,经过一番讨论后,出现了两个对策—— 我和巴蒂斯特认为应该埋伏在古堡里,等杀手上门就用猎枪干掉他。 而夏尔和克里斯托弗则想拿着枪从后面潜出去,主动找到狙击手,给他突然袭击! 两方僵持不下,最后决定两个人守在古堡里,两个人出去寻找。 “夏尔,我替你去。” 巴蒂斯特探长突然说,“我有过实战经验,你和谢齐林守在古堡里吧,我和克里斯托弗出去找他!” 夏尔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而克里斯托弗此时已经拿起了一把猎枪:“看我不爆了那家伙的熊头!” 最后,就这么定了。 在即将分头行动之前,探长要求单独和我说话: “我看这个夏尔有问题。” “咦?他怎么了?” “还记得我一个小时以前,问他关于博物馆失窃的事情吧?”他压低了声音,边说边偷瞄着在后门边等候和交谈的两个人。 还没等我接话,巴蒂斯特就把目光移回来,继续说了下去:“布雷斯特的博物馆根本就没有失窃,我瞎说的,而他却答应了。” 我一惊:“你为什么要瞎说呢?” 话音刚落,我发觉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 第108章 【二十】两声枪响 “布雷斯特的博物馆馆长,我见过一次,六年前。” 巴蒂斯特告诉我,“虽然记得不大清楚,但我总觉得当时的那个人和现在的这个是两个人,虽然他们蛮像的。” 我感觉到前所未有地紧张:“恐吓信是他的?” “很有可能。” 探长拿起我们仅有的第二把猎枪,“但也不确定。我告诉你是想让你小心一点,在什么都没有确定的情况下,不要跟夏尔本人说,知道吗?” 我点点头。 巴蒂斯特就和克里斯托弗并肩走出后门,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2016年7月12日,法国某地山脉以南,二流作家克里斯托弗的祖传古堡里,我与一个可能不是博物馆馆长的馆长乔治.夏尔,坐在古堡的中厅里,黑掉了所有的灯光,拉上了所有的窗帘。 我看不清夏尔的脸,他坐在我的旁边,一副躁动不安的样子。 一想到这个人用了假身份,真实身份神秘莫测,还很有可能涉及到黑帮事端,把我们所有人陷入困境的时候,我就感觉十分不自在,有些害怕。 “夏尔先生。” 在一片黑灯瞎火中,我斗胆问道,“你之前谈到打猎的时候,说自己不喜欢杀戮,那为什么刚刚要和克里斯托弗,坚持出去寻找狙击手呢?”” 他看了我一眼。 好像看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我虽然胆子比较小,害怕见血,但只要是涉及到自己的人身安全,我宁愿主动出击,因为被动只会更加让我不安,结果也不会太好,是这样的。” 我点点头,又怕他没有看见,说了一声“嗯”。 如果他不是真的馆长,那那位真的馆长怎么样了? 接下来的十分钟,我不禁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就在我想到他会不会已经死了的时候,夏尔在我旁边站了起来。 他说他待不下去了,他也要出去寻找狙击手,跟巴蒂斯特他们会合。 他们已经走了半个小时了。我看看手表,心里咯噔一下。 夏尔自顾自地朝后门的方向走去。 “哎,你出去有什么用!”我在后面喊,“你没有枪。” 他没有理会我,径直出了门,其实,那时我就该感觉出什么的。 但我没有,只是急忙地跟着走了出去。 “你跟出来干什么?”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那里。”这是实话,也不完全是实话。 抵达古堡的时候,我们四个人是从前门进来的。 前两年我也没有走过这扇后门。 后门外迎面而来的是一处斜上坡,我们两个决定走边上的林荫小道,这样子不会太过暴露。 不知道巴蒂斯特和克里斯托弗是从哪个方向走的? 夏天的森林没有冬天的湿气,但是十分闷热,躁动。 眼前像是隔着一层雾的树叶,我们被闷得不行。 这层雾的名字叫做“黑暗”。 我们越走越深,不过没有迷失方向。 有30米高的古堡给我们当参照物。 狙击手,那个家伙就在某处,夏尔说,要不是这座以北的高坡,就是这座以西北的高坡,他指给我看,这两个地方都具备刚刚那一枪的条件和角度。 我们决定先上到以北的大高坡上查看。 在坡脚下的时候,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想象着那个杀人不眨眼,黑帮雇佣的杀手,他为什么会打偏? 雯姐,这个问题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 这个叫做夏尔的男人,我告诉你们,这个在来时的路上连熊都惧怕的家伙,上坡的速度那叫一个飞快,而我的步伐慢得就像是在赴死。 突然,两声巨响在另一座高坡的方向传来,我们俩都被怔住了。 是枪响! 我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便转而朝那个方向奔去。 是他们两个吗。 他们和杀手打上照面了。 那两枪是谁射出来的呢? 两声枪响…… 我忐忑起来,巴蒂斯特和克里斯托弗,正好是两个人…… …… 谢齐林停住了,没有恶意但是,大家都觉得这是故意卖关子。 这是桃源农庄第一次举办这类活动,等下次经验充足了,得在这间屋子门口立个牌子:“卖关子者,停下来一次,就再讲一个故事。” “接下来呢?他们死了?”乔姗问。 谢齐林有些拘束地坏笑着,没有说什么。 “天哪!”张怀满叫道,“谢兄快说吧!” 窗外的风又开始拍打窗户了。 大家不安地朝窗户的位置看了看。 钱子雯觉得它其实一直在响,只是故事进行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多多注意罢了。 “好吧好吧,我说。” 谢齐林故意躲过母亲的眼神,扫视了全场一圈,“抱歉,刚刚我只是想缓一缓……那天晚上实在是太可怕了。” …… 我跟在神秘莫测的夏尔先生后面,朝枪响的方向奔跑,大量的汗从我的的额头和后背渗出来。 当时,我的大脑正在担心待会即将发生的一切,小脑则是在思考一个不搭边问题——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可能根本就不叫乔治.夏尔。 我们冲上离地50米的斜坡,拨开最后一丛灌木,看见了巴蒂斯特和克里斯托弗。 他们都没有死,而是围在一个死人旁边。 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仰面躺在一把架好的狙击枪旁。 那把狙击枪正对着我们的古堡。 巴蒂斯特探长听到了后面有动静,飞快地扭头拔枪,在发现其实是我们两个之后,并没有松一口气。 拿枪的双手耷拉在半空,以一种责备的语气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多危险啊?”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夏尔先生不顾巴蒂斯特异样的眼光,越过他去查看尸体。 我随后指了指夏尔他的后背,朝探长耸了耸肩,我想这种表达应该十分清楚了。 我们四个全都聚集到了尸体旁边。 我是最后一个看到尸体的,尸体呈“大”字型仰面倒在浅草地里,肚子和胸膛的中央,分别被大口径的猎枪打了两个大洞,血潺潺地流着。 当我发现自己的脚下踩着血时,有些惊吓地后退了一步。 这是一个法国人。 虽然法国人跟其他欧洲人的区别不大,但我还是能一眼辨认出来。 () 第109章 【二十】推理环节 法国男人,40岁左右,中黄发,两只眼睛仓皇地瞪着,好像还有些可怖。 “这个眼神……”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后面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这家伙断片了。”克里斯托弗啐了一口口水。 我看见他手中的枪还冒着淡烟,“在巴蒂斯特手上,有一罐粉,我打死他的时候,从他的右手飞出去的。这个傻逼,还想用左手射死我们,好在我……” 他开始吹噓起来。 我这才注意到尸体的左手拿着一把小型手枪。 在他枯萎的手指之间夹着,扳手就放在食指上。 “这个枪手在吸独,所以神志不清,没有打中目标……”乔治夏尔总结道。 大家再次面面相觑。 这整个气氛让我不安。 是的,甚至在我现在讲诉的时候,心里都像是有恶魔的回声一般。 脚下是一具尸体,是一个刚刚把子弹打入我们古堡的男人的。 在我们四个人中间,有一个人是他的目标,可能是因为黑帮冲突,但我们不知道…… 现在谁都有可能是麻烦的引起者,对我来说,最值得怀疑的可能还是神秘蹊跷的夏尔。 一阵风猛烈地吹了过来。 不像我们这里的刺骨寒风。 那是夏天,风很温热,也很闷骚,吹得我们不约而同地发起抖来。 “这怪事该有个了断!”巴蒂斯特低沉地喃喃道。 我斗胆趴到尸体旁边,顺着狙击枪的瞄准镜看去。 枪口正对着那间拉着窗帘的房间,窗帘是我拉的。 “我就不懂了。”探长继续说,“这里离公路不过两公里,为何电话会没有信号?” “不信你拨拨看!” 克里斯托弗感觉被怀疑,神经质地生起气来,“我能瞎说吗?这里虽然就近有条公路,但仍然是属于荒山野岭。几乎没有人会走这条公路,除了我,为了打理古堡……” 最后,事实证明,电话是真的没有信号。 但好在枪手已经被击毙了,我们决定步行离开这片区域,到外界去求援。 我和巴蒂斯特先拿着枪在山谷四周转一圈,确认没有第二个敌人。 而克里斯托弗和夏尔则负责回到古堡拿大家的行李。 四人约定在来时看到的一棵参天大树那里会合,那棵树伫立在山谷出口和古堡的路程中间。 在分开之前,我们又大吵了一架,纠结谁是狙击手目标的事情。 巴蒂斯特很聪明,毕竟是探长哪。 他先是利用狙击枪的瞄准镜,往把这一片可视范围都侦查了一遍。 站起身,他跟我说没有其他人出现,然后一脸紧张的样子。 “放松一些,我们应该安全了。”我试着安慰他。 “齐林。”他抿抿嘴,跟我说,“我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在意因为喝了太多的酒,现在都记不清楚了。” “什么事情?” 探长看着我,沉默了几秒后说:“我在子弹刚打进来的时候,就根据判断出了狙击目标是谁。但后来经过一些事情就……迷糊了?” 我没有搭话,或许我应该扯着他的肩膀,跟他说你一定要想起来啊。 但对于我来说,他也是怀疑对象之一,这种情况下探长的话不免有些不可信,我没有继续追问。 他也没有跟我再说,只是拿着枪,一脸忧郁地走下了山坡。 我紧紧地跟上。 …… “在下了山坡之后,巴蒂斯特探长猛地得出了结论。” 谢齐林讲着讲着,突然改变了模式,“现在你们可以推理一下了,在我之前的讲述中,已经包含了所有的线索。” “虽然不是很明确,但确实可以根据一些东西推理出恐吓信的主人是谁,也就是狙击手的目标。 “哇。” 乔姗一副很惊喜的样子,,“还有推理环节呀?!太棒了!” “死亡草。”钱子雯慢条斯理地说道,“就像阿婆死亡草里的情节一样,比赛谁先猜出故事里的凶手。” “现在我们要猜的不是凶手哦雯姐。”谢齐林纠正。 “哎呀,也差不多啦……你们谁已经有结论了?或者是推论猜想都可以!大家踊跃发言嘛!” “我觉得恐吓信的主人就是巴蒂斯特探长!”张怀满此话一出,全场肃静。 “张医师,你说巴蒂斯特?那原因是啥?”谢齐林饶有兴致地挪了挪身子。 “……” 医师一脸窘迫地挠着后脑勺,“我就说呀……我看过一些推理,封面上的卷首语告诉我们,最不像凶手的人往往就是凶手啊!” “那要像你这么说,最不像的人应该是齐林本人呀!”陈铭来了这么一句,乔姗,钱子雯都笑了起来。 “陈铭局长,你真幽默。” 谢齐林把目光从陈铭转向张怀满,“医师,这件事情是我真实经历过的,并非什么推理里的情节。但也不是说推理的卷首语在这个故事里不适用。” “这个故事十分曲折,不亚于任何一部,对于是不是巴蒂斯特探长,我保留意见,大家还有别的猜测吗?” “应该是克里斯托弗吧?”钱子雯推测。 谢齐林的眼睛一亮:“为什么?” “我记得齐林你说过……前两年的古堡度假都邀请了不下十个人,而今年只有四个人。我还说不上为什么,但还是觉得主办这个活动的人最可疑。” “毕竟两年相差八个人,对这样的微型聚会来说,不算是一个小数目!克里斯托弗是不是在隐瞒什么?” 只见谢齐林想要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这时乔姗发言了:“不是乔治.夏,夏……那个夏尔吗?” “哦?” “齐林哥你不是说了嘛?那个探长怀疑他根本就不是真的馆长,而是一个假身份!” “其实,小姗,这并不能直接说明夏尔就是恐吓信的所有人哪。” 谢齐林颇像狸猫似地扫视了大家一圈,刚要开口说什么,张怀满插了进来:“等等,恐吓信不会真的就是你的吧?” 讲述者大笑起来,尴尬的是,没有其他人跟着一起笑。 大家都看着这个法文学者,想要知道答案。 “其实。” 谢齐林双手交叉,“雯姐说得对啊,是克里斯托弗,那个可怜的胖子。” “为什么?” “我说了,线索藏在我刚刚的讲述中——友情提示,我刚刚在说吃饭那一幕的时候,刻意提到了什么东西,后面就没有再提了呢?” 大家都是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最后,钱子雯一拍大腿,喊了出来:“难道是那个苏格拉底头雕?” “Bingo!” 听到肯定后,这位胖胖的女家难掩兴奋:“那位狙击手神志不清,他在迷幻狙击,可以这么说吧?所以他把同样是大胡子的苏格拉底先生,当成了克里斯托弗!” “咦,可是……” 乔姗发问,“那一枪打中的不是柜子吗?也不是头雕啊?” “一个专业的杀手……” 陈铭正襟危坐地抚着肚子,“杀人是不会打头的,而是打心脏,这样必死。” “没错。” 谢齐林接了下去,“那颗子弹的位置,巴蒂斯特在下坡巡视的时候跟我说,他记得就是打在头雕正下方25厘米左右,偏左的地方,换句话说,如果苏格拉底的身体也在那儿的话,那儿就是心脏。” 大家唏嘘不已。 说罢,他不安地看了一眼妈妈。 徐老太不再互动了,只是干巴巴地坐在那里,好像在责怪他没有把这件事早点告诉她。 …… “嗯,对,让我们继续,在巴蒂斯特猛地觉悟出这点后,我们……” 在巴蒂斯特猛地觉悟出这点后,我们便扭头朝古堡跑去一现在的情形好像很容易分析。 克里斯托弗受到了黑帮的恐吓,还差点被打死。 而与他同行回古堡的夏尔则身份诡异,现在想想,他很有可能也是来索命之类的……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夏尔先生在听到克里斯托弗要出去寻找枪手的时候,二话不说要跟着一起去,即使他之前表现的是那么懦弱。 如果不是巴蒂斯特插足,估计可怜的克里斯托弗已经被干掉了吧? 在夏尔和我待在古堡里的时候,他执意要出去,这也说得通了,他不允许自己跟目标离开太久。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 第110章 【二十】画中人 克里斯托弗到底是怎么惹到了他们? 我在冲下坡的时候不禁开始思考,这样的一个人,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呢? 在印象中,也就是要耍嘴皮子厉害。 现在我的老朋友有危险,我们得去救他才行。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一颗天煞的石头绊倒了我,我狠狠地摔在了山脚下,差点就背过气去。 就在我强振精神,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巴蒂斯特不见了,我着急地四处环顾,却只看到了他的那把猎枪竖插在红土里。 我心惊胆战地拔起猎枪,再次朝四周看去,空无一人,探长就好像是被鬼抓走了似的。 或者…… 当我想到这个具象的东西时,其造成的恐怖感远远大过了鬼魂。 巴蒂斯特被熊抓走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 那一下子,在这阴暗的山林里,我几乎就要崩溃了。 我甚至还希望熊抓走的是我,不是巴蒂斯特,因为如果抓走的是我,探长起码还能救下克里斯托弗的命,说不定还能救下我的命! 但他被抓走了,孤零零的我几乎就是一个废人。 你们想想,一个学者,对黑帮和熊,能有什么优势? 但我叫自己振作起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振作起来,不是吗? 所有人的安危都倚仗在我的身上……于是,我像俱乐部里教的那样拿起枪,朝古堡逼近。 这栋古堡第一次,第一次让我感到阴森。 我像是孤胆闯入敌方堡垒的克洛人,心脏已经难受到了极点。 我觉得自己应该从后门潜进去,但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没头没脑地打开了古堡的红铜色双开大门。 随后听到一声剧烈的“嘎嘎”声,让我那可怜的小心脏差点冻结骤停。 “谁!”一个响亮的法语单词从我的正前方传了过来。 我定睛一看,看见夏尔和克里斯托弗,他们一个拿着猎枪,另一一个满脸是血地坐在地板上。 那是枪托打的,我意识到。 因为如果是枪口打的,在这个部位,人早已经归西了。 我下意识地把枪举起来,瞄准那个自称为乔治.夏尔、博物馆馆长的男人。 “别动……放,放下武器!”我惊声尖叫,然后发现自己说了,赶忙又用法文复述了一遍。 这个精瘦,颧骨突出的男人并没有放下武器,而是一边咒骂着,一边飞也似的拿着枪,躲到了旁边那根支撑二楼走廊的圆桌后面。 我开了枪,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声,子弹它并没有射出来,连预期的后坐力都没有感觉到,我才意识到有什么地方错了。 那人大笑起来。 安全栓!天煞的安全栓! 我低头用极快的速度审视了一下猎枪,发现自己根本就找不到所谓的安全栓时,便尖叫着把枪向对方砸去—— 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等于白白把自己的武器拱手让给敌人……如果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即使弹匣里没有子弹,我也不会这么做了。 不过,这一丢的确给了我逃命的机会,妈呀,那时候哪能顾得上克里斯托弗? 我要死了,我在心里绝望又疯癫地默念着,朝那中厅的楼梯上跑去。 一声嘹亮的枪响,我吓得在楼梯上抱头鼠窜。 他在朝我射击!我连滚带爬地爬上了二楼,躲到一个阴暗的角落里。 我承认我很弱,我是很弱,一个很弱的文人,不容置疑。 乔治.夏尔化名者并没有继续找我麻烦,而是对着克里斯托弗大吼道:“再问你一遍,人在哪里?” “人?什么人?” 克里斯托弗看着他,向他啐了一口口水。 就像审讯电影里的大英雄一样。 “我可以杀了你,然后自己去找。是不是就在这里?就在这栋古堡里?” “是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浑身一个机灵,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 只见一个穿着绿色衬裙的年轻女人,从楼上快速地跑下来,无视我的存在,一直到一楼。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在经过我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香水和霉味混合的味道。 “我在这里!”她哭着冲上去。 她胆子好大! 我钦佩道,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一回事。 “哦,金姆斯,你这个恶笔!” 他的原名是金姆斯吗?那个假扮馆长的人? 后来,在他们的对话里,我得知了真相。 克里斯托弗确实受到了黑帮的威胁,原因是他搞上了黑帮领导者之一的女儿。 真是狗血的剧情,但这是真的。 他和这个貌美的老大之女想要私奔天涯,结果受到黑帮成员的阻挠。 怪不得前几个星期不见这个胖子的踪影。 我悻悻地想,原来是在躲人。 今夜,他故意找了很少的人参加古堡聚会,就是为了在几天后直接和那位姑娘逃到德国。 这里离德国很近,克里斯托弗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而他从上个月开始就把爱人藏在古堡里,今夜她就呆在阁楼上。 这也是克里斯托弗遣走那个女管家的原因(没错,她是被遣走的,并不是家里有事)。 没想到,组织得知了他们老大女儿的藏匿之处,是在一处深山的古堡里,便派了那个狙击手和金姆斯跟随至此,在今夜找机会把人带回去。 我很庆幸这个假扮馆长的金姆斯,没有一开始就把我们全杀了,而是找到跟克里斯托弗独处机会后再动手。 看来即使是黑帮,也是讲究一些人道的。 我透过楼梯栏杆看着下面的情景——任由女人怎么阻拦,这个家伙都用枪抵住克里斯托弗的头。 女人的哭声,拉扯声响彻云霄。 完了,我想,他要死了。 雯姐,没,我没有去救他,我救不了他,这种情况下,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就是万幸了,这可是黑帮冲突啊! 就在我的好友,即将在我的眼皮底下被处决的前一秒,我闭上了眼睛。 只听一声巨大的枪响。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他被爆头,躺在那里。 不是克里斯托弗,这个幸运的老混蛋。 而是金姆斯,或者你们继续叫他乔治.夏尔也没事。 …… “怎么?拿枪的不是那个金姆斯吗?怎么他自己反而死了?”张医师问。 “还有一把枪,只是你们忘了——当时我也忘了” “狙击枪!”乔姗兴奋地大喊。 谢齐林点点头。 大家恍然大悟。 “是的,巴蒂斯特探长并没有被熊叼走,哈哈,那只是我的臆想罢了。他把枪留给我,自己跑回山坡想用狙击枪来摆平危险。” “他跟我说了,只是我摔得狗啃泥,没有听见而已。” 大家笑了起来。 “所以,探长在最后关头,用狙击枪阻止了这个黑帮分子?” 谢齐林的脸上闪过一丝让人难以消化的表情:“不,也不是这样。” “咦?” “最后。”他又开始讲述,“巴蒂斯特驱车出了山区,叫了他的同事过来。一个小时后,警察到了,他们要了解情况,理清楚这一场袭击的究极原因。” “我和克里斯托弗想要隐瞒这个女孩的存在,但巴蒂斯特不答应。” “最后,虽然女孩在警察到来之前及时地逃走了,但克里斯托弗因窝藏罪犯一是的,那女孩是法国警察局在缉的逃犯,杀过几个人,他因窝藏逃犯而遭到了指控。” “虽然私奔梦碎,还遭到了牢狱之灾,但起码是保留了性命,这头冲动的笨猪。我想这样一来,没有出版社再敢要他的了。” “在最后,离开这个鬼地方之前,在古堡的厅堂里,我向巴蒂斯特唏嘘道,‘真的是好厉害,我都忘了有狙击枪这回事了!’听罢,对方点着烟,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吹噓自己,而是一副严峻的样子,搞得我都害怕,问他怎么了。” “‘齐林哪,不是我开的枪。” “‘不是你,难道是鬼啊!’我大笑,但又被巴蒂斯特的表情给吓回去了。这个人喜欢说笑,是的,但他说笑的时候并不是这个神情。一副凝重的样子。” “‘上山坡的时候,我精疲力竭。’他用餐巾纸掐掉烟,放进口袋里,跟我说,‘以至于半天才爬到山坡顶。还没到狙击枪所在的空地,就听见一声嘹亮的巨响。我吓懵了,那是枪响,狙击枪开火了!但这里除了我们,还有谁呢?” “‘我冲到空地上,看见那旁边躺着的尸体的狙击枪冒着烟。走火了?就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人影,迅速地闪进了那一边的树林。” …… “是熊吗?”钱子雯紧张地问。 “雯姐,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的。”谢齐林笑,“不,不是的,他说这绝对是一个人。” “太吓人了。”乔姗道。 “哦,宝贝,真正吓人的还在后面呢……还记得餐厅摆着的克里斯托弗祖爷爷画像吗?在中厅也摆着一幅,特别大的。” “巴蒂斯特仔细端详这幅画之后,声称那个开枪的人就是画上的这位,长相十分相似,简直一模一样,虽然只有一瞬间,不过探长还是可以辨认出来。” “怎,怎么可能?” “对呀,怎么可能,我这么问探长,说这是不是他的一个玩笑。 他只是伸了伸腰,告诉我,“你可以当作是我讲的笑话,因为这实在是太吓人,我猜也没人会相信,但我确实没有扣动扳机,我可能看错了。” “但我绝对,绝对没有扣动那个扳机!我的手上没有硝烟反应,回局里,我可以把硝烟反应的报告单给你看。” …… “他给你看了吗?” “给了,这也给结案造成了麻烦……鉴于这个报告单,探长没有开枪,结案的时候只能写金姆斯是被一架距离他几百米的走火狙击枪打死的!” 大家都唏嘘了起来。 “我记得,克里斯托弗一直跟我说,前两年,他每次回到这个古堡的时候,都会有一种家的感觉。” “他没有家人,父母双亡,没有老婆和兄弟姐妹。但在这座祖传的古堡里,家的感觉十分浓烈,就好像有人陪伴着他入睡一样。” “之前我没把这句话当做什么,但结合这件事情,只觉得细思极恐啊……” 说这话的同时,桃源农庄的落地大钟指向了三点整。 “真是一个惊险的故事!” 陈铭结论道:“最后还有一些灵异色彩。” “不过齐林哥你能没事,真的是万幸哪。”乔姗把手搭在这位刚刚讲完故事的学者肩膀上。 “是啊,小姗,是啊……”他一边回答着,一边看向自己的母亲。 徐老太哭了出来,把旁边的陈局吓了一跳。 “齐林!以后答应妈妈,不要把危险的事情都藏着掖着好不好?” “好的。”谢齐林不自在地回答,像是一个接受教育的五岁小孩。 在气氛刚刚开始尴尬的时候,下一位讲述者替大家解了围: “好啦好啦!” 乔姗满脸通红,直起身子,一副准备八百米赛跑的架势。 “大家是要休息一会,还是直接再听我讲下去呢?” “继续。” “继续!” “对,继续,听故事怎么会累呢?” () 第111章 【二十】项链? 当乔姗报出故事题目的时候,大家伙不约而同地看向窗外—— 凌晨三点多,是夜最深的时候。 窗外的一切,路灯,路灯下的树荫和街道,给人一种迷离的不真实感。 之所以有这种感觉,钱子雯想,或许是大家困了。 “故事的名字叫做‘项链’!” “项链啊。”张怀满医师想了想,“我记得有一篇名著好像也叫这个名字诶。” “是的,莫泊桑先生的短篇作品。”钱子雯补充道。 乔姗按座位顺序扫视了一圈。 公安局长陈铭先生,他讲了一一个精彩绝伦的水怪故事。 心理医师张怀满,他跟大家分享了一出可怕的恶梦。 而学者谢齐林,他把自己在法国古堡遭遇黑帮阴谋的经过,生动地说了出来。 现在轮到自己了,她相信自己的故事十分精彩,能俘获听者的心…… 排在自己后面的还有同为家的钱子雯,谢齐林的妈妈,就是这个农庄的所有人徐秀蓉老太太。 他们六个聚在一起度过这个奇异的不凡之夜,乔姗有信心成为全场最佳。 “故事就发生在去年。”她说,语气变得缓慢而神秘。 仿佛桃源农庄的各个角落里都长出了眼睛,只为烘托乔女王营造的气氛。 不得不说,乔姗的这个语调是有够吓人的了。 …… 其实,今晚早些时候,我想要讲的还不是这个故事,甚至在开口的前几秒,我还在犹豫。 把这个故事说出来真的好吗? 我可以事先告诉你们,下面的内容,在一定的程度上牵扯到我家的隐私和丑闻。 没错,齐林哥,但我能保证它的精彩绝伦。 2016年2月22日,也就是春节期间,万家万户都在庆贺。 但我们家却显得死气沉沉。 我的爷爷,乔有才,于这天与世长辞,肺癌晚期的他,在医院的重症病房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和弟弟乔硕跟爷爷的感情很好,我们是龙凤胎。 因为父母早逝,从小学一直到大学毕业,一直跟在爷爷奶奶身边。 换句话说,我们是两位老人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从青岛市医院出来,我与弟弟乘27路公交车,返回位于市郊的那所小区一高中毕业后,我到了上海求学,弟弟乔硕凭着优秀的成绩留学法国。 七年了,这是我们第二次回到山东故乡。 第一次是三年前,奶奶去世的时候。 现在爷爷也跟着走了。 这也是我和弟弟七年来的第二次相聚。 在回老家的路上,我们俩漫无目的地聊了许多。 从儿时的玩伴,到爷爷奶奶的轶事,尽量不去提及当下的不愉快。 “喂,姐。”乔硕的脸突然拉了下来。 我的心咯噔一下,认为他这是要把话题拉回老人家的死上面。 “什么事?” “你还记得黄萱儿吗?” “黄萱儿?” 我记得,记得清清楚楚,但还是预防万一地确认了一下,“就是那个……黄萱儿?”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旧事重提。 只见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拉开斜背包的拉链,开始翻找起来,“那你还记得,她是在哪天被人削掉脑袋的吗?” “我记得。” 乔硕那在背包里不断摸索的手停住了,好像是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红着眼说道,“是2月26日,初二开学的第一个礼拜……也就是4天之后!” …… 黄萱儿对我们来说,有很多身份,是上下楼的邻居,是小学同班同学,初中校友,是我们最好的玩伴,也是乔硕的女朋友。 正如乔硕所说,2000年2月26日,年仅12岁的她被人打死在家中,和她那孤苦伶仃相依为命的母亲一起。 凶器是一个有棱角的厚玻璃花瓶,直接从右到左削掉了萱儿的半边脑袋,把母亲李红的脑门打开了花。 力道很大,经判定是一个人用左手挥出去的。 关于黄萱儿和其母亲李红惨遭杀害这个案子,当时的警方有两个推测—— 年幼的我是从奶奶与爷爷的对话中得知的。 奶奶听王阿姨的警察儿子说,黄萱儿脑门上的那道致命一击,是面对面用左手挥出去的。 很快,这件案件就和之前的三起并案调查了。 这一切的起始,竟只是因为一次简单的失恋而已! 哦,在这里我引用雯姐里的一句对白:“这个世界上的罪恶很多,原因大多很简单直白,简单得让人生畏,直白得让人禁不住诘问自我:难道错不在人,而在罪恶本身?” 没错,当初我和乔硕听人说到这位凶手的犯案动机时,纷纷愣住了。 我们的感觉肯定比所有大人强烈,因为我们是黄萱儿唯一的朋友。 而李红天天疯疯癫癫的,并没有人愿意和她接触。 哎,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楚地在脑海里,描绘出那个姑娘的样子。 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千禧年被杀死的时候,她还没有长大。 如果等到发育了,一定会很惊艳。 小巧的鹅蛋脸,配合她妈妈每天早上给她精心梳过的马尾。 眼睛不算大,但很有神韵,一股东方小美人的气质。 我和乔硕是1998年,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认识黄萱儿的。 她是插班生,原先在黑龙江上学,因为一些变故而搬到了这里。 她总是闭口不提,但我猜得到是关于她的爸爸。 没有人的爸爸会凭空消失,所以我便把这和她口中所谓的“变故”联系在了一起。 黄萱儿是一个奇怪的孩子,直到她被人残忍杀害,我依然是这么认为。 少言寡语不说,甚至对当时孩子之间流行的各种游戏毫无兴趣。 她只玩那种一个人玩的游戏,而且玩得很好。 一块老旧的魔方,几根用鞋带做的翻花绳,还有一些简单的魔术道具,是她业余时间的全部。 在成为朋友后,我们躲在她家的卧室里看她表演魔术,外面传来她妈妈扯嗓子唱歌的声音。 嗯,她的妈妈有些精神问题。 她很会变魔术,最拿手的是扑克牌,切牌,换牌,出神入化,已经完全超越了市面上那种忽悠人的“变大钞”速成小道具。 总之,那些魔术确实惊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我们,她的理想是当一个魔术师,像谁谁谁那样的魔术师(额,那外国人的名字我忘了)。 上了初中之后,我们虽然被分到了一个学校,但却不是一个班级。 我们的友谊还借着上下楼邻居的便利维持着。 年幼的乔硕和黄萱儿互生情愫,经常两个人躲在卧室里(不是那种事情,我知道,只是研究扑克牌,说悄悄话什么的)。 我的工作就是在爷爷奶奶面前给他们打掩护,就像电灯泡一样。 但我丝毫不觉得什么,只觉得这很酷。 认为这两个家伙总有一天会结婚,会永远在一起。 然后这是不可能的了。 2月26号,礼拜天,在我的掩护下,乔硕偷偷从卧室阳台翻进萱儿卧室,进而看见了爱人的尸体,和满地的凌乱和血迹。 看见案发现场。 当乔硕告诉我,要在四天之后,去给黄萱儿和她妈妈扫墓的时候,公交车开始放歌。 终点站就要到了,我们也要下车了。 “可以呀。”我莫名地紧张了一下,“我陪你一起去。” 他点点头,一副深不可测的凝重表情。 我的视线转向他伸在背包里的手,从包里拿出一串亮闪闪的东西。 “哇,是项链吗?” “是的。”他加了一句,“黄萱儿给我的。” “黄萱儿!?” “对,她给我的,我想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在到老家之前,乔硕他又给我讲了一件往事。 黄萱儿还在世上苟延残喘的最后几天,惨案发生的两天前,她把乔硕叫到了我们居民楼的楼道上。 李红,也就是那位多难的母亲又在家里发作了,不停地尖叫,猛打枕头。 萱儿一副不自然的表情。 “没事,她不是一会就好了吗?”乔硕故作轻松地说,拉起她的手,却出乎意料地被她推开了。 “乔硕。”她很不安,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左手一直背在后面,显然是藏着什么东西。 我的弟弟问怎么了,她就用早恋特有的纯真口吻,说道:“你爱我吗?” “我回答说‘爱’,就一个字。”下了公交车,乔硕杵在站头,目光忧郁地告诉我。 “就一个字,萱儿她就哭了,把我吓了一跳。然后她颤抖着抱住了我——就像小时候看的电视剧一样,搞得我有些不自然。” “我们两个,我是说,从来就没有这么假惺惺地表达过……我再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她没有回答,然后我感觉到后背有一块冰凉。” “就是这串项链?”我猜测。 他点点头,把之拿在手上轻轻摇晃。 “然后,她就煞有介事地把这串项链送给我了。我说我不能要,她却很坚持,还说这是她们家的传家宝,准备结婚的时候戴的,然后一直传下去。这样一说,我就更不敢要了。” “反正我们会结婚的,不是吗?”她硬把项链塞到我的手里,我哑口无言,也觉得十分感动。 最后,我稀里糊涂地收下了这串好像很贵重的项链。 “不要给任何人。”她叫我发誓,我也发了誓。 说到这里的时候,乔硕颇有意图地停顿了几许,“嗯,第二天,是周六,我没有联系她。然后再过一天,我想去找萱儿的时候,带着那个项链——我觉得小孩子承担不了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先还给她好了。” “结果,我看到了她的尸体,妈的,她的尸体……我永远都没法和她结婚,永远都没法把项链还给她了!” () 第112章 【二十】项链中的相片 讲完,我们正好上到了老家居民楼的三楼。 黄萱儿家门口,刚刚那一幕上演的地方。 乔硕悲伤地在这里停了几十秒。 上到四楼,在准备开门进屋的时候,他终于哭了,像个孩子那样。 我小心翼翼地拿过那串项链,仔细观察起来一链条是由粉白色的珍珠串成的,很漂亮,珍珠颗粒很大,很饱满…… 蓝宝石的个头也不小,被裱了一个银色边框…… 乔硕振作起来,开始拿钥匙开门,我感觉有一点不对,把蓝宝石放在了窗前的阳光底下。 丝毫都没有色泽。 咦? “怎么了?”乔硕打开了门,回头看着我的奇怪姿势。 我跟她说,这个项链应该是假的。 他激动地说不可能,这可是黄家的传家宝! 于是,我用女人对珠宝的基本认知,一点点地告诉他,这个项链的价格,应该就是小摊货几十块的价格。 然后,就在我们姐弟俩拿着项链争论不休的时候,惊悚的事情发生了: 可能是因为过度的拿放,那假的蓝宝石,像老化的乌龟壳一样掉到了地上。 乔硕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惨叫,我立刻僵住了。 我知道这对乔硕来说意义有多重,这东西刚刚是被蹭坏了? “不要!”他连忙趴到地上,把沾灰的假宝石外壳捡了起来。 至少,这个痴情郎儿相信项链是假的了。 不知道龃龉了多久,我们终于发现了重点。 重点在蓝宝石掉落后的中空里,那里夹着一张被叠八折的什么卡纸。 “照片吗?”乔硕的声带发抖,轻轻一点,这张照片就被拆了下来,展现在我们面前。 这是一张信息量极大,内容让人惶恐的照片。 …… “项链里面,夹着一张照片吗?”陈铭局长觉得这件事情很不可思议,于是便问了。 “蓝宝石只有一个拱形的外壳而已,里面是中空的,有一寸多一点的面积。”乔姗解释道。 “那张照片被叠了好几折,勉强塞进去的。” 陈铭点点头,但脸上还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信息量极大,内容让人惶……”钱子雯玩味地重复着,“看来真的是不得了的事情呢!” “照片里面到底是什么?” 张怀满在十分钟前出去接了一通电话,错过了一些内容,但还是努力地跟上进度了,“乔姗?怎么不说话了?” 只见乔姗的脸青了,贫血的样子。 大家感到了接下来内容的可怕,都纷纷不做声了,安静地等待着。 谢齐林把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立刻就被她给抖掉了。 “抱歉,齐林哥,我不是害怕。” 对方笑笑,没说什么。 乔姗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在座的各位:“或许,把它一直藏着掖着,反而会不好受吧?是的,这是一张可怕的照片。” 通过她的描述,大家逐渐知道了照片的样子: 背景是黄萱儿的卧室,时间是黄昏。 拍摄者应该是从对面楼的楼道里拍的。 那排老式居民楼之间都离得很近,如果是专业的照相机,是可以拍出这种效果的。 角度有些斜,不过镜头成功地透过窗户,把整个卧室尽收眼底。 黄萱儿放秘密玩具的小柜子,空荡荡的大书柜,里门上的大海报,画着她崇拜的某某某魔术师。 最后,最让人无法接受的,就是床上那年龄差有四十五六岁的两个人。 黄萱儿全身赤裸,和一个同样一丝不挂的老人躺在一起。 那个老人,正是乔有才,乔姗和乔硕那刚刚过世的爷爷。 “什么?” 徐老太吓得用手扶住下巴,好像是害怕它就这么掉下来; 陈铭眉头紧锁,双手杵在桌子上,一言不发; 张怀满表情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齐林的反应和医师的差不多。 钱子雯用下面的牙齿轻咬着上唇,最先开口:“媛交吗?还是单纯的姓侵犯?” “在刚看到照片的时候,我们吓呆了,和现在的大家一样一这也是最先考虑的问题……”乔姗回答。 “太让人不安了。”陈局长难得地插话,“杀人案发生的两天前,受害者送给他人一枚项链,项链里藏着丑恶的照片,这说明什么?” “这很可能说明,项链里藏的照片跟杀人案有联系,局长。” 钱子雯推测,“小姗,我说你不要生气哈。接下来的故事,是不是会指明,当年的杀人凶手,不是那个连环重犯,而是……你的爷爷?” “对呀!” 张怀满有些没脑子地一拍桌子,大声说道,“肯定是你爷爷得知自己被拍进照片,找母女俩对峙,没找到照片,结果把她们给杀了。” “张医生!”谢齐林轻轻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再说了。 只见乔姗一副难堪不已的样子,低着头。 张怀满知趣地闭上了嘴。 漫长的沉默后,乔姗调整坐姿,重新开了口,“刚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我弟弟乔硕简直就要崩溃了。他曾深爱着黄萱儿,对爷爷也是无比地敬爱。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进了家门后,我们就这张照片争论了好久,内容大致就是大家刚刚提到的——他们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关系,以及这跟那场惊悚的谋杀案有无关联?爷爷是不是隐藏的真凶?” “爷爷不是左撇子,但他两只手的力气都很大,用左手作案打乱警方的侦查方向也不是不可能……” “黄萱儿撒谎,说项链是她们家的传家宝,叫乔硕好好保管,不要给任何人看。我们觉得,她是在保证照片的绝对安全,让想要找的人找不到它……” 一连串说了好多后,乔姗她开始喘气,旁边的谢齐林和钱子雯同时递上茶水,她给一块回绝了。 陈铭局长问:“是不是应该从拍照的人入手调查呢?这应该是最合理的突破点。” “对,不愧是局长大大。” 乔姗疲惫地笑了笑,“我和乔硕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这张16年前的照片印着科达的水印,‘科达2000.2.13’!” “据我们所知,黄萱儿初中班级的女班长,是她后来的好朋友。” “班长的名字叫做叶清,是一一个高高大大的女孩,虽然跟萱儿不是一个性格的(有些世俗),但是她们在一起相处得很愉快。” “重点中的重点是,叶清他们家当时是开科达照相店的。” …… () 第113章 【二十】另一张相片 没错,叶清具备这个条件。 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出一个照相机,在拍完照洗出照片后物归原主。 在当时,黄萱儿的周围,只有她一个人符合条件。 第二天一早,我和乔硕便会合去寻找叶清了。 黄萱儿生前说过叶清家里的照相店址,我们找到了那个地方,现在已是一家开了十年的杂货店。 通过杂货店店主的好心相告,我们找到了叶清父母的居所。 “叶楠他们夫妻俩现在在烟台。”杂货店老板客气地拿出两瓶饮料,分给满头大汗的我们。 他拿出地址的手抄,乔硕用手机拍了下来。 立刻,我们就购票坐上了青岛去烟台的火车。 一路上,我们虽然坐在了靠窗边的位置,但却无心看风景,心里很紧张,掺杂着一些严峻的使命感。 火车开动的一个多小时正好是午饭点,旁边形形色色的人都在大口吞咽便当和泡面。 只有我们两个干坐着,像一对僵尸。 烟台市内,我们乘上了一辆出租车,成功地到达了目标小区的门口。 这是叶清父母的家。 在敲门前,我提醒自己,叶清可能就和父母住在一起,也很可能不是。 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约莫50岁的老男人,手上还拿着筷子,嘴上粘着米粒,一副不耐烦加迷惑的表情:“你们是谁?” 有那么一刻,面对前面一片的未知和可怖,我真的很想退缩。 但乔硕至始至终都是很坚定:“我们是叶清的初中同学,第一次回来,想要见她一面。” “什么?!” 老男人大喝一声,不是出于愤怒,而是惊讶:“你们是叶清的,初中,同学?”他加重“初中”二字,一再确认地问。 我们心虚地点点头。 他想了想,就把我们给放进来了。 在端正方厅中央,放着一个寥寥菜色的餐桌,一个老女人正把碗端在半空,疑惑地看着我。 在得知我们是叶清的初中同学后,便一言不发地放下筷子,进了屋。 “哎呀!这个人!” 叶清的爸爸,他说自己叫叶楠,一副难堪的样子,继而转向我们,“吃过午饭了吗?” 我们说吃过了,叶楠就把我们安排到沙发上,自己去厨房泡茶。 “那个。” 乔硕终于忍不住了,问,“叶清不和你们住在一起吗? 厨房里没有回话,只有水烧开的巨响。 我顿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半晌,传来回话。 “不知道什么?”我问,心里有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 他端着两碗茶走出来,低声地告诉我们,她的女儿叶清死了,在高二的时候上吊自杀,因为抑郁症。 “什么?” “你们不知道正常。” 叶楠苍老地叹了一口气,“初中同学啊。” “抑郁症吗?太可怕了!”乔硕喘着粗气,招架不住的样子。 这两天,他已经收到了过载的坏消息。 对方没有回答。 我又问:“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症状的,可以问吗?” “是初二开学的时候。” 房间里的老女人发出声音,“好了,叶楠,能不能把这两位送出去了?我还要好好吃饭呢!” …… 是的,雯姐,初二开学的时候,也正是黄萱儿被杀的那几天。 …… 最后,来不及问更多的问题,我们就被赶出了门。 在门外,乔硕又问了叶楠最后一个问题:“叶清会洗照片吗?” 对方一副“问这个干什么”的疑惑表情,但还是回答了:“会的,我们家以前是开照相馆的,后来数码相机多了,我们店就倒闭了。怎么了?” “没什么?”乔硕客气地笑道,装得很僵。 就这样,我们得知了一个骇然的消息——拍照者死了! 叶清,如果她确实是拍照者的话! 不然还能是谁呢? “抑郁症。” 乔硕在归途的火车上,念念有词,“肯定是叶清在拍到我爷爷对萱儿做那种事之后,心理上受不了打击。随后又得知萱儿全家被杀,心理就崩溃了吧。”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弟弟面如死灰,看来他的心里是铁定我们的爷爷就是当年的杀人凶手了。 我是这么安慰他的一目前掌握的线索还太少,严格地说,什么也证明不了。 虽然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推论,但没有直接的证据支撑。 只能说明爷爷侵犯过黄萱儿,不能说明爷爷是萱儿案的凶手啊。 乔硕打算在中国呆上四天,归途的飞机票也早就订好了。 他想在祭日当天给萱儿扫完墓再走。 从烟台回来后,乔硕开始避而不提扫墓的事情,也没有继续追查下去的意思,当晚就在一个酒吧里喝了一晚上的苦酒。 这是我最担心的情况。 …… 新水烧开了,徐老太并没有挪窝,也没人提醒她。 这个时候,没有人顾得上喝水。 钱子雯不安地扫了一眼柜子上的茶壶,和里面放好的干茶叶。 “乔硕崩溃了。” 乔姗遗憾地宣布:“人不知道去哪里了,电话也联系不一我也不能怪他,这种事,我想,是个人都招架不住的吧。我也是很恍惚,处在崩溃的边缘。” “真可怕。”陈铭摸着他那浑圆的大肚子,招牌动作。 “那你呢?”谢齐林问,“你继续调查下去了?” 乔姗缓缓地点点头。 “我是从李红这条线入手的。自己年幼的女儿跟他人发生姓关系,她身为母亲,到底知不知情呢?知情与不知情,这件事情的性质就会发生改变。你们懂的。” “我找到了当年李红工作的食品厂——她虽然精神有问题,但为了生计,听说工作的时候十分努力,也没有多少发作。” “这家食品厂在青岛的西部,一条人迹罕至的公路上。我假说是李红的一个侄女,成功地受到了厂长的接待。” “这个厂长姓张,自称跟李红很熟。张厂长管理食品厂有二十年了,现在已是年过花甲。我跟他聊不不少,但就是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最后,我问厂长,现在厂里还有没有李红时期的员工了?他点点头,指着门外流水线上,离我们最近的位置,有一个肥胖的老女人身影。” 徐老太终于想起了泡茶的事情,匆匆起身。 把已经有点温的开水倒入茶壶里。 乔姗被干扰,稍微停顿了一下: “嗯,很幸运,那个胖女人是一个话痨。她一提起过去,嘴巴就像漏了一样,根本就刹不住。” “从她的口中,我得知李红精神问题的源头——黄萱儿的爸爸,也就是她的丈夫,在黑龙江出了车祸,死得很惨。” “李红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才和女儿搬到自己的老家,山东青岛。” “想当年,她背井离乡地去往东北,全是为了那个男人。现在男人死了,她便回来了,虽然这里也没有什么亲人……” “我不知道李红在这里还有什么亲戚啊?”老女人问道,沉醉在嘴炮里的眼神瞬间变得机警。 “还是有的。”我尽全力让自己显得强硬,坚定不移。 最后,对方终于放下了突如其来的戒备,“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告诉她,我的名字叫李姗,哈哈,没错,就是李姗。 “李红的病,能正常工作吗?”我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 想着怎么才能把话题,转移到有用的上面去。 老女人做出一副神秘的表情:“你肯定是不了解你的姑妈,别看她有时候疯疯癫癫的。她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克制,什么时候可以释放。” “工作她一直做得很好,就算发作了,也会很快地跑到厕所里去……我觉得吧,她比大多数人聯...你想想,一个女人,孤寡一人,拉扯着一个孩子。” “食品厂的工作,老实说钱并不多,青岛的学费,房价全都不菲。但我从来没见李红囊中羞涩过!有时候晚上,她会偶尔地请假,我想她也在兼职别的工作,真的是一个精明,又努力的人!” “她晚上,会请假吗?” “是的。” 最后,我们说到了黄萱儿。 老女人唏噓,如果那姑娘还活着,就应该和我一般大,听得我很难受。 “母女俩关系咋样啊?” 对方咯咯地笑起来,说我不像一个亲戚,更像调查员。 “不像是正常的母女关系,没有严厉,更没有什么溺爱。可能是家庭变故导致的吧?我觉得这母女俩更像是患难与共的姐妹,就像……” “就像被关在一个牢笼里的鸟。” “对对!小姑娘,就是这个意思!那种想脱离,又不能脱离的关系!” 也就是说,既然只能被关在一起,就好好相处。 估计那场车祸之后,她们家就变成这样了。 从食品厂出来,在公路边试着拦出租车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了手机的振动声是乔硕! 他主动联系我了! 从今早9点开始,有22通未接电话。 昨夜,乔硕说自己就睡在老家附近的宾馆里。 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本来想责备乔硕,为何直到现在都不接电话,像死了一样。 但转念-想,自己也有22通电话没有听到,就先不去计较了。 在爷爷奶奶的老房子里,乔硕一副极度惊恐的表情,至始至终就一直瘫在沙发上。 “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 颤颤巍巍地伸出左手,拿着一张照片。 原本,我以为还是先前那张,没有接。 毕竟也不是什么好照片。 “看看!”他瞪着浑圆的眼睛,硬把老照片塞进我的手里。 在摸到照片的一刹那,冷汗从背后冒出来——我想这就是第六感吧? 感觉到这并不是前天那张照片。 没错,雯姐,不是的。 这是一张我从没见过的照片,跟上一张照片不一样。 也有一样的地方,拍摄的角度啊,拍摄的地点。 那间卧室,魔术师的海报,床上仍是两个人,一个是黄萱儿,一丝不挂。 而另一个人却不是我们的爷爷乔有才。 而是另一个陌生的男人,我不认识。 () 第114章 【二十】黄萱儿 “这……哪里来的?” 我恐惧地看向乔硕,突然发觉他似乎比我还要恐惧。 那右手无力地指了指右边的茶几。 我看见那上面躺着的是项链。 那串蓝宝石项链。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差点失声尖叫。 乔硕颤颤巍巍地跟我解释说,昨天晚上,他遇到鬼了。 “鬼?” “是的。”我的弟弟开始咬指甲。 这是他小学时候的习惯,以前只要他紧张到一定程度,就会咬指甲。 我以为他10岁之后就戒掉了这个毛病。 他确实戒掉了。 我勒令乔硕解释清楚,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他的解释。 我勒令乔硕解释清楚,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他的解释。 前一天晚上,我们从烟台赶回来,得知了叶清死亡的事实,结合之前的种种,乔硕终于崩溃了。 他在酒吧里喝酒一直到12点,子夜。然后没好意思回家,而是住到了就近的宾馆里面。 在上楼的时候,他好像感觉有人在后面跟着他一这种感觉很强烈,甚至在喝酒的时候就有了。 因为酒喝得有点多,乔硕并没有多想,直接倒在床头睡了过去。从12点多一直睡到凌晨2点,2点半左右的时候,他被一声巨响给吵醒了。 “我吓得从床上坐起来。” 他说,“虽然把我给吵醒了,但我没有听见那是什么声音。 我只知道它很响,很响…… 被吵醒后,我的心脏砰砰直跳,在一片漆黑的床头摸索手机,结果没有摸到手机,而是摸到了这串项链。”说着,他弓身把茶几上的项链拿了过来。 “然后呢?”我十分不安。 “然后。” 乔硕轻车熟路地把蓝宝石壳给拆掉,展示给我看,“这张新照片就出现在这里了。” 在他发现这张照片的时候,蓝宝石壳已经被人撬掉了。 是天亮后,在宾馆房间的电视柜下面找出来的。 “你是说……” 我的嗓子突然哑了,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咳咳,你是说,有人半夜跟进你的房间,打开项链,往里面放进了这张照片?!” “不是人。”乔硕认真地看着这张新照片,喃喃自语道,“是黄萱儿的鬼魂。” …… “出鬼了!”徐老太惊呼,语调颇具喜剧色彩,但是没有人笑。 “十分神奇。” 陈铭局长评价:“那个,乔姗女士,你不认识那张照片上的男人?” “是,我不认识。” 讲诉者乔姗回答,“我弟弟也不认识……不过,当时比较乐观的想法是,凶手是我们爷爷的可能性更小了一理论上来说,也有可能是这个陌生男人,不是吗?” “所以,接下来,你们是不是要去调查这个男子的身份?”钱子雯一边调整录音笔的位置,一边问。 乔姗看了一会茶水,想喝的样子,又没有喝:“嗯呐,我们确实想办法调查了。但光凭一张远距离拍摄的照片,靠我们两个业余人士,真的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可以报警呀!” “不不不,陈局,我们当时没有报警。毕竟牵扯到自己家人,总是想先行把事情弄清楚再说但确实,不报警的局限很多,就譬如,我们没有理由去调取宾馆走廊的监控,要不我们就能搞清楚跟踪乔硕并提供照片的那位是人是鬼了。” “到底是人是鬼?”张怀满深吸一口气,紧张地问。 “别急啊医师,且听我继续讲下去……” …… 在这里我想要再哕嗦一小段,让大家可以更加理解整个故事。 在我之前的讲诉里,似乎没有更多地提及过去的事情。 本来我是不想提的,因为这是无谓地拉长篇幅,可讲到现在来看,提一提也是挺必要的。 这件微乎其微的小事发生在1999年的一天,虽然微乎其微,但我想它能够解释一些情况,现在的情况。 那天,我和乔硕如往常一样到楼下萱儿家去玩。 是李红给我开的门,我们都吓了一跳,以往始终都是萱儿应门的。 她妈妈李红要不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疯,哭扯,要不就是坐在客厅接壤的阳台上看报纸…… 简单地说,就是从来不鸟我们。萱儿从后面的卧室里冲出来,看见眼前这一幕,也被吓到了,愣在原地。 我和乔硕不知该如何是好,李红突然开始对我们笑—— 那种毛骨悚然的笑,精神病人的招牌表情。 “小朋友。”她喃喃着。 这是我们第一次跟这个怪女人打上照面,满以为接下来还有什么更疯狂的举动。 黄萱儿笑着把她妈妈给推开,让我们进了屋。 “你妈妈,一直是这样子的吗?”乔硕问,抢在了我的前面。 我想,这个诡异的笑容要在我们的脑子里待上好一阵子了。 “是的。”黄萱儿低着头,一边洗扑克牌,一边回答。 卧室的门刚关上不久,我们俩还没有坐定,李红在客厅里开始哭嚷。 喊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我们问萱儿那是谁,她说不知道,现在想想,应该是她的爸爸。 哭喊了一阵子,声音戛然而止。 突然到让所有人都停住了手头的活。 包括与她过了11年的女儿。 她随之开始喊黄萱儿三个字,貌似要叫她帮忙给阳台上的花浇水,语调正常。 黄萱儿循声出了卧室,我和乔硕面面相觑,三分钟后,事情发生了。 “砰!” 什么声音? 我们两个犹豫了一下,走到客厅一探究竟。 是那几盆大型芦荟,有一盆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更夸张的是,黄萱儿整个人摔在那陶瓷花盆的碎片里,浑身被划了好多道,疼得站不起来。 “黄萱儿!”乔硕惊呼,走上前去,小心地踩着没有碎片的地板,把她扶了起来。 李红还没有任何行动,你们知道我的意思吗? 没有安抚受伤的女儿,查看伤口。 也没有发疯,因为碎掉的芦荟花盆而骂人。 只是干站在那里,一副吃惊的样子。 黄萱儿的上衣被划破了,肚子上有三条杠子,手臂上有两条,腿上也有。 都是轻伤,但确实伤了很多处。我们沉默地看着她妈妈,总觉得她要做出什么反应——安抚,抑或是责骂。 可是什么都没有,等反应过来之后,她默默地走到厨房里去拿扫帚,嘴里不温不火地念叨着什么。 萱儿在我们的主动搀扶下,艰难地向一个小药柜,走去,拿下创口贴和红药水,欲要回卧室。 “不让你妈帮你贴吗?”我问。 她摇摇头。 “你妈简直是太冷漠了。”在卧室里,乔硕唏嘘。 就在接下来,黄萱儿用一秒的时间说了一句话,在我的脑海里存到现在,实在是难以忘记…… () 第115章 【二十】最后的相片 果不其然,在工厂的另一面,我看到了一扇半开的窗户。 是有人从外面强行打开的。 哎,如果我当时细心一些,或许就会发现,窗前的脚印是两对,不是一对。 我根本就没有留意这些,费力地翻了进去。 在窗户下面,我看见了乔硕的鞋,应该是为了不留下脚印,才脱下来的。 或许是做贼心虚吧,我也把鞋脱了下来,放在乔硕的鞋子旁边。 这时,我发现了什么不对。 有一串泥泞的脚印,直直地延伸出这间房间,被射进窗台的月光照亮,反出浑浊的光…… 乔硕不是已经把鞋脱了吗? 带着这个疑问,我走出第一间好像是原材料仓库的房间,跟着本不该存在的一串脚印,进入工厂内部。 那一刻,我真的有股要喊他的冲动,在这空旷的黑暗里大喊“乔硕”然后让其现身。 不行,这会引来保安的,雯姐。 在深夜的食品加工厂里,我控制自己的脚步,尽量发出小声响,跟着那串有些外八字的脚印上楼。 这不是乔硕的脚印,我在心里暗忖。 这个工厂里现在还有第三者。 应该不冷静的时候,我却异常地冷静,顺着楼梯一步步地往上爬。 在离二楼只差一级台阶的时候,脚印有些模糊不清了,光线也更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突然,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动静传来。 “砰!” 然后又是一个快速关门的声音。 一共两声,都来自左边尽头的那间办公室。 我摸着墙壁快步走过去,在最里侧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厂长办公室”,没错,乔硕就在里面。 门是半掩着的,我轻轻推进来,心里不断地琢磨刚刚的动静是什么,在哪里听过? 就在我反应过来的同时,我看见了那串蓝宝石项链,掉在窗边正好有月光照到的地方。 “乔硕!”我低声喊。 心里很纳闷,为什么项链在这儿,人却不在? 我开始害怕起来,捡起窗边的项链,打开假蓝宝石的外壳,第四张照片正安详地躺在里面,被照例叠了四叠。 真的是有够诡异。 拆照片的过程不过五秒,但放在这样极度没有安全感的环境下,我感觉自己用了几个小时。 照片的模式还是一样的,我娴熟地把目光聚焦到男人的脸上。 这次是何许人也,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因为光线的缘故,我看了好久。 这次的男人,我们还真的都认识——他名字叫做叶楠,是拍照者叶清的爸爸。 照片上的叶楠,正在对黄萱儿做邪恶的事情……我突然明白叶清抑郁,最后自杀的原因了。 她为了帮助萱儿揭发真相,拍下那些男人丑陋的面孔——结果拍到了自己的父亲,这是一个怎么样的打击呀? 我在黑暗中死死盯着照片上那张有些模糊的脸,脑海中回忆着两天前去烟台的情节。 如今的叶楠比照片上老了许多,白发丛生,他知道女儿为什么自杀吗? 他知道女儿的病,女儿的死的源头是什么吗? “该死的应该是他。”我恶狠狠地想。 这时,一个可怕的灵感,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在构思的时候,也常常会体验到这种感觉。 被庞大的剧情围得水泄不通,脑子进浆糊。 然后就在刹那间,找到可以使一切通顺流畅的金钥匙! 通常遇到这种情况,我是高米的,但这次不一样,那突然忆起的画面就是一把金钥匙,冥冥之中解释了一切。 可这一切实在是太过可怕,我根本高兴不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在子夜的厂长办公室里,我想起前天白天拜访叶楠的情景。 他正在吃饭,开门的时候还拿着筷子,嘴上粘着米粒。 他是用左手拿筷子的! 突然,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印在窗边的墙壁上。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乔硕,回头,却看见叶楠。 他的五官纠结在一起,在看清我手里拿的东西之后,像猛兽般朝我扑过来。 在被叶楠,就是刚刚那串脚印的主人推倒后,我的后背直接砸到地板上,痛到想要尖叫,却被他那粗壮的大手捂住了嘴巴。 他用一只手让我无法出声,然后腾出另一只手,开始抢夺我攥着的照片。 “不,不!”我试图大叫出声,可惜只能发出几声闷闷的声音。 叶楠像疯子一样地掰开我的手,拽出那张照片,扔在旁边唾手可得的位置。 接着双手并用,掐住我的脖子。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要死了。 这种极度缺氧疼痛的状态持续了大约十秒,本姑娘的命比较硬,估计换随便一个女孩,早就被掐死了。 只听一阵闷响,叶楠的身子猛地一晃,紧接着瘫软在我的身上。 我终于叫了出来。 “别叫了。”又有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 不过这次我没有反抗,因为这个手是我熟悉的手,再熟悉不过了。 一片黑暗中,乔硕把我拉了起来。 只见叶楠像死了一样趴在地上,后脑勺被打出了一个大包。 “你打的?” 乔硕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大玻璃盖子,是厕所马桶的排水桶盖。 他告诉我,自己刚刚火上眉梢,想要濯进厂长办公室埋伏姓张的索命。 结果在进了工厂后,察觉有入跟踪,那人估计跟一天前宾馆跟踪自己的是同一个人。 于是乔硕便在工厂里到处躲藏,试图揪出跟踪者,最后没有成果,便躲进了厂长办公室的厕所。 进得匆忙,项链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又发出巨响,就在他试图关上厕所门之前。 “这是我第一次正眼看到项链的变化。”乔硕说。 “它是自己崩开的,不是有人打开的,然后照片就出现在里面了。” 紧接着,他本来是想出去把项链捡起来的,结果听到了脚步声。 是我的脚步声,却被他误认为是那个跟踪者。 乔硕再次关上了厕所的门,想在那人进来后搞个突然袭击。 结果他破门而出,正好看到了叶楠试图掐死我的行为,于是就顺 手抄起手边的排水桶盖,向叶楠的后脑勺砸下去。 对,齐林哥,你说得对,叶楠就是那个跟踪者。 他跟丢了乔硕,然后跟着姗姗来迟的我进入了厂长办公室,就发生了刚才的那一幕。 “报警吧,姐。” “好的,还要叫救护车,这老头被你打得不轻啊。” …… “就这样,我们在局里跟警察交代了事情的经过——当然不全是属实的,哈哈。” “我们隐瞒了两点,第一点就是照片的来源,不能说是从项链里凭空跳出来的,说了他们可得相信呐!” “我们声称照片是在黄萱儿的遗物里翻到的,夹在一本很厚的图片书里,是萱儿生前送给乔硕的(还真有这么一本书)” “第二点,是关于宰牛刀的。在证词中,乔硕是空手进入工厂,只想教训一下那个厂长而已,并没有杀人的意图。我承认这样做是有点昧良心,但又不得不这么做。” “然后呢?”钱子雯问。 “然后啊,警察叔叔把我们教育了一顿,说应该及时报警,不应该是自己盲目地展开调查……” “不不不,我不是问这个,我问的是叶楠,然后叶楠怎么样了?” “叶楠起初并不承认了自己十六年前的杀人行为,只承认自己跟萱儿发生过关系。” 乔姗顿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招了,态度转变得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我想,他估计是想起女儿了,叶清是被他这个当爸的逼死的,严格来说。” “其实,这一切都很明显,如果叶楠的照片能够早一点出现就好了——黄萱儿委托叶清拍照的行为肯定是隐蔽的,定好时间,拍照,回去洗照片,再把照片藏好,转交给萱儿……” “外人跟本就不会察觉出什么,爷爷不会,张厂长不会,那个连我们都不认识的男人就更不会了。” “但叶楠可以,他掌握着照相馆,肯定是在某种契机下,发现了叶清背着自己拍的照片。” “得知那些致命的照片在萱儿手里后,怕萱儿公开,不得不去找她们母子对峙,最后一怒之下杀了她们……” () 第116章 【二十】愿天堂没有罪恶 “多亏了那个左撇子连环犯,让叶楠逃过了调查。他没有得到惩罚,女儿叶清却被惩罚得不轻。” “先是拍到了自己爸爸和好朋友发生姓关系,再是好朋友一家被杀害,心里猜得到凶手是谁,却不敢说,最后不堪压力自杀了。” “所以啊,当乔硕没头没脑地问起叶清会不会洗照片的时候,往事涌上心头。” “叶楠怀疑我们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我们确实掌握着什么,不过没有他想象的这么多。” “于是他开始跟踪我们,跟踪乔硕到宾馆,还用拉焦摄像机在老家对面的楼道监视我们。” “就是第三张照片蹦出来的时候,我不是提到了窗外的光点吗?那其实是叶楠的摄像机发出的光,结合项链的诡异变化,被我们误认为是诡魂了……” “最后嘛,就是他跟踪乔硕到食品加工厂,被我们制服的过程……”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乔姗开始猛喝茶水。 “好厉害!” 徐老太听得怅目结舌:“那项链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会自己吐出照片?” “很遗憾,这一点我们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 乔姗叹了一口气:“或许真的是黄萱儿的灵魂在跟我们沟通吧。” “呃!看来今晚所有的故事都是未解之谜了?李毅人身上的伤口,许磊夜晚不由自己控制的行为,还有那把狙击枪……真的,你们事先说好的吧?”钱子雯半开玩笑地说。 大家笑了起来,不过很快就收住了。 “很精彩的叙述!”陈局赞叹,“真不敢相信这都是真的。” “这是真的,局长。” 乔姗拿手帕擦了擦嘴边的茶渍,“我还带了证据。” “是吗?”所有人饶有兴致地靠了过来。 她从自己的蓝色手提包里,翻出了那条项连。 “在扫墓那天,乔硕把项链转送给了我。我也是萱儿最好的朋友之一。自从那天起,我几乎每天都把它戴在身边,就像护身符一样。” “哇!现身了!” 大家都显得很兴奋,看着这串在故事仿佛有魔力的项链,真实出现在自己面前,都争相传阅着。 “所以,照片就是在这个空间里咯?” 谢齐林拨开那一层薄薄的蓝宝石壳,里面果真有一个不小的拱形空间。 “是的。”乔姗点点头。 项链在大家手里不断地被观摩,按理说是该轮到陈铭局长了。 他还没有摸过,可是张怀满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拿着项链已经足足有五分钟的时间。 “张医生,快点啊,局长等着看呢。” 张怀满没有吭声,头也没抬。 这尴尬的场面又持续了几分钟,他竟大笑了起来。 “哦,乔姗呐乔姗,你们真傻……” …… 今夜所剩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但大家还是心甘情愿地听张医师细致地讲解: “所以,总结地来说,这个项链是一个自制的魔术道具,做得很好,不得不说。” “别看它里头只有一个空间,没错,但还有好多暗间。” “它们层层地叠在蓝宝石的银色基底上,有四五层的样子,我不知道这个具体是怎么设计的,不过大致上,你只要晃动它,不停地晃动它,它就会慢慢地把暗间里的照片弹出来!” “真的诶!”徐老太戴着眼镜,费力地听着讲解,感叹道。 “所以。” 乔姗一愣一愣地说:“不是有诡魂当场塞进去的,也不是自己无端变出来的,是原来就藏在项链里,然后被弹出来的?”她举着项链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这也说得通。黄萱儿不是说,自己的志向是魔术师吗?”钱子雯猜测道。 “如果还活着,这姑娘真的可能是一个很优秀的魔术师,可惜啊。” 陈铭唏嘘,转而问怀满:“你好像很在行的样子?是哪里学的?” 医师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哎呀,也要允许别人有些职业以外的兴趣爱好吧。” “乔姗,能再给我看一下吗?刚刚没轮到我。” 陈铭像个小孩一样接过项链,好奇地观察了许久,然后用力地晃了晃。 “别弄坏了。”谢齐林提醒。 陈铭尴尬地笑了笑。 这时,一声巨响从局长的手心传来,局长一声惊呼,项链掉到椅子底下,而蓝宝石壳则-一直滚到门边。 “呃?什么情况?” “又有东西出来了!” 钱子雯高喊。 大家争抢地把项链给捡了起来,放在桌子上一在项链的正中央,又多了一张折叠的卡纸,是陈铭大哥刚刚乱晃出来的。 纵使所有人都很好奇,但乔姗没有动,也就没人敢动。 缓慢地,乔姗把卡纸扣了出来。 “这不是照片吧?” “不!” 乔姗有些惊讶地应道,“这是一封信!” 大家开始逐个传阅一信是黄萱儿写给乔硕的,字体很是幼稚,大大圆圆的,以至于一张A5的纸,一共没写上几个字: “亲爱的乔硕。如果你发现了我的机关,和里面藏的东西,不要害怕。妈妈对我做了不好的事情,我也同意她这么做。” “但我不想再这样子了,乔硕,我好想和你结婚,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嫌弃我,在发现我骗了你,看到后面的照片之后。” “帮我放好,别再看了好吗?等时机到了,我会把照片拿走,我会让妈妈,让那些叔叔付出代价。” 署名是黄萱儿。 所有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不再说话了。 而乔姗则是掩面痛哭起来。 看来,连制作者自己都不怎么熟悉这块项链,从字里行间的意思看,好像她满以为这些东西,会在自己想要打开的时候一起跳出来。 它们没有一起跳出来,十六年了,才陆陆续续地向世人展现。 像是宿命的号角一般,督促乔姗和乔硕,去探究那不该被永久掩埋的罪恶。 没有哪些罪恶,能被永久掩埋。 它们终究会给人发出信号,然后被挖出来,虽然形式不尽相同。 最后,是谢齐林先开的口,语气庄严,犹如做祷告一般: “愿天堂没有罪恶。” “愿天堂没有罪恶。”陈铭跟着附和道,下意识地举了举杯。 “愿天堂没有罪恶。”张怀满也严肃地说道,满脸通红。 “愿天堂没有罪恶。”钱子雯的声音哑了,但字字清晰。 “愿天堂没有罪恶。”徐老太一边说,一边紧紧地握住乔姗的手。 乔姗抬起头,哽咽着,答应道:“是的,没有罪恶。” …… () 第117章 【二十一】本场最佳 钱子雯觉得,乔姗的故事虽然不算是全场最佳,但却着实令人为之动容。 他们在座的五个人,显然都对黄萱儿所遭受的苦难和命运戏虐般的安排感到痛心。 可能是自己比较严苛吧? 她觉得,其实陈铭的故事才是本场最佳一目前为止。 离奇又充满伦理色彩的都市水怪传说,张怀满的梦境强暴事件跟之比较,逊色许多…… 而谢齐林在法国所遭遇的惊奇冒险,固然惊心动魄,但却有点偏离子时诡话的“诡“字。 更多的是悬疑。 “雯姐,该你了吧。” 看来乔姗已经平复得差不多,“都怪我,讲得太久了一你看,快五点了,天就要亮了! 钱子雯下意识地给了乔姗一个宽慰的笑容:“你的故事很精彩,我们都很震撼!” 心理医师张怀满和学者谢齐林纷纷点头。 “没错,很精彩,不愧是家,大家现在都在期待另一位家,也就是钱子雯小姐,有什么故事好说。” “齐林。”徐老太用母亲的姿态使唤道,“到二楼给大家拿一点夜宵吧。熬夜这么久,恐怕都饿了。” 局长陈铭拍了拍他那圆挺挺的大肚子,“好啊,边吃边听。” 在谢齐林上楼的时候,钱子雯开始组织整个故事的结构。 她见识过许多的荒唐人荒唐事,今夜,她打算讲一个最切合主题的。 五分钟后,我们亲爱的法文学者,在自己卧室旁边的甜品储藏室里,拿出了一些可口的小蛋糕,每人一块。 “好了。” 钱子雯三口两口吞下蛋糕,那本来就肥嘟嘟的脸颊夸张地鼓了起来,“你们的本场最佳来了……” …… 关于“迷信”这个词,我记得陈铭局长刚刚也讨论过。 迷信可以指诡,恶魔,和怪物,就像局长在《水怪》的开头讲诉的那样。 在我看来,它更可以用来形容那些相信超自然现象的人。 没错,小姗,从某种角度讨论,诡神也可以归为超自然现象的一种,但在这里先不对此多作讨论。 我这里所指的超自然现象,更多的是比较具象的,那些切实存在,但无法解释的东西,就比如麦田怪圈,和找不到原址,甚至映出古代建筑的海市蜃楼。 你们信这些吗? 今年1月,我和我的闺蜜,一个跟我一样的肥妞,一起去了云南自驾游。 A市是我们最后要游历的一个城市。 就像张医师说的,我不能透露这个城市的名字,这会惹来麻烦。 这个城市四面环山,海拔较高。 我和闺蜜计划在此逗留两天,然后上路回家。 我们为了保存回程的体力,硬在宾馆里待了一天没出门,但第二天我就再也忍不住了,决定开到北面的边郊去爬山,挑战一下自己的极限。 这个主意是我提出来的,另一个人一开始极其不愿意。 她的年龄跟我一般大,但却比我还胖出很多。 如果说我是肥胖,那她就是肥胖症。 她哭丧着脸说,雯姐,能不能好好地躺着。 我摇摇头,一脸严肃地对她说,如果你还想继续当一个单身胖属丝,就一直躺下去吧。 最后,她被自己的内心叩问,只好跟我一同出了门,我开车,朝着市北的山区前进 一路上,我们经过了好多好多,大大小小的山,有些山很险,根本就不适宜攀爬,也没人攀爬。 我边开车边打量着每一座山,还险些开进一条废弃的隧道里。 最后,我看到了一座适宜的山峰,上面有不少的登山者。 “我们去这里吧。” 就这样,我兴致勃勃地沿着山道往上前进,开始了长达-个小时的冒险。 这是一座专门用来攀爬的山,哪里都修了楼梯和山道,所以体验效果很好。 一个小时后,我到达了山顶,和七八个同样刚到山顶的人,惬意地在山崖的护栏边休息。 我不知道我的闺蜜在哪里,或许还在半山腰,抑或是连半山腰都还没到? 天呐,她实在是太胖了! 我先在山道口等了几许,看完全没有对方的影子,便溜达到山崖护栏边的一个长凳上。 凳子上坐着一个老太太,经过简单的请示后,我坐到了她的旁边,开始看风景。 哎,说是风景,哪里有风景,前面是山,后面也是山! 在远远的前下方,那条被废弃的隧道口正对着我们的位置,像一只恶龙的血盆大口。 冥冥之中有一种不适的感觉。 这时,坐在我旁边的老太太轻笑了一下,好像读出了我刚才的心思,并给予嘲讽。 “是不是这个隧道口让你不舒服了,小姑娘?”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语气沙哑,眼睛依然盯着隧道,跟刚才一样,没有移动。 “啊?”我其实听懂了,但预防万一还是问了一下。 她没有重复,而是伸手拿起放在凳脚的水杯,喝了一口。 接着,老太太就毫无预兆地弓起腰,在我旁边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吓了一跳,赶紧用就近的左手拍击她的背部,还没等我的手拍上去,她就没事了,直起腰,发现了我的动作,然后一脸感激地看着我。 “谢谢你了。” “没事。”我谦虚地说。 一阵不怎么尴尬的沉默,然后她又发话了:“你是本地人?” “不,不,我上海来的,旅游。” “上海啊……”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那很奇怪哦,不是本地人,却知道这么隐秘的登山点!” 我也是闲着无聊,往后望了一眼,闺蜜可能还在半山腰的位置挣扎。 然后就干脆和这个素不相识的老女人聊起天来。 从刚刚崎岖不平的山路,说到上海的东方明珠,从最近的政治新闻,说到不同城市黄瓜的价格差异。 我承认我是一个很会聊天的人,这次对手也不赖。 我说我是一个家,主要写悬疑。 自称“老葛”的老太太饶有兴致地,把我再次打量了一遍,然后问了几个我在外边一直会被问到的问题,我也细心地回答了。 () 第118章 【二十一】连环分尸案 “哇,悬疑家。” 最后,老葛奶奶感叹道。 她表情忽地神秘起来,跟我说道,“我有一个真实的悬疑故事,你要听吗?” 我一下子愣住了,没有反应过来。 老葛并没有露出自嘲的笑容,而是表情严肃略带忧伤地望向眼前那个隧道口,轻轻地抬手指了指。 那几乎堵住隧道口的一团团爬墙虎,被一阵猛风刮过,群魔乱舞地挥动着,把隧道对外的那张嘴开得更大。 这是一个不长,却很诡异和震撼的故事,也是我今天晚上要转述给你们的。 …… 我们眼前的这座山,叫做骁龙山。 所以这条隧道自然就叫做骁龙山隧道了。 它是十年前建成的,虽然建成后不久就宣告废弃。 葛奶奶给我讲的故事,是从十五年前,也就是2002年缘起的。 2002年4月份,云南省A市发生了一系列手段凶残的连环杀人事件。 一共发生了五起案件,四个死者,葛奶奶倒背如流:谢诗叶,李怡,华楚尔,还有任芳芳。 她们都是在下班或深夜独行的路上,遭遇神秘男子绑架。 在失踪了一两天,最多三四天后,尸体就会分段出现在抬头山道公路附近的荒山上。 左小腿,右上半身,手臂……无一例外,唯独找不到的是尸体从腿根到小肚子的一段部位。 负责此案的刑侦队长李鹏推测,死者应该是遭遇了****,凶手故意不把体内留有京夜的部分公布于众。 这个举动十分有意思,应该可以登上美国FBI实战分析手册,但是调查此案的警察们只觉得残忍至极,教人背后发凉。 综上原因,案件被潜移默化地定义为“连环杀人****分尸案”。 刑警张云,在2002年是一个刚从警校毕业的菜鸟,他才刚正式工作不到半年的时间,就遇到了A市有史以来最大的连环杀人案! 他身为菜鸟,能做的就是游离在几个老手中间,帮他们跑腿,做他们交代的各种任务。 在拜访第三名受害者华楚尔家属的时候,李队长叫张云也跟着一起去。 看着那家人悲痛欲绝、萎靡不振的样子,一个“一定要抓到凶手”的想法就牢牢地拽住了他。 但他们还是没有找到凶手,就连嫌疑人也没有! 他们不知道凶手是何方神圣,以及分尸的地点到底在哪里。 根据李鹏队长的分析,这一定是一个隐蔽的地方,不是什么住宅区,否则藏不住尸体。 犯罪时候的响声也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直到最后,关于行凶地点的猜想,还只是停留在理论上。 就在第四件命案发生后的第五天,那年的5月1号,又接到报案,说一个女人在下班路上莫名失踪。 这样的消息犹如一记让人无法招架的重击,局长被警告,若再不抓到凶手,就会有新的人来接替他。 整个公安局沉浸在一种恐惧阴沉的气氛中。 一级级地施压,让处在食物链最末端的张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 没错,这第五个受害者名叫袁玲,有着一头灿黄的秀发,是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人。 张云是跟着韩长伟前辈,去拜访袁玲母亲的。 她们家是单亲家庭,没有老辈,只有两个人,现在只有一个了。 “你们能找到她的吧?你们能找到的吧?”面对家属这样直接又无法逃避的诘问,张云吓得连连点头。 而年过五旬的韩长伟只是凝重地坐着不动。 张云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回应了,他就懒得回应,还是前辈心里觉得无法救回袁玲,所以干脆就不做回复。 其实张云自己,打心眼里也对此十分没有信心。 袁玲的手机信号,是在A市市郊山区,D20山道附近失联的。 那里也是好多尸块发现的地方。 警方为了兑现对袁玲母亲的承诺,也是为了让一切绝望变出转机,派出了一百余警力,没日没夜地在几座大山上搜寻排查。 说是找袁玲,其实张云也清楚,这是在找尸体。 按照之前的犯案规律,这可怜的金发女人早就死了,不必怀疑。 他们始终都没有找到袁玲,活人死人都没有找到。 但是却找到了一个罪案嫌疑人! 徐三强,是在D20隧道之上的一座山上被张云和李鹏发现的。 这座山原本是一座登山佳处,却因为新修的D20隧道需横穿山体挖掘,傍晚的山上十分荒凉,一个登山者也没有。 张云看到徐三强的时候,这个20几岁的高大男子正一脸狼狈地往山下跑,手上全是疤痕和血迹。 被抓回局里之后,大家马上对徐三强手上的血做了检验,发现这是属于失踪者袁玲的A型血。 李队长开始审问这个眼睛圆睁,惊慌未定,仿佛处于幻境中的男人。 他对自己遭遇的指控全盘否定,并声称这是自己的血,出示了右手手掌上的一个伤口。 “他妈的。” 韩长伟在审讯室门口难得地爆了粗口,在对方出示伤口的时候,这个景象张云记了一辈子。 最后他们无可奈何,又进行了进一步检查,结果正如他所说。 DNA显示,这就是他自己的血。 眼看着上面给的死限越来越近,张云和同事们舍不得就这么放这个可疑的家伙走。 之前的几个案件,他都有他母亲提供的不在场证明(葛奶奶补充了一句,这孩子也是单亲家庭,父母离异),但两者的关系太亲,有做伪证的可能。 “你那晚到底在山上干什么?”李鹏耐着性子问他,张云在旁边做笔录。 “我在爬山。” “爬山?一个人,半夜九十点的爬山?” 李队长无奈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话锋一转,“袁玲被你杀了吗?她在哪里?” 徐三强一脸委屈,紧团着嘴,还是不跟警方交代任何内容。 这种行为让人困惑不解,既然不是凶手,为何就不能说自己.上山的原因呢? 这分明是在隐藏什么。 在接下来的十天里,李鹏,韩长伟和张云用尽了各种方法,想让他招认自己的罪行。 张云觉得那时候三个人,包括自己,都疯掉了。 杀人现场的残忍,局里的阴沉气氛,想要抓到真凶的急迫,还有一种连续的挫败感。 () 第119章 【二十一】五年 就在他们叫他写完认罪书,交上去,等待公诉开庭的期间。 嫌疑人徐三强在拘留所里自杀,他把自己的衣服撕成一条简陋的上吊绳,绕在高窗窗栏上,然后上了吊。 …… “上吊!”乔姗尖叫。 然后所有人都注意到,她的蛋糕还剩下起码五分之四,看来是在故事开始后就一口未动了。 “没错。”钱子雯喘了一口气,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痛饮起来。 “这是错误的。”陈铭突然沉沉地说道。 钱子雯意味深长地和局长对视了几秒。 “是的,局长,这是错误的……” “身为警察,我们应该是正义的,公正的,什么严刑逼拱,这真是亵渎警徽的东西。” 谢齐林和徐老太一脸紧张地杵着,眼看火药味越来越重。 张怀满医师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 “没错,亵渎警徽。” 故事的讲诉者重复道:“葛奶奶告诉我,在徐三强自杀之后,上面替三个人掩盖了这个过激的举动。” “就说徐三强在认罪后,不堪舆论的压力,先行自杀,对外的版本省去了中间的一大部分——那个叫做张云的刑警不久便辞职了,因为他和你一样,局长,也认为这是错误的。” “但他那时候确实是冲昏了头,再说身为菜鸟,也只有被摆布的份。那年的六月,张云回到家里,开始做起了海鲜生意……” “那那个李鹏和韩长伟呢?”陈铭局长蹙起眉头,针对性地问道。 “他们还在做警察。”钱子雯顿了顿,“但相信我,局长,他们最后都付出了代价。” 陈铭把过于靠前的椅子推回原位,意思是他不问了。 谢齐林终于找到机会,开口道:“袁玲呢?后来找到了吗? “找到了。”这个回答言简意赅。 “什么时候找到的,怎么回事?” “对不起,齐林兄,我还不能说,说了就剧透了。” 钱子雯神秘地笑了:“听我继续讲下去吧——接下来故事的跨越有点大,葛奶奶说完张云辞职和上述的事情之后,时间线一下子跳到了五年之后……” …… 2007年5月,大家都已经把02年的杀人事件淡忘,地球仍是缓缓实则以极快的速度旋转着。 那几天,对我们这个故事来说,发生了两件值得记录的事情。 第一件事,骁龙山隧道,也就是在我和葛奶奶前面不远的那个隧道宣告竣工,还没有正式运行。 第二件事,就是袁玲的母亲时隔五年,走进了张云开的海产店,来找张云,并不是为了买便宜的海蟹。 “赵女士!” 张云看到了对方后,五年前的种种不可避免地蹿上脑门,他差点没有承受住。 看赵女士一脸凝重的样子,他叫她进里屋慢慢说,并叫店小二帮忙看店。 “阿姨,你……” “袁玲还活着!”她说。 张云一愣,看着这名母亲憔悴而又坚定的脸—— 五年啊,所有人都已经把袁玲给忘了,认为她一定是被徐三强埋在了什么隐秘的地方,所以才不见天日。 但身为母亲,她并没有忘,也永远都不会忘! 一个生死不明的女儿,可以想象这个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会晚上到山上去,漫无目的地挖土找尸体吗? 等等! 她刚刚说袁玲还活着的意思.... “什么意思?她回家了吗?”张云十万个不相信地问道。 赵女士的眼神里,同时散发着希望和绝望的两种光,像是一个西独的人。 她在印着大螃蟹的07年挂历下面告诉张云,这些年,她一有时间,或者说是一感到苍凉和悲伤,就会独自一人去往北面的山郊。 袁玲尸体理应出现,却没有出现的地方。 在那里漫无目的地寻找,虽然不可能有什么成效,还很危险,但是这起码让她的心暂且脱离地狱,进入一种一半一半的状态,就像她现在的眼神。 一半希望,一半绝望。 “我看见她了。”只听她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又颤抖不已地宣布,“她在隧道里。” “隧道里?” 赵女士告诉张云,隧道的名字叫做骁龙山隧道,是一处新修,刚刚竣工,还未正式运行的隧道。 处于市北山区,整条隧道打通骁龙山,长达两公里,故此得名。 “昨天晚上,我又去了那里……虽然身边的人都极力地阻止我再次这么做,但是我就是去了……她就在隧道里跑,身上全是伤,没有穿衣服。” “没错张警官,袁玲她的衣服没有了,背对着我,往隧道深处,往隧道深处跑……”她哽住了,不知道是激动,还是难过所致。 好像这两种情绪都有一点说不通。 张云感觉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赵女士继续往下说,她试图冲过去追,说自己和失散多年的女儿不过是相隔了两百米,但她足足奔跑了八百米,扎入隧道浓浓的迷雾里,却没有追上对方,丢失了方位。 说到这里,她终于狠狠地哭了出来。 “可是,赵女士。” 张云隐约感觉到事态严峻,三两下褪下自己沾满鱼血的蓝色围兜,“你也说了,隧道里有雾,她又是背对你的,你怎么能肯定她就是你的女儿呢?不是别人?” 说罢,他就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是她的妈妈!” 赵女士几乎是叫嚣着,扯着嗓子宣称,像是莎翁歌剧里的悲剧女性角色:“别说是看到她的背影了,就是看到她的影子,我也会认出来!” “喂!”赵女士大喝一声。 张云以为对方会气势汹汹地跟自己争论,没想到的是,她竟闷声哭了出来。 张云吓了一跳,连忙想方设法做些什么。 她一把把他推开,哽咽着喃喃道,表情简直跟一个做错事又委屈的小孩子如出一辙。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认为我是在痴人说梦对不对?李队长根本就不相信我,我朋友也不相信,没人相信我……我以为你会相信我……五年前你来我家,我还对你有印象,我觉得你会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 第120章 【二十一】隧道里的女人 这女人报警了。 张云想,我或许是她的最后稻草,天呐,我应该相信她吗? 相信了又如何,我现在只是一个杀鱼的啊! 他想到这里,决定不去管这件事,毕竟自己已经不是警察了。 那么一刹那,一股强烈的感情涌上心头,他的心门没有抵挡住回忆的侵袭。 葛奶奶告诉我,要说是有一股力量促使张云重拾旧案,这股力量不是赵女士的坚定。 也许是,也是很小一部分。 绝大部分的力量来源,是他在忆起往事后升起的愧疚。 他这么跟自己说:如果这是上天给自己的一个弥补机会,为何不牢牢地抓住呢? “我会帮你的。”张云看着赵女士,说,嗓子不免得变了调。 是的,虽然这听起来很诚恳,失踪五年的受害人罗体地出现在一个刚刚竣工的隧道里。 但他相信,怎么说呢,一位母亲的直觉,它远比世界上的其他直觉来得准确。 “谢谢。” 这位母亲低声说道,像是在掩饰激动的情绪,“我不是一个人……如果你觉得我是在瞎说的话……我并非是唯一个在昨晚看到袁玲的人!” …… 黄健斌,是一名年过五旬的隧道建筑工,过去的七个月,参与了晓龙山隧道的建设。 就在赵女士找到张云的前一晚,他在隧道口,正好跟赵女士一同目击了隧道里的罗跑女人。 说来也巧,他这么晚赶到这座隧道,只是为了一串钥匙。 他找不到自己公寓的钥匙,于是大晚上跑到隧道旁,他住了七个月的工棚里寻找。 找到钥匙后,他准备离开,经过隧道入口,撞上了悲伤的赵女士,也撞上隧道里的罗跑女人。 黄健斌一开始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疯子。 一个不穿衣服,大晚上在荒郊野外跑步的女疯子,然后他发现疯子有两个…… 那个老女人疯狂地追进隧道,然后隧道的雾霾里,传来她惊天骇地的哭声。 最后,老女人声称隧道里的是她失踪五年的女儿,叫做袁玲,是被一个极恶的连环杀手绑架的。 并强迫黄健斌跟自己交换了联系方式,恳请他一定要帮助自己,帮助一个丢了魂魄五年的母亲。 黄健斌同意了,虽然整件事对他来说有一种不明觉厉的恐怖色彩。 不只是因为那晚的气氛,薄雾,女人迷离的罗体背影,还有赵女士的惨叫痛哭,还是因为…… 反正,他觉得自己既然看到了,就不能坐视不管。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就有一个自称警察的中年男子上门,跟他核对了一些事情,他如实地回答了。 那个警察似乎对这些答案很满意,同时也很愁楚,一脸严峻的表青。 “对不起,赵女士,我必须得证实你说的是实话。” 回到车里,张云略带抱歉的口吻对坐在副驾驶座的赵女士说道。 “我没有骗你。” “是的。”张云发动引擎,“我们去隧道吧,你帮我指路。” 一路上,张云的脑子里,一直在反复播放五年前审问徐三强的一幕场景:那是在他认罪之后,韩长伟前辈问他袁玲尸体的下落。 徐三强瞪着眼睛,看着前方的虛无,像是一个倔强的青春期少年。 他不说。 李鹏揪住他的衣领,问,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既然已经认罪了,这么点事怎么就不肯说? “去死吧。”他轻轻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这里面有什么所谓“不可告人”的秘密,应该…… 他又想,袁玲的手机在D20隧道附近失联,也就意味着她曾被凶手带到过那里。 那里距离骁龙山隧道有大概五六公里的山路,说远也不远。 让张云感觉困惑的还是,五年了,如果赵女士没有看错,她为什么才出现? 这些日子她哪里去了? “张警官!” “我不是警察了。”张云下意识地回答,思绪被拉了回来,“怎么了?” “前面的路口右转。” “好的。” 他把他那破旧的东风雪铁龙,开上右边的主干山道。 又行驶了一个小时,他们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车子缓缓地停靠在骁龙山脚下的辅路上,如果这个隧道一开通,就会变成一条主路。 张云拿出后备箱里的一套现场痕检套装—— 他在警局的时候,跟一位现场人员很要好,刚刚早些时候,他拜托那人给他拿了一套出来。 虽然这有些违反规定,还好那朋友跟张云一样,不是什么太会遵守规定的人。 张云知道,如果赵女士所言属实,看到的是真的,那么地上肯定会有袁玲光脚的脚印。 可以跟她之前的鞋码比对。 再来,这里的地面有颗粒感,如果她的脚划破了,就会留下血,和皮肉等组织,很容易确认身份。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雾蒙蒙的隧道。 几乎在刚踏进去的一瞬间,张云就有一种诡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是“扭曲”。 这两个字是他能找到最切合的形容词。 这里莫名其妙的薄雾,让整个隧道有一种不真实的迷离感,近的东西很远,远的东西又很近。 他试着抑制自己的恐惧感,又尽力不让自己吸入过多的雾霾。 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为何外面的天好好的,隧道里却这么模糊? 袁玲呐,到底是不是你? 他想着,蹲了下来,开始满地找脚印,和一切痕迹。 在这让人头皮发麻的环境里,五年前办案的种种,一一在脑海里浮现,让人一度无法安心搜寻。 一晃两个小时过去了,他一看表,已经接近九点二十分钟,别说血迹了,就连半个赤脚脚印都没有找到,他暗骂一声。 电子表上显示的日期是5月3号,就在九点二十分的上面。 张云一愣,今天是5月3号吗? 那么昨天就是…… 五年前的5月2号,正是徐三强在山上被发现并逮捕归案的日子。 这能说明什么吗? 他不知道,只感觉有一股莫名的后怕。 就在这时,站在隧道口等待的赵女士突然激动地大叫起来。 张云拿手电筒往她的方向照去—— 只见赵女士一脸惊惶的表情,不断地蹦跳着,指着自己所在的方向,想说什么又说不上来的样子。 “怎么了?”张云回喊。 赵女士的大叫转为尖叫,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难以置信的东西。 之后,听她的描述,张云也觉得不可思议,并且十分可怕。 撕裂般的叫声传入隧道,在边壁连续回响。 最后,这老女人两腿一软,在手电筒的照耀下跪了下来。 张云反应过来,赶紧跑出隧道,来到她的旁边。 “怎么了!”他见她不回答,就狠命地摇动她的肩膀。 “袁玲!那是袁玲!” () 第121章 【二十一】不是幻觉 “就是她,你一打开手电,我就,我就看到她的黄头发!” “等等!” 张云感觉恐惧黑云压阵般地喷涌下来,把他团团围住。 “什么意思?我没有看见她呀?!” “穿过去了。” “什么?” “穿过去了!”赵女士重复,用一种自己也无法相信的语气,虽然她应该是亲眼看到了。 “警官,你没有看见她吗?我女儿……她从你的身上穿过去了!” “穿……过去了?”谢齐林难以相信这里的情节。 “怎么可能?” …… “这里确实有一种魔幻的味道,意思是说,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官方的记载,我本人也是从一个老太太那里听说的,对于它的真实性,我想我也不能肯定。” “但我偏向它是真实的……前面开头不是讨论过吗?那些切实存在却又很难解释的超自然现象?它们自有解释,只是人类还无法理解罢了。” “好可怕。”乔姗说着,裏紧身上的蓝色风衣。 钱子雯拍了拍乔姗瘦弱的肩,以示友好。 五点多的天空已经渐渐地映出昏暗的光线,照亮了窗外的街道。 就在钱子雯——我们的讲诉者准备继续讲下去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车笛声,把所有人的注意里都暂时转移到了窗外。 只见一辆大巴士,如同银蛇一般,蛇头亮着凄惨的车灯,不紧不慢地从桃源农庄外面的道路 “这是那边工业区的上夜班的工人。”徐老太解释,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弄回到这张桌子上。 “他们呐,工作了一个晚上,现在回家了,待会这车还要拉上早班的工人过来。” “看别人都努力工作。”陈铭难得地打趣道,“我们却在这里讲了一晚上的故事!” 所有人都笑了,算是缓解了故事里的诡异气氛。 “我们这叫享受生活。”谢齐林补充,陈铭笑着点点头。 “雯姐,继续吧!” 乔姗为了回敬刚刚的遭受,也推了推钱子雯的肩膀,“话说这个故事好赞,听着很有状态呢。” “是啊。” 张怀满医师附和道,“雯姐,接下来呢?接下来后发生什么事了?” 钱子雯笑,笑得很诡异,特别是双颊上的那两堆皱起的肉,“别急啊,医师,我现在就讲下去——” …… 这真是一次诡异的经历。 不止是张云这么想,赵女士也这么想,并且想得要疯掉。 “她只是幻觉!” 这个可怜的女人在回程的车上,几乎要把眼睛哭肿。 张云开着车,一声不吱。 他时不时扭头看看赵女士,看她的惨样,来判断她刚刚是不是在说真的,袁玲就在他前面,甚至穿过了他,他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这只是一个母亲的幻觉…… 但那个姓黄的工人分明也能看到不是吗? 难道…… 一个可怕的假设蹿上他的心头。 当天晚上,海产店老板张云躺在床上,失了眠。 五年前破获连环杀人案的过程,和片段不断地在脑中重演。 他想起了李鹏队长和韩长伟前辈,说来惭愧,不过共同的不堪经历,似乎使他们有一种共同的纽带。 这种纽带在张云辞职后,就减少了很多。 他想给李队长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发现的东西,十分诡异的东西…… 手机拿在手里,拨好号,右手食指轻轻搭在通话键之上,无论怎么样都下不去手。 第二天一早,张云就无法自制地来到了骁龙山隧道,漫无目的地搜寻了一天。 在下午三点的时候,他给赵女士打电话,连拨了四通电话都没有人接,等到第五通拨过去,电话从待机变成了关机状态。 “她崩溃了。”张云喃喃道。 抬起头看着这条隧道。 白天比晚上要明朗许多,没有那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白天隧道里没有薄雾,但是晚上有。 他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哆嗦,手机摔到地上。 他大骂一声,俯身捡手机,那个嘹亮的脏字在隧道里回响,教人头皮发麻。 那天晚上,张云终于亲眼看到了赵女士,和工人黄健斌看到的景物…… 我们可以把事情口头,最大限度地还原一下。 那时张云已经在这座隧道附近徘徊了十二个小时的时间,从早上九点半到晚上九点半。 后面的公路上不断地有车子呼啸而过,越到夜晚,那刺耳的车笛声越发稀少。 隧道不知在什么时候又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霾,张云有一股强烈的预感,这强烈的预感致使他在隧道入口抬头。 夜风刮着隧道和公路中间隔着的几棵樟树,樟树在他的余光里,群魔乱舞 起先,张云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一个人,白花花的一团,在薄雾里骤然闪现。 他一惊,眯起眼睛,随后感觉自己的鼻梁在发抖。 这绝对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十分模糊,至于赵女士怎么就能认出这是自己的女儿,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不过他仍然相信一位母亲的直觉,那通常都是对的。 “喂!” 张云不由自主地大喊,那背对着他罗跑的女人并没有任何的反应,就像声音根本就没有传到她那里一样。 “喂,停下!”他再喊,并拔腿追了过去。 然后就是奇怪至极的事情。 跑进隧道,女人便消失了,消失得猝不及防,一如国产修仙剧里简陋的特效。 张云愣在隧道口,刚想窥探其中的缘由,女人的背影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像是投影这么快速,没有任何衔接。 投影…… 他一低头,发现自己的双脚又回到了隧道外面。 难道是这么回事? 他想着,开始试验。 如果自己站在隧道之外,就能看到这个女人,但要是站在里面,越过入口的那条黄线,女人便会消失,无影无踪,像是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雾越来越浓,只是张云没有察觉到罢了。 他站在隧道口的黄线之外,瞠目结舌地目送着那背上全是伤的女人渐行渐远。 是类似于投影的东西吗? 所以昨天才能穿透。 就在他这么推测的时候,隧道深处出现了第二个人影。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女人就倒下了。 在越来越浓,极度不正常的雾色中,张云审视第二个人影。 跟那女人一般高,看体型应该是一个男人。 只见那男人撂倒了女人,并蹲下来,用手中一把发亮的器具猛砍那雪白的罗体。 引云仿佛能听到女人,或者说袁玲嚎啕的大喊,但实际上并没有,整个隧道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 你目睹了一出五年前的杀人现场。 脑子里,一个声音无比清晰地对他说。 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象消失了,就在那男人不知道刺了多少刀之后。 张云还以为是自己又不小心踏过了黄线。 () 第122章 【二十一】意义 张云还以为是自己又不小心踏过了黄线。 检查后发现并没有。 他还在隧道外面,但眼前的一切就是这么不见了。 那些雾开始一定程度地消散,就在这时,张云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动静,不知道是从什么方向发出来的。 他没有对此多想,而是跳上车,去核实心里那个可怕的猜测。 如果他想得没错,那么…… …… 钱子雯有意地停住了,环顾在座的各位。 “怎么了?”张怀满医师紧张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接下来的信息量有点多,我要准备一下。”她摩挲着桌上的录音笔。 此刻的天色就像是一个调色盘,一直在晕黄,红晕,和暗蓝之间转变。 他们六个都知道天快亮了,这是倒数第二个故事,难忘的一夜接近尾声。 “嗯,张云根据自己亲眼看到的,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想到了一些可能。” 钱子雯舔舔嘴唇,解释道,“他觉得这些景象是真实的,没错,只是它们不是发生在这个时间。” 其余五个人面带困惑,大气不敢喘地看着讲诉者。 “按照赵女士的说法,她第一次看到袁玲的背影,是5月2号——前面我也提到了,02年的连环杀人案里,袁玲被凶手绑架的时间也是5月2号。” “这是否存在着一种联系?就像很多迷信里说的,每年的同一个日期,会发生种种的超自然事件,而它们的源头,便是最早的那一年,那个日期的诡神传说……” “张云虽然不是那种迷信的人,但在经历这样的惊魂一刻之后,似乎只能用这种解释来安慰自己。” “如果,这个隧道,是在给他们还原五年前的杀人现场呢?因为赵女士和那个姓黄的工人站得比较远,所以没有看到最深处的杀人一幕,而站在隧道口的自己却恰好目睹了。” “张云不可避免地这么想,然后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直到完全颠覆他原有的一部分世界观。” “杀人现场是不会在骁龙山隧道里的,因为五年前,这个隧道连影子都还没有。张云想到了五年前袁玲手机失联的地方——D20隧道附近。” “这就是他开车要赶去的地方……”乔姗倒抽一口冷气,补充道。 …… D20公路位于A市北郊的西南,贯通着市区和邻近的B市。 它和骁龙山隧道相隔了五公里的距离,两者几乎是平行的,如果从卫星地图上面鸟瞰的话。 张云驾驶着他那破旧的东风汽车,一路狂飙到D20公路上的那座隧道,直到车子准备熄火,他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忘了开车灯。 D20隧道是五年前建成的,五年前的……月底吗? 张云咽了咽口水,这跟骁龙山隧道的建成月份一模一样。 他看了一会隧道入口右侧的那块日期牌子。 一五年前凶案发生的时候,这条D20隧道跟现在的骁龙山隧道一样,尚未开通。 这给杀人创造了条件,但张云认为,这应该是出乎凶手意料的。 正如李队长当年所说,犯罪,藏尸,销毁尸体,必须要在一所无人打扰又密闭的地方进行。 这里怎么说也是室外,那个徐三强不会傻到在这里杀人。 袁玲赤身罗体,从第一现场逃出来了,最后还是被他截住,并被残忍地杀害…… 张云暂停思考,沿着边走进了隧道。 几辆车呼啸着从他的左边掠过,后面几百米还有一双耀眼的车前灯,他眯起眼睛,挤着墙壁继续往前走。 刚才,在二十分钟前的骁龙山隧道,张云目测那女人,或者说袁玲的受害地点,应该是离入口处400米左右,凶手是从隧道的另一边过来的。 他怀着难以置信,甚至还有点敬畏的心情,用脚步记长度,时不时地回头校对,最后来到了他想要找的位置。 在确认后面暂时没有行车之后,张云快速地跑到隧道中央,打开强光手电,开始寻找。 虽然过了很长时间,但多亏了隧道内长期得不到光照的原理,他看见了一片淡淡的,故意被擦过,很难察觉但终是可以察觉的痕迹。 在下一辆车开进来之前,张云快速地凿下了一小块地基,放进了塑料袋里。 第二天一早,他拿着这块证物,来到了以前工作的地方。 李鹏对他的造访表示很惊讶,没有什么形式上的欢迎,因为他清楚,一个五年前的老同事,突然在早上六点多前来拜访,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张云跟李鹏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时把证物拿到鉴定室去血检。 全程李队长都皱着眉,鼻梁上的皱纹越来越深。 “你让我去相信这些东西吗?”他颤抖着吸了一口气,问道。 “我亲眼看见的。” 张云坚持,“待会的检验结果就能说明一切,那就是袁玲的血,我能肯定。” 李鹏不说话了,闷声走出办公室,朝鉴定室的方向去了。 十分钟后,他铁着脸,拿着一张报告单,回到这里。 “是袁玲的血。”他不自然地阐述。 张云连说了好几句:“我是对的吧!” “所以。” 李鹏前倾身子,眯着眼睛,用试探的语气询问道,“你真的在那个新修的隧道里看到了袁玲逃脱最后被杀的景象?然后,然后在D20隧道对应的位置发现了这个?” 他用右手食指点着桌上的血检单。 “对啊,对的,你终于相信了,我……” “可这有什么意义呢?” “什么?!” “这有什么意义?” 李队长说出了自己的结论,“这没有意义,因为这不能说明任何东西,唯一能说明的,或许就是袁玲已经死了,死在了隧道里,又被埋在什么地了。” “我真搞不懂,你这样跑到这里,让我这个唯物主义者相信了这些之后,有何目的?” “目的?” 张云本以为自己可以说得更戏剧性一点,不奈说得一塌糊涂,仓促又慌乱,“目的是来告诉你,我们当年可能抓错人了。” 张云在李队长面前说得还算是委婉。 当年他们肯定抓错人了,而不是可能。 这是为什么呢? () 第123章 【二十一】真凶 在那晚的雾霾里,张云看到了袁玲被杀的一幕。 那迷雾里持刀行凶的男人,他看得很清楚。 跟袁玲一般高,顶多只有1米75吧? 但徐三强并没有这么矮。 他是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年轻小伙子。 意识到这个细节,是在驱车赶往公安局的路上,他回想那雾中的景象,随之就被自己的发现震骇到了。 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当年他们逼其承认罪行的人,并不是对的人。 然后……他想不下去了。 “这件事情已经盖过去了。” 李鹏沉闷,并有些愠怒地低吼,“现在你的意思是要再把它挖出来,然后用抓错人这个事实雪上加霜?” “我不管什么雪上加霜。”张云如是说,“我在乎的是,我们犯了错误,而现在真凶仍是逍遥法外。” “我们得抓住他。”他见李队长半晌不回答,又补充道。 “怎么抓?”李队长开口,两眼直直地瞪着对方。 这回轮到张云沉默了。 李鹏用自己的大手掌挠了挠额头,颇难堪地解释:“张云,不是我道貌岸然,只是,你想想,五年了,真要翻出来的话,不但抓不出你说的那个真凶,还会让我们三个遭受一定的打击。” “你还不知道吧?韩长伟去年年底得了癌症,时日不多了,我们得让他老人家走得心安……” 最后,张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闷声走出了警局。 李队长的态度让他感觉发指,特别是拿韩前辈的绝症,当做挡箭牌。 事实上,张云知道,这家伙只关心自己,关心自己的位置。 他决定靠自己的力量找出真凶。 嗯,和隧道的力量。 …… 葛奶奶讲到这里,停顿了好长时间。 而我已经被这个奇异的故事吸引住了,无声却焦急地看着她老人家,想让她继续讲下去,我真怕,怕她就这么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闺蜜,打紧地回头瞅了一圈,想看看她是不是已经上来了。 她仍没有上来,我怀疑她可能已经半途而废了。 “你有急事吗?”葛奶奶突然开口,我连连摇头,说没有,没有急事。 “我耽误了你很长时间吧?” 她又问,我还是狠命地摇头,并承认,这个故事很精彩,如果可以的话,想要一口气听完。 她笑了,与其说是被人称赞后的笑,更像是苦笑。 …… 故事继续了下去。 张云在对李队长失去了信心之后,去找了韩长伟前辈——他已经卧病在床,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化疗让这个昔日目光如鹰的老警察变得秃头,柔弱。 张云原本是想寻求他的帮助,得到他的支持。 在见到前辈的前几秒,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辞职后过得怎么样?”韩长伟蠕动干涸的嘴唇,问他。 “很好。”张云回答,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说谎,毕竟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最后,他决定让前辈安心地走完人生最后一程,就像李鹏说的那样。 毕竟他也帮不了什么忙了。 那天晚上,探望完韩长伟前辈之后,张云第三次回到了晓龙山隧道——这个冥冥之中充满魔力的地方。 这回,他拿了一台数码摄像机,虽然不确定这番景象,是否能通过录像记录下来,但横竖都是要试一试的。 然后就是令人跳脚的事情,一整晚,隧道里很是明朗,没有薄雾,也没有幻象。 张云从六点一直守候到十一点,又从十一点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看着晨曦的阳光,照亮隧道口的牌子,他没有对早晨第一缕阳光,感到应该有的喜悦与舒适,只有心里螺旋状的空洞与恐慌。 之后的每一天,张云都会锲而不舍地来到隧道口,拿着数码相机想要拍到什么,就算拍不到,看见什么也好啊! 他觉得如果自己能看得再仔细一点,说不定会发现那真凶的一些特征。 事与愿违,一天又一天,隧道并没有任何异样,然后隧道正式通车,给守望增加了难度。 张云只能在骁龙山对面的一座山上,用高倍的摄像头观察。 嗯,就是我和葛奶奶坐的地方,可能还要低一点…… 总之,张云他坚持了整整一年,每天晚上对着熙来攘往的隧道口守望,盼着幻象再次出现,日复一日,坚定不移,甚至忽略了海产店的生意。 2008年5月2号,幻象再次出现,张云也在这一天丢掉了性命。 …… 那天,其实他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日期。 只是像一台设定好行程的机器人一样,八点按时地来到了观察点,架上摄像机,对准隧道口,眯起左眼用右眼探去。 他惊讶地发现今天的隧道口有雾,薄薄的一层雾,就跟一年前一样。 然后,张云猛地忆起了今天的日期,于是全身沸腾了起来。 沉住,今天肯定能看到什么。他对自己说,然后竟感觉到一阵很不真实的感觉 我这一年都是在干什么呀? 每天晚上跑到这里来,为了拍下一宗五年前的杀人案吗? 是啊,一切确实是很诡异。 可能因为是亲身经历,张云便没有过多地怀疑其真实性。 “这是老天有眼,”他想,“老天利用这条隧道给了我机会,给了我修正错误的机会!” 想到这个层面,就足够了。 镜头里,雾色越来越浓,张云调整了摄像机的模式,变得清楚了很多一起码比肉眼清楚。 透过高清镜头,他观察到今夜的行车比以往来得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隧道口不断地飘出薄雾,像是一条恶龙的吐息。 张云不安地挪动身子,身旁和压着的草丛沙沙作响。 夜晚九点二十三,袁玲的背影再次出现。 张云赶紧调整方位和焦距,镜头瞄准那雪白又布满疤痕的后背,开启了录像模式。 他祈祷真的可以录下来。 袁玲,或者说五年前的袁玲,在隧道里越跑越远。 镜头紧紧地跟着,尾随进入隧道。 张云感觉自己的心提了起来,他过于全神贯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后面草丛的不规则响动。 只见袁玲跟上次看到的一样,踉跄地全力跑着。 直到一分钟后,那全罗的身体倒下,男人的身影从雾中浮现,一整套的动作,跟去年的景象一模一样。 张云更加对自己的猜想坚定不移,努力地把镜头正对凶手的脸。 虽然现在可能有些模糊,但只要经过电脑的处理,就能完美地看清那人的脸。 前提是,摄像机能拍得下来…… 景象在凶手不知刺了多少刀之后戛然而止。 张云的心脏狂跳,手抖不已,但还是努力地结束了拍摄,保存,回放。 令人振奋的是,那魔法般的幻象,完美地被复刻在了相机的SD卡里。 张云从原地站起来,与此同时,一辆轿车飞快地开进隧道。 他这才意识到——在刚刚事情发生的时候,竟然一辆车也没有,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一种超自然的安排? 他紧紧地抱着摄像机,跌跌撞撞地下山,回到自己的车上。 原本,计划是这样的—— 如果真的拍到什么,就赶紧联系李鹏,叫局里对视频做处理。 但等到实际作抉择的时候,张云又不想联系那人了。 一年前的那次对话,使李鹏在自己心里没有了地位,整整一年他们也没有以任何形式联系…… 综上,他决定回自己的海产店,他有一台高级的笔记本电脑,也具备处理视频的能 接近零点,张云的东风雪铁龙倒进了海产店后门的车库。 在倒车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来自他处的熄火声,他想当然是邻居的车子。 如果他再多疑一点,或许就不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了。 视频的处理很简单,张云在警校上课的时候学过,如果你想要让视频的某一段落变得清晰,你只需…… 他谨记老师的教诲,一步步操作着鼠标,选中那一段视频,然后试着让那张雾中的嘴脸变得可见。 海产处于A市的南边,算是边缘。 长途的驾驶,让我们的主人公疲惫不堪,但他还是集中心力盯着电脑,以至于听不到钟摆,听不到破旧日光灯的嗡嗡,听不到外面大鱼的扑通,也听不到正后方窗户外的动静…… 人脸的部分,在视频片段一遍遍的播放刷新下显得越发清晰。 张云激动万分,身子前倾,眼睛就快贴上了屏幕。 随着五官的渐渐明朗,他觉得这个人他好像见过,真的,他好像见过,到底是谁呢?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后方的窗户发出巨响,他惊得跳了起来。 往后看去,一张脸和视频里如出一辙的脸,就这么杵在窗户外面,表情阴郁恐怖地看着他。 黄健斌! 他听见电脑“叮”的一声,辨识完成,但他已经不用看了。 他看着真凶——隧道工人黄健斌,正试着从窗户往自己的房间里翻。 怎么是他? 张云想思考,不过已经来不及了,距他爬进来还有一分钟的时间,这一分钟张云完全可以打电话报警,但他没有。 “你妈的!”他失控了,疯子般地朝黄健斌的方向冲去! …… 钱子雯突然开始咳嗽起来,其余五人都感觉像是氧气被突然抽走一般,很不自在。 “对不起,对不起……咳咳咳咳……” “喝点水吧,雯姐。”乔姗递了一杯水,钱子雯抓起杯子就往嘴里灌。 “哎。” 张怀满半认真地叹了口气,“你说这咳嗽可来得真及时啊——他失控了,疯子般地朝黄健斌的方向冲去……然后呢?妈呀,这是要吊死我们。” 其他人都因为医师的这句话笑了起来,只有他本人不知道这句话的笑点在哪里? 他可是很认真的。 “然后啊——咳咳——然后黄健斌用手上的一把瑞士军刀,刺死了冲过来的张云。” 说完,她又开始了漫长的咳嗽。 陈铭倒吸一口气,徐老太不安地靠上了桌子。 “别着急,雯姐,等你舒服了再说。”谢齐林无比理智地来了一句。 钱子雯心怀感激地点点头,埋下身去,用很大的力道咳了一声。 半晌,她抬起头来,把剩下的水喝完。 “抱歉了,我的嗓子说话多了就容易这样。从小就这样的……刚刚说到哪里了?” () 第124章 【二十一】 “说到他失控了,疯子般地朝黄健斌的方向冲去——”乔姗学张怀满的平舌口音道,谢齐林和她自己都强忍住笑。 “嗯。咳咳,我们继续……” …… 第二天早上,时隔六年,A市山区连环杀人分尸案的真凶黄健斌落网,落网的那一刻,他又多了一项谋杀的罪名。 没错,他杀死了张云。 不是因为张云的突然攻击。 他一开始就想杀死他了,从准备好的瑞士军刀就可以看出。 这把刀已经在他的口袋里准备了一年的时间。 被逮捕的黄健斌精神崩溃,很快便全部招了。 下面,请跟着我,我们顺着时间线一起把整件事情的暗线梳理一遍。 2001年12月,黄健斌跟相濡十余年的妻子离婚,这对他打击很大。 特别是在妻子很快地找了新的男人之后,他怀疑他们是不是早就已经离婚了,每天的同床共枕只是形同虚设。 她的心已经给了那个男人。 就这样,黄健斌一度的精神崩溃,每夜在单人公寓里面酗酒消愁。 他当年参与建造了D20公路的那条隧道,工头一度怀疑他还有没有继续工作的能力,无情地把他踢出了工人队伍,丢了饭碗。 黄健斌感觉很难受,一股强大的恨意漫上心头。 他出生在一个教师家庭,从小一帆风顺,在家长的保护下,几乎没有遭受什么挫折。 虽然学习不好,高中毕业后干起了体力活,但也算是那种相信世界很美好的男人。 但他却被自己的婚姻深深地欺骗,孩子也似乎不是站在自己这边。 综上,这位自命不凡的隧道工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开始杀人。 原因简单,可能是上不了FBI实战手册了——有时候就是这样,惨绝人寰的事件背后,藏着一个与之不搭的肤浅理由。 杀人出奇的顺利。 在绑架谢诗叶,也就是第一个受害者之前,他找到了这样的一个地方——福临山上的公共厕所。 福临山本来是一座适宜的登山点,但因为D20隧道的挖掘,这座山暂时禁止了游客攀登。 身为隧道的挖掘者,兼杀人犯,黄健斌把那些女人无一例外地绑架到那座厕所里。 在大山无人的便利环境下,对之进行凌辱,分尸,再用盐酸分解,明目张胆地抛尸,这都带给了他快意和快感。 最令他感到庆幸和开心的是,警方根本没有怀疑到自己的头上,即使自己曾经是D20隧道的工人,他的其他工友都被怀疑过。 但那些穿制服的傻子,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他曾经也整天泡在这座大山附近,熟悉这里的地形,只是工头的人员名单里不再有自己的名字罢了。 但在对袁玲下手的时候,出现了意外,以至于他停止了杀人,也险些被抓住。 袁玲是个漂亮的金发女人,在黄健斌准备施辱的时候,她毫无预兆地开口了:“你一身酒气。” 黄健斌停止了。 “你他妈在说什么?” “你一身酒气。”袁玲捂着自己的胸部,再一次冷静地说。 黄健斌觉得自己那活儿一下子就萎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天煞的女人再次开口:“你看你,肯定是遇到什么挫折了吧?我知道每天都有人遇到挫折,但仅仅是因为遇到挫折,就开始做坏事的,就是人渣,人渣中的人渣。” 这句话充满了哲学色彩,但两个当事人却一个也不觉得。 “你再说一遍。”他强作冷静地蹦出这五个字。 “是赌钱了吗?还是工作上的问题?或是类似于,妻子出轨的问题吗?” 最后的话犹如针扎的雨点,刺在黄健斌的脖颈上,使他全身发烫——他无法自制地嚎叫起来。 以至于没有听到袁玲破门,夺路而逃的声音。 “站住!”他抄起本应用来分尸的大刀,追了出去。 对方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自己够呛能跑得过她。 看着袁玲赤裸着从南边下山,黄健斌推测她一定会走D20隧道。 因为隧道里亮着灯,她会以为里面有人,其实没人。 黄健斌知道没人会这么晚还镇守在隧道里,灯只是临走的几个工人忘关了吧。 如果从隧道的另一头堵截,说不定能逮她个正着。 他这么想,这么做,也成功了。 隧道里的薄雾给他很好的掩护,袁玲在慌乱中没有看清楚,被愤怒的黄健斌撂倒,连刺了二十几刀。 行凶完毕,一股难以言说的难受涌上心头,看着这个罗体女人倒在血泊中。 生前,她曾说他是人渣,人渣中的人渣。 她说得没错。 黄健斌在连杀了五个人之后,终于醒了过来。 他这次没有处理尸体,而是把她丢在刚竣工,尚未开放的D20隧道里,想要让别人发现她。 回家洗完衣服后,隧道工人黄健斌穿着干净的衣服,到一家小酒吧去宿醉,等着警方找到自己。 奇怪的是,警方似乎一直没有找到自己,他蜷缩在柜台一角,等待着他们破门而入,把自己带走。 十天之后,他等来的却是电视里杀人犯已经落网的消息。 什么? …… 徐三强的原名是黄硕平,是黄健斌的儿子。 父母离婚的时候,他看得出来父亲很是受伤,但他还是选择跟母亲一起住。 因为黄健斌崩溃了,自己的陪伴不会有太大的效果,说不定还会受到牵连。 这是黄硕平当初的决定。 这个决定遭到拷问,在他正式改名为徐三强,跟新父亲的姓的时候。 他意识到母亲是太过分了,过分到令人发指,好像全世界除了她的恋情,其他的都是附属品了。 他开始把心思转移到父亲身上,他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觉得自己不应该抛弃这个老男人。 但黄健斌似乎不领他的情,说你连姓都改了,说什么都没有意思了。 也就是那次突然拜访,徐三强注意到父亲一直插在兜里的右手,口袋外部映出一片暗红。 第二天,第三名死者任芳芳的尸体被警方分段找到,徐三强看了新闻,回想父亲的右手,心里一片苍凉。 他一开始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要揭发他吗? 还是跟他谈谈? 这两个选择,第一个下不去手,第二个下不去口。 徐三强很是纠结,他觉得自己多少应该做些什么。 父亲因为他和母亲的原因,精神崩溃,出租屋里一身酒味,还成了一名恶劣的连环杀人犯! 最后,他决定和黄健斌谈谈,可以的话,叫他停止这愚蠢的行为。 5月2号,不知道黄健斌已经被开除的徐三强,前往他曾参与施工的D20隧道,那是最后一天施工。 工人们早早地去喝酒庆祝了,隧道里空无一人,他找不到父亲,也没人可以询问,便准备离开了。 正当他往回走时,听见了一声虚无缥缈的吼叫声,在这荒山僻壤的,着实让人浑身一抖。 叫声是从山上传来的。 徐三强越过“施工期间严禁攀爬”的封锁线,上了山,并目睹了黄健斌行凶,袁玲逃跑的一幕。 他紧紧地跟在后面,想要插手,浑身却像点了蜡一样,无法做出额外的动作。 最后,正如我们之前所说的,他看到黄健斌在隧道里杀害了袁玲,并没有做任何的处理和掩饰…… () 第125章 【二十一】隧道 什么,医师,谁做的掩饰? 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是徐三强,他在父亲行凶过后,把袁玲的尸体上山埋了,然后用树叶擦掉了大部分隧道里的血迹。 因为树叶的锋利而刺破了手掌,流出了血。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我想他不知道,他只是出于本能地,在帮助自己的亲人罢了。 然后的情节我之前也说过了,张云和韩长伟发现了从福临山出逃的徐三强。 徐三强不承认罪行,也不说父亲的事情,想要就此混过去。 但不料那些警察却使用了严刑逼供。 用葛奶奶的原话说:“可能那个孩子本来会说实话的,但一碰到如此的屈辱,估计就誓死不说了吧?” “徐三强的母亲也说,这个孩子从小就倔,倔得要死,最后他选择自己承担了一切罪行,不堪折磨地上吊自杀,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我们终究迎来了真相。 2007年,黄健斌从一个人闷骚的丧子之痛,和连杀五人的精神摧残中一路走过来,他参与了晓龙山隧道的建造,也算是要准备继续生活了。 但后来近乎魔幻的事情发展,让这个年过五旬的杀人犯猝不及防——隧道里出现了袁玲罗跑的影像。 他当然知道这是影像,因为这一幕五年前曾毫无偏差地出现过,而且当事人已经死了。 要命的是,看到这个影像的除了自己,还有一个老女人,自称是袁玲的母亲。 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下他的麻烦大了。 黄健斌时刻留意着这个隧道,这个女人。 发现这个隧道从5月2号开始,似乎每晚的九点二十一分,都会出现这一幕影像,这让他冷汗直冒。 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害怕更要命的是,那女人找到了一个退役的警察,要他帮忙挖掘真相。 那个天煞的家伙还专门来到他家确认情况。 黄健斌在接待他的时候,差一点就要失控了,幸亏他走得快。 后来,黄健斌做贼心虚,每天都开着车跟踪张云。 在张云发现了D20隧道和影像的关联之后,他有一股冲动,想要冲上去,杀掉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但他迟了一步,没有下手,对方径直去了警局,黄健斌觉得自己是要完了。 但他还是好好的,张云可能没有在警局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之后的每一天,张云都还会驱车去隧道监视,黄健斌也会开车跟在后面监视他,生怕他挖出了什么。 可以这么说,在这漫长的一年里,他想杀死张云的念头诞生了不下一百次,但就是一次也没有动手,可能是生疏了。 最后,整整一年,影像再次出现,张云拍了下来。 黄健斌在海产店窗外,目睹自己的五官被电脑慢慢地处理清晰,他终于拿出了那把老早准备好的瑞士军刀。 据他被捕后坦言,这次杀人并不是想掩埋电脑里的证据,他不会用电脑。 把刀刃刺进警察的胸膛,只是为了解脱,让提心吊胆一年,不,是六年的自己解脱,而张云的死就是一个象征。 这样他就能完美地被判处死刑,他发现这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 “所以……”谢齐林举棋不定地询问,“这就是结局吗? “算是吧。”钱子雯回答。 “真是一个悲惨的结局。”乔姗感叹,“大家都死了。 “是啊。” 徐老太的声音从那缺了一颗牙的嘴里漏出来,嘴唇基本上没有动。 陈铭坐不住了,挺直身子,问道:“这应该不是结局吧?” 钱子雯没有看他,而是缓慢地喝了一口水,把所有人都憋得很着急。 他们都知道,陈铭还在纠结李鹏和韩长伟最后要付出的代价。 “关于隧道。” 钱子雯开口了,眼神游离在桌角,“还有几件奇怪的后续,我可以说这是葛奶奶整个故事里最具有戏剧的地方。” “后续?”陈铭皱起眉头。 “是的一我刚刚讲到,黄健斌招认了一切,再加上一年前张云和李鹏的对话,人们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啊,然后呢?”张怀满替在座的所有人问道。 “然后,隧道塌了。” “塌了!?” “是的,塌了,就在2008年的6月2号,晚上九二十一分,山体突然出现严重压迫,隧道从中部被截成两段,最后整条隧道便变成了废墟——好在坍塌的时候并没有行人和行车,无人员伤亡。” “这就是废弃的原因?”谢齐林喃喃道。 “是。” 钱子雯点头,“因为里面都塌陷了。警方本来想要对这隧道里的奇异现象一探究竟,结果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了……” “然后是最奇怪的事情——那段张云死前拍摄的录像,他们把它带回警局,想要当做备案,结果却找不到上面有任何黄健斌所指的细节——只不过是空荡荡的隧道,夹杂着一点薄雾,没有罗跑的袁玲,更没有持刀的黄健斌。” 五个听故事的人发出不同程度的唏嘘声。 “但纵使这样。” 钱子雯继续说,“那些人分明是看到了,张云,赵女士,黄健斌,他们都在隧道口看到了这惊人的一幕。” “张云肯定也是在录像里有证据的情况下,才将之处理放大的。但事实上,张云笔记本里的操作痕迹显示,他只是处理了一段什么也没有的隧道景观视频罢了。” “怎么可能?”乔姗沙哑着叹道。 “等大家发现这点蹊跷的时候……”她没有回应乔姗的唏噓,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黄健斌已经在牢房上吊自杀。用了和徐三强一样的方法。” “据说他在死去的时候,脸上还挂着释怀的笑容——嗯,这其实就是谣传,不可信一重点是,这样下来,看到过隧道幻象的人就只剩疯掉的赵女士了。” “李鹏拿那段别人眼里一片干净的录像给她看,没想到赵女士竟激动得跳起来,说要杀了那个男入,那个男人她见过,云云的话。” “可见,她依然能看到幻象,透过录像片段。但介于她已经疯了,她的言辞也不能说明什么。” “嗯,所以就成了未解之谜,这个迷伴随着隧道的塌陷永远地掩埋了起来,不见天日了。” “2008年6月,李鹏在半夜的骁龙山隧道口服毒自杀,手里紧握着自己的忏悔书。” “2010年2月,新年的炮声中,生命走到尽头的韩长伟警官,拜托家人把自己推到了这废弃的隧道口,对着那爬满绿藤的血盆大口,满眼含泪地离开了人世间。” “我相信,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那么神一定会接受到这个老警官临终时的忏悔。” “葛奶奶讲完故事,平静地看向我,而我已经完全不能平静了。” “怎么样?“ “很震撼。”我如是说,心中升起一股早应该想到的疑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是说一整件事情警方不可能向外公布,而你并非当事人,那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 我咽了咽口水,“你就是袁玲的妈妈,那个姓赵的阿姨吗?” 葛奶奶放声大笑起来,吸引了其他登山客的目光,她毫无畏惧,笑得更响了,我在里面听出了一点悲戚的色彩。 “妈呀。” 我不由自主地向旁边挪了挪身子,“你真的是?” “我不是。” 葛奶奶止住笑声,脸上的笑容立刻就随着山顶的黄昏蒸发了,“我说我姓赵吗?” “呃……” 我竟哑口无言,“那您……” “我已故的老伴姓张。”她提醒我。 我很快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你是张云警官的妈妈!”我失声大喊。 接着,张云的妈码,也就是葛奶奶告诉我,自己为何能如此详细地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张云被杀后,她立马从老家赶过来,李鹏接待的她,并忏悔跟她讲诉了事情的经过。 在收拾遗物的时候,葛奶奶还发现了一本日记,最后的几页,张云详细地记录了他在骁龙山隧道经历的怪事…… 综上,这就是为什么她能如此详细地说出整件事情的原因。 “你还跟别人说过吗?”我问。 “没有。” “没有!”我突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葛奶奶突然像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触碰我的肩膀,“我觉得你很特别。有一种……怎么说呢,就是一种魄力吧?我觉得你应该是为数不多的能把故事诚恳听完的人,事实证明你是的。” 说罢,葛奶奶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临走时她跟我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她为有像张云这样的儿子而感到骄傲。 第二件事,这里回市区的路现在会堵车,建议我可以再看一会风景,等车流量少了,再准备离开。 但这里实在是没有什么风景可看…… 我想我还是早点离开的好,叫醒躺在车里睡着的闺蜜,回宾馆好好地歇一晚。 当时我就想,这么好的故事,我一定,一定要在一个好的时机,讲给其他人听,我想我已经实现这个小小的愿望了! …… “所以。”张怀满问,“这个故事的题目是什么?” “隧道。” 钱子雯回答,“不然呢?张医师你觉得是什么。” “我也觉得应该是隧道。”他腼腆地笑了,“只是确认一下为好。” “这个故事震撼到我了。” 谢齐林坦言,“雯姐这轮不但故事本身好,讲故事的水准也是一流啊!” “所以。” 乔姗总结道,“这就是命运吧,虽然当初正义没有得到伸张,邪恶没有换来惩罚……但真相终究还是大白了,除了那神奇的,带有魔力的隧道,张云,这个坚持修正错误的警察也功不可没。” “或许有的时候,上帝是给了我们指引,只是得到真相,除了那适当的指引,还要有一颗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心。” “这才是最重要的,毕竟指引不是一直会有,但我们可以保持那颗初心,我想这样子,也会少了很多错案冤案。” “说得好!” 陈铭拍起手来,大家注意到这个老局长的眼里噙有泪花,估计同是警察同僚,对故事里的人物特别有同感吧? “嗯。”钱子雯的鼻音冥冥中给这一轮故事画了句号。 与此同时,几缕清冷的阳光从窗台照了进来。 下一个讲诉者徐老太,紧张地吐了一口气。 天亮了。 () 第126章 【二十一】行刑者(感谢‘sky鲨克’的打赏) “可是天亮了。” 陈铭局长在说这话的同时扫了一眼窗外,“总感觉有些,怎么说,不完整?” 家乔姗前后晃动着蜡黄木质座椅,目光呆滞,像是累了。 同为家的钱子雯起身,去茶台那边加水。 “讲故事跟天色没有关系。”谢齐林发表自己的观点。 这位法文学者,非常享受这一晚的心灵旅程,他想要听听自己的母亲。 也就是活动的所在地,桃源农庄的主人徐秀蓉奶奶的故事,到底是什么。 “是,说的是。“公安局长谦虛地低了低头。 心理医师张怀满面带尷尬地催促起来:“最后一个故事,是不是可以开始了,我不是扫大家的兴,只是,我早,上十点钟还有会诊,必须在八点钟左右,坐上去闵行区的地铁。” “在开始之前。” 钱子雯不紧不慢地拎着茶水壶坐了回来,“我想我们应该总结一下刚刚的五个故事,毕亮等全部结束,氛围就散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环顾四座,尤其觉得谢齐林的脸色有点难看,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想问问他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犹豫了一下,又没有问出口。 “说的是。” 乔姗说道,停止晃椅子,精神振作起来,眨着那水晶般靓丽的大眼睛,颇具自信地看向陈铭局长。 陈铭露出那老男人特有的苦笑:“嗯,我的故事题目是水怪,讲诉了一个叫做李毅人的孩子,被窗外护城河里的怪物叼走并杀害的……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这是第一个故事,精彩绝伦。”钱子雯犹如画外音一般,铿锵有力地说道。 “我的故事叫做恶梦,不是那个噩梦,是邪恶的‘恶’。” 张怀满的眼珠往上飘,像是在努力寻找措辞,“呃,嗯,说了我的一位患者,化名许磊,他因为频繁地梦见自己的植物人女儿被……最后的那一夜,事情趋向于十分诡异且惊悚的发展。” “这是第二个故事,充满人性的禁区,值得我们深思。” “我的故事是迷幻狙击,没有啥特别的,就是我在法国古堡里和一行人遭遇黑帮,并和他们斗智斗勇的故事!”谢齐林嘴麻利地接道,语气过于轻快。 “嗯,第三个故事,十分惊险。” “项链,我的故事题目是项链。” 乔姗有意无意地顿了顿:“讲了我和我的弟弟,为儿时好友伸张正义,使她在天堂瞑目的一段历险。” “很有深意,很精彩,最重要的,使人动容一这是第四个故事。” 钱子要下意识地等待下一个人发言,后来发现那个人是自己,自嘲地撇了撇嘴,“哈哈,我的是第五个故事,是我从一个老奶奶口中听来的,讲诉了一条魔幻的隧道,和一个为了修正错误的警察,人和物之间遥相辉映,付出惨痛代价,最后迎来真相的故事。” “精彩绝伦。”乔姗补充了一句,钱子雯笑笑。 “好了,接下来,就是第六个故事了,也是今天的最后一个故事。” 谢齐林把目光转向那最靠里的一个位置,位置旁边便是茶台,“妈,你打算讲啥?” “打算讲一个绝对精彩的。”徐老太神秘地一笑,年轻三十岁。 “天亮了,不会对氛围造成影响吧?”陈铭还是依依不饶,半开玩笑地问道。 “不不不不。” 徐老太挺起有些佝偻的身子,“完全不会,个人认为,一个好的故事,是不会受到太多的外界因素影响的。” …… 故事的题目叫做“行刑者”。 没错,这也是一个关于告别的故事。 去年6月13号,徐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拜访我的桃源农庄,来咨询这里的会员机制。 嗯,他咨询的就是小姗的那种,普通会员,也是最实惠的。 这个男人约莫三十岁出头,身材高大健壮,眉毛很厚,皮肤偏黑,有点新疆人的脸型。 他开口的语气很轻松,但我却感觉这是那种专门用来“掩饰”的轻松。 往往当人想要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譬如悲伤。 他们就会用徐克在前台所用的方式——轻浮的语调,过快的语速,和与话语不搭的一副表情。 “办这个会员,就可以在这里喝酒了吗?” “呃,是的。”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跟他说道,“其实,徐先生,如果只是想喝酒的话,你可以不办卡,直接买酒进去就行了。” “那就这样办吧!” 他咧嘴一笑,挑了几瓶价格中低端的酒,每一瓶的量都不少。 看着徐克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地拎酒进了大厅,我的心里开始隐隐担心。 经常会有这样的客人,喝了很多很多的酒,然后要不就是发疯砸馆子,要不就是一醉不醒,拉也拉不走…… 事实证明,这位徐先生不是上面的任何一种类型。 他把四个瓶子整齐地码放在眼前,安静地喝完第一瓶,然后是第二瓶,第三瓶…… 全程,他都是那一个姿势,酒杯抵在嘴唇下方,眼睛通红,浑圆地注视着前方的一个点,那里的实物只有一个空档的红木柜子。 我无数次地从他的身旁走过,而他却一动也不动,那么安静地待着,重复喝酒,喉结鼓动,和酒杯抵在嘴唇下这两个动作,眼神也始终没有挪窝。 直到接近子夜,农庄的客人几乎已经走光了,而徐克还是孤零零地坐在那角落,直面红木柜子的位置,喝酒。 “先生,我们今天快要关门了。” 最后,我鼓起勇气去提醒他,绕到他面前,才发现前三瓶酒已经喝光,只剩下了最后一大瓶了。 说实话,经营农庄这么久,我还没有见过酒量这么好的人,喝了这么多,还能如此清醒。 或许这种清醒是刻意装出来的呢? “我可以在这里过夜吗?” “啊?”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哦,楼上有客房,如果你想……” “不,不是客房。”他颓然地摇了摇头,这才有点喝酒的样子。 我警惕地后退了几厘米。 “我没有钱,也不想给谁添麻烦,就是,就是想在这里将就一下。” “这就是给我添麻烦。” 我半开玩笑地说,摆出一副尖酸老太太的姿势,“徐先生,我们这里是不能睡人的,门要锁上,明早八点才能打开。” “求你了。”他继续说,语气不像是醉鬼的苦苦哀求,刚硬,清醒得更像是滴酒未沾。 或许我是被他那超然的清醒给吓到了,周旋了没几回合,就破天荒地答应他就地睡下来。 “太感谢了。”他咧嘴一笑,“我老婆不喜欢我喝酒,你懂的,今天晚上我骗她说我要加班。” “但你没有加班。”尖酸老太太模式还没有关闭,“先生您是做什么工作的,这么晚,还……” “法警。” “法警?” “对的。”徐克侧过脸,与我四目相对,“有时候,我们真的会加班到很晚。”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又笑了:“阿姨,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烂?堂堂一个为政府工作的人,在一个农庄里喝得稀巴烂?” 我可不认为他这种状态算是“稀巴烂”。 “你经常喝酒吗?” 徐克没有回答。 然后我注意到他的夹克——很少有人在这种天气穿夹克。 他可能也是觉得热了,三两下地把夹克褪下来,那歪歪拧拧的动作幅度很大,把隐藏的醉态一览无余。 机械性动作,我弯下腰替顾客捡起掉落在地的夹克。 忽然,一股若有似无的腥味飘来,来自夹克的某处。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这种气味,就跟那些屠宰场宰鱼场常年散发的气味一样,换句话说,就是血腥…… () 第127章 【二十一】一通电话 这时,我不经意地侧过身子,透过头顶的灯光,看到夹克的侧兜里,有一摊暗红的东西。 “我经常喝酒。”身后突然传来徐先生强穿透力的噪音。 我吓了一跳,差点就失手把夹克抛到天空。 “嗯,说实话,我是一个酒鬼,或许是醉相最好的酒鬼。” “是吗?”我敷衍着回答。 见他并没有朝我这边看,就斗胆把侧兜翻了出来,想要一探究竟。 几根凌乱的黑色长发,黏腻地粘在腥味的暗红里。 “但我一般不像现在这样……你知道吗?每年的6月13号,是我的劫难日。就是今天,嗯。” “劫难日?” 说实话,当时的我吓坏了,为了不被注意,我故意装作一副日常好奇的样子,把衣服恢复原状,搭到他的椅背上。 墙上的吊钟指向十点,客人们早已都走了,我仅有的几个服务员也早早地回了家。 什么,谢齐林啊?你们不记得了吗? 16年6月,他还在法国,跟那叫爱德华克里斯托弗的人厮混呢。 综上,我此时孤身人,要对付一个侧兜里有血和头发的强壮男人,他说自己是法警,天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知道的,他多半是杀了人,记得洗手,忘了洗兜。 没错,这种时候,报警是最要紧的,在出事之前。 “对,劫难日——你想听我讲一个故事吗?“徐先生,危险人物突然提议道。 “不,不,我是说,我现在有点事,要上楼一趟……你先休息吧。” 他像是没听见一样,闷声打开了最后一瓶酒 “我的故事不长。” 最后,他喃喃地说,语气还是那么的不容置疑,“真的我需要一个倾听者,阿姨,如果事情不是很紧急的话,能给我半个小时吗?” 很紧急。 这是我本来想脱口而出的话。 但是我犹豫了,天知道为什么? 是因为那强硬,不容置疑的语气? 还是因为我切实地对这个危险人物产生了兴趣? 亦或就是害怕了,怕一旦违背了他的要求,他就会采取恐怖的举动. “好呀。”我的语气微微发抖,心里祈祷着不要让对方听出来,坐到了旁边的座位上。 徐先生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仰头痛饮一口,再重重地放下杯子,神色游离地开始了讲诉—— 他先介绍说他的全名是徐克,跟那个知名大导演同名。 他又说自己今年29岁,当了五年的司法警察。 “24岁的时候,我如愿以偿地经过选拔,进入了法警的行列。那时的我浑身都是干劲,你知道吗?” “觉得要为这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在和平年代,能有什么职业比警察更合适呢?” “原本我是想要当武警,或者特警的,但介于工作时常面临危险,父母不愿意,只好考了法警。” “在正式录用的那一天,我是快乐的,但这种快乐很快就被一种深渊的心情替代从那天,我执行了人生中的第一次,也是唯一次死刑。” 徐克又小酌了一口,我的后背开始冒冷汗,听他继续说:“有一个一直给予我帮助的前辈,当我问他怎么才能成为一名真正够格的法警。” “他露出一排有些发黄的牙齿,在法院的食堂,嚼着午饭送的甘蔗告诉我,最好的办法,就是执行死刑。” “前辈的大名叫做谢克己。当谢哥此话一出,我立刻语塞。因为我知道,不是所有法警都有执行死刑的经历,介于一个地区的死刑犯一年也没有几个,动手的人只有特定的那些罢了。” “前辈便是其中之一,据我所知,过去三年,他亲手送了4个不同的犯人上路,三名毒贩,一名是纵火犯。” “我未曾想过自己要执行死刑,对谢前辈这个神乎所以的回答极其不满意,就在我准备转移话题,他又开口了,说如果我想的话,下一次开枪的机会可以让给我。” 他说自己有办法,很简单,我可以执行一次,如果乐观的话,或许我就可以在以后接替他的位置。 “我很看好你,你很有前途,小徐!”他说。 “可以这么讲——朝那些罪恶的人背后开枪,让他们解脱,可以使你脱胎换骨!” 徐克并不苟同这句奇怪的话。 但是谢克己又花了整个午餐时间,跟他讲诉上次自己处决毒贩的场面。 那个老女人,携带近9000克的大蚂准备入境,被当场抓住。 听着前辈的滔不绝,徐克有些不舒服,但也不敢打断他。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虽然饭桌上,他没有同意这件事,但也没有什么否定的话语。 就这样,几个月后,也就是徐克入职的第七个月,谢前辈突然满脸堆笑地告诉他,有一个新的死刑犯,上面把枪决的任务安排给了“徐克警员”。 这可把他吓了一跳,为什么要安排给自己? 没有任何道理啊? 然后,徐先生说自己看着谢前辈的嘴脸,想到了四个月前的那次饭桌对话,恍然大悟肯定是这家伙捣的鬼,在上司面前大力推荐了自己? “这可真是活见鬼了,不是吗?”他抬起头,看着我,又喝了一口酒。 …… “所以,妈,在我去年不在的时候,您接待了一个危险的客人,你把他留到了很晚,然后发现他口袋里的血迹和头发,来不及报警,就被那人拉住听起了故事?” “总结得很好,齐林。“徐老太轻松地笑了一下,在座的六个人里,现在她是那个最轻松的。 “那个徐克真的是法警吗?”钱子雯紧接着问道,“他有没有在瞎说?” “这他不是瞎说。” 徐老太认真地回答,“我可以给大家保证,他就是法警。还有他要跟我讲的故事,事后我刻意调查过,也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故事十分可怕,以至于我听得全神贯注,大气不敢喘,几度地忽略了自己当时的处境……” …… 徐克告诉我,自己在被通知要执行死刑后了解,这次的犯人十分恶劣。 她拿着一把剁骨刀,连杀了四个人——分别是自己的爸爸,妈妈,弟弟,还有一位邻居。 他倒吸一口凉气,当看到这个犯人年龄的时候。 她只有20岁。 继续翻看卷宗,想看看杀人的动机。 徐克继续翻看卷示,案发当天,她的父亲进入他的房间,谎称谈心。 然后她把父亲的头,猛推到墙上,在他失去意识后,犯人又冲出房间。 拿刀砍死了闻声赶来的弟弟,和强加阻止的母亲,再回房割下父亲的脑袋…… 一名邻居老太太经过他们家门,目睹了这幕,也被残忍杀害。 上面还写了,辩护律师一直以被告精神失常,来求得无罪或减刑。 破天荒的是被告女人都宣称自己精神很正常,当时,过去,现在,未来,任何的时候,都是很正常的。 最后的判决结果,就是死刑,立即执行。 从卷宗的照片上来看,这个女孩很高,也很漂亮。 可以想象,如果是更专业的摄影,和更适宜的环境,她会变得更美。 看到最后,合上卷宗,徐克还是难以相信,像这样的一位年轻女孩会做出这种事。 他不是不懂道理,强大的男性荷尔蒙会使人不理智。 人和人都是相同的,有张好脸蛋,就是特别。 之后一连好几天,徐克一想到自己在这件事里所扮演的角色,他就很纠结。 可以推掉这次任务。 但这才入职几个月? 他希望给所有人留下一个兢兢业业的形象,去跟上面说自己不想执行分配的任务,这可不能给人留下什么好印象。 就这样,在执行日的前一天,徐克终于认了命。 也是在那一天,他的手机接到了通陌生来电,没有任何机构或公司的标签,是私人电话。 “喂?” “哪位?” 对方阐明了身份,说自己是当地监狱的一个狱警。 当徐克问对面的女士,为何要使用私人电话的时候,对方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 “您是徐克吗?就是明天的行刑者?” 行刑者。 真是一个奇怪的措辞。 徐克浑身打了一个冷战,在给予了肯定的答复之后,那位女狱警直白地说出了她打电话的目的。 是关于死囚的,那个女孩想要和自己见一面。 在行刑之前,谈到临终愿望的时候,特别地提到,要跟执行自己死刑的警察说话。 “您有时间吗?”女狱警用抱歉的口吻询问,“如果没有的话,就……” “这是合乎规定的吗?”徐克问道。 这不是反问句,他是真的不知道上述行为是否合乎规定…… “我也不知道。” 对方坦言,“但我知道自己的工作,就是尽量满足那些将死之人的愿望。”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见我?” 对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回答不知道,那女孩并没有详说。 “这个要求有些非分。” 最后,电话那头这样讲,“但她好像真的是铁了心想见你。我不能强迫你做任何事情,但我着实希望你可以过来一趟……或者再不行,在行刑那天早点到,跟她说几句吧。” “我真的不知道那姑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这么多天相处下来,我实在是不能相信她是杀人犯,而且杀了这么多人。” “李红慧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虽说这样讲不好,但是,我很可怜她……” 挂掉电话后,徐克的心忽左忽右,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股强烈的冲动,想让他履行这个临终愿望,同时,那坚如顽石的理智,在拼命地把冲动往回拉。 这算什么? 为了得到问题的答案,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谢前辈,想看看他怎么说。 徐克原本以为前辈要不会严令禁止,要不就是默许。 实际上,谢克己对这事儿嗤之以鼻:“人要死了,就会想到许多千奇百怪,光怪陆离的东西……” “你说她见你有什么好处?叫你打轻一点?还是打偏?妈呀,你真该去见见她,然后把她的目的回来跟我说说。” “所以,这合乎规定吗? “不知道,要不要我去帮你问问?” 徐克拒绝了这个好意。 他算了一下,现在是下午两点,行刑是在明天早上的八点。 从这里到监狱大概需要半个小时的车程,如果赶在四点下班高峰去还不止半个小时…… 最后,徐克决定去见见那个姑娘,不只是因为对方的迫切要求,和女狱警的请求。 很大程度上,他是为了自己。 在看了卷宗之后,他对那女孩萌生了不少疑问,他想知道答案。 “但有时候好奇心真的会害死自己,不是吗?” 徐先生又一杯酒见底,讲到这里,他停住了,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突然想起了那侧兜里的血…… 天呐,故事听得太认真,竟然完全忘掉了危险…… 好在徐克截至当时,丝毫也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 我的手机在门口的柜台那儿,离这张桌子起码有80米远。 除此之外,桃源农庄的坐式电话都在二楼…… 这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啊,不是吗? 但我的潜意识,却没有那么着急。 关于故事里那个年轻的女死刑犯,她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还有那徐克所称把自己拉入“深渊”的死刑,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在无意中给这些事情挂上了优先级。 () 第128章 【二十一】动机 从年轻的时候,认识我的人都说我是疯子。 我在大峡谷跳过蹦极,在一家破烂的酒馆里认识一个男人,第二天就跟之领了证;。 90年代末,我还在美国参与过一些游行示威活动,用墙砖把警车砸烂了。 然后我老了,朋友们,然后我就老了,折腾不动了,只想好好经营农庄,好好过日子。 直到碰到这个神秘又危险的年轻人,讲着一个如毒素般让人上瘾的故事。 或许故事本身,到现在并不是很吸引人,高潮迭起,但那男人讲故事的方式,语气,按照你们年轻人的用语,本身就是“有毒”的。 就在徐克停住后不久,窗外传来了一串刺耳的警笛声。 我的心恢复理智,提到了噪子眼一是来逮捕他的警察吗。 如果他们真的冲进来,他会勒住我的脖子,拿我当人质吗? 我的脑袋僵直地望向窗外,只见几辆白色的警车飞速地掠过窗前,警笛声渐行渐远…… 或许徐克正是因为听到了这声音,才停止讲诉的。 我这么想,等丧钟般的号角完全消失,他又开始讲了起来:“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是根本就不会去见她的,你知道,代价太大,最后的事情真是,曾让我无数的夜晚无法入眠,无法入眠,就想着那混迹雨水、留了满地的脑浆……” 2011年6月12日,周日,下午两点四十分,没有其他任务的法警徐克,跳上自己的轿车,开往位于市北郊区的监狱。 他第一眼看到李红慧的时候,李红慧也冷静地望着他,然后问站在她旁边的女狱警(估计就是打电话的那个):“就是他?” “是的。” “谢谢你,陆姐。” “没关系。” 在她们俩对话的时候,徐克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带进来的物品,反正不是活物,他这么跟我说。 因为两个女人,一个铁窗里,一个铁窗外,都当这个堂堂行刑者是空气一样。 行刑者…… “你们聊吧。”被称为陆姐的女狱警丢下一句话,走了。 把徐克从短暂的缥缈震回了现实。 他看见牢房的钥匙就在自己的手上,心里打起一阵底鼓。 犹豫了几秒后,他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一个20岁的小姑娘,他想自己应该是对付得来的,如果真有什么突发情况…… 李红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徐克开锁,进屋,再把门关上。 “你好。” “你好。” “你为什么要见我?” 对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没有目的地在牢房里绕了一圈。 这让徐克稍微有些火大,要知道,自己冒着一定的风险,答应来见她,她却一副扭扭捏捏不明所以的样子。 “你以前做过行刑者吗?还是第一次?”李红慧平静到吓人地问他,听起来还有些是不是处男的听感。 考虑到这姑娘活不过明天中午,徐克强压住不安与怒气,耐着性子回答:“没有,这是第一次。” 李红慧点点头,坐到了床上。 床边有一个很熟悉的包装盒。 她看徐克的注意力转向了包装盒,便主动解释道:“这是必胜客的披萨,榴莲味的……我的最后一餐,本来打算今天晚上吃的,但我舍不得,还是明天当早饭吃的好。” 我们的行刑者感觉莫名的一阵心绞,在听完这一番话之后。 回过神来,只见李红慧穿着藏青色的囚衣,两条腿交叠地荡着。 她的下一句话无形中把徐克整个人给揪了起来,“我没有在法庭上说实话。” “啊?” “动机。” 她两眼无神地说,“我的动机,并不是因为爸爸在骚扰我。我知道光凭这点不可以怪他,他喝醉了,喝醉的男人总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 这时,走廊远处传来了踢踏的脚步声。 徐克紧张地杵在原地,等脚步声远去,他咒骂自己,为何要如此紧张。 如果真的心里有鬼,当初就不要来! “那你的动机……” “我想要跟你说说。” 姑娘的目光犹如死海的水,射出来的盐分刺到了徐克敏感的眼皮,“你要保证你不会告诉别人。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除了你一既然你要在我的背后开枪,我不想让你以为自己开枪打死的是一个疯子,或者变态杀人狂。” “这……” “吃饭前,我跟隔壁的囚房的几个姐姐约好了打牌,说是给我送行。所以,还有两个小时。” 她建议徐克坐下,然后便毫无预兆地哭了出来,“我的动机很烂,真的很烂,烂透了。这是很多人都会经历的事情,不是吗?但没有人会因此而杀人。” 李红慧在终于抑制住那突如其来的泪水之后,告诉徐克。 她拿起剁骨刀的愤怒,并不是一朝一夕生成的,有火苗,有引线,也有催化剂。 李红慧说,她第一次察觉到父母对弟弟的偏爱,是在小学后门的那条林荫小路上。 “那是一条飘着香味的小路……在路的尽头,胡同里有一家炸年糕店,我直到上了高中,有自己的零花钱之后,才进去品尝过。” “当我发觉味道远没有自己想象的这么好吃时,我十分难受——以前妈妈接我放学的时候,从来都没说要给我买一些,或是什么的。” “我本以为是妈妈怕年糕太油腻,吃了不健康,其实不是的。” “当我得知,比我早一个小时放学,低年级的弟弟,每隔几天就会吃到那家店里的炸年糕时,小小的我很是震惊。” “几天后,我借着这件事去问妈妈,妈妈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我一股气地继续追问,问了好长时间,她竟受不了了,哭着躲进了卧室。” 徐克如坐针毡地杵在李红慧的旁边。 在这不怎么透光的牢房里,潮湿的空气有些阻碍思考。 他一时间搞不懂,自己为何要安静地坐在这里,听一个死囚讲诉小时候吃年糕的故事。 这看起来很傻,过了半晌,他反应过来。 这姑娘说过,要告诉自己她杀人的动机,从刚刚开始,直到后面结束,每一句话,都是她的动机—— “后来,这件事情被爸爸知道了,他打了我一顿。我十分委屈,大半夜都在哭。” “第二天早上,爸爸在我的床前坐了下来,脸上一副混合凝重,愁楚,关切,和卡拉胶的表情,跟我说了这样一件事——我的大伯,也就是他的哥哥,跟他一样,也是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我之所以看得到那个上大学的堂哥,是因为大伯把他的女儿,早早地送到他老婆的娘家了。” “爸爸说完这件事情,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我说我没有听懂,他便叹了一口气,给我解释,不管是他家,还是我妈的娘家,都是不喜欢女孩的。” “我之所以还能享受和弟弟差不多的待遇,全是因为我有一对好父母,就是他们俩……那时我太小,连‘重男轻女’四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就被这个思想狠狠地蹂躏了一番——喂,你在听吗?” “在呀!”徐克赶忙回答。 他知道自己刚刚的表情会有多么奇怪,奇怪到让对方认为自己已经走神。 “他叫我最好有自知之明。” “什么?” “我爸爸。”李红慧重复道,语速放慢,“叫我最好有自知之明,别再用年糕店这类破事搞得妈妈哭了。” “所以……” 徐克试探地问:“这就是你的动机,从小,从小就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以至于在那天受到骚扰后爆发,就是这样,对吗?” 她苦笑,乌黑发线下的额头冒出了几滴汗渍:“也可以这么说。” “咦?” 忽然,徐克注意到了什么东西,“你的头上……” “凹下去一块,是吗?” 李红慧摸了摸自己头顶上被黑发遮住的凹陷和伤口:“那是被我爸爸打的……” “那天他喝了好多酒,就跟他活着的最后一天一样,在家里耍酒疯,我们都不敢靠近他。最后,妈妈叫我给那家伙递一杯水,我递了,就被他用水杯打凹了脑袋……” “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 “但是我没死,不是吗?” 她有些炫耀地说道,“我甚至没有去看医生,因为当时没有流一滴血。” 徐克感觉自己的喉结大幅度地动了一下,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对方紧接着说了一句话,几乎就成了他一辈子的梦魇。 “我的命很硬的,你最好打得准一点。” () 第129章 【二十一】侩子手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李红慧又顺着前面给徐克讲了一件往事。 在初中的时候,她和弟弟去小区后面的河里游泳,结果双双溺水,被下班回来的爸爸看见。 他先下水救上了儿子,然后再下水救女儿。 等红慧她被抱.上来的时候,已经严重缺氧,完全失去意识了。 而弟弟因为抢救及时,所以只是呛水。 结果,还没来得及叫救护车,她就大咳一声,腾地僵坐起来。 “事后,我一点事也没有。” 李红慧的语气不再平静,变得越发黯然,“还被爸爸教训了一顿,因为擅自带弟弟做了这么危险的事情……我说过,我的命确实很硬。” …… “所以,从小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长大,多年的积怨在一瞬间爆发,这就是她的动机吗?”钱子雯适当地总结道。 “是的。”徐老太叹了一口气,“这真的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那还是有些奇怪。” 陈铭的声音从桌子那头传来,“据我所知,现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仍有不少,有些情节远比文中所描述的严重得多。为什么她会有如此之大的积怨?这可是弑亲啊,我觉得那姑娘还是有些心理或精神问题。” 徐老太仔细地听完局长的问题,想了几秒:“嗯,或许是的,按照徐克的转述,李红慧坦言自己从小就是一个内向且懦弱的孩子,从9岁年糕事件被父亲教育,到20岁案发杀人,她从未对父母的态度表露出半点质疑,抑或是不满。” “我前段日子看到一段报道,不管是什么欲望或不良情绪,憋太久,都有可能造成一个人的猝死。” “我想这跟李红慧最后拿起剁骨刀是一个道理——她的理智在那一刻猝死了。” “很好的比喻。”乔珊意味深长地称赞道。 徐老太不自然地笑笑,继续讲了下去。 …… 然后我终于是清醒了过来,年轻时残留的激素,终究还是被老年人的硬皮盔甲排出体外。 我告诉自己,是时候报警了,再不采取行动,可能就来不及了。 说来也巧,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农庄大门柜台上的电话座机呼地响了起来。 我向徐先生示意了一下,说我必须要去接个电话,他点点头,又开始自顾自地喝起酒。 我一路小跑到了柜台旁,心情忐忑地拿起电话: “喂?” “是徐姐吗?”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马路对面的旅馆老板娘李梅。 “我刚刚路过你的窗户啊,看见你和那个男人坐在大厅……这么晚,没啥事吧?” “嗯,嗯,了解。” 我故意放大前半句话的音量,因为这是给几十米开外的徐先生听的,然后便压低嗓子,继续说,“小梅,能帮我报警吗?” 在简短又精准地说完情况之后,李梅严峻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挂掉电话,我若无其事地回到危险人物的旁边。 “我这样是不是很过分?”他头有些晃,“阿姨你早该下班了。 “下班也没事做,不是吗?”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心只想把这个故事给听完。 “然后呢,那个死刑犯姑娘,最后怎么样了?” 故事继续。 那天下午,李红慧一直跟徐克说到下午四点,讲了许多自己过去不愉快的经历,她说这些都是自己的动机,每一个字都是,没有例外。 “你可以积极配合律师,跟法院说明这些情况。”徐克憋到最后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没用的。” 李红慧紧紧地抿了一下嘴唇,沙哑着回答,“我杀了四个人,其中三个是我的家人,还有一个无辜……死刑还是死刑,不会变的,与其让别人觉得我很可怜,还不如认为我就是一个疯子的。” “可你跟我说这些。” 徐克满脸阴郁,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会让我很难受啊,我宁愿认为自己打死的是一个毫无人性的人,而不是另一个层面的受害者。” “所以,这就是你的能耐?” “你说什么?” “这就是你的能耐?” 她毫不留情地重复,语气陡然激烈起来,眼眶里噙满了泪水,让徐克有些猝不及防,“自我催眠?让自己的心里好过?” “我这么跟你说吧,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正义的事情,也没有什么人,是毫无人性——妈的,别以为你是在做什么崇高无比的工作,你就是一个刽子手,拿钱杀人,仅此而已。” 徐克并没有当即反驳,有那么一刹那,他竟然觉得这个姑娘说得很有道理。 “对,其实,我就是只想让你不好过。” 最后,李红慧气呼呼地撂下了这一句,“就是不想让你心安理得地去做这件事!我不怕死,也不怕被人视为疯子,我就怕你,怕你当我是一个疯子——我不应该如此死去,这不是我应得的!” 最后,这次秘密会面变得十分不愉快。 徐克灰溜溜地走出监狱,用力地吮吸了一口室外的新鲜空气。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胜任明天的工作,特别是在擅自和囚犯会面,并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之后。 有一点李红慧说得很对,自己或许是不能心安理得地去做那件事…… 第二天早上,徐克跟谢前辈,还有另外几名辅助的警员驱车赶往监狱,一路上谢前辈都很亢奋,原因不明。 徐克两个眼皮耷拉着,一点也打不起精神。 没错,他失眠了,整夜脑袋都是嗡嗡作响。 在后备箱,有一把半自动步枪,在腰间有一把警用手枪。 徐克说他当时总觉得后座有什么东西抵着自己,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那把步枪无形的触手吧? 一路上,谢前辈跟徐克不断复述着开枪的要点,和注意事项。 昨天晚上他都听过了,在那个射击练习场,对着跪地的假人练习的时候,谢克己就一直在旁边晃悠,告诉他应该怎样怎样。 他早已把一切要点了然于心。 只是还差一点,就是情绪。 情绪不够平稳,这是最致命的,会导致很多问题,包括从今往后怎么面对自己的问题。 “小徐,你昨天真的去见那女的了?” “没有。” “那就好。” 道路没有想象得拥挤,他们的车比预计的早到了半个小时。 徐克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李红慧,她正在吃披萨,榴莲的怪味散播得满屋都是。 () 第130章 【二十一】我的命很硬的 “嗯?” 她似乎吓了一跳,注意到门口有人在凝望自己。 是行刑者。 她僵直地回望了几秒,流心芝士挂在嘴边,眼神从讶异转变为五味杂陈,尴尬地低下头,继续吃披萨。 徐克在转头欲走之际,看到她的眼泪,静默却汹涌地落下来,划过下巴,顺着拿食物的手,流到披萨盒里。 今天,她没有穿囚衣,而是穿一条淡色的女仔裤,和一件精致的白色衬衫。 是上路之前的打扮,徐克心想,多半是陆姐帮的亡。 2011年6月13日,早上八点,李红慧被姓陆的女狱警搀着,从走廊的那边送出来。 法警们在门口默默地看着。 刑场就在监狱旁边,美其名日是一个独立的刑场,其实就是一个归监狱管辖的空地。 只见犯人有些站不稳,这是正常的情况,身为第一次看到这一幕的徐克,不免感觉有些揪心。 这时候,让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昨天的种种开始在脑海里复播,徐克知道自己不用受此影响,那甚至都不一定是真的……谁能证明呢? 他想到这里,紧紧地攥了攥手上的步枪,手心里的汗渍让人发痒,很不舒服。 他们先带着李红慧去法官那里宣读了最后裁决书,全程,徐克都没有注意李红慧的表情和姿态,只顾着自己闷头忍受,强制住颤抖。 在走去刑场的路上,徐克现在还记得,谢前辈夹着将死之人的左肘,一个又高又大,从来不说话的警员夹着右边。 他自己走在旁边,前后都有全副武装,跟自己一样的同事开道。 “天呐”这是当时他脑子里能闪回的唯一两个汉字。 天呐。 他感觉即将要上刑场的不是李红慧,而是自己。 就在他们各就各位的时候,天上开始出现乌云,十分应景,谢前辈低声提醒他说快要下雨了,他木然地点了点头。 一枪爆心,这是最理想的。 对徐克来说,也是必须达到的。 如果打偏了,意味着需要补枪,再往脑袋上打,把人打得面目全非。 这他真的接受不了。 说来是巧,就在徐克举起枪,试着瞄准的时候,天空开始滴雨。 一滴雨毫不留情地滴进他盯着准心的右眼,他没有防备,动作幅度有点大,猛地放下枪。 前面跪着的李红慧发出尖叫,以为自己已经被打中,其实没有。 紧接着她开始哭,浑身颤抖个不停,谢前辈和高大警员更使劲地把她给押住。 徐克跟我说,他不知道自己是在那一晃之后,隔了多久开枪的,或许是几秒,也或许是几分钟那段时间短暂又漫长。 他用枪的水平从来就不差,射击课的成绩很高。 法医的白大褂在余光里晃晃悠悠,所有人都静止了呼吸,只剩下李红慧的啜泣声,和越来越大的雨声…… 发现自己老早就已经找准准心之后,他的手机械性地摁了下去。 “砰!” 血喷溅而出。 李红慧年轻的身子一僵,一软,就这么倒下了。 就在徐克的心开始滞后地猛跳,法医上前检查,所有人满以为事情结束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 不不不,齐林,我不是说打偏了的意思。 一声惊雷响彻天空,雨水已经把所有人淋成了落汤鸡。 徐克双腿一软,差点就没有站稳。 谢前辈和高大警员放开李红慧的“尸体”,让法医上前查看。 只见陈法医的手刚刚碰上她的鼻子,她全身便像触电似的一抽。 法医吓了一跳,赶紧把手缩回来。 李红慧的身体开始像开肠的鱼一样在地上乱滚,嘴里一边溢血,一边发出巨型蟾蜍怪般的撕叫。 我打偏了。 徐克无可避免地想,心情难以言状。 那时候,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想当然地认为是打偏了,导致囚犯没有当即毙命。 而是大面积出血,通常是十分钟,会流血致死。 “补枪!”谢前辈当机立断地喊道,徐克这才反应过来。 与其让李红慧这样痛苦地死去,不如给她一个赶紧利落罢,再说这也是必须的程序。 他掏出手枪,枪口跟着对方的脑袋跑了一段,最后找准机会开了枪。 那年轻,标志的脸蛋蓦然被打开了花。 徐克难以忍受这样的场面,便闭上了眼睛。 一片黑暗中,他只感觉雨幕像一面倒塌的墙,重重地压在他不堪重负的肩膀上。 没错,雨越下越大,已经超过了暴雨的程度。 早晨八点多的天空一片浑浊,黑云压阵,就像半夜一样。 他当时本来不想马上睁开,目睹这一切的,但是同僚们,包括谢前辈的惊叫迫使他提前回到现实。 徐克承认自己当时是被吓到了,就跟在场的所有人一样。 陈法医大声嚎叫起来,连滚带爬地朝刑场外面跑,跑出五米之外,徐克就看不见他了,毕竟这雨实在是太大…… 好了,让我按照徐先生的原话,详细地描述一下当时他们看到的场景—— 一片暗红的血泊,不断地被雨水冲散。 李红慧还没有死,或者说,还没有死透。 即使头已经烂了一半,这是不可思议的地方。 那暗紫色的发卡已经被蹭掉,头发蓬乱地被血黏在脸上,脑门像是被开了一个门。 ……以上的种种,再加上她那双瞪得浑圆,甚至还时不时眨几下的眼睛,俨然是一个活生生的女鬼形象,可怕极了。 最可怕的,是李红慧那时还在抽动,身子一跳一跳的。 “我的命很硬的,你最好打得准一点……” 这句话毫无预兆地冲进徐克,暂时失去判断能力的脑子,冷汗突突地从头上冒,就连手中的枪也掉落到脚下的雨潭 “再补枪!” 谢前辈颤抖的撕喊仿佛是从光年之外传来的,虚无缥缈。 他蹲下身子去捡枪,却怎么也捡不起来,爆裂的雨水把枪浇得在水潭里打转。 和余光里跳动的李红慧,一起构成了徐克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恐怖画面。 捡起枪后,他还没站稳就朝那颗头射击,结果射偏了。 “操!”谢前辈爆骂一声,开始掏自己皮带上的手枪。 徐克深吸一口气,瞄准,再射击,这回的一枪直接轰掉了李红慧的半边脑袋,她不再动了。 “法医!法医!” 谢前辈也掏出了手枪,看见犯人的身体已经完全静止,便开始大喊陈法医的名字。 陈法医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徐克看不见。 说实话,他当时只能看见三个人,谢前辈,高大警员和李红慧。 因为前面说过,雨实在是太大了,可见度只有五米。 还没等到陈法医的归来,李红慧又开始抽动起来,刑场四周传来同僚们惊恐的唏嘘声。 徐克只觉得要晕厥过去,这怎么可能? 就算第一击没有正中心脏,第二第三击可是把半个脑袋都轰掉了的。 谢克己俨然一副见鬼了的表情,嘴巴,鼻孔,眼眶都张得老大。 四年后,因为长期不良的饮食作息习惯,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突发脑梗,断气之前的表情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她还在动!”只听远处一个警员大喊。 () 第131章 【二十一】罪有应得 然后,整个浑然有序的刑场,在顷刻间乱作一团。 徐克知道平息混乱的方法,只能是快点杀死她。 于是,他像是一个丧失理智的暴徒,用了整整一个弹匣的子弹,把李红慧的肩膀以上全部打烂了。 “妈呀!” 高大警员全程一直愣愣地站在旁边,现在终于哭了出来。 “徐克!”只听谢前辈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小心! “嗯?” 徐克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定睛一看。 天呐,她还在动! 而且正不疾不徐地朝自己滚来,两只手紧紧地握成拳,分明就是还活着! 嗯,齐林,这绝对是我认知范围里最混乱,也是最恐怖的死刑现场,虽然我只是听说,并没有亲历过。 “当时的雨,真的这么大?” 我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很次要的问题,以至于打断了最重要的段落。 桃源农庄大厅的吊钟指向十二点,发出一声刺耳的布谷鸟叫,把我们两个都吓了一跳。 我是第一次这么晚还待在这里,在购置这座大钟的时候,还真的不知道有这么邪乎的功能。 “是的。” 他放下早已空空如也的酒杯,回答我刚刚的问题,“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雨。” 徐克说完,浑身一个哆嗦,开始找衣服。 从椅背上把夹克拎起来,重新披上。 距离我刚刚报警又过了10分钟,我知道警察应该是快要来了。 看着正在披衣服的年轻男人,我并不希望警车来得太早。 起码要等到故事结束了,再来。 或者不来了也可以。 毕竟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因为他不知道我看见了口袋里的血,他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的口袋里有血呢! “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李红慧没有头的身体朝我滚过来,我真的……” 徐克真的吓坏了。 他颇没骨气地连连后退,不过那种情况,也没有人会怪他了。 他想提起背着的半自动步枪,对着这不死尸扫射,但理智叫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是死刑现场,不是屠杀现场。 在那身体朝自己滚来的短短一分钟里,徐克想了很多,而且是大脑被迫思考的—— 他在想李红慧的爸爸,他被自己的女儿割下了脑袋,是罪有应得吗? 是,是罪有应得。 不过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李红慧在经历了有偏见的童年,即将拥有自由独立的青春时,被押入监狱,判死刑,变成这番样子,还是无法告别…… 那个被称为陆姐的女狱警,说自己可怜这个孩子,徐克当时还有些不理解,但在和李红慧秘密会面之后,他就大致理解了。 而在刑场的遭遇则给这份理解蒙上了一层疯狂的色彩。 他完完全全理解了。 “别后退了!停住!”那个高大警员带着哭腔喊,好像是看出了什么名堂。 徐克停住了,很听话。 最主要的是,那时,他早已失去了自主思考的能力。 她说自己的命很硬,徐克在李红慧翻滚的身体要碰上自己的最后几秒,想:她说自己的命很硬,她说就是要我不好过,她说如果行刑者觉得心安理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去死。 这不是她应得的…… “啪!”最后,李红慧的身子搭上了行刑者的腿,骤然停住。 握拳的手,重重地打在对方的膝盖上,让对方不合时宜地产生了膝跳反应,双腿一软,无力地倒了下去。 徐克的意识开始模糊,和无头的李红慧躺在一起。 那僵直的躯体在他旁边,慢慢地软了下去,手掌像是一朵枯萎的野菊花,五指从里向外趴开。 “法医!”谢前辈再次歇斯底里地喊,“快给我过来!” 徐克不知道隔了多久,法医屁颠屁颠地回来了,他宣布囚犯李红慧已经死亡,死亡时间2011年6月13日上午8点27分。 已经有27分钟了吗? 我们的行刑者迷迷糊糊地想。 迷迷糊糊地看见同事们全都围了上来,看着自己,或者说,看着自己旁边的李红慧。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待他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输葡萄糖。 爸爸妈妈守在他的床边,一脸紧张的样子,见他醒了,神情便放松了下来。 后来的事情,有这么几件值得特别一提。 首先,是李红慧的尸检。他们想要找出死刑现场混乱的原因。 虽然一切都是那么惊悚,摸不着头脑,但所有参与死刑的警察,都在一件事情上看法相同。 那就是徐克的第一枪并没有打中心脏。 正常情况下,一枪爆心,是不可能有存活几率的。 但是尸检的法医发现,其实行刑者那一枪打得十分准,子弹击穿了心脏的正中,按理说应该当即毙命的,不会出现后面的一系列荒唐事。 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连法医都无法解释。 第二件事,关于那残缺的遗体。 没有人来认领,介于那些血缘关系最近的人也都已经不在了,亲戚们一个都不愿意提起她,更别说来认领尸体了。 最后,因为尸体损伤严重,不能作为其他用途,便送去了火葬场,然后把骨灰草草地埋掉了。 埋骨灰的地,点在离监狱不远的一处闲置草场边上。 以前,徐克知道,也有过这种尸体无人认领的情况,火化后就直接扫进了垃圾桶。 他不想让这作为李红慧最后的下场,便在火葬场拿过了骨灰,装在盒子里,自行埋在了上述的地方。 同事们都说徐克的这个举动多半是疯了,难道他忘了行刑现场,那宛如遇上女厉鬼的经历吗? 每当有不怕死的问起,徐克只是狠狠地瞪他一眼,不说话,在心里把那个人狠狠地揍一顿。 他知道自己在现实里没有理由揍他。 最后一件事,关于徐克本身。 他这几年,每到6月13日,就会到那个草场去扫墓。 前面说过,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次执行死刑,但却给了他终身的影响。 李红慧死得很惨,徐克不知道能不能算是自己的错? 不过他知道,自己这几年做的噩梦和白天的梦魇,就是李红慧导致的。 他无意去怪她,毕竟就像陆姐说的那样,她很可怜。 扫完墓,不明所以地哭过后,徐克都会在走出草场之前擦干眼泪,去通宵喝酒。 老酒吧的人多,很乱,几乎没人会注意到他,他不希望老婆的朋友在这里看见自己。 今年,他说那个酒吧不知为何倒了,自己只好另辟他处,来到了这座久负盛名的桃源农庄。 …… “自从那件事之后,我一直在想。” 徐先生讲到这里,重新拿起酒杯,用欲要攥碎杯子里的力道握着,“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嗯,我生活在一个家庭环境氛围良好的家庭,从小就有当警察,报效社会的愿望。” () 第132章 【二十一】尾声 “高中的时候谈过一个女朋友,最后我在23岁的时候,也就是当法警的前一年,跟一位小学老师结婚。” “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也没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只想着好好把这个日子过下去,直到世界尽头的那一天。” “我很喜欢杨坤《空城》里的一句歌词,具体怎么说我忘了,大致意思就是,人和人所经历的快乐都是差不多的,模式很雷同,但悲伤就不一样了,它千变万化,而且大部分都足够伤人。” “以前,我只是觉得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很有深意罢了。” “自从李红慧事件过后,我才真正地感受到这句词的魔力——人是很容易悲伤的,因为悲伤的理由太多,而快乐的理由又只是区区那几项。” “我觉得,李红慧的悲伤,那大到让她抄起剁骨刀的悲伤,是由很多方面构成的:家族的重男轻女,个性的腼腆,还有一个抛开观念不说,本身就很混蛋的父亲。” “她在杀人的时候一定感觉很绝望,很愤怒,也很迷茫,虽然她可以抛开过去,去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但那苍凉的失去感,关乎过去,无关未来。” “嗯,还有,对于刑场上发生的一切,李红慧的垂死挣扎,个人认为,是上天还没有准备好让这个姑娘跟世界告别,所以才会下这么大的雨,所以才会让我们在最后这么痛苦。” “是的,我们都痛苦。” 说到这里,徐克毫无预兆地哭了出来,苦得很惨。 在哽咽之余,他轻轻地问了一句话,吓到我几乎要昏过去——“警车什么时候到?” “你在说什么……” “阿姨。” 他抬起头,表情悲壮:“不用装了,我都知道,你刚刚报警了是不是?我的耳朵很好,我听到了。” “你杀了谁?”半晌,我颤抖着挤出了四个字。 “我老婆。” 他叹了一口气,眼泪又汹涌起来,结巴地说道,“她是一个好女人,真的,是一个好女人——但她不喜欢我喝酒,知道吗?这么多年,酒是唯一能让我在那件事上,好受一点的东西。” “特别是今天,我不喝酒,我就会死,难受……但她却不理解。在她发现我要出去喝酒时,我们大吵了一架。” “最后,那些深渊里的恶魔来找我,我无法控制自己,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推到墙角,就,就这么死了……” “我不是故意的!” 他紧接着补充道,泪流满面,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幼儿园小朋友,在为自己无力地辩护。 “警察很快就要来了。”我说。 徐克点点头。 “谢谢你。” 他边说边看了看手表,“能听我把故事讲完,这让我好受很多,或许可以准备上路了——你们这儿就一个正门吗?” 我说是的,还没反应过来,徐先生便起身,用力地抹了抹眼泪,朝刚刚进来的门那儿走去。 我原以为他要逃跑,紧张得也不敢采取什么行动。 看着这高个男人壮硕的背影,故事里的一幕幕像幻灯片一样拂过我的脑示。 是的,我们都痛苦。 这是故事的最后一句话,就像一块巨石,震碎了徐克,也波及到了听故事的我。 五分钟后,警车终于来了,徐克一直就待在门口,看见那些警界同僚朝自己走来,他自觉地双手抱头,跪了下来。 原来,刚刚他所说的“上路”,并不是我起先想的那个意思…… …… 徐老太讲到这里,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示意性地点点头,意思是故事结束了。 “这快乐都雷同,这悲伤千万种。” “这是什么,小姗?”徐老太问。 “空城里的那句歌词呀。”乔姗认真地补充道。 “这真是一个复杂的故事。” 钱子雯双手握拳,杵在桌角,“不,我不是说情节复杂,我是说它的背后,向我们传递了很多复杂的信息。我很高兴这是我们今夜的结尾,这是一个好故事,徐奶奶。” “最后的发展真的是吓到我了。” 谢齐林坦言,“有灵异和超自然色彩,结局又惹人深思。” 在张怀满的带头下,大家鼓起了掌,不止是在为这最后一个故事鼓掌,也是为了整个子时诡话,六个故事鼓掌。 “很完美。” 乔姗的语气哽咽,“都是很好的故事,这个晚上,我肯定一辈子也忘不了。” “还有吗?”陈铭抖着腿,“我是说,还有第二个夜晚吗?” 大家全都停住了,满脸兴奋的表情,面面相觑。 “对啊,还有吗?” “还有的吧?” “我们可以再定一个时间。” 钱子雯玩弄着插着电的录音笔,它即将完成自己的使命,“怎么样?你说呢?徐奶奶?” “可以。” 徐老太一副很累的样子,露出疲惫的笑容,“你们定吧,啥时候想来,随时都可以来。” (2017年3月22日,早晨7点11分,录音结束,录音时间7小时14分钟。) …… …… “什么?一个黑色衣服的怪人?” “是的啊。” “他没对你做什么吧?小梅?” “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些害怕,他——” “他现在在哪里?” “他退房了。” “已经走了?” “是的。”旅馆老板娘李梅的牙齿互相打着架,对电话那头的姐姐倾诉,“你知道吗?今天早上五点,我就是例常地打扫房间,路过他订的单间,看见那门半掩着,里面有奇怪的声音,但是没有开灯。我就看了一眼,你猜我看见什么?” “什么?” “那黑衣人在偷窥。” “偷窥?” “对啊,一个好大的望远镜就架在窗户上,乌漆墨黑的,他就这么对着外面看,姿势好像已经保持很久的样子……” “窗户对面有什么?” “啥?” “窗户对面有什么吗?他在看什么。” “什么也没有……” 李梅颤抖着吸了一口气,联想到了不好的事情。 “就有一个俱乐部,叫桃源农庄……你说,会不会,是那个姓徐的老板娘摊上什么事儿了?” 说到这里,李梅看向窗外,只见公路对面的桃园农庄里,陆陆续续地有人走出来…… () 第133章 【二十二】 肖冰绝对算是一位美男子,他也算是桃源农庄的常客。 从四个月前开始,几乎每隔一星期就会过来一趟。 肖先生给人的印象很好,在农庄老板娘徐老太看来,不但面色和善,平易近人,最重要的,是见多识广,学识渊博。 综上,徐秀蓉在一个农庄营业的下午主动跟他搭话。 “肖先生,要甜甜圈吗?” “不用了,谢谢你。”肖冰痞气地笑,摆了摆手,“我马上就要回去吃饭了。” “那吃完饭,您有空?” 肖冰的浓眉扬了起来,徐老太笑嘻嘻地,继续解释:“我们今天晚上有一个私人的聚会,在子夜,几个朋友,加上我六个人,利用晚上的时间轮流讲故事。” “嗯,就是亲历或者听说的恐怖故事,诡异故事,都可以的……原本都说好要来的,他们,结果今天一个人跟我说自己来不了了——” “所以。”肖先生显然被提起了兴致,但还是颇具计策地压住自己的情绪,“想找我当替补吗?” “不不不不!我是在邀请你,先生!上次的聚会很精彩,如果你想来的话——” 徐老太把端着的一盘甜甜圈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只需要带上一个好故事,子夜之前敲门就可以了。这是仅有和唯一的入场券。” …… “所以,”乔姗打量眼前这位帅哥,“你就是今晚的替补?” 肖冰苦笑,徐老太半开玩笑地打了圆场:“肖先生走遍世界各地,是实打实的冒险家。朋友们,是我邀请他来的——” “我可是故事贩卖机。”肖冰冷不丁说道,大家都笑了。 “故事贩卖机!”钱子雯双眼兴奋闪烁,为接下来的夜晚铆足了劲,“我喜欢这个词。” 房间挂钟上的时针发出沉重的滴答声,时间慢慢地逼向子夜。 距离上次子时诡话已经过去了6个月,天气没有那么冷了,没有狂风抓挠窗户的声音,钱子雯反而觉得少了那么一点意境。 还少了一位老朋友。 “坐坐坐!” 在众人的指引下,肖冰坐到了钱子雯旁边的位置上——这次的座位顺序有了改变。 从靠窗的第一个位置到最后,依次是家钱子雯、新人肖冰、公安局长陈铭、农庄老板娘徐秀蓉奶奶,同为家的乔姗,还有徐老太的儿子,颇有成就的法文学者。 “张医师说原因了吗?不来的原因?”陈铭局长问。所有人把目光转向徐老太。 心理医师张怀满的缺席显然让所有人十分关心。 徐老太窘迫地摇摇头:“他没说具体原因,反正就是有事。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一时间没有人接话,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继续向子时逼近。 “那是什么?”肖冰突然指着桌角,问道。 “录音笔。”钱子雯爱抚地摸了摸那浮起的索尼logo,像是在摸一只活物,比如,兔子? “今晚跟上次一样呐,我们录音,然后制作成册,供参与者纪念。” “哦?” “好了好了。”徐老太戴着老花镜,盯着手上的老旧怀表,“离子夜还有……三十秒!” “妈,别搞得像直播一样。”谢齐林说,房间里照常地掀起了笑声。 “因为这次有了预知。” 第一个讲述者钱子雯清清嗓子,“所以我准备得充分了一点,相信大家也是,这个夜晚将更加精彩,我替错过今夜的张怀满感到惋惜。” 指针正指子夜,故事开始。 …… 故事发生在2009年,也是我的写作生涯刚刚起步的第二年。 徐娇娇和我是同行。 我们都是网站的金牌签约作者。 还记得她所创作的《深夜异闻》系列恐怖,在平台上可谓是红极一时啊。 我也是她的忠实书迷。 2009年3月11日,深夜异闻系列迎来它的大结局。 我跟很多千千万万的粉丝一样,熬夜守在电脑前,等待徐娇娇承诺的零点新章节。 章节如约而至,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阅读界面,一口气读完了。 事后我算了一下,自己读完这宝贵的最后一章,只用了五分钟多一点,却悉数地经历了期待、困惑、惊讶和失望等多种情绪。 没错,说得直白一点,这写得什么鬼东西? 这么跟你们说好了,徐娇娇这是硬生生地把恐怖,写成了玛丽苏文的结尾。 前面都是好好的,从末章正文开始的第一个字,剧情急转直下,最后简直是不堪入目。 不到天亮,评论区就炸了。 天亮后,章节被网站编辑强制撤回。 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这么糟蹋自己辛苦耕耘数年文章的结尾? 就算世界上有这种人,我知道徐娇娇并不是其中之一。 “怎么回事?”我在微信里直接问她。 我们算是网络上的知己,经常在网上讨论一些写作问题。 通常,徐娇娇都回得很快,但这次却半天没有反应。 我认为是有什么事发生了,但说不上具体的。 “雯姐,”就在我心灰意冷地放下手机,准备开电脑写作之际,她回复了,“我碰到了麻烦。” 嗯,这便是一切的开端,对我来说。 一开始,我认为她所说的麻烦,无非是感情问题,最多就是什么丧亲之痛罢了。 小姗应该可以理解,我们这一行,情绪和心理状态十分重要,不能过于松懈,更不能过于紧张。 特别是那些飞来横祸,如果没有碰巧激发你的创作潜能,那就一定是阻碍了。 “什么麻烦?”我回过去, 这时,对面的对话框又出现了短短的一行字:“我被盯上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徐娇娇发送了这条消息,我就无法置身事外了。 之后的诡异历险,光怪陆离,对她来说,可能始于再早以前,而对于我,就是从现在开始的。 “盯上?”我删掉刚刚未发出的所有字句,转而问。 “有人威胁我。”过了半天,她终于又回道。 她在“人”和“威”之间多了一个格格不入的逗号,显然屏幕那头的娇娇状态很不好—— 我在故事发生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我并不认为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潜意识里。 因为她的故事暴露的是丑恶,人总是这样,会把两个本来没有关系的意向结合到一起。 譬如娇娇的外貌,和深夜异闻故事的中心思想。 她请求我去一趟她家,并写出了地址。 我瞥了一眼地址,发现她家就在我家的附近,不过四五街区的样子。 如果说这趟冒险给我的感触,无非只有两个:人性是真的丑恶,还有娇娇是真的漂亮。 () 第134章 【二十二】暗中魔鬼 半个小时后,我来到了地址对应的公寓门洞。 她迎接我的时候,脸上没有一点“有朋自远方来”的笑意,只有那种混合了复杂、踌躇和心惶惶的表情。 但我还是只看到了她精致的五官,并深深地大感意外。 直到进了屋,我才注意到那个奇特的表情。 这是一间朴素的单人居所,一室一厅一卫,迎着门的客厅干净得像是没有住过人。 可那卧室就不一样了—— 十分混乱,尤为格格不入的,是床脚下一个空空如也的狗窝,被人打翻,呈倒立状,好不狼狈。 这狗窝里本来是有一只狗的,直觉告诉我,然后什么事情发生了…… “随便坐。”娇娇如此说道,喘着粗气,面无表情地踩到了自己拖到地的床铺。 没错,她有麻烦了。 …… 按照道理来说,两个同行的线上好友终于线下面基,画风不应该是这样的。 没有客套,更没有什么知心的话语。 刚坐定,这位倾世美女就喉头发紧地跟我诉说起来:“那人不让我报警,说会给我颜色看。但他并没有说不可以找朋友帮忙……我想他仍会给我颜色看,可我觉得自己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 “那人是谁?” 她摇摇头,意思是不知道。 “也就是说。” 我侧头看着那倒立的狗窝,大胆地猜测,“有人用了某种方法,逼迫你,逼迫你糟蹋自己的吗?” “是的。” 她吸一口气,差点哭出来,告诉我,那个恶魔肯定还在监视自己,但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跟我说了,再憋着不说,只怕自己会疯掉。 “他杀了糖糖,他前两天杀了我的狗!” 徐娇娇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了出来,“他要毁了我,他是魔鬼,但我却对他一、一无所知!” 但我对他一无所知。 这句话的听感十分绝望、无助,就像一块光滑到不可能抓住的悬崖边壁…… 我试着拍拍她娇瘦的肩膀,安慰她。 接下来的讲述,就我看来,完全就是那句“他要毁了我,他是魔鬼”的解析答案。 事情是从上个月底开始的。 按照人气作者徐娇娇的原话说,她跟自己的男朋友上了床。 原本,因为忘了戴套,应该担心的事情只有会不会怀孕而已。 第二天早上,罗欣,也就是她的对象早早地离开,留下了全身赤裸的她,还有一张摊在床头柜上的字条。 事实证明,这个字条并不是罗欣留下的,娇娇还为此跟他大吵了一架。 最后,她强迫罗欣写了几行字,并拿字迹跟床头留下的字条对照,才发现两个字迹并不会是一个人写的…… 罗欣气急败坏,最后断然与之分手,娇娇也是在气头上,并没有做挽留。 “那字条上到底写了什么?”我追问。 对方一脸窘迫的表情,最后也是心一横,事无巨细地跟我说了:字条已经被她撕毁,上面写着她和罗欣晚上的全过程,就像是现场直播的解说一样,没有一点偏差。 “那语句很奇怪,字也丑。” 徐娇娇捂着脸,闷声说,“说不上来具体原因,就不像是正常人写的句子,措辞什么的,都很奇怪……” “是魔鬼——”我脱口而出,把她吓了一跳。 没等我道歉,她又点点头。 “是的,就是魔鬼,一直都是……” 她相信罗欣,再加上那个导致分手的字迹实验。 字条又不可能是自己写的,那一经排除,肯定是除他们之外的第三者了。 一想到有一个家伙,通过什么方式把自己的私密看得如此清晰,分毫不差,还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私宅,徐娇娇就害怕。 她想报警,但碍于面子,还是放弃了。 之后的两个礼拜,家中陆陆续被人入侵了数次。 入侵的痕迹十分小,最明显的一次只是入侵者忘了关门。 她当时看着半掩的防盗门,心里下了一个决心,不管怎么样,一定得报警。 因为派出所离家较远,交通不甚方便,所以娇娇决定等到第二天工作日,行车不是那么多的时候驱车过去。 嗯,就在她即将出门的时候,发现了电脑桌上的一封,一封字迹歪斜的恐吓信。 这鬼魅的字迹,跟上次床头柜上的如出一辙! …… 说到这里,钱子雯停住了,歇了一口气。 “一个隐形的威胁者,偷窥者。”乔姗总结道,“很有意思。” “肯定是一个厉害的角色。”陈铭这次的座位空档较小,似乎有些装不下他那浑圆的肚子。 “确实,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钱子雯这么说的时候,肖冰正一脸歉意地从厕所里出来,欲回到座位上。 “当然,这个角色除了厉害,还有一些更加吓人的属性——” …… 那封恐吓信并没有被销毁,而是被保存了下来。 娇娇也翻出来给我看过,但本人记忆力有限,不能一字不差地给诸位复述。 那不是一封长信,很短,应该说。信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体,在亲眼看到后,我甚至可以用“一名不识字者的汉字临摹”来形容它们。 信的内容很简单,分为恐吓、要求和后果三部分。 第一部分,写信的人说自己已经渗入了她的生活,杀死她也好像瓮中捉鳖那么简单。 当然,原文里没有用这么书面的表达。 第二部分,那人要求徐娇娇按照他的想法来写结尾,顺便说,那想法简直烂到没朋友,我也领略过。 第三部分便是不照做的后果,跟第一部分雷同,不过更为具体,他说他会杀死徐娇娇的狗。 看到这封信后,娇娇吓坏了。 在末尾处,还有这么一行话:“别想报警了,如果报警,你马上死。” 这句话好像是有魔力一般,也很有威慑力。 准确地说,我们可怜的当事人,暂时地打消了报警的念头。 她说自己知道不能一直这么下去,但她实在是太担心自己的爱狗了。 既然对方有能力潜入卧室献上恐吓信和字条,无数次地来去自如,谁说他没有再次潜入,并做掉糖糖,甚至杀死自己的能力呢? 综上,徐娇娇想要按照信上那一连串荒谬幼稚的设定来写结尾。 但在这以前,她的一个举动,敲响了小狗糖糖的丧钟——“我先把原来的结尾写完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惊恐和敬畏。 “那个魔鬼看到了,他看到我先把原文写完了……那天晚上,他杀了我的狗!” () 第135章 【二十二】怀疑与排除 “怎么杀的……我是说,那狗是在你的房间里吗?” 徐娇娇点点头。 “你就没听到一点点声音?天呐,那可是一条活的狗啊!”我加重“狗”字。 娇娇大幅度地摇摇头,蹙起那浓浓的眉毛,“我什么也没听到,直到早上起来,看到身首异处的糖糖,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怪我……” 她又哭出来,这回更惨,“都怪我,都怪我!我应该听那人的话,糖糖不会死——天呐,狗屎,他妈的——” 娇娇失控了,开始猛扯床上的单子,我赶忙起身阻止。 最后,这无助的女子靠在我这个陌生人身上痛哭了好久。 等情绪平复了,她马上继续讲述。 接下来也没有什么内容了,在爱狗被杀害后,她惊吓着糊完了乱七八糟的结尾,并在万众瞩目的凌晨发布,受到了无数骂声和刀片。 然后,徐娇娇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又不敢断然报警,怕在等警察上门,或赶去派出所的路上,被一只无形之手掐断喉咙。 就在这备受煎熬,几度萌生出自杀念头的当间,她收到了我的微信。 换句话说,是我救了她。 显然,救援还不够。 “我视我的为生命。”她一字一顿地说。 “我也很爱糖糖。不管那个人是谁,他已经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现在,雯姐,应该算是一无所有了,我必须抓住他!那个恶鬼!” “有怀疑对象吗?” “什么?” “就是……你有怀疑过是谁,是谁干的吗?” 我试着表达清楚,“通俗地讲,也就是嫌疑人?” 徐娇娇把下唇咬了起来。 “会不会是,我的变态书迷?”她举棋不定地回答,好像事先也没怎么想过这件事。 “或者是……妈呀我真的想不出来,能想出来我早就想出来了——我没有什么熟人,除了,除了——”她停住了。 除了罗欣,没错,她是想说她的男友。 接着,我强烈建议她报警,她起先不同意,说害怕遭到恐吓者的报复。 我又开导她:“你已经把事情原委告诉我了。按照你的说法,他一定也听到了谈话的内容,不管用什么方法。难道现在不是全力反击的时候吗?” 她笑了,笑得是那么友善,又那么楚楚可怜,掺杂着一些类似戈壁滩的美丽和凄凉。 “对,你说得对,雯姐。但是——”听到这个转折,我猝不及防,“我想再等等。” “为什么?!”我难以抑制,洪亮地质问。 正午的阳光放肆照进这凌乱的卧室,显得更为凌乱了。 “因为……” 她说:“我想让你帮忙,帮我先洗清一个人的嫌疑。” …… 罗欣的个子不高,长得却挺精神。 我稍微估计了一下,他和徐娇娇站在一起,还不定有娇娇高…… 娇娇起码一米七三,因为我一米七五,她只比我矮了一小层,不相上下。 我第一眼看见罗欣,这个瘦小的生意人,感觉这人配不上大气美丽的娇娇。 在经过一番简单的交谈后,我意识到,娇娇为何会喜欢这个男人。 他坐在我对面,用左手搓揉着镜框,“你说你是娇娇的朋友,是娇娇有什么事吗?” 我也是开门见山,没有像徐娇娇叮嘱的那样旁敲侧击,因为我知道这种事,越直接,起到的反效果就越不明显。 “所以——”罗欣的喉结动了一下,“那张字条不是她写来,故意刁难我的?” “你是这么想的?”我苦笑。 罗欣说,他的理解,是徐娇娇想要分手,又找不出正当的理由,所以就出此阴招。 “娇娇是这样的人吗?” “呃,不是。” “接下来,切入正题。”我严肃起来。 嗯?刚刚已经很严肃了吗?现在是更加严肃! “她想要报警。” “很有必要——” “没错。” 我无情地打断他,“但在报警之前,她想托我确定,这字条,恐吓信,一系列事情,其中任何一件——都不是你干的!” 罗欣整张脸都僵了起来。 “你说什么?”他问得很慢,一字一歇,像是在给自己缓冲的时间,也给我时间,叫我好好思考怎么回答,可以全身而退。 “是吗?”我硬着头皮问上去,“是你干的?” “当然不是!当然、当然不是!”罗欣扯着嗓子,跟我说了足足有十分钟,气得流下了眼泪。 我很少看到有男人会在吵架的时候哭。 这样子实在是有点尴尬。 我顶着压力,报出了几个日期的时段,问他是否记得这些时间自己在干什么。 他气呼呼地,摔门进了服装店里间。 是被气走了吗? 不是的,几分钟后,他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监控。”他铁着脸告诉我,“你自己看,我应该都是在店里。” 果不其然,就在徐娇娇家遭到入侵的几天,还有放恐吓信的那天,罗欣都在服装店的监控底下,看店,睡觉…… 我刚想诚恳地道歉,一抬头,看见对方已经丝毫不生气了,脸上多了几分严峻。 “事情太不寻常了,必须马上报警。”他说,同时拿起了手机。 我没有阻止他,嗯,也没有什么好阻止的。 跟警察说明情况后,我乘着罗欣的车回到了徐娇娇家。 娇娇还是坐在刚刚床尾的位置,赤脚仍踩在落地的床单上。 当她看见我们,和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时,并没有预料的惊讶,或者是什么—— 她十分平静,挺直地坐着,和我们所有人对视了一会,喃喃地说了两个字:“好冷。” …… “让我总结一下。” 肖冰趁着钱子雯休息喝水的当间,兴致勃勃地说道,“一位网络作家受到了一个神秘人物的骚扰和威胁,这人神出鬼没,没有任何踪迹。” “他不但逼迫作家亲手了断自己连载多年的作品,还杀了她的狗,弄乱她的房间。” “而且他在监视她,不管用什么方法,这把我们漂亮的作家朋友逼疯了,现在,也就是接下来的情节,她决定主动反击。” 在肖冰说话的当间,我们的讲述者一直在喝水—— 把一满瓶的茶水喝个精光,在肖先生说完的同时,她也放下水杯。 “总结得是。”她回应道,“很精炼的感觉。” () 第136章 【二十二】女人 “我可以大胆地猜测一下。”乔姗把上个月新剪的短发挽在头发后面,“幕后推手是罗欣?” “为什么这么说?”陈铭皱着眉头,问,“刚刚他的嫌疑不是已经排除掉了吗?” “是,说是这么说。” 她头转向局长,“但一般故事不都是这样的吗?我相信如果凶手另有其人,雯姐不会说到现在还没有提到他!这是有悖于讲故事原则的!” 钱子雯“咯咯”地笑了。 “小姗,新发型很好看,顺便说一句,我刚刚就想夸夸你了——但是对于你刚刚的言论,很遗憾我必须否定。” “我真的还没有提到那个家伙,你说这是有悖于讲故事的原则……或许是的吧。但真实的故事就是这样,虽然结构清奇,但效果却出人意料地好。” 此时,谢齐林注意到,从十分钟前开始,钱子雯就一直刻意地不往漆黑的窗外看,眼神只限游离在在座的几位身上。 她害怕了。法文学者想。 …… 乔大龙警官是我的老朋友。 经过了那么多的冒险,我也帮警察破过不少案子,乔姗应该知道,我跟她说过几件。 “几乎不可能。”他从那有些闷臭的公寓房里面出来,这么跟我说,“雯姐,这真的是太离奇了。” “连一个可供怀疑的对象也没有。” “除了你。” 乔警官阴郁地看了我一眼,“这个房间里面,只有当事人和你的指纹,再无第三者。” “但是,两天前,确实有人进屋来杀死了徐娇娇的狗!” “嗯,我知道。”他告诉我,自己已经差遣了几名下属,跟随徐娇娇去糖糖的埋尸地了。 他们打算给死狗验尸,看能不能发现这个鬼的线索。 没错,他称嫌疑人为“这个鬼”。 当时,不大的出租屋里零散地布满了警察,罗欣跟着娇娇一起去引路找糖糖的尸体了。 我在门口,问乔大龙:“是不是要对徐娇娇实行保护?” “是的。” 他往后挪一步,退到门槛之外,对着走廊点起一根烟,“我们已经要到了房子钥匙,这几天会派几个人守在走廊上和窗台下面,总之,一切入口都会有人把守。雯姐呐,其实这件事情挺严重的,为何那个女人不早点报警呢?真是胸大无脑!” 我干笑几声,“她受到了书信威胁,害怕了,那人威胁说如果报警就要杀死她。是我劝她报警的。” “但她最后还是没有报警,不是吗?”乔大龙掐掉烟,说了一个脏字 然后,我清了清嗓子,提议在徐娇娇的房间里装一个水滴摄像头。 “干嘛?” “以防万一啊。” 我开玩笑道,“万一那个凶手会隐身术怎么办?你们的人可能会疏忽的……” 乔大龙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叹了口气,正经地解释:“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还是万全一点比较好。” “好的,那我待会寻求——” “不用寻求。” 我斩钉截铁,把对方吓了一跳,“不要告诉娇娇,任何人!而且,水滴摄像头要装在卧室里,镜头对准床上。” 这下乔警官为难起来,说这不是等于偷拍隐私? 但我却对此无比坚持——他信任我,经过了那么多事,他肯定会信任我。 最后,我们趁徐娇娇和罗欣从小区那头埋狗的地方回来之前,做贼似的在卧室里装了一个水滴摄像头,就在那台大屁股电视的旁边。 说到这里,你们肯定会疑惑吧? 陈局,小姗,我知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我有一个让人不安的假设,在徐娇娇跟我讲诉那些恐吓的时候,假设就已经成型了。 很奇怪,没错,很奇怪,趋向于一个不可能的解释…… 为了证明我的假设只是天方夜谭而已,也为了给固若金汤的戒备再添一道防线,当晚,我和乔大龙坐在楼下的黑色轿车里,看着水滴摄像头传来的实时画面—— 徐娇娇很有安全感的样子,在电脑前伏案创作,直到半夜十点,进了卫生间洗漱,准备睡觉了。 “汇报情况。”乔大龙蜷着身子,朝对讲机轻喃。 大风把车旁的大树吹得很惨,耳边是陆陆续续、此起彼伏的“一切正常”。 我只感觉浑身发凉。 但这一切真的正常吗? 接下来,也就是半个小时后镜头拍下的东西,不但印证了我心里那可怕的假设,还让事件朝我们都控制不住的方向发展。 …… 徐娇娇醒了。 “不会吧,她才睡着了二十分钟!”乔大龙挠着脑壳,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我没有说话,直愣愣地盯着实时画面—— 只见娇娇从床上坐了起来,身子前倾,像是潜水员在屏气。 她开始环顾四周,眼睛轻且快地扫过水滴摄像头的位置,从卧室门一直到那边的床头,然后转回原位,并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她在干什么?嗯?雯姐?” 我还是无暇回话,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就像是一颗炸弹的计时器闷响。 “砰!”传来一声巨响,我和乔大龙都跳了起来。 我的脑袋撞上了车顶,而乔大龙把屏幕不慎地摔到了地上。 “妈呀。” 车窗外,站着一个保安模样的老人,他又敲了两下车窗,乔大龙气愤地亮出了警察证。 不管那老头想要干什么,一副盛气凌然的样子,看到证件后,咽了咽气,走了。 “估计你停在不是车位的地方了。” “鬼知道。”大龙暗骂,把屏幕捡起来,幸好没有摔碎…… 我们把目光重新聚焦在水滴摄像头的画面里,画面里只有一张空荡荡的单人床。 因为夜晚房间的灯光十分暗,我们仔细辨认了半天,才确定徐娇娇已经不在画面里了。 她去哪里了? 我和乔大龙心照不宣地看了一眼。 “乔队。” 这时,对讲机里传来一阵呓语,“好像有人在客厅大门旁边走动,要不要我进去?” 我扯住他即将按响对讲机的手,并示意其看向屏幕—— 徐娇娇回来了,鬼鬼祟祟的样子,从客厅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卧室,一屁股坐在床上。 “不用,继续待命。”乔大龙迟迟地回答道。 朋友们,那时候的气氛很诡异,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套用我们警长的原话,这女人他丫的在干什么呢? 她先是坐回床上,后背不自然地拱了起来,又慢慢地直回去,这样反复着,就像是某种疯狂的瑜伽姿势。 () 第137章 【二十二】胎儿 “太吓人了,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吧?” 乔大龙刚说完,就有辆车子浸着夜色,从我们正前方开过来,把我们顶上,开始按喇叭。 “我靠?” “这估计是他的车位。”我说。 这一连串车笛让人头皮发麻,心脏长毛,每叫一下我的胃就难受地一抽,一紧。 屏幕里,徐娇娇结束运动,从床上蹦下来,来到窗前,把头微微地探出窗户…… 我们开始倒车,给对面车里的大爷腾出位置。 在两辆车的交错驶离的当间,乔大龙把中指探出窗外。 该死的喇叭声终于停止,一位大腹便便的男人从车里下来,心满意足地上了楼。 “快看!”我在副驾驶举着屏幕,惊叫道。 画面里的徐娇娇不知从哪里拿了纸和笔,靠在电脑桌前伏案写着。 桌子上还多了一个黑暗中反光的东西,是刚刚不曾有的。 “刀!”乔大龙低呼。 一开始我没反应过来这个单字发音的意思,等我理解了,他已经冲下了车。 那些信,都是徐娇娇自己写的吗? 我跟在警长后面,边跑边盯着屏幕,看着画面里正在写字的女人。 她是谁? 我想到了人格分裂,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当天早些时候,在娇娇跟我讲述自己遭遇的时候,有一个细节—— 当她看着被“闯入者”拉开忘关的大门,心里暗想要报警的时候,肢体或语言上并没有任何表露的迹象。 换句话说,没人能知道她的意图,并写信阻止,除了她自己。 如果闯入者就是她自己,或者说,闯入者就住在她的身体里,那么一切就都能解释了。 我以前研究过人格分裂的案例,譬如著名的24比利…… 一个人格与另一个人格为敌,甚至想要杀死那个人格,这都是可能并真实存在过的。 白天,她是著名青年女作家徐娇娇,而到了晚上,她是另一个人…… 我咽了咽口水,努力跟上乔大龙矫健的步伐。 守在门口的警员被我们吓了一跳,在接到开门的命令后,他过于紧张了,把钥匙一个劲地往锁孔里插,却总是插不准。 屏幕里,我看见房间里的徐娇娇把笔扔到床底下,然后表情狰狞地拿起剁刀。 来不及了! 与其看着紧张不已的小警员始终打不开锁,还不如…… 我屏住一口气,用尽全力地朝防盗门撞去—— 虽然我还没有撞裂铁质门板的力气,但是这里四周的门框很松,是木质的。 如果力道够大,完全可以将门框和门分离。 再说,就算破门失败,这样的响动也可以震吓住屋子里的徐娇娇,或者说是……管她是谁呢? 门框完美地裂了开来,乔大龙一脚踹掉防盗门,一声惊天巨响,只见屋里的徐娇娇停住了,刀子悬在半空,只有眼珠转过来,惊骇地看着我们,张大嘴巴。 接下来事情发生得太快,细节我也有些记不清了——印象里,我们三个人先后朝卧室飞奔过去。 乔大龙在卧室门口滑了一跤,咒骂着倒下了。 我成了前锋。 徐娇娇的眼睛里写满了一种浓郁的悲怆,我下意识地急刹车,在即将跟她相撞的时候,或许是害怕了,害怕她手里的刀会刺伤我…… 没想到,就在我迟疑的这短短两秒,徐娇娇发出可怕的叫声,把剁刀刺入了自己的肚腹。 那叫声,怎么说,就像是一头深陷谷底的困兽,无助,绝望,疯狂。 …… “人格分裂?” “是的,肖先生。” 钱子雯点点头,“当时我便是这么认为,但最后的真相却……” “然后怎么样了?” 乔姗显然对肖冰这种突然打断的做法感到不满,“继续说吧,雯姐,徐娇娇把刀刺入自己的肚腹,然后呢?” “然后……我们全都吓呆了,当然会吓呆,看着徐娇娇全身抽搐地倒在地上,血从刀刺入的地方大量地流出——她会死,就算那一下子没有刺到要害器官,多半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我们三个一拥而上,顾不得多想什么,给她止血,同时拨打急救电话。” “她死了吗?女家死了?”谢齐林不安地问。 “没有。”钱子雯很快地回答,“但我们当时都认为她要死了。” …… “她要死了。” 个子高大的年轻小警员像女人一样,用手捂住嘴。 救护车大概还有十分钟到达,但我们都担心徐娇娇撑不过这短短的十分钟。 乔大龙骂着难听的话,调整娇娇的身子,尽量减少血的流量。 就在他喊出第三声“草”的时候,我拿起她自尽前在电脑桌前写的字条—— 那字条很简短,所以我现在还记得,“这是给你的惩罚,你不能报警,我要杀了你”。 短短的三句话,让人不寒而栗。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惩罚”的“惩”字写错了,写成了“乘法”的“乘”。 没错,陈局,所以事情是这样的—— 徐娇娇写完“我要杀了你”几个字之后,把利刀就这么插进了自己的身体。 不止如此,现在我们可以得出一些结论。 根本没有所谓的第三者,如果偏要说有,那她就是徐娇娇自己。 那时候,我跟乔大龙说了自己的一套理论,就是分裂人格,一个人格对另一个人格怀有恨意,要杀死另一个人格的理论。 当时,这就是唯一的解释,我们乔大警长也不可辩驳。 “所以,那只狗死之前并没有什么动静,因为杀手就是自己的主人吗?”他恍然大悟,自顾自地点点头。 我没有上那辆载徐娇娇去急救的救护车,因为空间有限。 那天夜晚的后半段,我没有回家,只是漫步在家附近的街口,手里攥着电话。 我知道乔大龙会给我打电话,如果事情有什么进展,或娇娇失血过多身亡的话。 直到早上,我没有接到电话,所以我知道娇娇还活着,也仅限于活着,因为事情还没有进展,她应该还没苏醒。 我猜得很对,天亮了之后,我直接步行去了医院。 在医院大门的石阶上,我看见了抽着烟的乔大龙,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怎么了?我是说,怎么样了?” “命保住了。” 他看了我一眼,回答道,“手术做了好久,现在在稳定她的体征……待会医生就要出来了,我得去听听他的说法,关于伤势的严重性,以及什么时候可以醒——我们一起去吧,雯姐。” “好的。” …… 从很久以前,我就跟在乔大龙旁边,充当另一位警探,这是有诀窍的。 我是说—— 如果你要跟警方一起进行一些调查,必须要铭记两点。 第一点,显现出最大化的自信,这样一般人都不会怀疑你的身份,即使你没有制服和证件。 第二点,如果有人怀疑你,不要转移话题,正面反击,用自己处理案件的能力与天赋反制住他。 我就是这么做的。 在手术室门口,我碰到了罗欣,从他和大龙看对方的眼神里可以读出,昨晚他们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过节,原因也可想而知…… 负责的医生是一位高大的男人,平头,一副简单、干练和粗犷的样子。 他一开门,乔大龙劈头问起了徐娇娇还要昏迷大概多久,而罗欣用盖过他的声音,问医生,他心爱的女人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医生有些犯愁地看着两个角色完全不同的男人。 最后他选择回答警察同志的问题:“不会太久的,按照我的经验,最多四天,正常两天左右就可以恢复意识。” “还有!” 医生紧接着说,好像是一件差点忘记,又十分十分重要的事情,“患者好像怀孕了。” “什么!”罗欣叫了出来。我也被镇住了。 “什么叫‘好像’怀孕了?”乔警官提出了一个有价值的问题。 医生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会,这样几秒的延迟正让人有些难以忍受,“我在缝合伤口的时候,看见子宫在大幅度地动——因为只是看见在动,没有正式拍过片,所以说了好像……去拍个片子吧。” 他看向一脸懵的小矮子罗欣,“应该是怀孕了,要不就是我看错了。” 然后他用微表情告诉我们,后者发生的可能性极低——子宫确实在动。 “但胎动起码要到四个月的时候不是吗?”我发话了。 医生皱着眉看着我,好像在辨别我在这场戏是扮演什么角色。 朋友们,正如我刚刚说,我得用自己的自信和专业态度压过对方的疑惑,“但四个月的胎儿不会这么小啊……徐娇娇,嗯,患者的肚子根本就一点也没……” “所以,听我说完。” 对方不耐烦地打断我,“这应该不是什么正常的胎儿,正如这位女士所说的,这么小就会动,还动得挺厉害……” “我怀疑它是畸形胎儿,没有长大的,或是什么,所以强烈建议家属去妇产科做一下检查。” “你最好没有看错。” “什么?”我们一齐看向罗欣,他正在发着抖,质问医生。 “你最好没有看错。”他重复,医生一副无奈的表情,僵着身子走开了。 “恭喜你了。”乔大龙半开玩笑地说,“罗欣,你要当爸爸了。” 这句话冥冥之中全是狠毒,可能说话的人并没多注意察觉。 我的心在那一刻提到了嗓子眼,果不其然,罗欣大喝一声,把我们的警长推到了墙角。 嗯,陈局,是啊,这也算是袭警了,但乔大龙并没有对此深究—— 深究一个如此悲伤的男人,有什么意义呢? 没错,他很悲伤,因为正如医生所说,徐娇娇子宫内的胎儿不管多大,已经会胎动了,那它肯定已经存在了超过三个月…… 罗欣是五个月前认识娇娇,并成为他男朋友的。 他们的第一次床事是在上个月,也就是说,有可能,徐娇娇在和他交往期间,怀上了别人的孩子。 别人的,孩子。 () 第138章 【二十二】往事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我开始怀疑自己是淌上了什么浑水。 从一开始的恐吓信事件,发展成诡异的人格分裂推论,现在又来了一个奇怪的胎儿,不仅胎动与大小不符,它的父亲还不是娇娇唯一的男友——罗欣。 徐娇娇是事发后第三天醒来的,在此之前,因为伤口面积盖掉了半个肚子,还在愈合,缠着绑带,不方便做胎儿B超。 事发的第二天,那天无比漫长,我们都没有闲着—— 罗欣时时刻刻地陪在病床旁,等待自己的女友可以醒来。 乔大龙回局里向上级报道,估计在水滴摄像头这件事上要费很多口舌,避而不谈又说不通,说不通我们是怎么发现当事人欲要在卧室里自杀…… 综上,我对不起大龙兄。 我在第二天中午去探望过娇娇一次,或者说是探望罗欣。 这个此刻心焦不已的男人,他在听说了徐娇娇给自己写恐吓信,并用刀子捅杀自己的细节后,陷入了深深的心理挣扎。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他埋着脸跟我说。 然后我给他灌输了一些暖鸡汤:“跟随自己内心就好,不用自己在那里道德绑架。就算你因为种种原因离开娇娇,也没人会怪你的一最重要的是,我看得出你关心她,你喜欢她。” “如果这是感情和现实之间的博弈,我劝你要兼顾,没有什么事情只会有两个选择。” 呃,我承认这个鸡汤是有些水了,但罗欣听得很认真,最后感激地点了点头,说谢谢,自己会好好考虑的。 送完鲜花,走出医院,我接到了乔大龙的电话。 “雯姐!” “上级那边怎么样?”我问,“好过吗?” “别说了。” 我仿佛看到电话那头的他在公安局的咖啡机前无奈地摆了摆手,“我的一个同事,叫张海峰,你认识吧?” “就是那个快退休的?” “嗯,就是那个老不死。” 只听乔大龙吐了一口痰,我才知道这不是在局里,“他20年前就认识徐娇娇。” “哦?”那时,我很惊讶,就跟你们现在一样,“怎么回事?” 接下来,乔大龙冒着电话欠费的危险,给我讲了二十分钟的往事—— 其中十五分钟都是在埋怨自己的话费不足问题,所以放心,朋友们,这段故事不长,但却十分可白。 1989年,徐娇娇13岁,母亲早逝,跟父亲生活。 父亲的精神有些不正常,呃,不是那种严重到要进医院的不正常。 他的病是间歇性的,一般会在受到刺激后发病,病状变化多端,总结一下,就是会变得极易怒,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在事情发生的那天,卷宗记录,下了一场五年以来未曾有过的大雨,声势浩大,把都市摧残得一塌糊涂。 嗯,这不是记录者的诗情画意,而是动机的起因—— 徐从工作的洗衣店下班,在孤岛般的站台跟很多人一起等车。 他担心自己没有零钱,就先打开钱包检查,结果钱包不慎掉落在也。 说来也巧,这时公交车正好从街口拐过来,整个站台的人蠢蠢欲动。 徐父,或者叫他徐先生好了—— 徐先生尝试去捡,结果车到站,人一拥而上,他的钱夹被踩了起码有十二脚,等他捡起来,所有硬币都已经被踢飞到了马路中央。 徐先生捡起离他最近的几枚硬币,安静地等候二十分钟的下一班公车,投币上车,没有任何表情地回到了家。 到家后,负能量顺着不正常的精神枢纽开始迸发。 他高吼一声,开始猛砸家中的桌椅、柜子等家具,两眼通红,嘴中白沫横飞,几乎把一切能砸的都砸了。 徐娇娇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听到了父亲疯狂的动静之后,吓得始终躲在房间里,并把房门从里面反锁上。 张海峰说,自己到现在都还记得受害女童徐娇娇事后的证词:“肯定是锁门的声音让他听见了,我刚锁上门,他就开始敲门。” 敲门很快地演变成暴力地砸门,徐娇娇尖叫。 门被慢慢地怼烂,只听父亲骂着许多她难以理解的低俗话语,指着她的鼻子,把她逼到墙角。 “然后……” 乔大龙的语气突然变得局促,谨慎了,那感觉就像是一个本在大路上行走的人,撞上了恶龙的巢穴,便开始小心翼翼地绕着走,大气也不敢喘。 “然后她爸爸侵犯了她。” “侵犯?!” “是的。” 他不自然地清清嗓子,“老张回忆说,那个疯子禽兽下手太狠,差点就在侵犯过程中把女儿杀了。” 徐先生很快被由张海峰带队的警察们制伏。 报警的是他们的邻居,一位身患癌症的中年女教师…… 事情远没有结束,在这件事发生之后,徐先生被关进了监狱的精神病区,并于清醒后的第二天上吊自杀。 徐娇娇成了孤儿,而且也出现了严重的精神问题。 医生在卷宗上这么解释:由于过早姓行为和被亲生父亲侵犯的事实,受害者身心都遭受了巨大的摧残。 “她曾在精神病院呆了一年。” 乔大龙继卖说,“精神恍惚,时而暴躁疯癫。不过在一年后竟神奇地痊愈了,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寄养在了一位远方阿姨家,上完学,并混成现在的样子。我想雯姐你比我还清楚她混得怎么样。” “所以……” 我试着消化了几秒,然后提出自己的猜测,“她很可能留下了后遗定,譬如精神分裂?” “那我们只有等她醒过来,再一探究竟。” 说完,他像是有什么事似的,匆匆挂断了电话。 …… “早年的人生悲剧。” 窗外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像是一只扎入篱笆的鸟,或者蝙蝠。 谢齐林看了一眼窗外,然后问首:“雯姐,这段过往应该会和整件事有一定的联系吧?” “那是。” 钱子雯回答,“否则,我也不会浪费这宝贵的五分钟,只为讲述一件无用的往事。” “我突然很好奇。” 徐老太一脸顽皮样,在这么诡异的故事氛围里,也算是一股清流,“那篇的最后一章,后来徐娇娇她写了没有?” 钱子雯颇不自然地动了动肩膀:“你是说《黑鱼》吗?” “对啊。” “这个……”她抿起嘴唇,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最后,终于开口道:“她没有写。” “所以,在最后一章太监了?”乔姗说了一个专用术语,显然徐老太并没有听懂,一知半解地看向她的侧脸。 钱子雯表情严峻,连着摇了三下头,“也不能这么说,我想……为了不剧透,这么告诉你们好了一在这件事结束后,我们也永远地失去了一位优秀的作者……” …… () 第139章 【二十二】怪物 我想这么说你们应该会理解吧? 第三天,徐娇娇终于恢复了意识,就如那位高个医生预估的时间一样。 不过医生也不是全对的。 那天上午,他们给娇娇的子宫做了B超,结果显示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罗欣对医生露出那种“恨不得把你一掌拍死”的表情。 但我知道他不会的,他没有那种动真格的体质。 “不可能!” 医生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我真的,我真的看到了!” 最后,为了避免被揍,只好满脸委屈地走开了。 是啊,怀孕的人都会停经,还有各种迹象,徐娇娇不会几个月了都不察觉,她又不傻。 要处理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我们决定先把“狗血怀孕”的事情抛到脑后,不跟徐娇娇说,或者再也不去说了。 刚刚苏醒的家身体很虚弱,眼睛半眯着,面色苍白,乔大龙愣愣地看了她几秒,估计也是被她此刻的容颜所吸引,男人嘛…… 我们一等到徐娇娇可以开口说话的程度,便急不可耐地提出问题:关于那个夜晚发生的事,希望当事人可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徐娇娇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后,害怕得全身发抖。 问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受伤,还有今天是几月几号。 她完全听不进我们的问话,开始自顾自地痛哭,说这是那个恶魔的报复,因为自己报警了,所以遭到了报复。 “那人毁了我的事业,杀了我的狗,现在还要杀了我!” 她崩溃地扯住罗欣的衣袖,罗欣把她抱入怀中。 “一定要找到他……” “我们已经找到了。”乔大龙说罢,病房里顿时一片肃静,连呼吸的声响都消失了。 徐娇娇有些畏惧地转向我们,“是,谁?” 我们没有回答,准确地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快说啊。” 她的语气很轻,很柔,我想那是装出来的,我们再不回答,只怕这可怜人就要疯。 没错,小姗,看来她是真的一无所知。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我们向娇娇详细地阐明了那晚的经过。 全程,她都一声不吭,表情恐怖地听着,听到最后,她还是没有立即发表言论。 晌久,她张嘴,只说了一句话,还是问句:“这是真的吗?” “是的。”我平静地回答。 徐娇娇埋头痛哭起来。 从病房出来后,乔大龙的一句话让我猝不及防。 “所以,案子结了。” “结了?” “对啊。” 他下意识地抠抠鼻子,又很快地放下了,“然后就没我们的事了。既然这一切都是徐娇娇自己干的,就是所谓的什么人格分裂,那么她将被送到精神机构去检查,接受治疗。” “到目前为止,她破坏的都是自己的财产,我们不用追究什么法律责任,雯姐,她是病人,她在犯病,需要治疗,就是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吗? 接下来的五天风平浪静,我脱手了徐娇娇事件的调查,或许警方也脱手了,我不清楚。 这五天我的脑子很乱,无法写作。 网站上《黑鱼》的评论区,已经完全炸开,流传着徐娇娇陷入了某种麻烦,具体情况谁也不知道。 他们互相猜测着,有真正为她担心的,也有一些狠毒的键盘侠,说这都是不更新的借口,然后借机把徐娇娇辱骂一顿。 除了以上两种,大部分还是在评论区看热闹的,在跟帖回帖中猜测,提出阴谋论,就像是亲自参与了一本悬疑巨作。 …… 那天是礼拜六,我还记得自己正准备回县里去探望父母,踏踏青放松一下心情。 就在我即将出门的时候,又接到了乔兄的电话。 “人民医院。” “啥?” “人民医院。” 他无脑重复,“就是徐娇娇前两天住院的地方。快过来,太吓人了,你肯定不想错过这个。” 他没有再细说,挂掉电话后,我权衡了一下,决定驱车赶往人民医院。 在路上,我收到了他发来的一张照片。 乔大龙从来就不会拍照,但这张照片却拍得还算端正—— 其实也没有端正不端正之说,这只是一张B超报告单的截图,上面印着模糊不清、空空如也的子宫和显而易见的结论:没有怀孕。 我不知道他发这张照片的意义,不过我知道自己很快就会知道了。 病房里,我惊讶地又看见了徐娇娇,她不是在精神卫生中心。 我还来不及提出疑问,就注意到她那变得消瘦的脸颊,凸出的眼眶,俨然一副吸毒犯的模样。 但我知道不是,那是精神治疗的后遗症,比戒毒还要可怕。 这里除了徐娇娇之外,还有乔大龙、罗欣和三个医生。 其中一位便是那个当初给娇娇动手术,并说其怀孕的医生。 “怎么了?”我心虚地问,“发生什么了吗?” 乔大龙示意那位医生——五天前做B超的那个女医生,叫她点开电脑屏幕。 屏幕上,是上次做B超拍的图片,也是我刚刚在路上收到的那张。 女医生开始动起鼠标,图像的色调开始慢慢地变化。 “我们把这张图片做了颜色逆转,和许多的处理。” 乔大龙解释,“然后我们发现了这个。” 我失声叫出来:“这是什么!” “这是病人子宫里的东西。” 女医生边说边快速地看了徐娇娇一眼,此刻的徐娇娇像是植物人一样,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半躺在床上,发着呆。 “我知道,可、可这是什么东西?” 此刻,在我们眼前,图片里的东西,十分小,也十分丑陋—— 是胎儿模样的东西,蜷缩着,模糊不清的面部,只有左眼和长满牙齿的大嘴特别清楚。 那嘴里的牙齿当然很小,但是奇形怪状的,就像是含着的满口石子。 最值得提的,是那根神经——从那怪物胎儿的头顶,延伸出一根神经。 从他们给我展示的第二张图来看,那个细如发丝的神经从子宫延上去,直直地插到大脑里。 “才不是什么人格分裂。”这时,罗欣突然发话了,语气颤抖,又有些愤怒,“都是体内的这个魔鬼,它在控制她!” “B超的成像原理是,将声波回声的强弱显示为光点。” 乔大龙说,“雯姐,这个东西很奇怪,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它的结构就像幽灵,以至于图像必须经过特殊处理,才能被肉眼看到。” “是鬼。”一位年轻的医生坐立不安地说道,看样子只想快点逃出这个房间。 “妈的。”乔大龙轻声咒骂,然后提高嗓门,“子宫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它是哪来的?” 全场鸦雀无声,只剩下徐娇娇本人的大口喘气声。 直到现在,反正自我进来,她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是不是……”我针对这个问题,提出了一个合理却疯狂的猜测。 …… “所以。” 陈铭紧张得全身发着抖,“当初缝合伤口的时候,看到的鼓动,就是这个怪物造成的?” “也只能这么解释了。”钱子雯开始满房间地找水壶,徐老太连忙起身帮忙。 其余人难捱地坐在位置上,耐着性子等辛苦的讲述者喝完水。 “所谓合理,却疯狂的假设。”肖冰聪明地推测道,“是跟乔警官讲的那段可怕往事有关吧?” “太聪明了。” 钱子雯象征性地做出拍手状,“你们还记得那个故事吗?“ “正如麦田怪圈,印出古代建筑的海市蜃楼,和重现罪案的隧道一样,某种超自然的事件发生了。” “在她的体内留下了一个怪物,这可能也是一年后她精神错乱的原因。” “某种排斥反应,但排斥失败,怪物在她的身体里扎了根,现在甚至长出一根触须,接到了她的大脑末梢,在夜晚控制她的身体,并用种种手段折磨她……” “你的意思是,写恐吓信、杀狗等等这些事都是一个未出生的胎儿做的,可是……” 乔姗吓得紧靠谢齐林:“可是一个胎儿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它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胎儿。” 钱子雯这时显得有些不是很确定,“我想啊,既然它有能力在徐娇娇体内呆20年之久,还接上了她的大脑!为什么不能说它已经具有独立的思维,天呐!要知道,它已经20岁了。” 最后一句话,短短几个字,乔姗、谢齐林和徐老太三人同时哆嗦了一下,陈铭和肖冰听罢都是一副震骇的表情。 徐老太延迟地捂住了嘴。 钱子雯清清嗓,继续讲了下去。 …… 听完了我的假设之后,乔大龙觉得细思极恐,但是很有道理。 其余人在各自了解了那件往事后,也是同样的感觉。 细思极恐,又很有道理。 需要重点提到的是,徐娇娇本人对这个假设的反应—— 她的反应好像过小了,毕竟这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只是恍惚地半躺着,听着我们说话,没有任何表情,和任意一句回话。 她那时就像病房里多出来的一个花瓶,美丽,安静,不合常理。 罗欣一脸蜡灰地坐在病床旁边,嚅动嘴唇,问女友:“娇娇,你觉得……” 他无法说下去,语气哽咽起来,这个大男人又要哭了。 那一刻,我真的担心,是不是精神中心的检查和治疗,让好好的一位家变傻了…… 我们在和医生简短地讨论过后,一致认为这个鬼胎就是罪魁祸首。 就是那个在夜晚控制娇娇身体,写信又杀狗,迫使娇娇自残的家伙。 我想起我们守候的那一夜,那疯狂的瑜伽姿势,结合B超里显现的魔鬼胎儿,不由得战栗起来。 最后,我们决定要动手术,把怪物从子宫里拿出来。 () 第140章 【二十二】真实的自己 “娇娇。” 我坐到罗欣刚刚坐的位置,问,“你说好不好?都是这个东西在折磨你,它就在你体内,我们把它取出来,杀死它,你也可以好好生活!” 一开始,徐娇娇连看都没看我一眼,难道真的傻掉了? 我不安地想。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她突然发起狂来一用双手不停地猛抓头发,发出尖叫声,还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是啊,这一系列的冲击对她来说伤害太大。 最后,娇娇平复下来,在众目睽睽下捂着脸,啜泣了好久,探出口齿不清地问:“手术风险大吗?” 医生向我们解释,他们必须给病人的身体做了一个全面检查和评估,然后专家们开会,确定手术的风险。 徐娇娇全程听着,面色不再恍惚,变得认真起来。 她又询问了手术费的问题,在到“肯定不便宜”的答案后,面露疑难的神色。 罗欣激动地说,他会出钱,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救她。 嗯,朋友们,就这样,真相看似已经渐渐浮出水面。 走出病房,乔大龙一头扎进厕所抽烟去了,是憋了太久的结果。 我在空荡荡的住院部走廊,心里总觉得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具体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三天后,我听说徐娇娇的手术时间定了,定在我得知消息后的隔天早上八点。 做手术的前一晚,我去做了最后的探望。 是的,我没有说错,是最后一次。 …… 自从徐娇娇剖腹的那一夜之后,就再也没有身体被另一个思维控制的情况出现了。 在精神卫生中心,治疗医师反应,经过24小时无间断的观察,夜晚患者并无醒来过,偶尔有起夜的情况,也只是去厕所,然后继续睡觉罢。 这种事情很难让人理解,对此我个人的观点是,娇娇的身体受创,连带着鬼胎也受到一定程度的伤害,毕竟两者存在一种寄生的关系…… 手术前夜,我前去探望徐娇娇。 罗欣不在病房里,看来是已经回家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在自己心爱的女人身上,在此之前,他还没有一个好好思考问题的时间。 “娇娇?” 她在哭,哭得全身发抖,我推门进来,她便一个机灵。 慌乱地把手,连同手上的拿的东西藏在被子底下,我没来得及看到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不过,我很快就得以知道了。 刚刚走近病床,在脑海里搜索词语,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徐娇娇把那两个信封从下面拿了上来。 “这是什么?”我问。 “信。”她抹抹眼角,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回答道。 我继续追问。 她告诉我,这两封信是分别给罗欣和网站的编辑部的。 等她被推进手术室后,委托我把信件送到他们手上。 在明早之前,谁也不能拆开。 这种感觉很让人不安,就像是一个必死无疑的囚犯,在做最后的告别。 我想表达这个意思,却又找不到好的措辞。 徐娇娇笑了,比戈壁更加美丽,又更加凄凉,“雯姐,就算我求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我以前可没有求过你。” “这不会是最后的。”我沉重地说道,“娇娇,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乔警官告诉我,手术的成功率应该会比预计的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跟一次剖腹产那么简单!” “你不懂。” “我不懂?” “你们都不懂。”徐娇娇自顾自地补充,眼泪又哗哗地流下来。 那时候,我根本不能理解她,等到我理解了,一切都晚了…… 我把信放在手提包里,先抛开这个事情不谈,想谈点振奋人心的事情,比如《深夜异闻》。 编辑说只要最后一章能顺利写出来,这将会是一个炙手可热的作品。 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 话题越谈越朝消极的方向发展,最后,一个话茬,我们不可避免地说到了20年前的那件事情。 “一切都太可怕了。” 我比较直接地说,“无法想象那个感觉。” “嗯。”娇娇应了一声,随之回答道,“那天在那张床上的,是一只怪物,怪物创造怪物,怪物是……” 她哽住了空气骤停了几秒,这绑着绑带的柔弱身板开始剧烈咳嗽。 我发怵地看着她从被子里露出来的肚子。 它也在听我们谈话吗? 它可以听见吗? 在临走之前,我用能想到的一切办法来鼓舞我的好朋友。 她现在仍是很痛苦,只希望过了今夜,她能够重获新生,不管是在生理层面,还是精神层面。 那天晚上,我又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也看不进手机。 时间越接近凌晨,我的心脏就跳得越快,两个托付的信封就放在床头柜上,徐娇娇不让我过早地打开,原因消极。 早上七点半,手机响了,在床头柜的信封之上振动着。 是乔大龙打来的。 他问我是不是也没有睡着,我苦笑,说是的。 并把昨天去探望徐娇娇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 本来,重点是那两封信,而乔大龙好像对另外一个侧重点更为感兴趣,“她说那天在床上的,是一个怪物?” “难道不是吗?“”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乔大龙的语气变得十分疑惑。 “你在说什么?”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抓紧手机外壳。 “我看当时张海峰办案的卷宗,雯姐,地点不是在床上。” “啊?” “地点不是在什么床上。” 乔大龙重复道,“是在卧室里的单人床……讲真的,雯姐,如果是我,我到死也不会记错这个细节。” 我半晌没有回答,直愣愣地看着床头的那两封信。 想到那个最后的,也是最恐怖的假设,只觉得冷汗突突地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难道…… …… 大家先不要讨论,让我一口气讲完好了。 准确地说,这个假设并不是像我刚才描述的那样,突然冒出来的。 你们还记得我在看到鬼胎后,提出的另一个假设吗? 在那个先前的假设里,徐娇娇夜晚的行为是由胎儿控制的。 其实,在说出这些之前,我的心里还有其他的想法,是更先想到的。 但却因为实在过于恐怖,和不切实际,于是就没有说出来,转而说了那个比较合理的罢。 没错,我们很可能始终就把事情给看反了。 既然那个鬼胎用一根神经控制着徐娇娇的大脑,为什么我们只说它的控制权在晚上,而不能说它的控制权在白天呢? 嗯,是的,陈局,我的意思是,故事里,我们所熟知的那个家徐娇娇,很可能就是由鬼胎控制多年的傀儡。 还记得她有过一段疯癫的历史吗? 我想,正是在那一段时间,鬼胎就已经控制了她的身体,把她的真实意志给锁起来了。 或许我这么说,你们更可以理解其中的关系—— 14岁之前,这个身体是徐娇娇的。 而14岁之后,这个身体就被那个小怪物操控。 在故事发生的时候,原来的徐娇娇夺回了身体一部分时间段的使用权,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总之,她在晚上开始折磨那个夺去她身体的家伙。 “可是,雯姐……” 乔大龙听得大气不敢喘,最后终于发话了,“如果真如你说,那没有道理啊?” “什么没有到道理?” “那些行为……”他提出具体的疑问,“那些行为一点也不符合常理。既然好不容易夺回了控制权,就像你说的那样,不应该求救吗?” “我是说,向外人求救,解释自己的遭遇,好让自己永久地摆脱控制,而不是跟敌人玩恐吓游戏,最后又拿刀刺进自己的肚子。” 朋友们,正如乔警官所说的,我原本也是考虑到这些疑惑,而排除了这个可怕的假设。 但我转念一想,徐娇娇的年龄,如果被夺走身体的时候是14岁,那么现在也应该是14岁。 心理年龄,一个14岁的孩子,思维跟成熟理智的大人是不一样的。 况且,被囚禁了如此多年,肯定也已经接近崩溃,只想好好折磨那个寄生在她体内的贼了。 “对啊。”乔大龙喃喃道,“只有14岁……是不能用我们的思维标准来衡量……” 紧接着,他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关于我这个恐怖的假设。 这一切到底是不是演戏? 那个我们认识的徐娇娇,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原本身份,还是始终就知道,自己其实是一个不伦的丑陋产物? “虽然这听起来很悬。” 我说,“但我真的认为这些都不是演戏。你知道我一向看人很准的,在跟那个徐娇娇相处的过程中,一切的感情,一切的情绪,恐惧、无助、害怕都是如此真实。” “她开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很害怕,但在我们告诉她真相,抑或是亲眼所见鬼胎的时候,我想她是记起来了,记起了她原先让自己忘记的事情。” 所以这就是写告别信的原因。 徐娇娇清楚如果动了手术,自己就会死,因为她清楚,真实的自己就是手术要去除的那个东西……” “她的心一定很挣扎,她没有说出真相,而是选择缄默,缄默地迎接死亡,那才是她该有的归宿。” 我终于知道那天在医院里,恍惚无言的她,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了。 () 第141章 【二十二】信 “这也是为什么,她说错自己遭遇侵犯地点的原因。” 我发现自己说着说着,已经站到了房间中央。 “那时候的她根本就没有出生呢,怎么会知道,她那时只是顺着我的话往下说罢了。” “所以。” 电话里,乔大龙说了一句让我记忆犹新的话。 此时已是八点整,手术开始。 “那个叫做《深夜异闻》的鬼故事,就是一个鬼胎写的?” 对于这么问题,我无法回答,是不忍回答。 手术出奇地成功,本来以为那根连接大脑的神经要去除,必须花一定的功夫和冒一定风险,谁知随着鬼胎的取出,那根神经就跟着一一块脱落了,像是抽丝一样地被拉了出来。 取出怪物之后,徐娇娇陷入了长达十天的昏迷。 在这手术成功的当天下午,我和乔大龙不得不找到了在病房里的罗欣。 我们跟他说了我昨夜的理论,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听懂。 一开始,他不敢相信,朝我们发怒。 最后看到那封留给他的信,便只好相信了,哭得一塌糊涂。 嗯,这或许是有些残忍,但如果不让他知道这些,万一徐娇娇醒了,结局跟我们预想的一模一样,鬼知道罗欣会受到什么样的震骇和打击? 所以预防针还是要打的。 是的,这一切只是假设而已,我们祈求它永远只是假设。 虽然那两封信无比精确地印证了我的假设。 但我仍希望等徐娇娇醒来,还是我们先前认识的那个样子,那个灵魂! 多么美好的念想呐,这个念想在我亲眼见识了那个鬼胎之后,便显得有些不可能实现了。 没错,医生们把鬼胎取出子宫之后,它还活着,因为样子太过憎人,还在手术室里被主刀医师摔了一下。 手术结束后,它被装在一个保育箱里,过了一天就死了。 在此之前,我和乔大龙,还有得知了真相的罗欣,一起去看了一次。 “就是它?” 乔大龙最先进屋,看到本体之后,吓得愣在了门口,我第二个,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 然后我也被吓到了。 这比在B超图上还要恐怖十倍、一百倍,只因为它就在你的眼前。 它就跟一只鸟蛛这么大,估计一只手就可以握住,一个巴掌就能拍死。 身呈黑色半透明,只有一只眼睛,长在左边,那布满乱牙的嘴巴占据了半张脸,看到我们,便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雨雀。 呃,好吧,这样的比喻有些不好。 总之,它就这么贴上玻璃边壁,面目可憎地看着我们,嘴巴笨拙地一张一合,好像在试图表达什么。 罗欣是最后一个进屋的,看到保育箱里的东西后,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时,看到罗欣进来,那个鬼胎也有了反应。 它不再试图表达什么,贴着边壁,而是一头缩到了保育箱最远处的角落里,好像是为了不让罗欣看到自己的丑态。 没错,这回没错了。 我暗想,它就是我们认识的徐娇娇,我们认识的徐娇娇,就是这个丑陋的胎儿控制的。 想到这里,我的心升起了一股悲怆。 罗欣面色蜡白,颤颤巍巍地走到保育区跟前,手贴上玻璃,敲了敲,想让它转过来。 但它没有,我们的徐娇娇没有,只是狠狠把自己扎在那冰凉的角落里。 最后,罗欣一声不吭地出门,走到隔壁的男厕所,吐了起来。 手术后的第二天,鬼胎死了,我们的徐娇娇,优秀的作者,死得就像一只被太阳晒死的大昆虫,四脚朝天地倒在保育箱中央。 手术后的第十天,真正的徐娇娇醒了。 我们根据医生所说,患者醒来后十分疯狂,拔掉了所有的针头,几乎砸坏来了病房里所有的设施,不断地发出尖叫,还冲到了走廊,欲要袭击一名过路的护士。 无奈之下,院方把徐娇娇送进了精神病院。 直到今天,她还在那里,一个角落里的加护病房。 前几个月我和大龙去探望过她一次,经过这么多年的治疗,她还是连话都说不出口。 但乐观的是,她依然可以用纸笔来表达思想,就像当年写信恐吓体内的另一个家伙一样。 这几年,她用纸笔向世入传递的所有内容,无非就是那无止尽的恨意,恨意,恨意。 我认为这是可悲的,也是必然的。 …… 整个故事的最后一句话,是那么地悲伤,大家都处于一种想要悲戚,又惊骇得没有表情的状态。 “结束了?”过了好像很久,徐老太弱弱地问道。 此时怀表上的时针已经指到了一点。 “结束了。” 钱子雯给予肯定的回答,“这绝对算是我最诡异的经历之一。” “无止尽的恨意啊。” 乔姗针对文未的几句话感叹,“或许,她经过了亲父侵犯的悲剧,和多年的身不由己,等到现在,年幼的心里也只剩下这个了吧?” “这是深仇大恨,对父亲,对体内的另一个夺走她的身体并美好生活的家伙,也对整个世界,这个抛弃她,把她丢在虚无里的世界……” “正如雯姐所说,这是可悲的,也是必然的,要怪只能怪命运的无常,和狠毒了。” 钱子雯苦涩地笑道:“我虽然对现在的徐娇娇很是陌生,但看着那张冰雪美丽的脸庞,你们知道吗?我会想起我认识的那个徐娇娇。” “呃,其实也不算很熟……那个徐娇娇,她很努力,对恐怖的造诣很高。” “她也是无辜的,是那不伦的行为促使她的诞生,是求生的本能让她占据那个姑娘的身体,然后她努力生活着,就像一个正常人一样……” “有一件事情我还是搞不懂。” 肖冰问,“她既然不是真正的徐娇娇,那她怎么会用这个名字,并忘掉自己的真实身份呢?恕我直言,雯姐,你故事里解释得还不够清楚。” “我解释得不够清楚。” 钱子雯一脸神秘地把手掏进包里,“那是因为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啊!” 一个泛黄的信封被放在了农庄的大桌子上。 所有人都直直地盯着它,谁也不敢碰。 “这是……”陈铭边问边试探着伸出手。 钱子雯点了点头:“这是徐娇娇写给罗欣的那封信。上个月,我把它给借来了。” 陈局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整个动作跟他粗大的手掌十分不搭。 “读一下。”乔姗说。 “你读吧。” 他拆开后看都没看,就一把把信滑到乔姗跟前,“我一个大老爷们,读一个女人的信,可能不合适。” 信的内容,通过乔姗之口念了出来—— “亲爱的罗欣,请原谅我上个月的错怪,我当时也是吓坏了,但这并不是借口。我们应该一起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不是吗?” 乔姗停了一下,继续读下去。 下面一大段都是徐娇娇在自述,以及整件事情真的真相。 说自己其实是一个怪物,囚禁身体的真正主人……细节跟钱子雯在故事里推测的几乎一样。 “我以前就对自己13岁之前的记忆很是模糊,不知道为什么。姨妈说我遭到了爸爸侵犯,还发过一一段精神病。” “而我对此,和在之前的事情毫无具体印象。本来,我认为这是正常现象,每个人都不会完全记得自己的童年,不是吗?” “在上个月的事情发生后,直到现在,我很害怕,以为是什么隐形的怪物。其实那是真正的我,真正的我还魂了。” “意识到这点,是我在看到那照片里,里面称之为鬼胎的东西之后,我突然全部都想起来那记忆,让我故意忘记的部分。” “我就是它啊,我是一个贼,偷走了一个可怜女孩的身体,窃取了她的思维和智慧,并占有了她的生活。” “虽然很难接受,但这是真的,我不是人,我是怪物,而这个身体必须还给她,我决定不作反抗,一死了之了。” “所以,罗欣,离开我吧,也不要去打扰那个真正的徐娇娇了,我无法估计这些事会给你带来多大的伤害……告诉我,你会挺过去的,好吗?” 乔姗哽咽了,把信放下,说已经全部读完。 大家互相传阅着信件,没有一个人发话。 “我们把它埋在了崇明岛,一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下葬的时候,我特意征得编辑同意,把《深夜异闻》已发的章节制作成书,一块下葬了。” “很难受,我说过,我们永远地失去了一个优秀的作者。”钱子雯收回信封,说道。 “太可恶了。” “什么太可恶了?小姗? “那个姓徐的男人,是他创造了鬼胎,并毁了两个相同又不同的人生!” 乔姗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尖声说道,“起因竟然只是一个掉在雨里的钱夹?” “有时候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肖冰的话语中充满哲学感:“从宏观到微小,从快乐到悲惨,都是毫无道理可言,我们能做的,就是不去多想,过好当下的每一天,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还没有人来得及回答,肖冰自顾自地笑了:“真巧,我接下来要讲的故事,也是关于怪物的……” “不过我的怪物,可比这个凶恶得多。” () 第142章 【二十三】收藏家 第二夜的第一个故事,结束得十分顺利。 家钱子雯的讲诉,关于两个相同名字的女孩,关于疯狂的兽欲,也是关于“还魂”的故事。 肖冰觉得十分意外—— 作为夜晚的新人,没有参加过那诡异焦灼的第一夜。 他原本认为这只是一群酒肉朋友的故事会,仅此而已,没想到还真的有那么一点“诡异”的感觉。 六个人,六个故事。 他是第二个。 “凶恶得多?”乔姗笑,“不会是像哥斯拉那样吧?” 肖冰看向年轻家那标志的侧脸,回答道:“不,不,乔姗,这么说吧,哥斯拉就是一个胸大无脑的美国商业化虚拟产物,它是假的。而我故事里的怪物,它有一个你们熟悉的名字。” “什么?” 公安局长陈铭跟其他所有在座的朋友一样,被提起了兴致,“什么名字?” “人心。” “啥?” 肖冰捉弄般地笑着,拍了拍自己心脏的位置。 “确实。” 钱子雯重重地咳出痰,又把痰生生咽了下去,“世界上最可怕的,不过是人心……咳咳,肖兄,你误导我们!我以为你真的要讲一个怪物的故事!” “严格地来说。” 学者谢齐林指出,“我们的故事,都是关于人心叵测的,不是吗?” 一阵短暂而尴尬的沉默,肖冰干笑了两声:“哈哈,抱歉,我是新来的,有些不懂形式……” “所以开始吧。” 桃源农庄老板娘,徐秀蓉用两根手指反复叩击着桌面,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肖先生,我相信你会给我们讲述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 …… 这是一个关于收藏家的故事。 说到收藏,在座的各位有没有这个癖好呢? 我敢说一般人,或多或少的,都会下意识地收藏一些东西。 普通情况下,我们收藏对自己有意义的东西,比如照片,奖杯,或许还有徽章…… 也有的时候,我们会收藏那些,深究起来并无特殊意义,却能让人在积累的过程中产生快乐的东西。 这就是广义上的收藏。 我就有收藏的癖好,我喜欢搜集烟盒。 咳咳,顺便说一下,我可不抽烟——但是我买烟,然后把烟倒掉,留下盒子。 哈哈,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买椟还珠”的境界呢? 嗯,说说广义的收藏,说白了就是“纯属为了收藏而收藏”。 大多数收藏者都会选择邮票,烟盒,啤酒瓶,钥匙扣这种便于保存,外形有规律却多变的东西。 在这篇故事里,我们要讨论的是一种比较重口味的收藏。 收藏尸体。 是的啊,你们没有听错。 收藏家徐志收藏尸体,但外界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除了尸体,徐志还收藏很多东西——多半是古董,清朝的花瓶,唐朝的碗,之类云云。 他在外人眼里就是一个收藏家,一个成功的收藏家,在许多的国宝,古董,竞拍类的节目上都有他的身影。 虽然这种公众人物通常不会引起很多人的注目,但是在业内,徐志有十分良好的口碑,很强大的人气。 为什么要收藏尸体? 这也是徐志经常问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呢? 他始终找不到答案。 在这里,我必须附加说明一下,他收藏的并不是一般的尸体——而是有问题的尸体。 什么是有问题的尸体? 雯姐? 你的提问很有节奏! 所谓有问题的尸体,就是表面的意思:截肢的残疾人,侏儒,巨婴,还有更可怕的连体人等等…… 这些都是徐志先生的收藏。 在他家别墅三楼的书房里,有一个暗间,里面摆满了通天的福尔马林罐子,里面就是他最隐秘,不为人知的藏品——尸体。 这位爱好隐秘,博学多才,经常上电视的丑胖子,在大学时期并没有特意学习相关的专业—— 他上的是医学院,市级医学院。 某种意义上,他也可以被称作“外科专家”只是没有相关的实践经验罢了。 正是因为这样特殊的文化背景,徐志跟各大医院的人都有好交情。 其中有一个教授,他是一个混蛋,他嗜赌成性,为了还钱,秘密地卖尸体给徐志。 那些各种怪物的尸体,都是这位教授在金钱的指使下,鬼使神差地从各地搞过来的。 但是,他跟其他人一样,也对徐志的隐秘收藏癖一无所知。 按照徐志对他的解释,自己只是中间人,真正需要尸体的是一个他不认识的第三者。 然后这个傻逼教授相信了。 好了,现在回到上面的问题,为什么要收藏尸体? 虽然徐志始终找不到确切的答案。 但他隐约地明白,自己收藏它们是为了一种脑中神秘的快感,看到那些尸体,在它们之间穿梭,这会给他快感,强烈的快感…… 这种反应是一般人没有的,甚至跟一般人相反。 他始终不排斥自己的变态之处,他知道,只要把之隐藏得够好,适当地发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甚至认为自己会活得很久,比一般人活得都要久。 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是的:生活一帆风顺,事业如鱼得水,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家庭。 这说不定还能让自己活得更久咧。 这种执念就跟收藏尸体的癖好一样,让自己琢磨不透,但这感觉很好,确实很好,就这么一直过下去吧! 2016年11月22日晚上7点, 徐志开着他的进口梅赛德斯,缓缓地行驶在一个无人的昏暗小道上—— 这是近道,可以让自己早些到家。 刚拐进来的时候,他死都不会想到,十分钟后,自己将遇到一起车祸。 这起车祸就像一个引子,让自己本来处在正轨上的变态生活,步步滑向深渊…… …… 梅赛德斯的驾驶座十分宽敞,设计精巧,但徐志还是无法很自如地在这里施展身子—— 他很胖,呃,也不算太胖…… 只是深秋要添的衣服很多,使自己碍事的肚腩又过分地厚了一层。 车子缓慢地拐进小道。 这是一条奇怪的小道,没有路灯,也没有人,和店面。 徐志至今还无从得知这里到底是不是单行道? 他走这条路已经有10年了,令人惊奇的,在他的印象里,自己根本没有在这条路上碰到任何的人或者车。 小道虽然昏暗,但唯一的优点是笔直。 徐志加足马力,放在仪表盘上方的一盒牙签,似乎欲要摆脱黏黏板的粘性,不断地左右摇晃着。 今天晚上的聚餐,菜色很不错。 他慵懒地回想着,虽然桌边的都是一群令人讨厌的嘴脸,但黄油焗澳龙似乎可以治愈一切! 想着想着,车速越来越快,他感觉到大牙缝里有东西,是澳龙的残羹吗? 他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来,伸到牙签盒里,想要抽出一根牙签,却总是抓不准,一抓便是五根,三根,两根…… 一丝不爽涌上了心头。 这时,车子猛地一晃,把徐志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抽回手,接下来的事情只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 他的脑袋重重地砸在方向盘上。 车头歪了,莫名其妙地就歪了。 徐志不顾那洒了满地满车厢的牙签,和被猛地一抽划破的手指,握紧方向盘,急踩刹车,直到车子完全稳了下来。 他感到头一阵眩晕,好像刚刚做了游乐园的过山飞车一样。 “他妈的!”他狠狠地骂了一句,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撞到什么东西了。 猫? 狗? 垃圾桶? 还是人? () 第143章 【二十三】“茱莉亚” 收藏家徐志从车子上下来,沉入那夜色诡异的小道里。 他看到了一只脚,那只脚毫无生命力地摊在绿化边缘。 那是人的脚,随后,他无比清醒地断定自己撞到了一个人。 “喂!”他弱弱地喊了一声,突然觉得自己很傻。 扒开及膝的灌木草丛,朝下看去,那泥土和树杈已经溅满了血,鲜红的血。 视线继续往下移,他看到一条被绵长裤袜包裹的纤细大腿。 右腿完好无损,而左腿却被碾得不成样子。 所以,梅赛德斯先是卷断了她的左腿,又把她整个人撞到了绿化里。 没错,就是这样。 徐志的视线慢慢往上移。 再往上,是受害者被气浪掀起的裙子,一件深蓝色的夹克,一条淡黄色的围巾,然后…… 他完全地屏住了呼吸,看着女孩那清纯漂亮的脸。 这张脸,妈呀,这张脸,几乎就跟…… 徐志就这么站在原地,双手撑着树杈,足足僵持了两分钟的时间。 然后,他清醒了过来,抱起正在流血的女孩,仓皇地放在车子后座,然后发动车子,在GPS导航仪上输入了“医院”二字。 还没开出小道,徐志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里在想什么,想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努力地甩甩头,想同时也甩掉它。 但殊不知,这种想法慢慢演变成欲望,越发强烈,强烈到让他关闭导航,调转车头,载着奄奄一息的女孩,朝家的方向拐去。 “茱莉亚。”他颤抖着吸了一口气,这般低语道。 …… “好可怕……” 乔姗的语气里有些真实的不安,“收藏尸体的人……收藏家……” “这个徐志撞了人,不送去医院,却莫名其妙地载着伤者回家?为什么?”陈铭显然是百思不得其解。 肖冰露出他的招牌笑容,有点像苦笑,又有点像假哭:“不用着急,大家,我马上就会讲到的。” “我有预感。” 钱子雯挪了挪身子,“这是一个好故事。可是,肖冰你是认识这个变态家伙吗?你怎么会知道他事情?” “我不认识。这个故事,怎么说呢,是我通过其他途径得知的,我想我还是最后揭晓的好,可以达到一种效果。” “那就快点讲下去吧。” 徐老太催促道,“嗯,感觉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恐怖故事。” …… 在看到那女孩的第一眼,徐志就错以为是以前的茱莉亚来找他了。 但那个茱莉亚永远都不会主动找他,起码以前是不会。 1986年的夏天,徐志还不是收藏家,他只是一个大肚腩的丑胖子,说话还结巴。 高中入学式的第一天,他在讲台上面介绍自己。 本来准备得很好,但第三个字就开始磕绊了:“大家好,好好,好,好,我是……” 徐志知道自己的样子,右边的嘴角要命地往上挤,丑陋不已。 当天,同学们就开始笑他。 回家的路上,他知道自己已经完美地把初中的霉运带到了高中。 他趴在床上面哭,哭了好久,妈妈也跟着,无力地哭泣。 茱莉亚从来就没有取笑过他,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 介于这两点,徐志冥冥中很喜欢她。 这种要命的喜欢愈演愈烈,其程度就跟30年后的奔驰车厢里,要杀死这个像茱莉亚的女孩,并占为己有的欲望一样汹涌。 不出两个礼拜,徐志试着主动跟她搭话。 嗯,茱莉亚的真名不是茱莉亚。 她姓刘,只是所有人都用英文昵称叫她。 “刘,刘,刘……”本来就冒险不已的行为,结巴使他跌进了深渊。 他看着茱莉亚一脸仓皇地跑开,使目击此事的同学暂且把矛头全都指向他。 徐志的心像是在急速行驶中撞上了一坨干冰。 现在,在城市的主干道上,徐志再次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原来她也是讨厌他的啊,没有人喜欢他…… 头又开始晕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猛撞方向盘的那一击。 是啊,是啊,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那些人数次地用“茱莉亚和结巴猪”的组合进行调侃。 直到有一天,茱莉亚无力地哭了出来,这无端的指控才结束,但徐志知道,一切都没有结束…… 他知道自己拥有一个可怕的童年,和青春期,即使现在过得令人满意,隐秘而受人爱戴。 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大体上,那可怕的早期深渊如同脑中的巨兽,只要一经触及,它就会发出憎人的咆哮。 这个像茱莉亚的女孩,最多18岁,就跟当年的茱莉亚一样。 徐志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暗潮涌动。 是性吗? 不像? 那是什么…… 他开始浑身发抖,在暗夜,车子稀少的街道上,他发现只有把女孩带回家,才能缓解身体上的煎熬。 徐志不怕因为车祸而承担责任,他怕的是再次失去茱莉亚。 他想留住她,永远地留住她,用什么方式呢? 用一种他一经想到就无法抗拒的邪恶行径。 那股变态的快感铺天盖地地袭来,占据了整个车厢,和外面的整条街景。 医院就在眼前,徐志不顾后座的呻吟声,调转车头。 一路开到高档别墅小区的私人停车库里—— 他抱起女孩失血过多丧失一半知觉的躯体,十万马力地从内部楼梯冲上三楼,来到书房,他的尸体储藏室里。 连体人的尸体在欢迎他,用一种心灵相通的方式,使徐志一下子达到高潮,心情澎湃。 那焦黄无神的眼睛正在盯着陌生人——茱莉亚,像茱莉亚的人。 她还在流血,但徐志并没有制止。 他知道失血过多而死不是那么的痛苦,他需要女孩死去,这样他就可以处理她的尸体了。 女孩被扔在暗间的角落里,流血。 徐志则是翻箱倒柜地准备器具,把隔间里的空罐子抽出来,并找出原封的医用级福尔马林…… 半个小时后,在确认女孩死掉了之后,他开始给她的烂腿截肢,用了药水,缝线和手术刀。 手术花了收藏家二十分钟的时间,而处理尸体,把“茱莉亚”封进罐子,占为己有,则是用了一整晚的时间。 但徐志认为这很值得。 …… 那是一条寻人启事,说一个马姓的17岁女孩已经失踪了三天。 失踪那天晚上她正从同学家玩完回来,穿着黑色裙子,蓝色夹克和淡黄色的围巾…… 女孩经常夜不归宿,但从来没有出现过失联这么久的情况。 报道的主持人用一种公事公办略带同情的语气,告诉广大观众,如果有任何线索,请联系家长马先生,最后是一串电话号码。 () 第144章 【二十三】她的女儿 早间新闻播完,徐志也在家里吃完了早饭。 今天他没有什么工作,换句话说,有大把的时间挥霍—— 是去探望养老院里的父亲吗? 好像说好的探望日期又快要到了…… 他不喜欢父亲,因为父亲不喜欢他。 徐志感觉这世界上最荒唐的事情就是,那么善良,对自己那么好的母亲会如此早地去世。 而这个老混蛋,拖着一大堆老年病,竟然活到现在? 先别说去不去探望的事宜了,徐志觉得自己应该还有别的事情要考虑:这条寻人启事敲响了他的警钟。 前三天,他竟然,竟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他杀了人,警察会慢慢地找上自己。 徐志如梦初醒—— 这三天就像是一个荒诞不已的,梦见茱莉亚的一个梦。 他撞到了一位长得像当年茱莉亚的女孩,变态的欲望让自己把她杀死,占为己有…… 他几乎乐疯了,因为这是一个重磅的藏品。 他收藏了茱莉亚! 不是另一个连体人。 他收藏的是自己少年时的心结,梦魇与妄想。 缺了右腿,赤身裸体,新鲜的福尔马林美人。 这几天的喜悦,就跟搜集邮票的人,突然到手了一套1878年的大龙邮票一样,让人神志不清。 直到三天后的这天早晨,看到电视上的启事,收藏家徐志才算是回到了现实。 他想处理掉自己那沾满血迹的梅赛德斯,立刻,马上,但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办? 最后,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再买一辆车,这辆车就让它烂在备用车库里。 就算警方找上门来,他们也不清楚这栋别墅的构造,不知道这还有一个备用的车库。 也就是说,一般情况下,是没人能找到这辆车了。 当天晚上,徐志开着新车来到了那条事发的小道上,查看事故现场——这里依然廖无人烟。 他开始怀疑这条小道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是一个他的大脑和异世界的接口,在这里…… 他猛地摇摇头,叫自己不要瞎想,来到三天前绿化带染血的位置,扒开一看——血依然还在,只不过很淡很淡了。 预防万一,他从后备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喷水管,把茱莉亚女孩先前弄脏的枝叶全部都清洗了一遍。 第二天,徐志的心情很好,他认为警察是不会找到他的,因为他们连事发现场都还没有找到。 像一群笨蛋一样…… 他跟暗间里的尸体们,特别是茱莉亚女王问好了之后,坐上新买的车子,准备开往电视台—— 今天是他担任特约嘉宾的古董类节目更新录制的日子,也是他向众人施展自己专业知识与才华的时候。 录制进行得十分顺利,至少在其他人看来,是的。 徐志庆幸那是在镜头不转向自己的时候—— 那是幻觉吗? 没错,肯定是幻觉。 因为那个女孩不可能在这里,在观众席里对自己微笑…… 她已经死了,被自己杀死,然后锁在三楼的暗间,和其他尸体一起,沦为藏品了…… 幻觉是从录制开始半个小时后开始的。 徐志觉得不自在,像是被什么不该出现的人盯着看的感觉。 他开始在自己不出镜的间隙环顾观众席,和编导区,找出让自己不自在的缘由。 然后他就看见了,茱莉亚,或者说那位像茱莉亚的女孩,正坐在右边的第三排第四座,一个比较醒目的位置。 一条断腿搭在另一条完整的腿上。 徐志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在镜头再次转向自己,要求点评的时候,他的嘴巴及时闭上。 在煞有介事地说了一大堆之后,轮到别人的镜头。 徐志再次不安地看向那里——那女孩还静静地坐在那儿,露出大大的笑容,没有穿一件衣服。 怎么回事? 他开始突突地冒起冷汗来——这一定是幻觉,他知道,否则旁座的那些人不会这么镇定的。 节目效果的灯光开始闪烁,录制终止,开始休息。 美女主持人到台边去喝水,徐志还是坐在原位,不安地看着变得松散的观众席。 大家都在喝水,吃面包,或者说笑什么的。 而这个像茱莉亚的女孩,却在自顾自地转眼珠,画风诡异。 “喝!”他再也受不了了,低吼一声,吸引了旁人的注意,然后便径直向那女孩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他停了下来,只觉得脑袋超乎一般的疼痛,还差点原地跪下来。 “徐老师?”主持人富有磁性的嗓音把他振回现实。 徐志缓缓地站稳,发现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看他。 本来注意到他的人并不多,主持人的这么一嗓子,结果就成这样了。 他谦卑地朝大家笑笑,稍微转移方向,朝现场外的厕所走去,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离开之前,他惊恐地看了一眼右边的第三排第四座。 那是一个空座。 …… “等一下。” 肖冰讲到这里,突然一脸歉意地对在座的各位说,“我想我应该去一趟厕所。” 他踉跄地起身,朝楼上走去。 “肖冰老是上厕所啊。” 乔姗半开玩笑地说道,“好像在雯姐讲故事的时候,他也上过厕所。” 他们五个人百无聊赖地干等了三分钟,终于听到楼上的抽水声。 桃源农庄的楼梯上了年岁的样子,在肖冰的踩踏下嗡嗡作响。 “这个故事真是让人脊骨发凉啊。” 谢齐林置评,“虽然没有什么明确的线索,但我真的很想知道接下来的发展。” …… 那就让我们继续讲下去好了。 在经历了观众席的可怕幻觉之后,徐志只想要结束后尽快离开录制现场。 谁知,一个陌生的声音用一副熟悉的语调叫住了他。 “徐志!” 他回头,看到了一个不曾见过的男人—— 他认为自己不曾见过,是因为以前共度三年时光的时候,这人跟他一样,还是一个孩子。 “胡家伟?” “是我。”说罢,这个穿着编导制服的男人笑了。 徐志认识那个笑容,跟以前一样,不过以前笑的同时,十有八九会伴随一句万恶的“结巴猪”。 “你好呀。”徐志客气地回敬道,同时心里开始发憷。 发憷的原因不仅是小时候的天敌主动跟自己打招呼,还因为在胡家伟的身后,那排空荡荡的观众席上,又现茱莉亚的身影。 他们互相交谈了几句。 身为节目的新晋编导,胡家伟的语气尽显尊重,跟从前的截然不同。 徐志感到心情复杂—— 每当以前的老同学用谦卑的语气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他都有这一系列的感觉。 复杂到难以形容,先是一些正面的情绪,不管中间怎么变幻,最后总是会滑到过去的深渊,触碰到那头巨兽的牙。 “我们打算开一个同学会。” 说着说着,胡家伟说到了正题,“十几个老同学,就是可以联系上的。我们最近正在找聚会的地点……可是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宽敞的地方。你知道,我们的家都挤不下这么多人,饭点也太……” “那就在我家好了。”此话刚一出,徐志就后悔了。 胡家伟露出了胜利加喜悦的笑容。 这明显就是被套路了,他再一次尝到了上学时被这票人合伙捉弄的滋味。 要是搭在以前,他准会无所适从,满脸委屈。 但现在他长大了,能做的只是微微一笑,说好啊,你们什么时候过来。 “明天。”胡家伟厚颜无耻地说道,但是语气依然谦卑,教人抓狂,“茱莉亚也会来。” “茱莉亚?”徐志诧异地反问。 “嗯,你忘了吗?这是刘紫萱的外号,不是吗?” 其实,他并不是不知道茱莉亚是谁,他比谁都知道,如此反问,仅仅是因为诧异。 随后,胡家伟告诉自己多年未见,已经功成名就的老同学。 “茱莉亚原本已经没有心思参加同学会了,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我们都建议她来……” “什么事?” “她的女儿。” 胡家伟顿了一下,没有注意到徐志脸上的怪异表情,“几天前失踪了,现在还没有回家。” () 第145章 【二十三】藏品 讲到这里,我想我应该详细地说说徐志,和他的藏品。 截止事情发生,加上断腿的茱莉亚,他拥有的藏品一共是27具。 嗯,这个量词用在藏品身上是有够吓…… 除了茱莉亚女孩以外,其中残疾人10具,畸形人16具。 最初萌生收藏尸体的念头和欲望,是在千禧年的时候。 那一年,徐志30岁,已经因为对古董的研究而小有名气了。 医学院的老师邀请他校友讲座。 讲座之后,学院派了一位教授带领徐志参观母校。 在实验楼的一间储藏室里,他看见了那具尸体,也是他未来的第一个藏品,年仅24岁的连体人兄弟。 “啊,这个……” 教授歉意地笑,想当然地把罐子用麻布盖住,“我们几个老师做研究用的,那些学生受不了,没法看这些东西。” “是啊,太吓人了。” …… 那短短的一睹,给徐志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当天晚上,他满脑子都是那具尸体,没有害怕,和作呕,只是单纯地想要再看上它们一眼。 徐志被自己的心理吓到了,整整一个星期,他才适应并接纳了这个心理。 他开始想办法得到那具尸体,并偶尔地得知了那位教授欠债的事情。 慢慢地,通过几次的沟通,协议达成了,赌棍教授,也是那次带徐志参观校园的那个男人,用各种可能的渠道提供尸体,而徐志帮他还债,擦屁股。 两个人的工作都做得很好,至少,哪边都没有露出过马脚,也都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运作方式,这也是最安全的。 说到徐志个人最喜欢的藏品,那无非就是3号了。 3号藏品,如今放在27号,也就是茱莉亚女孩的对面。 没人能形容出那是一个什么东西。 徐志叫它恶魔一看那张黝黑的脸,起码混杂了五六个动物的基因,但总体还是倾向于人。 身子十分瘦小,像金丝猴,长着密密麻麻的毛。 他不知道这家伙有几分之几是人,他只知道这家伙总是带给自己震撼心灵的快感。 那天晚上,从录制现场回到家,徐志在藏品室里面躺了一会,脚朝着恶魔般的3号藏品,头面向唯美动人的茱莉亚女孩。 “你是那个茱莉亚的女儿吗?”仰着头,徐志喃喃地问道。 对方没有反应,自己先冒出一头的冷汗。 他的头又特别晕,所以就提早了上床时间。 在床铺上,他辗转反侧地睡不着,直到凌晨,才勉强沉入梦乡。 “徐志?” “徐志。” “徐志!” 谁在叫喊? 徐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了看表,发现自己才刚入睡不到一一个小时,到底是谁…… 他想起自己是一个人住的,自从妈妈死了以后。 “徐志!” 他抬起头,往声音的源头看去。 那是一个美丽的肉体,青春而无华,唯一的缺陷是缺少了左腿,是自己三天前的杰作。 少女纯洁的大眼睛,无辜又挑衅地看看自己,双肘分别撑在门槛的两边,完好的腿半屈着。 可能是因为从三楼下到这里的路有点长,需要歇息吧? 徐志被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浑浊的福尔马林从断腿的末端不断滴下来。 “你……” 半天,他才憋出这一个字来。 “我怎么了?” 这是女孩第一次说话,起码在徐志看来,是的。 “徐志,我去过你的节目录制了。” 徐志只觉得喉咙干哑,心里对此刻超乎诡异的情节做不出解释,不知道接下来的情节会发生什么。 “你知道吗,你就是一个傻比。” 女孩一跳一跳地进了屋,然后一屁股颠坐在他的末边。 “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过去是不会消失的,结巴猪。” 再次听到这个外号,从一个死人之口说出来,徐志感觉害怕更甚过屈辱:“你已经死了。” “是的。” 女孩点点头,靠上他的身子,对着耳畔耳语道,“被,你,杀,死,的。” 话音刚落,走廊上出现一阵杂乱的走动声。 “那是什么?”徐志惊恐地问。 茱莉亚女孩笑而不语。 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像是在朝这个房间走来。 徐志突然知道它们是谁了。 “都是你的老朋友。” 女孩邪魅地说,“它们一直想跟你近距离地打一打招呼。” “不要!不要!求求你!” 他吓得滚下床铺,又猛地抓住床沿:“菜莉亚,茱莉亚,不要叫它们过来,不要!不要!不要!!” “我不叫茱莉亚!” 女孩怒吼道,下一秒,脚步变得像惊雷一样响,无数畸形的影子映在了敞开的门前! “啊!” 凌晨三点二十,徐志从噩梦中惊醒,心脏跳得像什么一样。 他在清醒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穿着睡衣,从一楼的卧室狂奔上三楼,打开暗间的门。 它们全在这里,27具,一具都没有少,没有异常。 徐志松了一口气。 即将离开的时候,他的目光扫到了断腿茱莉亚女孩。 她的姿势变了,就好像刚刚去干什么,又回来了一样。 虽然也记不清她以前的姿势是怎么样的,但徐志就是无端地害怕起来。 …… “27具尸体。” 徐老太趁着肖冰喘气的当间,提问道,“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搞来的呢?” “各大医院。“肖冰简约简短地回答。 “医院,怎么会……” “老板娘。” 他再次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我不是在故事里提到过吗?除了那个教授本人,没人知道具体的运作方式……” “那个教授最后自杀了,在徐志被逮捕之后,他感到压力空前,就到澳门去赌了一大笔,最后跳河了……这苦了他的老婆孩子,这个十足混蛋……” 徐老太点点头。 “所以。” 钱子雯好像发现了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徐志最后被逮捕了?” “啊?噢,对,我剧透了,被你发现了,雯小姐。” “坏人终会得到惩罚。”乔姗气宇轩昂地说道。 “呃,那可不一定……”肖冰喃喃自语。 “嗯?” 陈铭跟所有人一样,感觉很奇怪,“肖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徐志没有受到惩罚?” “没有,没有。” 肖冰挥挥手,像是在删除自己刚刚说的话。 “我们继续,让我讲完吧。” () 第146章 【二十三】无法消失的过去 同学们说好下午三点到,今天是周六。 徐志原本应该好好地待在家里,待在自己名贵的锅碗瓢盆之间,等待他们的到来。 但昨夜的梦让他十分难受,难受到在家里举步艰难,干脆驱车去往海边。 海能让人平静下来,不知道这种效果是否适用于他,一个拥有变态嗜好,和悲伤童年的收藏家…… 另一边,刘紫董在老公的鼓励下,试着去同学会的衣服。 “女儿会没事的。”马子凡这么说道,“还记得三年前,她不见了两天……” “是三天。” 紫萱停下试衣服的手,有些委屈地纠正道。 “那时是三天,但现在已经四天了——那时是在同学家,可现在我们和老师问遍了所有同学的家长!” “一个都没有啊!女儿出事了,肯定是这样,你们却强迫我去参加一个无关紧要的同学会!” “不许这么说!”姓马的严厉喝道。 谈恋爱的时候,刘紫萱喜欢叫马子凡姓马的。 姓马的,姓马的刀子嘴豆腐心,姓马的三生有幸,把校花追到手了,姓马的…… “女儿没有事的,她会回来,会回来的……所有警察都在调查,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我是说,见一见同学,或许对你的心情会好,紫萱。” “女儿都没了,还要好心情有什么用?”她恶狠狠地想着。 刚拿起掉在地上的衣服,手机就响了起来。 “喂?” “紫萱!” “家伟啊……是场地选定了吗?” “是的,是的。” 胡家伟告诉她,地点是在徐志的别墅里,已经得到徐志本人的同意。 徐志? 她还记得徐志,那个长得丑,还会结巴的胖子。 在学校里就是一个怂包,是几个校霸的专属玩偶。 那一次,他主动跟自己说话,没说完,结果…… 好像现在,徐志混得不错,上次在国宝栏目上看到他的身影,充满自信,知识渊博。 “紫萱?” “在!” 她被胡家伟召回现实。 “你还可以吗?” “我可以啊。”她佯装轻快,边说边看了一眼姓马的,“几点到?” 中午十二点,刘紫萱,就是茱莉亚乘上去往目的地的公交车。 徐志在海边买了一个游泳裤,想要下水随便玩玩。 11月底的海边人十分稀少,下水游玩的更是一个人也没有。 海水十分冰冷,让人难受得像是在沐浴岩浆。 徐志颤颤巍巍地把整个人都泡进去,只露出一个头,一排牙在打战。 看得不远处的救生员都感觉不舒服。 深秋海水的温度,让徐志的思绪开始飘远一他想了很多事情,学校,童年,青春期,收藏品,尸体,畸形人,赌棍教授,这个茱莉亚,那个茱莉亚…… 46年的人生历历在目,心中涌起一阵难以抗拒的悲怆。 “过去是不会消失的,结巴猪。” 他一惊,以为梦境和幻觉又回来了,像海豚一样从水里扎出来,环顾四周,除了水,还是水。 这句话不是幻觉,而是他脑中的真实回想。 在昨天那个恐怖的梦里,从罐子来走出来的茱莉亚,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 过去不会消失? 真好笑,那什么还会消失? 徐志重新扎回水里,被冰冷浸泡,又觉得这句话其实很有道理。 是的,过去不会消失。 它会伴随着你,直到你被它一脚踢进地狱,才算了结。 他想起自己刚刚在收藏界混出一点名堂的时候,那时候真的是春光明媚,觉得过去终于被甩掉了。 说话不再结巴,肥胖虽然还是肥胖,但起码没有人会笑他了。 因为成功,成功取代了一切悲伤。 “过去是不会消失的,结巴猪。” 这句话像是潮汐一样再度袭来。 直到现在,2019年12月28日,中午12点15。 46岁,徐志才算猛地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内心深处想要的,成功或许是缓解痛苦的良药,但它绝对不是解药! “我想要什么?!”他大声咆哮,激起一片浪花,在水里艰难地大喘气。 徐志知道,自己想要的是感情,一份货真价实的爱情,抑或是友情,或者是除了妈妈之外的亲情。 他意识到自己30年前,试着跟茱莉亚搭话的时候,就是身心渴望感情的时候。 茱莉亚不想跟他做朋友,甚至丝毫不作理会。 这是一种缺陷,或许是先天性的,或许不是。 “过去是不会消失的,结巴猪。” 是的,不会消失,徐志想,自己永远都是那只猪。 想想现在,即使这么受人爱戴,却没有一个朋友,一个活着的朋友! 你们知道讽刺的是什么吗? 跟他接触最频繁的活人,竟是给他运输死人的医学教授。 46岁了,却始终单身,这也是这种缺陷的另一种表现吧? 想着想着,他感觉脑袋越来越晕,水面越来越高。 幸好高塔上的救生员发现得及时,在徐志溺水之前把他托了上来。 “我见过你!”在徐志清醒之后,救生员有些好奇地问,“你是不是上过电视?” “现在几点了?”他虚弱地问救生员。 “一点半。” 他惊醒,不理会对方的第一个问题,蹒跚地朝换衣室走去。 他们要到了吧? 那一群天煞的老同学……那个胡家…… “过去是不会消失的,结巴猪。” 这句话在海滩上最后一次出现,如同收尾的大潮,把走向更衣室的徐志打得一趔趄。 …… 故事即将要到达它的最后一幕。 徐志快步走向海边的停车场,打开车门。 咦? 这不是……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的老梅赛德斯,和后座上面暗红的血迹。 怎么会把这辆车开出来了呢? 是不是被昨晚的梦境吓傻了? 哭笑不得,慢慢地演变成了紧张僵直,不能让谁察觉到不对,必须快点回家,趋老同学到达之前把车开回车库,否则就会在他们面前露出马脚。 尤其是在茱莉亚面前。 …… “紫萱。” 胡家伟轻快的噪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到哪啦?” “就快要到站了。” () 第147章 【二十三】屠杀 “你们不用这样的,直接过去不就行了。” 下车后,紫萱和大家逐一打招呼,然后嗔怪地说道。 “一起过去吧。”胡家伟露出大大的笑容。 从小,大家都对自己很好,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容貌? 现在,她知道,这些老同学是在关心她,为了那件事…… 他们一齐从车站开始踱步,朝徐志的高档别墅小区走去。 一路上大家都聊得很欢,关于徐志的逆袭,关于每个人家里的那些事。 很一致的,没有人谈到孩子。 半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找到了徐志家的门洞。 胡家伟摁门铃,摁了好久,却没有人应声。 “咦?”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明明说了三点啊,我打一个电话。” 徐志在周末游玩拥堵的车流里,接到了家伟的电话。 这些要命的车流并不是去海边的,刚刚说过,这个季节的海边门可罗雀。 他们的目的地是海旁边的滨海游乐场。 现在,下午三点零六,徐志正好遇到一大批离开游乐园的车流,跟自己挤在一起,在离家还有5公里的高速公路上。 “我在外面,堵车了。”他言简意赅地坦言,“可能还要半个小时吧?” “哦。” 胡家伟先是镇定地嗯了一声,然后有些担忧起来,“那我们这半个小时去哪里啊?” 一阵硕大的喇叭声从后方传来,搞得徐志想杀人:“嗯,嗯,在门口的芦荟花盆下面,有大门的备用钥匙,客厅白色的柜子有咖啡茶水,你们自便吧,我马上就到。” “好的,好的,谢谢啊……” 挂掉电话后,徐志只感觉一股很不自在的感觉。 他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我们出有您什么东西,没有发现,但潜意识已经敲响了警钟。 大家都有过这种感觉吧? 一般有这种感觉,十有八九就是自己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紧张起来,不知道自己疏忽了什么。 车流缓缓移动,在移动了五百米之后,他想起来了——是暗间,昨晚他好像没有关上暗间的门! 顿时,整个人一沉,徐志的脑袋发热,能想出来的只有两个字—— “完了。” …… “我们到楼上去看看吧。”一个同学提议。 他们已经在一楼参观了近一个小时。 说好半个小时回来的,房主仍然不见踪影。 “算了吧。”胡家伟坐在刘紫萱旁边,“主人没回来呢,这样多不好。” “没事的。” 那个同学笑,“我觉得徐志他应该不会怪我们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大家都闭口不语。 紫萱知道大家在想什么,在想当年的结巴猪,总是不会对任何事情说不。 “好啊。”家伟也笑,“也是,他人很好,不会生气的。” 大家说说笑笑地从长沙发上坐起来,朝楼梯走去。 紫萱跟在最后面,看着那深红色的楼梯,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状的不安。 …… 屠杀是在下午四点二十开始的。 而他们发现敞开的尸体储藏室,是在下午四点十八分。 短短的两分钟,他们在前一分钟没有说一句话,然后几个女同学尖叫起来,整个队伍开始乱套。 紫董并没有尖叫,而是长大了嘴巴——她看到了女儿,女儿在里面! “紫萱,不要进去!” 胡家伟连连后退,同时试图拉住一个劲往里冲的刘紫萱。 这时,楼下传来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和一声粗壮的怒吼,皮肉分开的声音。 所有人都吓傻了,连着急到女儿那儿去的紫萱,也停下了急促的脚步,张大嘴巴,听着下面的声音。 他们一共17个人,刚刚有三个女生吓得跑下了楼,再也没能上来。 等他们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危险后,几个人当机立断,把所有人推进了暗间。 起初,几个女生不愿意进去。 推搡中,徐志红着眼,散着发,拿着一把硕大的利斧冲上楼梯,三步一跨,鲜血从斧头上晃荡流下。 那些不愿意进去的人就一股脑地进去了。 胡家伟扯着瘫软的紫萱,找到了暗门的开关。 没想到这是一个自动门,紧闭起码需要五秒。 徐志只用了两秒就冲到了门口,挥舞着斧头欲要踏进来。 那个刚刚提议上来走走的同学,他叫葛力,是一名退伍军人。 他向前一步,想要挡住这个家伙,还没来得及使出正确的防御和反制招数,斧头劈下,葛力的脑袋开了花。 所有人尖叫着,呜咽着,喊着徐志的名字,惊恐到了极点,十几颗心脏同时要从体内跳出来。 脑浆洒在门上,门内,几个同学的脸上。 又有一男一女昏厥了过去。 门关上了,多亏了葛力的牺牲,徐志没能进来。 “我来报警!”胡家伟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紧急拨号。 “没有信号!”此话一出,所有人几近崩溃,纷纷仓皇失措,大喊起来。 与此同时,暗门爆出一阵巨响。 家伟不知道暗门是用什么做的,可能是实木,或者门看着理应固若金汤,或者是更硬的材料。 最后暗门夸张地向里凸出一块,一声声的响动,第二块凸现,第三块…… 眼看着门要破了,几个还有理智的男人开始思考,怎么在正面交锋的时候制住这个疯子。 最重要的斧头,只要抢过,或者打掉斧头,他就什么也不是了。 只不过是一只结巴猪罢了。 刘紫董在他们商量对策的时候,再次把目光聚焦在女儿身上。 那就是马莹莹,她和姓马的女儿,她怎么了? 为什么什么也没穿,还有…… 她死了。 被徐志杀死了。 这两个讯息像核弹头一样地在脑中炸开,她尖叫着蹲下,打断了几个商量突圈对策的同学。 不过没有打断多久。 她重心不稳地越过一排排畸形人尸体,和被尸体吓到,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同学们,目空一切,除了她的女儿,她亲爱的女儿! 就在她的双手触碰上封存尸体的大罐子时,后面的暗门被劈开了。 只听见一阵长又短暂的嘶吼混战声,嚎叫,皮开肉绽,嚎叫,皮开肉绽。 她没有回头看,只是听着伙伴们死亡,对着女对着女儿新鲜的尸体流泪不绝。 不知是何时,后面的混战声平息了。 有人获得了乱斗的胜利,那就是徐志。 她听见恶魔缓缓地走向自己,从女儿尸体贴着的玻璃上,映出那被血染的大胖脸,她大脑一片空白地屏住呼吸。 “茱莉亚。”恶魔艰涩地说道,好像这三个字是从堵塞的裱花枪里挤出来的。 紫萱听到咣当一声,斧头被扔在了地上。 她的后背被什么硬物给顶住。 () 第148章 【二十三】牙签 下午四点十五分,徐志驱车赶到了别墅的车库。 停好车,十万火急地冲进客厅,却发现客厅里空无一人,楼上传来寥客窄罕的笑声。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站在客厅中央,不断地发抖,无法移动。 过去,现在,未来,如同三道球状闪电,劈开那悲伤之核,把那一股恨意释放到永恒之中。 随着楼上的尖叫声,徐志只感觉自己脑中的什么开关被打开了。 他可以走动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抄起那一把战国时期的铁质巨斧。 他有些不认识自己砍杀的第一个同学。 毕竟时过境迁,大家的容貌变了。 但他确实认识第二个。 她的名字叫谢婷,长得不漂亮,却很喜欢混在男孩子中间插科打诨。 她死得十分恐惧,因为她目睹了第一个人的死法。 第三个就死得很轻松了,她在斧子砍下之前昏厥了过去。 上面的人好像听见了二楼的动静。 徐志猜他们会躲进暗间,果不其然,他马上就听见推搡声,和暗间门缓缓关上的拉动声。 他四阶并一阶地飞跃上楼。 门还没完全关上,他打算冲进去,把所有人都杀光——那些,所有,所有使他的过去痛苦不堪的人。 在门即将关闭的时候,有一个大头鬼,好像是葛力吧? 那个总流鼻涕的大个子男生? 天天吹噓自己有八块腹肌,打篮球喜欢耍帅卖弄,半天也不扣一个篮,然后和隔壁班女孩谈恋爱的那个? 好了,你的死期到了。 还没等对方站稳,徐志就一斧子劈下。 看到门此刻已经全然关上,他想都没想,愤怒都来不及愤怒,便开始用斧子劈门。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名勇士,拿着先人的武器,砍杀那些卑鄙之人。 门被破开之后,那些人居然还想合伙反抗? 真是不自量力。 他手起刀落,一个接一个,不给他们一点冷静合作的机会。 “不!” 胡家伟跪了下来,他是最后一个意志清醒的人。 其他人要不昏倒,要不瘫软在地。 “求求你,别杀我,徐志,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还有孩子……” 在斧子挥下的时候,胡家伟往后使劲避了一下,这更糟了。 原本是一张脸直接削掉的,现在只削掉了半张脸,血肉模糊的倒在地上,抽搐着,血流不止。 接下来的时间,徐志找到了每一个丧失行动能力,躺在地上的人,一人一刀。 就在全部完事,他即将冷静下来的时候,目光扫到了刘紫萱。 “茱莉亚。” 他的喉咙哽住了,半天才说出这宿命般的三个字,一股邪恶的想法涌上心头。 比刚刚的屠杀可怕一千倍,一百倍。 他扔掉巨斧,朝那两个茱莉亚走去。 在他用双手紧紧抓住她的时候,她先是没有反抗,随之激烈地反抗起来。 在这之前,他从没有真正地跟一个女人…… 原本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 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所以要造作啊。 “不!”紫萱尖叫,“你这个,你这个……” 找不出形容词,徐志已经开始侵犯—— 在侵犯的过程中,徐志把茱莉亚的脑袋,不偏不倚地,压在盛放她女儿尸体的罐子玻璃上。 紧紧地贴着,让她的眼皮闭也闭不上。 慢慢地,他感觉茱莉亚的身子越来越重,玻璃壁上留下血,身体也开始往下滑。 他又把她提起来。 他看着茱莉亚,可望而不可及的茱莉亚,现在跟其他同学一样,终究是沦陷了。 快要到高*的时候,徐志的头晕了起来,四周的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不真实。 听着对方绝望的叫声,房间里的东西慢慢模糊起来。 这是最后一刻,他看到了。 很真实,那福尔马林罐里的女孩,茱莉亚的女儿笑了—— 不是微笑,而是阴笑,很阴冷的笑。 徐志惊恐地停下动作——太真实,比上次的梦境还要真实。 她真的活过来了。 冥冥中,他听见四周的罐子破开的声音,它们都要爬出来了。 他扭头,看到3号恶魔咆哮着,打开盖子,冲破牢笼。 连体人也笑了,表情生动真实,已经离开罐子,一步步地朝自己走来。 就在徐志一再劝自己这只是幻觉的时候,那女孩眨了一下眼睛。 他只觉得脑袋中有什么血管爆开,随即眼前一片黑暗。 等茱莉亚恢复过来,她会和火速赶到的警察一起看到,收藏家双目圆睁,躺在地上。 他的额头上有一个小红点,徐徐地流出黑红色的血,像是被一颗无形的袖珍子弹打中了一样。 …… 肖冰讲完了“袖珍子弹”这句,突然干呕了一下,表情痛苦不堪。 “徐志,被子弹打中了?” “局长。”他的样子很虚荣,可还是礼貌地笑了,“这只是比喻,知道什么是比喻吗?”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子雯难得地一知半解,“到底,怎么会突然倒下呢?” “牙签。” “牙签?” “你们还记得吗?” 肖冰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讲道,“在故事一开始的时候,我有提到一个细节——那就是牙签。” “徐志在那条小道上,撞上马莹莹的时候,他正在拿牙签,撞车的跌宕让牙签四溅,他的头撞在了方向盘上,也就是那时候,一根牙签角度正好地刺进了他的额头。” “当时没有感觉吗?”徐老太难以置信地问。 肖冰点点头。 “是的,额头里被卡进了一根牙签。大脑是构造复杂的东西,其中有很多玄机是人类无法解开的。” “我们推测,这根牙签以万分之一的机率,停留在了脑中的无害区域,让徐志的生命没有危险。” “那些幻觉。” 钱子雯提出假设,“是不是这根牙签导致的。” “雯姐,不愧是雯姐。” 肖冰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不管是录制现场的幻觉,还是那场无比真实的噩梦,这是唯一的解释,不是吗?我之前也说了,大脑,是一个构造极其复杂的东西。” “在故事的最后,徐志用了极其邪恶的方法,侵犯了少时的暗恋对象,可能是晃动得比较厉害吧,抢救后医生的诊断是——牙签错位,刺伤一根脑血管,导致脑溢血,所以便一下子丧失了行动能力。” 乔姗瞪大眼睛:“原来是这样啊……我还真的以为是马莹莹显灵,救了她的妈妈呢。那一眨眼是幻觉,不是……” “什么都不一定。” 肖冰头头是道地说,“虽然这是医生的诊断,但我,还有当事人刘紫萱,一些参与此案的警察,都宁可相信这是马莹莹显灵,杀死了恶魔,而不是什么所谓的抽送过猛牙签错位。” 大家纷纷点头,一阵短暂的沉默,气氛很是凝重。 “所以……” 谢齐林弱弱地问:“你说,徐志被抢救过来了?” () 第149章 【二十三】尾声 “是的,被抢救过来了。他伤得很重,但是没有死。” …… 暗间里并不是没有信号,而是信号不甚好。 胡家伟的电话打通了,虽然他没有听到接线员的声音,但是接线员听到的却很多—— 斧头的声音,皮肉的声音,撕喊的声音,一切声音。 当地警察立马出动,但终究是晚了。 等胡志鹏率队到达坐标定位的别墅,所有人都已经遇害。 他们冲进那全是尸体的暗间,尘封的尸体,和新鲜的尸体。 一位女士遭到凌辱,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喊着一个名字。 最后,那位女士,就是刘紫萱平静了下来,跟胡志鹏讲诉了事情的经过。 大家在惊骇的同时,把所有倒地的人都检查了一遍。 全部都断了气,除了徐志。 出于人道,他们把他送上了急救车,即使刘紫萱强烈反对。 我就是从胡志鹏警官这一方掌握事件经过的。 事件发生的城市,我想我还是不说为好。 胡志鹏当时在拉斯维加斯,跟我对赌,他输了,无力偿还,然后我提出了这个方法:回国后,给我一个绝对劲爆的案件资料。 他给了我这个。 收藏家杀人案。 并回答了我所有的问题。 事情结束后,徐志从病床上苏醒过来,取出了已经发黑的牙签,脑袋算是修好了,但留下了不下五项后遗症,譬如癥痫,健忘。 他给警方写了事情的经过,写得十分详细,甚至附上了心理活动。 我看过那段文字,所以这是我可以诉说得如此栩栩如生的,一个原因。 可能因为牙签的缘故,徐志的文字中有些跟现实对不上的地方。 遇到这种地方,前文我直接沿用了徐志单方面的说法。 其实,他的别墅是四层的,暗间也是在四楼,但他在病床上,坚持说自己的房子只有三层,肯定只是三层。 那个身为节目编导的同学并不叫胡家伟,叫李家伟。 “还有最奇怪的地方。” 在那个酒店里,胡志鹏给完资料,回答完我所有的问题之后,特意跟我说,“就是案发的那条所谓小路。” “什么叫所谓小路?”我问他。 他摇摇头,一副无解的样子: “我们根据徐志的说法,去寻找马莹莹车祸的第一现场,但却找不到那条路。肖冰,你知道我说的意思吗?那条路好像根本就不存在,没有符合条件的小道。我们怕记错地点,特意搜遍了全城,也是一无所获。” “最后,局长实在受不了了,破例让我和另一位同事载着徐志,走一遍那天从聚会餐厅回到家的路。” “徐志那天还算比较清醒,指得很清楚。但到了离家很近的地方,他却突然癫痫症发,失去了知觉,只能回拘留所。” “几次三番的乘载,结果都是这样,以癫痫发作结束,没有收获。因为这本来就是破例的,局长也没敢继续试下去……” 听到这里,他停住了,朝窗外看去,看有没有跟过来的同事。 我咽了咽口水:“然后呢?” “然后。” 他悲伤地笑了,“我的那位同事,外号叫胖虎,是一个执着的人。他不相信什么不存在的说法,即使局长都认了,欲要草草结案。” “胖虎独自寻找那条发生车祸,徐志口中走了十年,没有遇到一个人或车的神秘小道。最后,今年的10月,他失踪了,连人带车,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听到这里,我也很震骇,跟你们一样,没想到这可怕的事情还有这样的一个后续。 不存在的小道,我想这也是早期警方没有线索的原因。 我想起徐志写的,他在案发后第二次回到小道,清洗染血绿化的时候,有一种错觉,觉得这个小道是自己大脑连接异世界的路口。 “总之。” 胡志鹏又发话了,“避开胖虎的失踪不谈,这小道的问题,也可能是徐志记错了。牙签插到头里,不止造成了幻觉,可能还有一部分记忆的错位吧?无从考证,只是猜测,他也可能是蓄意的绑架。” 就在我还在消化前一句的时候,他又说了一件事,是以嘲讽的语气去说的。 因为这件事不可能是真的,只是传言。 有传言说,有渔民在美国旧金山捞起一辆车,那是一辆中国产的银色名爵轿车,捞起没几天就被美国军方给征走了。 嗯,重点,重点是,和胖虎一起失踪的车子,就是一辆银色的国产名爵。 “哈哈,事情就是这样,有些神秘,人就非要把它搞得更神秘,神秘到狗血为止。” 他大笑,我也跟着笑,谢过他之后,我一个人又在酒店里研究了一晚上案宗。 嗯,最后提一句,收藏家徐志于2019年12月11日在当地监狱被枪决,也为我们收藏家的故事画上了句号。 …… “童年的缺陷,少年时的经历,影响了他的一辈子。” 乔姗总结道,“我特别喜欢,肖冰你说的那句话,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原创——过去不会消失,它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被它一脚踢进地狱。” “我不想批判这件事里谁对谁错。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对错。” “我们普遍觉得收藏家错,是因为我们很少可以站在他的角度看问题,而是站在被害人们的角度——他又何尝不是被害人,以他自己的角度。” “我想啊。” 钱子雯补充,“那些尸体,畸形人的尸体,他收藏它们,或许不是因为他自己所说的快感,变态。” “应该有更深层的原因,深到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觉得自己也是畸形的,某方面,与这个世界的某部分格格不入,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重口嗜好……” “没错啊,要姐,那个,你觉得我说的话是不是太……” “没有啊,小姗,我们提倡自由言论,不管别人赞不赞同,我很赞同你,我们人类终究是这么盲目地走向死亡,太多的指责,太少的自我思考。” “说得很好,两位女士。”肖冰微笑,“你们帮我升华了整个故事。” “很好的故事。”乔姗回敬,大家鼓起掌。 “后续真是吓到我了。”徐老太发话,“真是让人感觉细思极恐啊!” “小道,不存在的小道。” 陈铭紧闭双眼,“我好像听哪个同事提到过。” “好啦好啦,陈局长。” 谢齐林坏坏地怼了怼陈铭,“是不是该轮到您,再续水怪的精彩时分了?” () 第150章 【二十四】恶龙 “我怀念那段在B市当警察日子……很纯粹,你们知道吗?很纯粹,没有官宦之间的客套,只有案件背后的真相,仅此而已。 “我算过,从2002年调到B市,到07年调走,到这里来当地方局的局长,我和同事们一共侦破了121个案子,其中不乏破朔迷离,一般的情节……大概占了十分之一吧。” 桃源农庄的子时诡话,正进行到第二夜的第三个故事。 家钱子雯的“还魂记“打响了第二夜的开头炮,随后,新人肖冰的收藏家故事,使夜晚进入了诡异的氛围。 陈铭局长意识到,自己的位置总是颇为重要。 上一次是打头阵,而今夜则是作为中坚力量…… “也就是说。”同为家的姑娘乔姗掐指算了一下,“陈局你在B市,侦破了不下十件扑朔迷离的案子吗?” “对的。” “那这次是要讲哪一件呢?” 陈铭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看这些人。 他从来没想到会和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士成为朋友。 家钱子雯,和乔姗,旅行者肖冰,法文学者谢齐林,和谢齐林的母亲,兼桃源农庄的老板娘徐秀蓉奶奶。 再加上,上一个夜晚,同样拥有出色表现的张怀满医师。 “这一次我要讲的。” 他戏剧性地停了几许,让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他和他即将要说的话身上。 “是一个比水怪还要恐怖十倍的故事。” 故事的题目,思来想去,还是两个字“恶龙“比较合适。 …… 整件事情的时间跨度比较大。 从我还没调到B市当警长的01年,到我即将离开的07年,这一系列案件在我的职业生涯里烙上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不知道在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有没有遇到过那种很奇怪的邻居。 我是没有遇到过,迄今为止,搬过几次家,和邻里都相处得比较友善。 故事的重要人物之一,孙绍先生,就有一个奇怪,甚至恐怖的对邻。 一开始,他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这是一个丧偶的空巢老人,一个人住,年纪很大了,整天碰到谁都板着脸,一副不可亲近的样子。 孙绍一家住在B市的一所高级电梯小区10楼。 他们是01年8月份搬过来的,为的是儿子,上市中的重点小学方便。 在这之前,老人就已经住在这儿了。 孙绍第一次看到这个其貌不扬,半身入土的家伙,是在公寓楼隆隆作响的旧式电梯里。 “你好呀。”他试着打招呼,因为刚刚按楼层的时候,得知老人是自己的准邻居。 谁知老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用那半秃像极了鹅蛋的后脑勺,正对着自己的嘴巴,孙绍好生尴尬,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当时,孙小猴也在电梯上,他是孙绍和贾梅的独生子。 进家门之后,小猴问爸爸,那个爷爷为什么不理我们。 孙绍半天也想不出什么漂亮的解答,只好叹了口气,说可能是老爷爷身体不舒服。 总之,这位邻居给孙家人留下了一个恶劣的初印象。 小夫妻俩认为这人不懂基本的礼节。 小孩子则是搞不懂邻居爷爷常年“生病”的原因,觉得他一定有什么病毒,不可接近! 嗯,直到死,这孩子都没有改变这个可怕的想法。 后来,不清楚通过什么途径,他们知道了这个老人的名字——陈琴生,以及他的高龄,76岁。 这确实是一位奇怪的邻居,在刚搬入的头一个礼拜,孙绍仅仅如此认为。 他们是在9月1号第一次见到恶龙的。 那天早上六点,孙绍和贾梅一起早起出门送儿子参加入学典礼。 刚打开玄关的门,便看到走廊里的那只庞然大物,三个人都被定在了原地。 这是什么,怪物吗? 孙绍想,下意识地想要半搂住儿子,一伸手,发现贾梅已经抢先这么做了。 慢慢地,他的思绪和判断力逐渐恢复正常。 这是一只狗,巨大的狗。 全身乌黑,站起来肯定能超过自己的高度,光是坐着,这个东西就几乎挤满了整个方形等候区。 孙小猴吓坏了,一个劲地往家里缩,脸上一副惊惶的表情。 此刻,这个庞然大物猛地起身,朝向他们三个,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 “恶龙,别叫!” 这是孙绍第一次听见老人说话,想必其他二人也是。 但此刻的重点完全不在说话本身上。 他刚刚叫它什么,恶龙? 叮咚一声,电梯开了,陈琴生和“恶龙”大步流星地跨进了电梯。 似乎还等了一会,看其他三人没有一起走的意思,便毫不迟疑地关上了门。 那是真的吓人。 你们想想,就比一头狮子小不到哪里去,乌黑,丑陋,如果发起飙来,可以毫不费力把走廊里的所有人杀死,当然,除了它的主人。 空巢恶龙,这是其他居民对陈琴生和恶龙的统称。 有那么一点传奇的色彩,也有那么一点诗意。 凡是知道那些事情的人,都无不跟“空巢恶龙“保持着很远的距离。 事情发生在1990年。 那年的盛夏,陈琴生坐着女婿开的车,跟老伴和女儿自驾去陕西旅游。 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公路上,四个人前一秒还有说有笑的,因为即将抵达的地点而兴奋不已。 后一秒,他们的白色丰田以均速60码的速度,掠过一条与公路垂直的小道,被小道里突然杀出来的银色面包车撞飞,飞入道路另一边的田沟里,坐在前座的女婿和女儿当场死亡。 按照李阿李阿姨的说法,那个开车的男人整个头都嵌到了方向盘里。 后座的两位老人运气比较好,只撞出了一些皮肉伤,和脑震荡。 陈琴生想要扯着老伴一起逃出车厢,但那老太太拒绝。 她看到前座孩子们的惨状,便走不动道了,原地崩溃。 这时车厢外部已经燃起了火花,陈琴生经过短暂的挣扎,决定自己先逃出去。 在他翻出车厢的两分钟后,丰田被火光炸飞,老陈头一辈子的美好回忆和挂念,在一瞬间全部灰飞烟灭。 他原地昏了过去,介于那肇事的司机早已逃逸,现场只剩下一辆已成灰烬的车子,三具镶入其中的碎尸,和一个离车三米昏倒在地的老人。 后来,肇事者被抓住,判了死刑,陈琴生也因为三条人命,而获得了一笔巨额赔偿款。 () 第151章 【二十四】逃逸的狗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这个老人的身边多了一只恐怖的东西。 嗯,就是他称为恶龙的巨犬。 恶龙是哪来的? 没人知道。 最普遍,也是最邪门的说法,这是一条从地狱来的狗。 在十年前的事故现场,它从炸成废墟的车子里缓步走出来,用舌头舔醒了陈琴生,免于他持续昏迷,被冷风给冻死。 整件事结束以后,陈琴生便带着这条地狱之犬,同时也是救命之犬搬到了这里,用那笔巨额的赔偿金。 都说坊间是流言蜚语最活络的地方,或许那些老太太,一辈子传过太多的话,但却很少会把它们当真。 没人,敢把空巢恶龙的故事当成单纯的儿戏。 孙绍也不敢。 …… “从地狱来的恶犬。” 钱子雯一副被调动起来的样子,“有意思,我喜欢。” “我也有一个奇怪的邻居。”乔姗苦笑,“是一个宅男,在家的时候一直发出奇怪的声音,在楼道上喜欢一直盯着我看。” “说实话,我怕死他了,但在听了这个故事之后,我想我得庆幸于邻里的和睦友好了。” “楼道里有一只恶狗,管它是不是从地狱来的。” 肖冰想了想,故作姿态地说,“我都不喜欢,很让人憎恶。” “有一句话让我觉得很不安。”徐老太打了一个哆嗦。 “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什么叫“直到死,那孩子都没有改变想法’?难道那个叫做孙小猴的孩子死了吗?怎么……” 陈铭有些不自在的样子。 “是的,老板娘,我正要说到这里。孙小猴的悲剧,起源于一堆小小的纸箱……” …… 陈琴生跟很多不怕脏,爱贪小便宜的老人一样,有搜集纸箱的习惯。 他会在上班时间,也就是小区里人烟稀少的时候,带着恶龙出来遛弯,顺便光顾一下草坪边的垃圾桶。 那里经常会有废弃的纸箱,沾着厨余的残羹,或是更加难以言状的物体。 陈琴生会无一例外地把纸箱搜集起来,放在十楼的楼道上,等每个周二卖给收旧货的,赚几毛钱,以此为乐。 是的,这个行为相对于喂养一只小牛大小的“地狱犬”,让人容易接受得多。 孙绍一家,从来就不会因为纸箱堆满了共享的楼道,而有什么意见。 唯独那一次,孙绍上班,推开门,被映入眼帘的纸箱大小惊到了。 是一个正方形,边长起码两米。 它就像树墩一样扎在楼道中央,挡住了电梯口。 他叹了口气,试图把纸箱往后面的消防通道推,好让自己能挤进电梯。 还没完事,陈琴生就气呼呼地从对门冲出来,质问其为什么要动他的纸箱。 孙绍连忙甩开手,后来想想不对,就理直气壮地跟老人争执起来,两个人谁也不让,足足吵了二十分钟之久。 从此,孙家对对邻的印象越发差了,觉得这个老头不但奇怪,性格还极差。 意外就发生在这件事的三天后,当时孙绍还庆幸于恶龙没有出现,把自己给撕了,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替自己遭受这般厄运。 2001年10月23日,孙小猴一个人放学回家,来到家门口,看到陈琴生垒在楼道里,整齐的大箱小箱,触发了孩子那种特有的手贱,想要恶作剧,把这些箱子上下颠倒位置。 就在把戏即将完工,空巢恶龙正巧从电梯上来,看到主人的纸箱被把玩,恶龙,那只大狗突然像疯了一样向前扑去。 陈琴生想要用绳子勒住,却整个人被拖倒。 在地孙小猴尖叫声中,恶龙一下子就咬断了他的喉咙,等陈琴生站起来,控制住局面,一切都已来不及。 孙小猴死了,喉咙被那尖牙利爪狠狠地扒断。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B市。 当时处理此案的是我的前辈,张立伟警长,也正是他给我讲诉了上述的故事…… 恶狗杀人并不少见,不过在B市近年来还是头一次发生。 毕竟不是人杀人,处理起来有点复杂——先要把狗主人拘留,就是怪异老人陈琴生。 一般来说,养的狗把人咬死,没有那种故意发号施令,或放任不管的情节,都是按照过失杀人算。 换句话说,也就是3到7年的有期徒刑。 而杀人的狗,常规说需要被枪决。 我们先说说陈琴生的遭遇吧。 他比较简单——被判过失杀人入狱六年,得到了惩罚。 虽然孙绍和贾梅觉得这点程度根本不够。 他们的孩子死了,而罪魁祸首之一只用入狱六年? 真的是太不合理了。 有一段时间,贾梅不上班,天天在法院门口哭诉,并威胁众人说,等那老不死的出来,自己一定会亲手杀死他! 再说恶龙。 事情发生后,陈琴生照张立伟警长说的,把恶龙锁在了家里。 第二天我的同事们前来实行枪决—— 而恶龙却不见了,房间的哪里都没有,仿佛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它并没有人间蒸发,张队在听说情况后,检查了楼房的监控录像。 录像拍到了惊悚的一幕,那只可以轻松干倒野猪的大狗,自己开门从家里出来,又按下电梯下行键,风急火燎一路跑了出去,就在枪决日的当天凌晨…… 就,就好像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样。 警察和保安在监控前全部看傻,这只狗是不是成精了? 能自己开锁,自己下电梯。 哼哼,别忘了,恶龙来自地狱,更高维度的空间,如果那个传言是真的…… 就这样,咬死人的恶龙跑了,直到六年后,我们才降伏了这个怪物。 这六年,也就是我接替张立伟担任刑侦中队的这六年里,围绕着这只来自地狱的家伙,一件件恐怖事件接连发生。 我说过,恶龙,就是我在B市的一大噩梦。 …… 我们一直在寻找这只狗,寻找恶龙。 还记得上一个夜晚的“水怪”故事吗? 它发生在2002年,恶龙案一年之后。 关于一个孩子疑似被水怪抓走,结果却出人意料的故事。 当时相信水怪存在,并对之发起搜捕的绿邪教,其领头人徐德怀,就在长生区的河岸边看到过恶龙一次。 那时,他正在和其余几个教徒撒渔网,欲抓住那个不存在的怪物…… () 第152章 【二十四】梦魇 子夜时分,这个假和尚抬头,只见河岸上背着月光立着一个庞然大物,不是人,也不是鬼。 它有四只脚,猛兽的身躯,乌黑的体毛,和发出暗光的绿眼睛。 姓徐的和几个同时看见的同伙失声尖叫。 小船翻了。 等他们全部游上岸,那怪物也就不见了。 经徐德怀因散播谣言被捕后,他的描述,我们能肯定,那天出现在离市中起码10公里的长生开发区的,正是那条恶龙无疑。 那几年,恶龙的行踪不仅仅是神出鬼没四个字能够形容的,简直就是幽灵! 大家懂什么叫做幽灵吗? 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人在各种地方看到它,毫无例外的,都是只刚看上一眼就转瞬即逝。 因为都听说过那个案子,没人敢上前一探究竟,等警察赶来,这家伙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02年春节前后开始,丧子的孙绍先生就辞掉了工作,全身地投入到“搜捕”的工作中。 他单枪匹马,查阅专业资料,到处蹲点,带着一把锋利的尼泊尔军刀,只为了找到恶龙并手刃了它。 一开始贾梅并没有顾得上劝阻,发现丈夫走火入魔,是一年后的事了。 她开始劝他,孙绍不停止,一直说有进展,有进展,具体是什么进展又不透露。 2004年8月份,市中往北的一个小区里,一天就有十二个人报案说看到恶龙,政府决定召集最厉害的勇士屠龙。 武警,军人,特种兵,那天,超过30个持枪的专业人士,进入了小区。 我们警察负责辅助工作,开车把小区一圈锁住,形成“瓮中捉鳖”的有利局面。 猎杀持续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直到夜晚十一点多,我们已经开始怀疑,恶龙是不是老早钻空子走掉了。 这时,在小区南侧篱笆外守候的我与徐庆警员,听到一声可怕的狂叫和撕咬声。 车里的人全都惊了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恶龙,它满口是血地从篱笆墙里冲出来,比别人说的恐怖不下一百倍。 我知道我们应该做些什么,虽然怕得要死,还是打开车门,拿枪指向这头庞然大物。 恶龙停住了。 “别动!”徐庆软软地叫道,“你别动!” 他像一个被吓坏的傻子,竟然还开始对牛弹琴了? 我知道现在是最佳时机,开枪,绝对可以打得中,绝对可以…… 恶龙突然向我们的警车扑了过来,张开那货真价实的“血盆大口”,让我想起了前几年和妻子看的电影《大白鲨》。 天呐,你们肯定不想听我形容得太详细。 总之,我们没能开枪,被吓得屁滚尿流,恶龙跃上警车车顶,消失在夜色中。 事后,在汇报的时候,我们省去了拿枪指着它的那段,这让我们不至于遭人质疑。 从那时开始,我和徐庆的心中就始终有一个心结。 是我们放跑了恶魔,我们放跑的…… 在跑出来之前,它轻松地杀掉了两名持步枪的官兵。 这也是它口中含满鲜血的原因。 都说动物在开了一次杀戒之后,血性就会越来越强,这也是为什么,上面越来越焦急地展开搜寻工作。 2006年9月13号,是孙绍失踪的日子。 那天他早上才回家,满身恶臭,像是去了阿鼻地狱一遭的样子。 “我知道它藏在哪里了!”他对妻子说,激动异常,“我现在就去杀了它!” 没等贾梅说什么,孙绍就拿起军刀冲出家门,留下一股席卷的臭味。 从此,这个可怜的男人再也没有回来,没人知道它去哪里了。 谣言都说它去了恶龙居住的地狱,被杀死了…… 贾梅失去了丈夫孩子,伤痛欲绝。 2006年10月23日,孙小猴被害整整五年的时候,她在床上吞下了两瓶安眠药,永远地睡了过去。 “悲剧,全都是悲剧。” 谢齐林似乎听得有些萎龐不振,“不得不说啊,孙家三口的结局实在是太惨了……” “那条狗就是罪魁祸首。”肖冰补充道,“陈局,太可怕了,你们最后抓住它了吗?” “不剧透。” 陈铭这么回答,然后继续说了下去,“自从那天的大围捕之后,我开始做梦,做很可怕的梦,全都是关于恶龙,关于那张血盆大口的。” “梦中,我站在一个漆黑,又阴冷潮湿的地方,说不清那是哪里,旁边站着徐庆……我们每个人都拿着一把枪,肩并肩举着,就像是围捕之夜的情景。” “梦的色彩很灰暗,也很模糊,我能听到后方有嘈杂的窃语声,前方是一狭小悠长的空间,空间的尽头,窝着一条乌黑凶猛的大狗。” “恶龙!”乔姗猜测。 陈铭点了点头。 “是的,恶龙出现在我的梦里,它就在我的面前,撕咬着一个人——像是那晚遇害的官兵,我这么认为,是因为那人穿着类似于官兵的战斗服。” “场面很惨烈,也极其真实,我想要开枪打死那只恶兽,但手指就像是受到了一股阻力,怎么都扣不下扳机。” “最后,我往往都是观摩完那位警察死亡的全过程后惊醒,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感觉像是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惩罚。” “好典型的噩梦,我是说……” 钱子雯顿了顿,“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不是吗?除了恐怖的意向之外,还有一种来自自身的无力感。” “就譬如想要逃跑,怎么也迈不动脚,或是就像陈局所说的,无法扣动那轻如鹅毛的扳机,只能眼看着恶魔在眼前放肆地行凶,这种绝望,才是一场噩梦的内核。” “说得很对。” 陈铭在说话的时候,眼睛望着前方的虚无。 “每隔几天,一个礼拜必有一一次,我会梦到那个场景,梦到恶龙的咬杀。” “偶尔还会有一次特别清楚的,就如我刚刚描述的那样,这常常让我一连几天菱靡不振……” “那些年,我后来想想,除了孙绍和贾梅,或许自己就是那个最渴望逮住恶龙的人……我说过好几次了,它就是我的梦魔。” …… () 第153章 【二十四】弑主 2007年年中,陈琴生出狱。 那家扬言要杀死自己的对邻,已经全部消失,他回到了十楼的公寓住所,不跟任何人做不必要的交流。 反正,以前一直都是这样,没有什么难办的。 出狱的陈琴生,怎么说,除了更加苍老,和失去了恶龙之外,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既没有对自己或任何人的遭遇感到难受,更没有信佛。 是啊,在遭遇了那场恐怖的车祸后,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调动老人的情绪了。 但失去恶龙,对他来说,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恶龙不是一只简单的狗。” 在我和徐庆面前,他有些激动地说道:“它是从另一边来的,你们懂吧?你们抓不住它的,抓不住,绝对抓不住的!” 07年10月1日下午,我们两个拜访了陈琴生,为的是了解更多关于恶龙的事情。 刚上来,我就问了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那个传说,是不是真的?这只狗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老人梦呓般地说出了上述话语,停顿几许,突然用右手紧紧攥住椅子把手,“嗯,嗯,应该,是真的吧?” “说实话!” 徐庆克制不住地大喊,“是从哪里买的,还是捡的?” 陈琴生先是眼睛冒火,然后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猛吸一口气。 “车祸,那场车祸,我的老婆,两个孩子都死了……要不就是我眼花了,否则我一定不会,不会看错……” “恶龙从烧烂的车座里跳出来,站在我的面前,就像什么你知道吗,就像地狱夺走了我的全部,反馈给我的东西。” “我不是那种想不开的人,既然死神还记得给我留一点爱,那就收下吧,收下吧……” 我咽了咽口水。 这跟坊间以讹传讹的版本不一样,在那个版本里,陈琴生在爆炸后是没有知觉的,直到被恶龙舔醒。 那些流言的传播者没有考虑到,一个没有知觉的人,会看到那条狗是具体从哪里过来的吗? 虽然,初始版本比传播版更加悬,却更加合理。 坐在这个与恶龙为伍,还曾与死神擦肩而过的耄耋老人对面,我开始害怕。 是那种对未知事物特有的害怕,很强烈。 一番折腾下来,我们没有从陈琴生的嘴里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下电梯的时候,徐庆一个劲地说这个老人疯了,精神错乱,肯定是车祸的打击造成的。 还说恶龙肯定是从哪个大型犬基地买的,或者是捡来的幼崽…… 他说狱里不会有狗,只有无尽无穷的痛苦与虚无。 嗯,那天是10月1日。 …… 10月5日,我接到了到这块当地方局长的消息,将在一个月后进行调派。 那时候,除了困扰B市数年的恶龙案之外,手头的所有案子都已圆满解决。 就让恶龙继续去困扰下一届警长吧! 我努力让自己这么想,然后放轻松。 让我没想到的是,在接到调派指令的18天之后,也就是2007年10月23号,孙小猴和贾梅的祭日,陈琴生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家中,凶手竟然是…… …… 谢婷业女士,是那栋楼五楼502的住户,她听说过那关于五楼之上“空巢恶龙”的种种传说。 就跟其他的住户一样,时刻与那个老人保持着距离,保持着戒备。 2007年10月23号,早上十一点,她因为有些着凉而向单位请了一上午假,现在才准备上班。 她其实没有着凉,这是老把戏了,反正请假半天也不用扣工资…… 谢婷业没想到,自己的偷懒行为,能给自己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在她出门,来到楼道里的时候,电梯正隆隆地往下行。 除了上了年岁的吱嘎声音之外,她觉得自己似乎还听见了什么更加难以揣测的声音。 电梯下到五楼,这位女士下意识地身子前倾,并在电梯半开的时候就往里跨去。 她低着头,余光却扫到电梯间里的一大片黑色。 她抬起头来…… 事后,她瘫软在五六楼的楼梯间之间,打通我们办公室的总机,全程都是支支吾吾,让人难以抓住重点。 通话三分钟后,我们确定了她是要向我们求助什么。 五分钟后,求助者说清楚了自己的具体位置,整整十二分钟后,我们才搞清楚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怎么了?”电话挂断后,我询问电话机旁边的徐庆。 那时,我正准备收拾办公室,直到派遣的那天,我都可以休息了。 看着徐庆一脸严峻的表情,我隐隐明白了什么。 “恶龙。”他吐出这两个宿命般的字,语气里同时含有敬畏和厌恶。 …… 谢婷业,也就是报案者,在电梯上看见恶龙的女士,已经低血糖昏进了医院。 在她惊惶的说辞里,除了“黑色”之外,更让我不安的是黑色中间的“红色”。 “一大团黑的,怪兽!还在冲我吼,红色,血红色的……” 我想起了两年前,我们跟恶龙唯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照面的场景。 它刚刚杀死了两个围堵它的武警。 那时候,它的嘴里就满是血红,跟现今谢婷业女士描述一样。 它又杀人了吗? 是谁? 脑海里,一个可笑的假设冒了出来,但可笑随之的,是越想越合理却悖于常理的恐怖。 在赶往市中那座小区的路上,徐庆也想到了跟我一样的事情。 “会不会是恶龙把它的主人杀了?” “或许是的。”我严肃地说。 对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又继续打方向盘。 估计他是没想到我会同意,他自己也是瞎说说的。 到达目的地,我们心照不宣,第一时间走楼梯上到10楼,气喘吁吁地杵在楼道里。 “门是掩着的。”徐庆胆突地叫道。 我狂吸一口气,直起被累弯的肚腩,拉开玄关门。 陈琴生就死在门口,四肢胡乱摊着,像是一个被孩子用力丢到墙角的人形玩具。 他穿着家居服,脖子上面,脖子上面…… “他的脑袋呢?”徐庆像个女人似地紧靠着我,问道。 我咽了咽口水,嘴里一股胃返上来的怪味。 “在这里。” 我指了指散落在尸体脖子四周的,各种被咬烂的脑浆和残渣。 …… () 第154章 【二十四】藏匿之所 十几年后的桃源农庄,会议室里的气氛被一只地狱恶犬笼罩着。 “狗会杀自己的主人吗?”乔姗弱弱地问。 “会的。虽然很少。” 钱子雯蜷起身子,双下巴贴在桌面上,“我读到过这种案例,就是疯狗把自己的主人咬死。” “我觉得恶龙不是疯。” 乔姗看了一眼陈铭:“相反,它聪明绝顶,它很,邪恶?” 陈铭点点头。 他累了,想说什么又作了罢。 “先是一个孩子,又是两名警察,再来自己的主人……” 谢齐林戏剧性地叫道,“天呐,恶龙到底还要杀多少人?” “它一咳咳咳!” 陈铭局长刚想说什么,就开始猛烈地咳嗽去起来。 缓过来后,他抱歉地看了大家一圈,用餐巾纸擦去了桌面上星星点点的唾沫。 “它会被抓住的,这点你们放心。” “那到底动机是什么呢?” 肖冰问,“杀害主人的动机。嗯,我知道这是一只动物,但前面小姗也总结了,它聪明绝顶,所以,杀害主人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吧?是吧?就跟人一样。” 徐老太给狼狈的陈局送来一杯水,他感激地一饮而尽,顿时恢复了些许的元气。 “嗯,嗯,动机,动机就是……” …… 根据保安室的监控录像,恶龙是在上午十点半,小区人流最稀少的时候,从楼口左侧的一个灌木里冲进楼道。 乘电梯抵达自己居住了十年的家,十楼1002。 然后,它开始对着房门大吠,陈琴生激动地打开了门,紧接着就遭到了惨绝人寰的撕咬。 恶龙的行事风格,简直就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完事之后,它乘电梯欲要离开,在五楼遇到了谢婷业,一番露齿恐吓后,又安然地降到底楼,窜入来时窜出的灌木丛,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勘察完现场,回局里的路,上,徐庆犹豫了前半程,终于在后半程的时候跟我说道:“陈队,你马上就要走了,这件事交给我们吧,你……” “不行。”我冷冷地回答。 徐庆就不再说话了。 他知道我的意思,毕竟那时他也在场,不是吗? 现在恶龙再次出现,如果再袖手旁观地让它跑掉…… 反正,我可不想把这份愧疚的阴影,带到局长的位置上! 紧锣密鼓的调查与搜捕再次开始。 案发三天内,上面派了超过50把枪口在现场小区,和小区之外三公里的地方巡逻。 我们询问了唯一的证人——谢婷业女士,她正浑身发抖地在医院里打点滴。 我们要她回忆目击恶龙短短几秒的细节,她一开始说不出来,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颤抖着说道:“臭,臭味……” “臭味?” 在重复的瞬间,我想起了贾梅生前,针对于丈夫孙绍失踪的说辞——在声称找到恶龙巢穴的早晨,他满身恶臭,好像是到阿鼻地狱走了一遭? “能具体形容一下那个味道吗?”我知道自己提出了一个比较非分的要求。 谢女士不解地看了我一眼。 “就是恶臭啊。” 她干呕了一下,“就是酸不拉几的,有点像垃圾房,又比垃圾房更刺鼻。抱歉,警察同志,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走出医院,徐庆停在路口,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的阴井盖。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我冷不丁道,把他给吓了一跳。 我们认为恶龙这些年都躲在下水道里。 这样就能解释大家屡次提到的恶臭味,和它幽灵一样来无影去无踪的性质了。 “阴井盖有百分之二十都是可以松动的,个别的甚至可以轻易掀开——就拿B市这个老城来说,可能这种问题的阴井盖的数量要比想象得多。” 这是我们致电相关机构,相关机构给出的陈恳答复。 为了印证这个猜测,我也是豁出去了,用绳子拴着一个瓶子,吊到了一些臭水,从公安局旁边的臭水沟下面。 谢婷业在闻过之后,先是干呕了五分钟,然后泪汪汪地告诉我们,大体上是这个味道。 但跟恶龙身上的臭味比,还少了一个关键的,让人瞬间崩溃的气味。 为了找到巢穴的具体位置,我们决定一拼到底。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两个穿着便衣的警察,用拴着绳子的瓶子,在城市各大地点的下水道里打捞臭水…… 哈哈,没错,小姗,这是我职业生涯做过最荒唐的事情了。 一开始,谢婷业女士拒绝配合,是啊,闻的又不是什么香水,一般的水也行呐。 她感觉自己受到了屈辱,我们好声好气地劝求了好久,最后又殷勤地替她付了住院费,实验才得以进行下去。 啊,在这件事上,我始终对那位勇敢的女士怀有愧疚之心。 最后,我们真的找到了线索。 在那瓶从长生区某地采集的污水里,散发出一股难以置信的气味,不只是谢女士,连同一间屋子的我们也险些被熏倒。 这是什么味道? 有点像…… 在瓶塞被打开的那刹那,谢女士尖叫一声,浑身一颤,污水泼洒在病房里。 我想起在捞这瓶水的时候,远远的是有一股怪味,原以为是旁边的灌木里,种了猫薄荷之类的刺激性植物。 在彻底感受到这激烈的味道后,我很是不安,把瓶子里剩余的臭水拿给了法医—— 法医证实了我的不安。 这是尸体腐烂特有的味道,如此浓烈,不像是小耗子或什么。 “十有八九是人类的腐尸。” 这是法医所里,我听到的原话。 “是孙绍,是他!” 我对徐庆说出自己的想法:“孙绍就在那下面一在恶龙的藏匿之所里。” …… 我在案发过后很久,才考虑到动机的问题。 是的,就是肖兄提到的,恶龙咬杀主人的动机。 没有道理啊! 如果真如陈琴生所说,恶龙是地狱夺走他的一切之后,反馈给他的最后一点爱了。 爱,可不是一个符合常理的动机。 在最后的最后,我们查明了它的动机,十分恐怖,从各种角度看,都足以令世人发指。 …… 2007年11月2日夜里,距离我离开B市的日子还有两天不到,我的妻子孩子正在家里忙着打包行李…… 而我,跟着我的同事们,拿着警用大口径步枪,在长生区建军港的一处岸边集合。 () 第155章 【二十四】恶龙巢穴 徐庆在任务开始之前,特意脱开队伍,靠到我的耳边。 “你不用下去的。” 他告诉我:“你看你,后天就要走了,何苦为难自己呢?” 我没有理会他的忠告,率先来到了那个阴井盖旁边。 这就是恶龙的巢穴,应该没错了。 首先,这是一个可以轻易松动的阴井盖,再来,这里面的污水凑近闻有一股明显的腐尸味道。 最后,今天早些时候,我们在阴井盖上面发现了新近的干血迹,经过检验,完全符合陈琴生的血型。 在确认了一切后,我们决定马上行动,八位战士武装临危受命,作为行动的始作俑者,我和徐庆也拿起了步枪。 阴井盖不小,足以让一只巨犬来去自如。 但人就很困难了。 我不禁开始怀疑,孙绍是不是真的下去过,一阵难以抑制的慌乱涌上心头,我怕自己从头就错了。 为了能让队伍顺利下行,我们不得不撬开阴井盖旁边的一些水泥地,用尽量轻的声响。 在撬棒刚触到地面,地面就错开了。 原来,孙绍早已在几年前就撬开了这里。 我们面面相觑,什么也没说,移走那块水泥,准备下行。 我是第三个下去的,前面两个是徐庆,和战术指挥长官。 虽然入口已经被扩大,但对于我那时已经微凸的肚腩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水泥地的断壁刮擦着我的身体,和心跳声遥相呼应。 完事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那些棱角弄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此时此刻,朋友们,就像一个深入敌营的军人,我紧张得几乎没有感觉疼痛,就这么落在下水道的污水里,溅起些许的水花。 一股恶臭袭来,掺杂着恐惧的味道。 如果我们分析得没错,恶龙现在应该是在睡眠,就算分析错误,出于动物守护领地的本能,它也会冲进来主动跟我们一较高下。 后者是最可怕的。 下水道很黑,典型的伸手不见五指。 我看不见走在最前面的战术队长,只看得到离我一步之遥,瑟瑟发抖的徐庆。 下水道也很阴冷,潮湿。 臭,这就不用详说了。 这时,我的潜意识突然想到了什么,全身开始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阴冷,潮湿,黑暗。 这三个词再一次闪过我的脑海,一层冷汗盖上后背,和战术背心捂出的热汗掺杂在一起,好不舒服。 这里比我们想象的要悠长得多,连续拐了几个弯之后,脚趟着臭水,来到一个比先前的通道小许多的洞口前。 战术队长停住了,徐庆和我相继撞上他的后背。 “进不去吗?”我问。 声音穿过徐庆,和滴答滴答的滴水声,传到战术队长的耳朵里。 但他似乎没有听见的样子,只是愣愣地看着洞深处。 这时,我闻到了强烈的尸臭味,就像一股巨浪,让人睁不开眼睛。 “妈呀!” 徐庆学战术队长的姿势,俯下身子,窥探洞口,就看到了那个东西。 我也试着低下头,前面二人颇有默契地闪到.一边,提供视角。 孙绍在里面,没错。 那就是孙绍,虽然死去多年,只剩一架斜躺在尽头的枯骨,但我还是能认出他。 他穿着那种海澜之家广告上的休闲Polo装,是几年前很多的款式。 那颇有特点的颧骨就像是终于裸露的身份标签,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颧骨,浑身发冷,只觉得要昏倒。 “这么久,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味道?”徐庆逞强地直起身子,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 “估计……” 战术队长不负其名,率先钻进了洞口,“是因为尸体下面那摊死水的缘故吧?” “是的。” 我边补充边抑制不住地干呕,“是那小滩水泡出来的,他妈的!” 我们的队长钻到洞口尽头,站在尸体前面,捂着鼻子,愣了一会。 他轻轻地一推尸体,让人意想不到的,孙绍的骨架,竟然像乐高积木一样全数倒塌。 一半崩到外面,另一半堆落进了衣服里面,那一片暗红的Polo装中下部诡异地隆起。 我的潜意识又向大脑发出了恐惧的信号,心脏开始狂跳起来,感官调动,紧接着是一连串如组合拳般的发现。 这个下水道的环境,身旁和我一同持枪的徐庆,后方战术小队队员的窃窃私语,前方那诡秘的,狭小悠长的藏尸洞,和洞里穿着黑色制服的战术队长。 是那个梦,朋友们,是那个梦啊! 我从去年开始,就一直挥散不去的噩梦场景,竟然在当下一一复刻。 场景,声音,人物,全部都完美地对上了! 此前,我也是对传说中的“预知梦”略有耳闻,觉得这东西固然神奇,但可能性却很小…… 现在我只觉得快要窒息,耳畔那空灵的滴滴声颇有规律地响着——原来这是缝下滴水的声音啊。 在梦里,我听得到这个声音,却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只觉得很是疹人。 不对,还差一点! 现在几乎所有东西都齐了,就像是魔术师从梦境搬到现实的工具箱…… 还差一点,也是最主要的东西,整个恐怖魔术的枢纽——它的名字是恶龙! 不! “妈呀!妈呀!恶龙是不是……” 徐庆话音没落,只听后面传来了一阵骚乱。 我们最前面的几个慌忙举起枪,回头看去—— 大批人马都做着跟我们一样的动作,那爆裂着死亡气息的狂吼声从入口的方向传来,越来越响。 有人慌了,但我没慌。 好吧,就有那么一点点慌,而已。 恶龙很愤怒,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它以猛兽发威时特有的极速冲破我们的人马,径直朝我和徐庆扑来。 我们不能开枪,因为步枪的口径和威力太大,不仅可以当场击杀恶龙,还会伤害狭窄过道里的四名同伴。 我不知道守候在井口的三个人怎么样,估计已经遭遇不测。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恶龙的移动,我们两个笨拙地转移枪口。 它疯了似地挤入洞口,我感受到它骚臭恶臭的皮毛和肉,掠过我的脸。 洞口尽头传来连续的枪声,和嘶吼。 战术队长发出洪亮的咒骂声,随之就被一声惨叫所替代。 噩梦终于“完美”地还原在我的眼前。 只见恶龙不断撕咬着队长,纵使他早就死了,但这家伙还是不断地撕咬着,咬得队长脸皮分离,骨肉尽毁。 这副憎人样估计是上不了天堂,只有下地狱的份了。 在这期间,我几次想朝洞口射击,我也真的这么做了,因为这终究不是梦境,我得以控制自己的手指。 说来也怪,这个洞口是笔直的,我们所有人却无一例外地把子弹打在了洞前端的边壁上。 呃,没错,一发也没有命中。 我们都要死了。 我歇斯底里地想,我的孩子要变成孤儿,老婆要变成寡妇了…… 恶龙口含鲜血,把队长的尸体怼到洞中央,堵住了我们所有人的视线。 视线里能看到的,只有那个健硕的32岁男人被削掉的半边脸,和被挤成一团的新鲜尸体。 “操!”我大骂。 后面的人全乱了——他们都是战术队长的战友,都说擒什么都要先擒王,看来恶龙很了解中国兵法。 这样的话,我们要抓住它,就只能亲自过去,但很容易在趴开尸体的瞬间被它偷袭。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加直接的方法。 嗯,我和徐庆不认识这个男人,所以狠得下心。 我们举起步枪,对着洞中塞住的尸体就是一阵狂射…… 后面穿来了骂声和失控的声音,但我们还是继续扣动扳机。 子弹纷纷穿透队长的躯体,射向后方,几乎把尸体搅成了烂泥。 “操你妈!我操你妈!”徐庆闭着眼睛,边骂边开枪,一边还哭了出来。 我们打光了所有的子弹,气喘吁吁,惊惶未定。 它死了吗? 一点动静也没有。 “它死了!”后面有一个人高喊道,但没人回应,大家都被自己队长的悲惨遭遇给吓到了。 洞口里,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稍稍平息下来,我又闻到那股刺鼻的味道了。 还记得眼前这堆尸渣的主人曾经说,那是因为死水…… 徐庆恍惚地想要爬进去检查,被我拦了下来。 “我去。”我说。 “可是……” “我说我去。”说罢,我俯身探进洞里,消耗了前半辈子积攒的所有勇气,扒开队长的尸渣。 洞里莫名地,比前面亮了一些,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是为什么。 毕竟当时也是没有时间细想这种东西—— 就在我刚刚扒开障碍物,准备把头探进去的时候,恶龙像是幕布后面的喜剧演员,表情奇异地看着我。 它没死…… 哦不,它没死,它还活着! () 第156章 【二十四】射杀 我的心猛地一沉,恶龙咬住我的左胳膊,硬是把我拖到了幕后。 它压在上面,露出牙齿,拂过我的眼睫毛,口水滴滴地漏到我的脸上。 别的不说,我突然能够深刻理解,那些被猥琐大叔侵犯的花季少女之所感了。 原本,我对此的认知很浅薄,毕竟,我不是少女,也早已过了花季。 恶龙低吼起来…… …… 说到这里,陈铭停住了——他特意撸起袖子,让大家看那个伤口。 “哇!”乔姗捂住了嘴。 那是一处明显的咬伤,齿痕清晰可见,时隔多年仍是淤红,肖冰距离那骇人的伤口最近,可以看清上面拆线时留下的痕迹。 陈局长内敛地笑了一下,收回那有点网球肘的左臂,把之重新盖在了自己的栅格内衬里边。 “所以,陈局,最后你化险为夷了?”徐老太关切地问道。 “当然。要不我就不会在这里讲故事了,不是吗?” …… 那一刻,人之将死的预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得多,我认为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就算没有死,侥幸脱险,或许还成功杀死了这条恶龙,我和徐庆很可能还要为战术队长的尸体负责。 想到这里,我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魔鬼,不免极度悲观,最后心-横,闭上了眼睛。 黑暗,使一切除了视觉之外的感官格外清楚。 让人窒息的恶臭味,恶龙嘴巴里特有的苦味,和我自己出汗后的狐臭味,三个味道像混合鸡尾酒一样刺激着我的嗅觉神经。 声音,恶龙正对着吼叫的声音,不知道哪里漏水的滴答声,和尸体幕布之外,我的战友们的讨论声。 “我们得去救他!”徐庆带着哭腔喊道。 所有声音经过空洞的下水道放大,空灵得让我觉得自己已经灵魂脱壳,进入天国了…… 或是地狱! 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下地狱,或是上天国。 还在这里,世界上最肮脏的地方,头上压着一只来自地狱,杀人无数的恶犬。 旁边是孙绍的尸骨,那头骨已经滚落到离我很近的位置,只需要一侧头,我就能看见那空谷般的眼眶。 恶龙像一个即将胜利的搏击手,足足在我的身上压力好几分钟。 最后,不存在的裁判吹响哨子,它终于张开血盆大口,胜利者的姿态,朝着我的脑袋咬了下来。 哈哈,那一秒,我真的是,真的…… 这家伙的上颚卡住我的头皮,下颚怼上了我的下巴,便顿住了。 我浑身使不上劲,只得张牙咧嘴地等待死亡—— 下一秒,双颚闭合,我就死了,跟陈琴生的死法一模一样。 好几秒过去了,恶龙还是没有合,上它那可怖的嘴巴。 嗯? 我竭力地眯缝开左眼,径直看到那口腔深处微微颤动的扁桃体。 恶龙像是被什么咒语定住了一样,松开了我的脑袋,退到一边。 我恢复了神志,连滚带爬地蹭起来,开始找枪。 徐庆还在大喊我的名字,他们被一层黏糊的尸体残渣挡着,无法看清这边的情况,也不敢贸然进来,或射击。 “我还好!”我回吼回去。 那边传来激烈的讨论声。 枪被弹到了洞口的最深处,我和它之间还相隔了一个恶龙—— 恶龙不知道是怎么了,不安地挪着步,看着一个特定的方向。 那方向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摊极臭的腐水,和孙绍的尸骨堆,Polo装。 只见这头刚刚还生龙活虎的猛兽,突然就像一个瘪茄子似的,耷拉下耳朵,俯下身子,鼻尖正对着孙绍那滚落在水潭边,颧骨突出的白骨脑袋,一副专注的样子。 我不知道它在干什么,保命要紧,趁着恶龙精神错乱,丧失了攻击力,我沿着洞边去够那角落里的步枪。 我想亲手杀死它,杀死这个让我和整个B市担惊受怕数年的怪物。 就在我跨过腐水潭,即将够到那把步枪的时候,我惊觉恶龙已经恢复了,而且正在盯着我看。 这种眼神我很熟悉: 去年春节,我陪同妻子回娘家,她们家养了一只泰迪狗,当那只小泰迪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满是敌意,疯狂地大吠着。 然后我的丈母娘跟它说了几句,关于我是一家人的话语,它便不叫了,只是警惕又疑惑地望着我,好像在说:“你真的值得信任吗?” 现在,恶龙的表情跟那只叫做“二宝”的泰迪狗如出一辙。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看看貌似已经失去攻击性的恶龙,和它脚边的孙绍头骨,想到了一个荒谬的可能,刚好可以解释一切。 那一霎那,我只感觉自己的认知已经超出了承受极限,凉意深入骨髓。 “去死吧!你给我去死吧!” 我刚想就这刚刚的想法一探究竟,徐庆和另外一名战友就推开幕布冲了进来,看清位置后,对着恶龙一阵连射。 恶龙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枪响中倒下了。 我怔住了。 呆若木鸡地看着这凶猛的怪物死在我们的枪口下,眼光骤然暗去,四肢一阵乱舞,鲜血和内脏像一枚脏弹一样爆破开来,溅满了整个洞穴,还有我的脸上。 “陈队,陈队!” 徐庆扶住正在往下瘫的我:“妈呀你的胳膊,陈队,陈队!你出太多血了,振作起来,看着我,看着我啊……” 在昏迷前,我的脑海中只浮现出一句话,并足足重复了好几遍。 它可以躲开的,但它没有躲。 它可以躲开的,但它没有躲。 它可以躲开的,但它没有……连动,都没动一下…… 我在屠龙现场昏了过去。 …… 原谅我花了如此多的口舌,来讲述那一晚的冒险。 我认为这值得去讲,因为它是如此地戏剧性,如此惊险,对故事整体来说,也是如此地重要。 地狱一遭后,我被抢救了过来,虽然流了很多的血,也至少是活到了能够把整个故事讲给大家听的时候了…… 直至今日,我仍然因为这次地狱之行而后怕不已,同时也感到不可思议—— 不只是因为那教科书般的梦境重现,还有那掩藏在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奇异真相。 那天是2007年11月4号早晨,我赶火车似地办理了出院手续。 调派不可延后,我只有一天的时间,和同事们处理好后续的事情,并印证我那还未跟任何人说过的推理。 徐庆在我住院的时候告诉我,他已经和战术小组的成员“谈妥”一在那天的下水沟里,似乎我们两方都有不小的错误。 我和徐庆在未实际确定队长断气的情况下(虽然肯定是断气了),把他的身体射成了马蜂窝,出于必要,却足够让我们俩麻烦缠身。 那些战术小组的成员呢,你们或许已经发现了,在现场几乎没有什么实际作为。 他们是今年刚入队的新人,这也是他们的第一次实战。 上面的意思是让他们先杀一条狗练练胆,可谁知这条狗如此凶险呢? () 第157章 【二十四】谁是主人? 总之,这些所谓的战术小队队员,除了那经验老道,还是惨遭厄运的队长之外,都是全程懵逼的状态。 最后,还是徐庆警员率先揭开障碍物,把深入水火的我给救了出来。 所以,综上,我们一起篡改了事实,以统一口径。 所以,上面听到的版本大致变成了这样: 前面跟事实无异,直到恶龙突然出现,它跟我,战术队长同时展开搏斗,杀死了战术队长,并用其尸体堵住洞口,然后再试图解决掉我。 这时,徐庆和地下的其他四名队员为了救我,透过尸体开始射击。 注意,是一起射击,所有人一起射击,战术队长死后的惨样是所有人的功劳,不光是两名警察的。 最后,恶龙被乱枪打死,我侥幸脱险。 这就是事件曲解又精简之后的模样,既让我与徐庆免于不必要的麻烦,也让那些队员看起来是做了些什么。 嗯,乔姗,这没什么,真的,调到这里之后,我做过远比串供更加上不了台面的勾当,这就是身居高位的代价。 出院后,我回到了局里,因为统-一口径的缘故,所有人都热烈地,毫无顾忌地欢迎着我。 我也坚信自己是做了正义的事情,只是为了更好地生存,良心必须有所妥协。 我试图把自己的推理讲给同事们听,他们的理解力不强,至少在这方面不强。 用了整整半个小时,才陆续有人听懂我的意思,然后连连摇头否定—— 在这件事上,我认为在座的各位比那些家伙强得多,像钱子雯这种大佬甚至可能已经猜到了。 什么,没猜到吗? 哈哈,好的,我觉得我已经暗示得够明显了…… …… “推论到底是什么?” 谢齐林有点受不了了,毕竟今晚的陈局实在有些吊人胃口。 “动机。” 陈铭用右手擦了擦下巴,随即讲道,“关于恶龙至始至终,杀人的动机,无非只有两个,不是吗?就像一般的宠物狗一样,一是为了主人,二是为了自己。” “我们先来分析第二点——为了自己,杀死两名武警,那是一种主观上再正常不过的自卫,这也是任何动物在危难之际都会做出的行为。” “至于第一点,我们需要重点讨论。” “01年孙小猴被杀案,恶龙行凶的动机,是那孩子肆意动了它主人陈琴生的‘贵重物品’,它是为了主人才撕断了小猴的喉咙。” “接下来,我想考考你们,恶龙杀死战术队长,和主人陈琴生,分别是出于什么动机呢?” 短暂的冷场。 乔姗犹豫不定地发表了看法:“杀死战术队长,是为了自己吧?毕竟你们贸然闯入了它居住多年的巢穴。” “杀死陈琴生啊,肯定不是为了主人,我知道,因为他就是它的主人啊!” 大家都持有跟乔姗差不多的观点,搞得讲述者很是失望。 “说真的,有点想象力好不好。” 陈铭有点无奈,求助的目光看向钱子雯。 钱子雯尴尬地摇摇头,意思是她也搞不懂。 “公布答案吧。”肖冰轻声提醒,这个故事已经耗了很长的时间了。 “好吧。” 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大肚腩局长,看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们全都错了,杀死战术队长,和陈琴生,都是为了它的主人。” “难道?!” 钱子雯像是触电似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不会是……” “它的主人?” “是的,齐林兄,它的主人。”陈铭振振有词地说道。 “那位在困难时期给予恶龙陪伴的人,也就是死在下水沟里的孙绍。” …… 都说恶龙是从地狱来的狗。 虽然我不知道地狱具体是怎么运作的,和这个谣言的真假,但这真的可以解释一切。 如果,来自地狱的恶龙,真的可以跟死人沟通呢? 自陈琴生入狱之后,跟恶龙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人,正是横尸下水道的男人孙绍。 想象一下,一只狗,突然失去了它所依赖的主人,流离失所,只能住在下水道里吃耗子蚂蚱。 后来一个崭新的家伙出现,并日夜陪伴在它的身边,给了这头猛兽心理上的慰藉,就逐渐倒戈了。 没错,逐渐倒戈,即使新主人是一个死人,还是被自己亲手杀死的。 嗯,这是最可怕的地方,仔细想想,有一种细思极恐的感觉。 那么一切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在那晚,恶龙冲进下水道的时候,没有理会沿路的队员,只挑最深处的战术队长下了手。 原因很简单,是因为那可怜的男人碰倒了它主人的骨骸,所以它很愤怒。 孙绍憎恶陈琴生,和恶龙。 至少在他生前是这样的。 死后,孙绍躺在那阴冷潮湿的下水道里,被恶龙当成了新的主人。 如果他还有思想的话,想必是很无奈的吧? 也许恶龙读出了孙绍头骨里的所想,它觉得愧疚,便帮助新主人杀掉了仇人,同时也是自己的老主人,陈琴生。 你看,解释通了吧? 还记得我死里逃生的细节吗? 恶龙本来可以直接杀死我,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但它却没有,它愣住了,看向孙绍尸骨的位置。 我认为这是孙绍残留的思维阻止了它,孙绍认识我,知道我是警察,事情发生后,帮了他们家不少的忙…… 孙绍在地狱里,通过自己的尸骨向地狱之犬传递信息,使我劫后余生。 妈的,你们说这一票怪事还有什么更合理的解释没有? “好像……没有?”乔姗抖了两下,“这,好合理……” “故事还有任何后续没有?”徐老太问。 陈铭摇摇头。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大家开始消化。 “你们说。” 钱子雯问,“恶龙被杀的时候,是几岁呢?” “这是一个问题啊……” 肖冰思忖着,“如果传言不虚,90还是92年的时候,它就是一头巨犬了。” “那得20多岁啊!” 乔姗惊呼,“好老!对于一条狗来说。” “我觉得它还能活几万年,毕竟……”谢齐林尬笑,“地狱之犬怎么会老死呢,是吧,陈局?” 陈铭有的没的应了一声。 “那你还做梦吗?”谢齐林关切地问。 “不,不做了。” 陈铭摆摆手:“就像很多带有神话色彩的恐怖故事一样,2007年11月2日之后,我就再也不做那个梦了。原因很简单,我想我就不用赘述了,赘述起来怪吓人的,反正你们都懂了。” “这是一个悲剧的故事。” 最后,钱子雯总结道,“凡是跟恶龙有关的人,陈琴生,孙小猴,孙绍,贾梅,战术队长甚至是恶龙本身,结局都很惨烈。” “我们不知道地狱是否真的存在,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世界多的是我们人类不知道,无法解释的事情,我想这就是深夜异闻的核心思想吧?” “是的,水怪,恶梦,狙击枪,项链,隧道,不死之身,鬼婴,还在那不存在的小道,加上这次的都市地狱犬传说。”乔姗补充。 “我觉得一切未知的事物,都自有它的魅力,有时候,是恐怖的魅力,就像我们的故事一样。” “对,就像我们的故事一样。”徐老太点头称是。 “老板娘,轮到你了。” “我知道。” () 第158章 【二十五】痒 第二个夜晚的进程已经过半,徐老太没有想到时间竟过得这么快—— 印象中,自己刚刚才邀请肖先生作为今晚的王牌替补,而那是12小时之前的事情。 “第四个故事……” 钱子雯也有相似的感受,“时间过得真快啊!” “雯姐第一个就讲完咯。”谢齐林笑着说,“想必很轻松吧?” “是啊……建议大家,如果想要全程无压力地听故事,第一个讲述是最好的。” “没错。”陈铭插嘴,意在提醒大家,第一个夜晚谁是打头阵的。 几个人意会地点了点头。 “我还记得行刑者这个故事。” 乔姗的语气里无不带有奉承的色彩,“波澜不惊,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故事最后的爆点让我记忆很深刻。说实话,这是上个夜晚唯一让我做了半年噩梦的故事。” “确实。” 钱子雯用双手撑起自己肉嘟嘟的脸颊,“行刑者很不错,很期待徐奶奶今晚的表现!” 肖冰没有听过那个故事,不免在短时间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踮脚,鞋底不停地拍击地板,仔细听,仿佛整个桃源农庄都在震动一样。 天呐,我这样子多久了。 他立刻收住,环顾四周,好在没人注意到这个细微的持续动作—— 大家的注意力都投向了徐秀蓉,也就是老板娘身上,刚刚老板娘报出了故事的题目,肖冰没听清楚。 直到故事开始了一会儿,他才根据意思分析出题目的正确写法。 …… 黄岩镇是一个小镇。 事情要从1999年12月12号说起。 吴丽蕊是黄岩镇一家豆腐店的老板娘,小镇不大,豆腐美味可口。 再加上这女人的性格开朗,热情好客,综上原因都使得那场有悖伦理的命案轰动一时。 12号那天天气很阴,年末的冷空气助长了盘旋的阴风,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既视感。 大家都以为今天会下一场大雨,却没有盼到一滴雨水。 吴丽蕊的尸体是她的父亲在家中发现的,时间为下午六点五十五分。 吴双呆老大爷从乡下前来探望女儿和外孙,敲了半天没人应门,随即惊讶地发现门竟没锁。 打开门后,迎面就看见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被一把极长的长刀刺穿肚腹,表情痛苦呆滞地倒在一片血泊中。 发现尸体后,吴大爷并没有马上报警——出事了,他得确认自己外孙是否安全。 在屋里接近崩溃地兜了一圈,没有见到外孙赵世鹏的身影。 报警后,这个可怜的老人一个趔趄,忘记了自己右手长达二十几年的残疾,没扶住墙,摔在了地上。 黄岩镇当时的警长名叫张开虎,是一个35岁,健硕的长脸男人。 他率队赶到,分析了现场的情况,觉得当务之急是找到老人的孙子、死者的儿子。 就这样,全镇的警员都纷纷出动,在全镇范围内寻找早应该放学回家的赵世鹏。 赵世鹏是一个性格怪异的孩子。 少言寡语,凡是跟他打过交道的大人都会注意到,这小子总习惯斜着眼睛看人。 这小子那年正上初二,在学校里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学习成绩极好之外,在生活上仿佛就是一无是处。 这种孤僻缺陷的性格并不是没有原因—— 他的父亲是一名在外国打黑工的工人,在赵世鹏两岁那年,去迪拜还是哪里,反正是再也没有回来,音讯全无,只能是死了。 这个从小苦命的单亲男孩,当母亲被杀害的时候,他也理应在家里,那他也被杀了吗? 还是看到凶杀的过程,逃走了? 嗯,很残忍,十分残忍。 当晚十点二十余分,张开虎率领的搜索队,在镇北的一座小山林里发现了精神恍惚的赵世鹏。 这个高高大大的孩子,表情例常地稚嫩,却多了很多的惊恐。 看见张开虎朝自己走来,他下意识地后退,险些摔下悬崖。 张队长抓住了他,然后他说了第一句话,十分沙哑: “我妈是我杀的。” 说话的当间,他伸出自己沾满血的手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 这发生在上个世纪末的惨案,根据凶手,也是受害人儿子赵世鹏的叙述,经过是这样的: 一个星期前,临近学校大考试,他跟母亲达成协议:只要考到全班第一,就可以买一个最新上市的进口游戏机。 公布分数的时候,得知自己正考到了全班第一,赵世鹏乐坏了,连蹦带跳地跑回家,传达了喜讯。 而吴丽蕊却变卦了,可能是手头有点儿紧的缘故,也可能是真的要买了,才感觉到那玩意儿的昂贵。 没错,公布成绩的日子,正是12月12日。 赵世鹏跟母亲大吵了一架,照他自己所说的,没有控制住难以置信的怒气,抄起豆腐台上切豆腐的长刀,向对方的胸膛就是一个突刺。 在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之后,恢复清醒的赵世鹏无法相信自己的行为,一路跑出家,不知怎么地就跑到了这无人的山林里,不知所措,直到张开虎发现了他。 吴丽蕊的外表清秀,虽然是一个寡妇,但活得还算是积极向上。 她靠一家千里飘香的豆腐店谋生,养育着孩子。 几年前一直还有很多男人追求她,其中有些还是没结过婚的处男。 她都一一礼貌地回绝了。 在镇上,这女人的名声就和那豆腐的香味一样美好。 所以,当谋杀案陡然发生,真相紧随着浮出水面后,前面说过,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之后好几年,这都是人们茶余饭后唏嘘的一大话题。 事件过后,赵世鹏因为未满16岁,精神有些轻度的不正常,和来自受害人父亲的谅解书—— 同时也是自己的外公,综上,他被相对地轻判进了市里的少管所。 两年后,就在赵世鹏刚满十八岁即将出狱之际,发生了一件奇异的怪事:2001年6月,他突然对少管所的辅导员说自己全身发痒。 所里给他安排了医生,却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一个月后,他声称自己发痒的程度越来越厉害,已经不能正常作息。 他们带他去大医院检查,还是查不出任何东西。 又过了几天,在深夜睡觉的时候,赵世鹏突然惊醒,乱挠着全身,好像全身长满了跳蚤一般,尖叫着滚下床,说自己痒! 痒……太痒了! 所有人都没有任何法子,在做了所有可能的急救措施之后,痒得乱跳的赵世鹏忽然全身僵直,嘴唇发紫,就这么死了。 医院给的死亡报告上写着“猝死”两个字。 但因为“奇痒”而猝死的,恐怕还是自古以来的第一个。 …… 陈琳是赵世鹏那几年的少管所辅导员。 她也是我一个表姐的女儿。 2006年,我趁谢齐林去法国出差的当间,拜访了我远在河北的表姐,也见到了陈琳—— 这个故事的亲历者和讲述者。 那天,我从表姐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了这个离奇悲怆的故事背景,陈琳也十分愿意把故事亲自讲给我听。 嗯,这确实是一个离奇,又悲怆的故事。 陈琳在第一次看到赵世鹏这个孩子的时候,她不相信他是一个杀人犯,还是一个弑母的杀人犯。 他就是一个孩子,一个性格有些缺陷的孩子…… 可能这就是罪魁祸首吧? 性格缺陷。 赵世鹏一共在少管所呆了两年的时间,也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两年,陈琳作为辅导员,一直在陪伴着他,他也对陈琳十分信任。 少管所嘛,你们知道的,多的是那些混社会的坏孩子,打架,群殴,抢钱,尽干那些违背治安的事情。 这里很少有杀人犯。 一开始,其他孩子都对赵世鹏有点儿戒备,时间长了,也开始恶意地欺凌起来。 主要是背地里的谩骂,譬如“斜眼男”和“一个捅死自己娘的蠢蛋”。 面对这些正确的指控,赵世鹏一声不吭。 直到一天,一个不良少年路过他的时候,轻喃了句“杀死自己娘的脏东西!” “你说什么?!” 赵世鹏突然就疯了,露出了其余时间陈琳不曾见过的攻击性。 把对方狠狠地撞在墙上,一阵暴打,因为一切来得太突然,精通十八般武艺的不良少年没有招架得了,被打进了医院。 陈琳给他安排了一个心理医生,这给了他很大的帮助。 同时,因为那一顿突如其来的暴揍,也没有谁敢惹他了。 一般情况下,赵世鹏简直就是这里的模范,所有的课程和劳动都完成地十分出色。 陈琳察觉到那些诡异的眉目,是在2000年4月11日。 那天是赵世鹏的生日,陈琳买了蛋糕,和其他的辅导员,几个孩子一起陪他过了生日。 在吹熄生日蜡烛的时候,陈琳叫赵世鹏闭上眼睛许愿,赵世鹏笨拙地扭过头,问她许什么愿? 看来这孩子以前并没有吃过生日蛋糕。 陈琳叹了口气,跟他解释,什么都行,重要的是许愿后不可以告诉别人,这样就不会实现了。 然后,显然他还是没有领悟到许愿的真谛。 在闭眼许愿的时候,他的嘴唇轻轻蠕动,那愿望轻轻地说了出来。 其他人没有听见,只有离之最近的陈琳听见了: “我……我希望那些害死妈妈的人不得好死……” () 第159章 【二十五】禁区 陈琳被镇住了。 看着赵世鹏睁开眼睛,有点儿颤抖地吹熄了蜡烛。 之后,陈琳想方设法地问他,许愿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赵世鹏拒绝说,一副慌乱回避的样子。 因为这件事,陈琳还特意深入了解了99年12月的那个案子,跟当时负责的警长张开虎通了电话。 刚刚我跟你们讲的,也就是她当时深入了解到的情节,她又在若干年后转述给我了。 陈琳不知道,话中“那些害死妈妈的人”是谁? 既然赵世鹏不是凶手,为何还要这么背锅呢? 她没有找到答案,在赵世鹏身亡那天,她没有答案。 那晚,她把赵世鹏失措地从地上扶起来,但赵世鹏还是剧烈地发抖,说自己痒死了。 然后他就真的“痒死”了,全身没有任何异常,就这么死了。 这是陈琳那些年始终过不去的一道坎儿—— 关于这个孩子,赵世鹏,她有太多的疑问,却没有人有能力解答。 直到2005年12月12号,一件比99年还要轰动的事情发生,牵扯出了当年灰暗的秘密,揭露出人性的禁区…… …… “人性的禁区!” 陈铭咀嚼着这五个字:“看来要有大事发生了。” “痒。”肖冰问,“故事的题目就叫‘痒’吗?” “是啊。” 乔姗半开玩笑地嗔怪道,“你一点儿也不认真呀,肖冰。” “嗯,我听见了,只是确认一下。” “我猜啊,徐奶奶。” 钱子雯眼里闪着智慧的光芒,但在徐秀蓉看来,这孩子这次只是在自作聪明,“根本就不痒,对不对?根本就不痒,赵世鹏不是所谓痒死的,他在掩盖自己真正的死因,出于什么原因,就像他掩护杀害母亲的真凶一样,是一个原因吧?”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毕竟这个假设太颠獲,太吸引人,也冥冥地合理。 一时间没有任何声音,除了桃源农庄,深夜异闻招牌的风声。 等待,被徐老太沙哑的大笑大破。 “不是的,小要,这回你真的是错了。” 她笑完,极其认真地说道,“嗯,大错特错。” “那……”钱子雯有点儿挂不住面子了,“真的是,痒死的?” …… 这个问题,恐怕是要继续往下仔细听了。 2005年12月12日,吴丽蕊被杀整整六年后,总算是恢复平静的黄岩镇再次被死亡的气氛笼罩。 一天内,全镇出现了三起全身奇痒的病例,患者都是青年男性。 张喜、吴军和陈忠敏。 三个人都是22岁,在急诊室里,大家发现了两点,第一:三名患者互为初中的同班同学。 第二:三个人曾经有一个共同的同学——赵世鹏。 这是黄岩镇所在市的人民医院第二次处理这种症状了。 第一次是赵世鹏,他们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一般性的全身皮肤发痒,是皮肤炎症的原因,譬如牛皮癣之类的。 但患者的皮肤十分健康,医生们又考虑到是系统肝脏性疾病引起的,但经过一系列检查,患者的内脏系统也十分健康。 况且,在医学目前发现的浑身瘙痒里,没有一种是如这种情况这样猛烈的。 赵世鹏的连续奇痒数月,越来越严重,最后梦中惊醒痒到暴毙。 张喜,吴军和陈忠敏的发病过程比赵世鹏快,短短一天,三个人就发展到躺在床上不住颤抖流泪,动个不停的状态。 他们都说这不是单纯的皮肤痒,骨头痒、肌肉痒、内脏痒,神经甚至连细胞都很痒! 12月14日,吴军和张喜跟赵世鹏一样肌肉颤抖不堪暴毙了。 其中,这个名叫张喜的男孩,说来也巧,正是镇上警长张开虎的独生子。 在他们临终前,意识模糊的时候,出奇一致地,都微弱,带有憎恶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吴丽蕊” 这个细节被传开了,镇上的人议论纷纷,说这三个孩子才是杀死赵世鹏母亲的真凶。 而这些症状都是来自受害者吴丽蕊亡魂的报复。 就在流言纷飞的时候,一个更加实质的爆点引爆了全镇。 陈忠敏失踪了,半夜从医院病房跑了出去,就在其他两名患者去世的前一晚。 还沉浸在丧子之痛的警长张开虎,临危受命。 组织搜索小组寻找这个孩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没人知道他难受成这样会刻意跑去哪里。 在陈琳听闻这件事的时候,黄岩镇已经自愿组建了一个全民搜索大军,在镇上以及镇外的山区寻找这个可怜的孩子。 陈琳的同事,一位名副其实的八卦女,跟陈琳饶有兴致地讲起了那使得黄岩镇惶惶不安的传闻。 “他们说这些孩子才是真凶。而这全身发痒,最后死了,就是报复呀!来自吴丽蕊的报复!” 八卦女见陈琳听得很认真,自己也兴奋起来,呱呱地讲道。 “可是动机呢?” 陈琳一脸严肃地问,“他们杀害吴丽蕊是有什么动机吗?他们认不认识吴丽蕊都是一个问题。再说,如果这真的是报复,为什么她的亲生儿子也会有同样的症状呢?说不通。” “呃。” 八卦女有些被吓到了,“这个嘛……可能那女人的儿子也是共犯?他们四个一起杀的她?” 陈琳陷入了不安的思考。 她想起五年前的那天,赵世鹏的生日,那孩子对着蜡烛轻喃的话语: “我希望那些害死妈妈的人不得好死……” 等她抬起头,八卦的同事已经趁机走掉了。 估计是不想再深入探讨这严肃苦闷,流言之下的事情。 那天是……让我想想,嗯,是12月24日,圣诞夜。 陈琳向单位报了公休,只身前往黄岩镇,入住了镇中的一个小旅馆。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嘛,或许,是感觉真相快要浮出水面了,想要当一回见证吧。 “没有想到啊。” 她在我面前苦笑,告诉我,“如果当时的我没有拜访那个小镇,真相可能永远都不会浮出水面……也许这就是上天的旨意吧?” “把我稀里糊涂,冲动兮兮地送去那里……赵世鹏在某种程度上就像是我的弟弟,我最终也为我这个某种程度上的弟弟平了冤。” 说这话的时候,我丝毫没有感觉到陈琳的自豪感,反之,她的语气很压抑,不像是在说一件自己功劳满满的事情。 是啊,听着听着,我逐渐领悟到,这整件事丝毫就没有什么值得鼓舞的正能量可言。 …… 开始的几天,陈琳加入了镇上庞大的搜索大军,和警方、镇民一起寻找陈忠敏。 嗯,你们还记得吧? 这个男孩在病入膏肓的时候从病房逃走了,下落不明。 现在,全城的假好人都在找他。 第三天,陈琳和一大批自愿的人去派出所门前空地上报道。 这次,她被分到了一个十人小组,由警长张开虎亲自领队,要去搜寻北面的山区深处,这也是为数不多没有搜寻过的地方之一。 陈琳从没到过这里的山区。她从没到过任何山区。 应该说,身为大城市的乖乖女,一路走来,循规蹈矩。 去少管所工作,在家人看来,已算是最出格的事情了。 这次,为了一个恍若隔世的原因,和九个人走在山区陡峭宁静的林子里,沐浴着早晨并不怎么暖的阳光,她感觉不是非常舒服。 “你还好吧?” “嗯?” () 第160章 【二十五】谋杀 跟自己说话的是一个男人,穿着一身休闲的运动衫,三十出头的样子。 陈琳没有注意,刚刚在车上,这人就坐在自己的旁边。 现在,她记起了这个细节。 “我还好啊。” “你不是本地人吧?” “为什么这么说?” “是的吧?哈哈,因为……” 男人收住自己不合时宜的大笑,“你爬山的方式糟透了。” 他们开始交谈起来。 陈琳介绍自己虽然不是黄岩镇的居民,但也是本市的人。 男人说自己姓钱,一个在这块比较罕见的姓氏。 “我们找了几乎所有的地方……”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照陈琳多年后的回忆,嘴角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撇着,以示苦笑。 他目的性地压低嗓子,“那些地方都没有,都开始找这块了。可以说就算找到,也肯定是死了。” “而且不怎么可能,不可能找得到。”钱先生补充道,叹了口气。 他们的人马碰上了一条小河流,张开虎把队伍分开,朝河的两边分别前行。 陈琳被分在了南边的那队,还是跟张队长在一起。 “张队长的孩子刚死了。” 钱先生牵着陈琳跳过一处藤蔓。 “哎,可怜的人,不但要承受丧子之痛,还要抵挡那些流言和蜚语,他们一起看着走在最前面的张开虎,那一抹灰的背影,毫无生气。” “你有孩子吗?”他问。 陈琳摇头。 他继续道:“我有一个孩子,男孩,上小学。我想我更能理解张队的心情——在拥有自己的儿子之前,我跟我哥的女儿很是要好。我知道那种感情,养育的东西被突然夺走的滋味。” 陈琳觉得这有些不合适,在这种情况下滔滔不绝。 她本想把对话给结束掉,然后走到前面去,忽然,她察觉到了那话中的话。 “你哥的女儿,发生什么事了吗?” 钱先生耸耸肩。 “死了,被先jian后杀。” “什么?”陈琳停了下来,被对方扯着继续走,并接受了一个凄凉的惨笑。 “你知道杀死她的凶手是谁吗?那家伙的名字叫陈忠平,三个月前被枪毙了。” “陈忠……不就是我们正在找的……” “不是他,是他的哥哥,一个叫陈忠敏,一个叫陈忠平。恕我直言,他们都是混蛋,从小到大,我觉得那是真的,困扰张家、吴家和陈家的真凶谣言……” “他们四个就是一个恶霸团体。张喜、吴军和陈家兄弟。他们确实杀了吴丽蕊,不知为何,直到现在才受到惩罚。” 钱先生跟陈琳解释,那四个人在学生时代的蛮横劲儿,自己的侄女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受他们欺负、骚扰。 去年,那个陈忠平在一个小巷里强上了她,并割破了她的喉咙。 “这就是很多人都相信谣言的原因。” 他最后说道,“那几个得怪病的孩子,绝对是干恶毒事的最佳匹配!而不是那个已经认罪的乖孩子。我cao……抱歉,那个……嗯,说实话,我希望那张喜和吴军死得真如传闻里的那么痛苦。” 说到这里,张开虎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好像是听到了钱先生说的一样。 其实他没有,只是在确认人有没有走散。 “你……”陈琳轻声,在他的耳边说道,“既然这么憎恶,这么……我是说,为什么还要……” 钱先生再一次展现出神秘的笑容,泛着一贯的苦涩:“啊,这个嘛,我只能说,他们希望找到人,而我是希望找尸体吧。我想见证那一刻,那个杀害我侄女禽兽的弟弟,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这是这个男人在陈琳面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也让陈琳足足记了十几年。 每次浮现,都是那么清晰。 搜寻一直持续到了下午四点,上面规定,所有在偏僻地区的搜索队,都应该在下午五点之前回到集合点,确保安全。 四点多的时候,张开虎强振精神地大喊一声,叫大家下山,搜寻结束,一无所获。 突然,就在队伍再次经过刚刚分开的,布满藤蔓的河岸口时,一个走在最边上的女人尖叫起来。 所有人顺着声音和指向,看到了河岸边的石头上,挂着一个纯黑色的布袋子。 令人惊恐的是,布袋子被水浸透,里面隐隐约约印着一个歪曲的人形轮廓。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这番景象让陈琳感觉到恐怖、阴森。 张开虎率先扎进河里,和后下水的三个男人一齐把那布袋拖上了岸。 其中一个便是钱先生。 钱先生赶在张开虎之前打开布袋,旁边的几个人都掐住鼻子。 唯独张开虎和姓钱的两人,一个表情震骇,另一个表情微妙,合力扒开了整个黑袋子。 那是陈忠敏,从其他人的反应可以看出。 陈琳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像队伍里的其他人一样,看过他的人头海报。 这本是一个高大的青年,长得可能也是端正帅气,现在正软软地蜷缩在布袋和暗淡的黄昏里,全身因为长期泡水而有些肿大。 他死了,肯定的。 “他的脑袋……”那最先尖叫的女人带着哭腔道。 陈忠敏的脑壳像是橡皮泥一样,凹进去一大块,没有一丝血痕,已经被冲洗干净。 没错,陈局长,这是他杀。 …… “谋杀!” “是的,小姗,他杀,也就是谋杀!” 徐老太面不改色地说出这邪恶的字眼。 …… “明显是被什么钝器打的。力道很大。” 陈琳回忆,尸体已经有轻度腐败的迹象,一缕缕的恶臭袭人,使等待警方大部队赶来的过程中异常难捱。 …… 说到这里,徐老太停住了。 像是要休息,没有什么特别的预示,就这么停住了。 她反复抹着自己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游离:“抱歉,我得整理一下,这脑子老了,不好用了。” “没事,慢慢来。”陈铭语气中透露着十足的老成和自信。 钱子雯知道那是十年局长下来累积而成的。 她本来也想插一句嘴,但终是没有。 刚刚的自作聪明,让自己也有些尴尬,只得过一会儿再说话了。 谢齐林看着自己的母亲,徐秀蓉把脸埋进双手里,不断地揉着眼睛。 “弑母、奇痒和随之而来的谣言……”他喃喃自语,好像是在总结,“现在又多了一桩新鲜的杀人案!” “真是包袱不断,井井有条。” 乔姗不急不慢地加了一句:“如果这是虚构的,那其背后一定是一位杰出的家。”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 肖冰往返一趟厕所,又泡开一壶新茶,徐老板娘终于也是回过神来了。 接下来的故事情节,事后,钱子雯回想,十分黑暗,或许可以跟此时此刻,窗外漆黑无星的夜空相媲美。 讲述者再次沙哑开口,让深夜异闻继续向黎明和真相推进…… () 第161章 【二十五】保护 这桩谋杀案再次扎到了黄岩镇舆论的神经。 大家再次惶惶不安地议论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跟上次的奇痒事件不同,这次没有什么谣言,也没有一个人对此有一点儿头绪。 警长张开虎也不例外。 嗯,没有一点儿头绪。 贯穿黄岩镇和山区的小河,其清澈纯净的水流,把尸体上面的罪证冲得一干二净。 除了尸体浮肿背后一缕缕恶臭,好像什么都被冲刷掉了。 法医根据水泡尸体的腐烂程度,艰难地确认死亡时间。 说得明了一点,也就是失踪当晚,陈忠敏是在失踪当晚即刻被杀害的,全身仅头上一处伤口,一击毙命。 陈琳没有想到,自己来到这里,为了探知99年凶杀案的真相,却意外地撞上了另一个凶杀案。 这两者有关联,肯定的。 潜意识,与女人的第六感不断叫嚣着,一时间,陈琳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纵使预感如此强烈,但自己终究不是执法人员,无法参与一切。 当晚,当那些穿着制服的人赶到,和张开虎一起把尸体运下山,搜寻队就在唏嘘中散了开。 有种与整件事永别了的错觉。 不行,我得做些什么。 秉持着这个倔强的理念,同时被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实憋得透不过气来。 在回去工作之前,陈琳决定要去拜访一下吴双呆。 就是吴丽蕊的父亲、赵世鹏的外公。 一经打听,得知这个老人现在正是住在女儿殒命的豆腐店里。 那块地区被改建成了工业区,该拆的都拆了,唯独那家店,吴双呆执着地保护着,这也使得他成了黄岩镇最厉害的钉子户之一。 老人自从女儿、外孙双双死去后,精神有些失常,还得了轻度的阿尔茨海默症。 因为这点,政府嘴上说照顾他,其实是怕染上麻烦,加上豆腐店的位置,说白了也不妨碍什么实际的事物,没有采取更加强硬的手段。 就这么把“千里飘香吴家豆腐店”撂在了一系列工厂厂房中间。 在那布满锈痕的“千里飘香”招牌下面,陈琳敲了好久的门,却没有人答应。 她走到豆腐屋原先的玻璃橱窗前。 这里还保持着豆腐店原先的格局,凶案发生那天的格局。 橱窗和酿豆腐的大锅、白纱布,陈琳知道在那之上还应该有一把切豆腐的刀才是。 那把刀已被当作凶器,陈放在警方的证物间了。 在豆腐屋的后面是一条河。 陈琳发现这条河有一个特别低的河堤,比附近的街道低了足足三、四米,可以通过那人造的斜坡走到河。 以上细节,在当时可谓是一闪而过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她没想到,事后,这些点会成为破解一切的关键之一。 看来吴双呆不在这里。 陈琳叹了口气,开始怀疑自己掌握的消息的准确性。 临走时,她碰到了一个好心的工业区工人,告诉她,这间豆腐屋里的老头在几天前因为精神严重失常,拿着菜刀在街上乱挥,被抓进了镇上的精神卫生中心。 这位带着外地口音的小伙子,还无不细致地提供了卫生中心的地址,全程没有过问陈琳的意图。 是啊,他只是想当一回好心人罢了,对方的意图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中午,陈琳来到了黄岩镇精神卫生中心。 一开始,那位姓赵的管事医师不让她跟吴双呆会面,因为她不是患者的家属。 患者没有家属。 陈琳先是手足无措了一会儿,然后心一横,把事情从头到尾尽量简洁明了地给赵医师讲了一遍。 “所以?” 这个五大三粗实在不像是医生的男人撸起袖子,露出一手臂的毛,“嗯……意思是说……你在寻找谣言背后的真相?” “是的。” “有意思。” 他笑了,把陈琳吓了一跳,“好了,夏洛克,你有二十分钟的时间,不多也不少。” 就这样,陈琳走进了吴双呆的监护室,一个工作人员跟在她的后面,让她很不自在。 “这是为了你的安全。”赵医师如是说。 吴双呆就坐在房间角落的一个摇椅上。 老人神情恍惚,目光跳跃却呆滞,好像不知道摇椅有一个靠背似的,很僵地挺坐着。 “这跟我之前幻象的很一致。”陈琳告诉我,“在去那里之前,脑海里就有了一个老人躺在木质摇椅上的形象。” 老人的右手是残疾的,手肘以下只有空气。 天气比较凉,他穿着几件厚衣服,残疾的地方袖子摊着,花花绿绿,就像一摊毛织物鼻涕。 看着这不协调的一幕,陈琳感觉不是很好。 在之前,她只听说过吴双呆的精神失常,和老年痴呆。 原来他还是一个残疾人! 老人就这么看着自己,一副奇怪的表情。 “你好啊。”陈琳开始介绍自己,跟对方解释了自己与赵世鹏的关系。 不料,吴双呆的第一句话就尽显不祥的征兆: “赵世鹏是谁?” “啊?赵世鹏是您的外孙呀,您怎么了?” 老人的眉头紧皱起来,打断了陈琳的话:“我有孙子?别瞎说了,我的女儿才多大呢,还孙子!” “运气不好啊,夏洛克女士。” 赵医师戏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站在门口,“老人家又把事情全忘了。” 原来,这是海默症的一个症状之一,健忘。 一天有超过十个小时,老人会记不起女儿吴丽蕊6岁之后的所有事情,不断地询问自己女儿的下落。 症状从六年前凶案发生后就开始了。 这也是赵世鹏几年来并没有得到任何探视的原因…… 突然,吴双呆笑了。 当陈琳再次把视线凝聚在他身上的时候,惊奇地发现这个老家伙的脸上浮现的笑容很是慈爱:“这位小姑娘,你就像我女儿长大后的样子。” “你的女儿?” “是啊。” 老人继续慈祥地解释道,“她的名字叫吴丽蕊,是一个乖孩子,现在正在幼儿园里。我待会儿还要去,去接她。” 一袭空洞的悲怆,在陈琳的心中炸开,很多年后,想起这句话,她还是难以释怀,情绪不能自制。 “你的右手怎么了?” “嗯?” “右手,老人家,你的右手是断了吗?” “哈,这个啊。” 吴双呆发出不屑和自嘲的笑声,“没啥的,很早就有了,是在实验室里弄的,为……为了保护必……必须保护的东西。” () 第162章 【二十五】故事 “实验室?” “我现在在实验室工作,镇西边郊区的大学实验室,我……我……” 老人说到这里,面部骤然地纠结了起来,惊惶地看着四周的一切,如梦初醒。 “我怎么在这里!咦?我不……不是应该上班的吗?张教授要找我拿试剂了!不,不,难道不是,难道不是?!” 老人尖叫起来,赵医师飞快地跑上前来,稳住了他。 几个白大褂也闻声进了房间,给吴双呆打了针,让他睡下了。 “等他醒来后。”赵医师在送陈琳出去的时候,愁楚道,“又会记起那些屎一样的事情。然后再忘记。” “真惨……” “对了……” “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说。”两人在大门口停了下来。 医师告诉陈琳,关于老人的右手是怎么残疾的,在很多想要知道答案的人心里,就是一个永远的谜。 因为吴大爷从没有跟任何人讲过残疾的原因,好几十年,直到今天。 “那是他,第一次说起?“陈琳感觉不可思议。 “是的,夏洛克,保护必须要保护的东西?哈哈,什么跟什么,和没说一样!” 她不喜欢这个男人这么叫自己,和他自作聪明的样子。 “据说99年弑母案发生的时候,警察问起大爷这事儿,大爷也闭口不提,因为跟案件没有关系,他们也没再追问。” 所以这是一个秘密? 吴双呆因为什么原因而要去保守…… 刚却说漏了嘴,因为健忘症的缘故? 这个秘密,会不会跟赵世鹏、张喜他们的死有关系,或是跟吴丽蕊的死有关系? 陈琳抿着嘴,站在风中一言不发。 她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了。 “喂,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礼貌地笑,看着这个其实挺讨厌的男人,“再见啦,华生。” 说罢,陈琳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赵医师愣在原地,发出一声尴尬的苦笑。 …… 70年代的时候,吴双呆在黄岩镇那所大学的实验室里,当试剂管理员。 嗯,就是那种工作,当有些学生或老师要使用实验室的时候,他就先把所有器材和需要用到的试剂全部准备好。 陈琳一开始会想不通,赵医师说,吴双呆残疾的原因是一个谜,大家都不怎么知道。 可是,这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即使当事人闭口不谈,终归还会有别的方法去探知的,不是吗? 大家都懒得去探知,因为这实在不是什么跟自己有关,或跟谁有关的事情。 陈琳想要知道真相,也不是因为跟自己有关……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在这些惨剧的背后,或许,是说或许,老人的残疾就是解开一切的钥匙。 那天下午,陈琳拜访了那所吴双呆工作过的大学学府,谎称自己是“化学张教授以前的一个学生”,想要见他。 通过了解,她得知张教授真有其人,全名是张建波,已经有77岁高龄,教学业绩累累,但没有接受返聘,目前已经退休。 陈琳拿到了张建波老教授的居家住址,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到达目的地,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 张建波虽然不认识门口的这个女人,但看她那大汗淋漓,喘着粗气的样子,觉得应该是有什么要事,便热情地请之进了门。 他邀请陈琳和他们夫妻俩共进晚餐。 陈琳虽然很饿,但还是拒绝了,并在晚餐时间结束后开门见山。 “吴双呆?” 张建波抿了一口茶,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陈琳看不出来这变化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对。”她追问,“我想知道他右手变成那样的原因!” 老人放下茶杯,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会儿。 那个老奶奶在厨房边洗碗边唱起了歌,缓释了陈琳应该感觉到的紧张。 “你不是第一个问我这件事的人。” 晌久,老人开口,“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嗯,我的回复都是统一的,对你们的好奇心可能是一个打击啊……当时,小吴请我保密,就情义层面来说,我也绝对不能说出去啊!” “所以你确实知道?” 张老脸上浮现出了一副类似于受到冒犯的神情:“一般人都不会再追问了。” “因为他们都不是必须要知道!” “你必须知道?” “是的。”陈琳话锋一转,“教授,您知道吴双呆身上发生的事情吧?” “99年?我当然知道!” “那您对最近发生的杀人案,和其背后的怪病有何看法?”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想说。”陈琳觉得自己就快稳不住了,“我觉得您所掌握的那个秘密,跟这些事都有一定的关系。” 张建波的脸僵住了:“你凭什么这么说?” “强烈的第六感……”六个字呼之欲出,被忍住了。 陈琳觉得自己就要失败了。 凭什么这么说? 凭什么呢? 确实是无依无据,只是大胆的猜测和尝试罢了。 面对老教授的逼问,她发现自己竟然是无言以对! “额。女士,好了,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请……” “他说是要保护必须保护的东西。” “什么?!” “吴双呆上午,在精神病院告诉我。” 陈琳抓住了最后一根闪现于脑际的救命稻草,“没说清楚,不过大概意思是,要保护必须保护的东西!” 从厨房里传来的歌声戛然而止,张老那布满白色胡渣的下巴颤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拿起茶杯,手悬在半空,又缩了回去。 “他真的这么告诉你了?” “是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 “不是东西。”老人轻声念叨,陈琳没有听清楚。 “您说什么?” “小吴要保护的,不是东西。”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正视对方,而是看着桌子,上的茶具。 “那……小姑娘,告诉你吧,他要保护的是一个人,他用右手救了自己的女儿,就在那个实验室里。” …… 根据张建波的描述,事故发生那天,正值盛夏,天气很热。 他委托吴双呆,这个拥有奇怪名字的管理员调配一种高浓度酸性溶液,下午的学生实验要用。 “他带着自己的女儿,就是吴丽蕊,那年,小姑娘才5岁。” 张教授以一种回忆往事的姿态,口吻却恍若隔世。 “一开始,我的心里就隐隐有些担心,你知道吗?毕竟这里的危险物品太多,带小孩过来不是一个明智、安全的选择。” () 第163章 【二十五】毫发无伤 这个已是满头白发的老教授,称自己目睹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快要开课了,我去实验室里面的配方室审查工作。一进门,就看见小吴已经配好了满满一缸的溶液,还没有分试管,就睡着了,在他自己搭的躺椅上。” “他的女儿正在桌子上玩,天呐,你知道桌子上都有什么……” 陈琳听得很认真。 然后,吴丽蕊看见突然进来的张建波,吓了一跳,不慎落入了那地狱的烈焰里。 张教授大喝一声,吴双呆醒了,花了一秒钟醒脑,紧接着意识到了灾难的严重性一他“难以置信飞快地”起身。 按照老教授的原话说……吴双呆用右手徒手捞起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从他亲自配比的杀人液体里。 那一刻,张建波,甚至连吴双呆自己都认为吴丽蕊必死无疑了。 谁知,被捞出来的孩子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除了衣服全部被溶解,全身没有一处可见的伤害! 之后,吴双呆的手臂废了。 而全身遭到侵袭的吴丽蕊却毫发无伤,这是不可思议的地方! 在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没有任何毛病。 吴双呆向医院掩瞒了检查的真正原因,还请求目击的张教授给自己保密。 最后他辞掉了大学的工作,来到了一个私人的化工厂”工作。 上述的一切,按照当事人对另一个当事人的说法,是为了让女儿的生活不会受到这次事故的影响。 “是让吴丽蕊的生活,不受到这次事故的影响?” 陈琳有点儿听不懂了,“不是本来就毫发无伤吗?能有什么影响?” “我也很奇怪啊,小吴的想法……”张建波坦言,“可能怕别的同龄人知道这事儿后拿它开玩笑吧?” 难道只是这样吗? 陈琳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假设,就在离开张建波家后,那黄岩镇暗夜的街道上。 要说这个假设可怕的地方,是它几乎可以理清目前发生的一切,同时把一切变得更加可怕。 …… “一个正常的人,掉进强酸溶液里,可以毫发无伤?”陈铭忍不住问道。 “是啊,徐奶奶,这好奇怪。”乔姗也说。 徐老太撇撇嘴:“这个故事是我听来的,我并没有切身的经历,所以我不能保证其真实性,但可以保证还原度,我绝对是百分之百还原陈琳的话转述给你们的!” “有时候。” 钱子雯从挫败中恢复了元气,喃喃地说,“有些事情就是人类无法解释的,它就是如此地上演了,就像某隧道的幻象重现那样,不是吗?” “别忘了那时候吴丽蕊还是个孩子。”谢齐林笑着,“孩子身上总会有奇迹发生,不是吗?” “继续吧,老板娘,那可怕的假设……” 肖冰急迫不已,真不愧是张怀满的替补,“可怕的假设,到底是什么?” “可怕的假设啊……” 徐老太继续娓娓道来,“我正打算接着说呢,陈琳当晚一夜未眠,在旅馆的床上,听着隔壁房间明显是为爱鼓掌的声音,睁着眼睛,那断断续续的推理也渐渐地成型,变成地狱的形状……” “第二天一早,她打算去找镇上的张开虎警长,论证一些事情,却在派出所门口看到了吴双呆被押下警车的一幕。” …… “吴双呆,被逮捕了?”钱子雯一拍桌子,“罪名是……” “是的,小雯,罪名是谋杀,谋杀陈忠敏的罪名。陈琳昨晚就料到了这一幕,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得这么快……” “在这之后,事情的发展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陈琳承受着心中恐怖的真相,却找不到任何证据,搭上了那班自由落体,开往人性之禁区的超快列车……” …… 在陈琳单枪匹马,努力地寻找真相的时候,警察也是没有闲着。 张开虎率领的小组能在一天之内锁定嫌疑人,并于次日凌晨实施抓捕,与其说是证人来访得及时,不如说是多亏了张队多年处理大小案子的丰富经验。 张开虎知道,像陈忠敏这么大号的尸体,就算是再强壮的人,移动起来也是有些吃力的。 黄岩镇的这条河在郊区有两条路线,一条是直上山腰的上游,还有一条便是绕着山脚流淌的下游。 张开虎和小组警员根据当天水流的快慢和尸体死亡特征,推测的抛尸时间进行数学分析。 发现最有可能的抛尸地点便是工业区,以前的荔福街,也就是千里飘香豆腐所在的那块地方。 前面说过,尸体很难搬运,外来人进入工业区抛尸的可能性不大。 最终,他们把吴双呆列成了一号嫌疑人。 经过进一步了解,张开虎得知了吴双呆前两天因为精神失常入院的事情。 很巧,这个时间正好是在陈忠敏逃出医院,并推测死亡的次日早晨。 可以这么假设:吴双呆杀死了陈忠敏,并把尸体装袋抛入豆腐屋后面的河中,然后本来不怎么稳定的精神就失了常。 吴双呆为什么会杀死陈忠敏? 他们两个是以什么方式碰到的? 在哪里碰到的? 这些都是无法解释的谜,唯一的方法只能是把吴双呆抓进来审问。 但因为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张开虎迟迟没有实施逮捕。 直到他们于半夜接到了一位女士的电话。 那女人说自己姓黄,是黄岩镇化工厂的一个女工。 在三天前,也就是陈忠敏夜逃出医院的时候,她从工作岗位回家,路过那家传说中很强的钉子户,凑巧看到了吴双呆从后门出来,拖着一个很大的黑色麻袋,直接抛进那川流不息的河里了。 一开始,她还以为老人是在扔什么大垃圾,有些不文明而已。 后来,她听自己参加志远搜索队的闺蜜说了当天山脚的细节,惊觉自己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纠结了一会儿,终于在半夜12点拨通了张开虎办公桌的热线电话。 就这样,罪证似乎就已经咬实了,张开虎等天一亮,便出动警力逮捕了卫生中心的吴双呆。 就某种程度上,卫生中心的赵医师觉得挺奇妙。 昨天中午,一个神秘兮兮的女人就吴双呆跟自己毫无意义地纠缠来了一番。 紧接着今早,还没到班呢,就接到大名鼎鼎张队的电话,说中心里有一个病人是杀人犯。 “吴双呆?”赵医师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 第164章 【二十五】一波又起(感谢‘一颗啊啊啊胖球’的打赏) 在他们押走神志不清的老人之前,他还跟张队长费劲口舌解释了一番,关于精神失常,老年痴呆和间歇性的健忘。 张开虎听完后表情严峻,似乎已经料到了审问的艰难。 在派出所门口,押吴双呆下车的时候,张开虎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一个年轻女人。 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我认识她吗? 他想,好像见过,但具体在哪儿? 就怎么也记不清了。 最后,他没有理会那个神秘女人。 立刻进屋准备审讯,却被那不明觉厉的健忘症摆了一道。 当你极其认真地问一个嫌疑人,他杀没杀过某人的时候,对方却认为你是疯子,在耽误他送女儿上幼儿园的时间,不停地声称这是绑架,要报警…… 试问这是一名警察怎样的人生体验?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张开虎抬起那光滑的额头,眯着眼睛把陈琳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你是?” “我们在两天前见过,我叫陈琳,是那个发现尸体的搜寻队成员。” “哦!” 张警长从办公室的椅子上窜出来,“你叫……陈琳,等等,陈琳?” “我是市里少管所的一名辅导员。” 陈琳尽量表现出泰然和自若,“五年前,我给你打过电话,问赵世鹏的事情……你还记得我?” 在她说出“赵世鹏”三个字的时候,张开虎的嘴唇重重地抿了一下。 在一番尴尬到不能再尴尬的寒暄之后,这位在位八年的警长首先声明一自己的时间有限。 十分钟后,他还要去和一个犯罪嫌疑人继续周旋,还补充说这真不是人干的活。 “那么,陈小姐,你有什么事?” “我知道一些线索。”我们的主人公轻快地说道。 张开虎眯缝的眼睛马上就变得炯炯有神。 “关于什么的?” “关于一切。” “什么狗屁的关于一切?” 话音刚落,他立刻露出一副抱歉的表情,“啊,对不起,是我太疲累了,说话有些一你懂的。” “我懂。” 陈琳笑,“警长,关于吴双呆和吴丽蕊,我自己查到了一些东西。”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她十分详尽地给他讲诉了自己昨天的历险。 只说了表面上的东西,是的,其背后的推理太过激进,除非这次的拜访能帮她找到一些证据,要不现在全数表达就是不理智的。 十分钟的时候,一个警员进来提醒张开虎,进行针对吴双呆的第二轮审讯,张开虎没有去。 在这漫长又短暂的二十分钟里,他理清了吴双呆残疾的原因,还有发生在吴丽蕊身上“神奇”的事故。 说罢,只见张开虎的嘴巴半张着,一脸震骇的样子,半晌,他喃喃地开口: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发现的?” “是。” 陈琳觉得对方有点儿不对劲,轻轻敲了几下桌面,“哎,那个,警长,要听听我的想法吗?” “好,好,说,你说!” “我认为,既然吴双呆会请求唯一个目击此事的张教授严格保密,不让任何人知道,他应该是在医院里查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在女儿身上。” 陈琳顿了顿,继续说,“这个症状应该是隐性的,因为吴丽蕊表面实在是没有什么异常。但确实有什么症状,这也是吴双呆如此想要张建波保密的原因。” 张开虎依然半张着嘴,在极其认真地思考着。 半晌,他那半张的嘴里缓缓吐出了三个字:“有道理。” “嗯,你也觉得有道理对吧?” “但是,没有证据,只是空口猜疑罢了。” “我正要说到这里。” 陈琳告诉他,“既然吴双呆想要保密这个事故,和事故背后的东西,光让张建波不外露是不行的……” “替吴丽蕊检查的医生,他们肯定也知道真相,而且比张建波知道的更多,如果事情真的有玄机的话,吴双呆必须封住医生的嘴,黄岩镇不大,一点疑似的风声就能让真相满城风雨。” “目前为止没有异议吧?没有!好!那么问题就是这个——如何封住医生的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贿赂,把钱给所有知情的医生,让他们闭口不语,甚至可以的话,篡改病历卡。” “嗯,还可能是别的法子,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会有医生知情。” “所以,张警长,我希望你……” 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张开虎一个激灵。 “可以追查一下当初七几年给吴丽蕊检查的医生,我知道这几乎不可能,但是,试一下吧,或者利用一些手段让他们自愿站出来……他们只要有一个肯站出来,我们就能知道真相,不是吗?”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张开虎像是刚刚才想起来一般,问道,“这跟哪件案件有任何关系了?” “奇痒。” 陈琳宿命般地吐出这两个字,“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方式,但我觉得这就是孩子们奇痒而死的病原。” …… “我觉得。”乔姗明确地提出了自己的困惑,“直接问吴双呆本人会不会更快一点儿?” “应该是行不通吧?”钱子雯想了想,说道,“这老头都病成这样了,还能说清楚什么?” “清醒的时候不会说,或许糊涂了反而就能说了?” 肖冰半开玩笑道,大家却觉得十分有道理。 “嗯,说的也是。” 徐老太回答,“但陈琳不认为吴双呆在这种状态下会精准地告诉他们真相,这种几率太小了。吴老在被逮捕后精神严重受创,不停地挣扎哭嚎后,是病情的加重。” 肖冰在昏暗的吊灯下玩转空的茶杯,思考的样子:“那么,医生,就是唯一的突破口吗?我还是有点儿不懂,陈琳的推理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徐老太笑着重复,“那就让我们继续听下去吧。” …… 陈琳本来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明智的,求助于警方,并在找到实质性证据后,套上先前的推理使得真相大白。 令她没想到的是,张开虎警长竟会突然干出这种事来。 就在吴双呆被捕,陈琳拜访黄岩镇派出所的当天傍晚,地方台放出紧急插播消息 黄岩镇一名警察,在枪杀了一位犯罪嫌疑人和另一名警察同事后,持枪潜逃。 这是什么? 陈琳吓住了。 她的脑中立刻条件反射地印出张开虎那健硕光滑的长脸。 “消息属实,请黄岩镇的居民今夜尽量不要外出,据悉,这位逃犯正处于十分激动的状态,随时可能伤人!” 在宾馆看到消息后,不出半个小时,就有人找上了门。 () 第165章 【二十五】可怕的猜测 “是陈琳女士吗?”门外是一个年迈的警察,也是今早催促张开虎审讯的那位。 “访客名单上写着,今天上午你来我们那儿找过张开虎?” 就是张开虎! 陈琳的心猛地一抽,仔细想想,确实有种情理之中,不过是意料之外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那可怕的,名叫“愧疚”的巨蟒,已经开始狠狠地缠绕自己。 “女士?” “是我。”陈琳强振精神地回答道,“张警长怎么了?” “你看过新闻了吧。”老警官咬着牙回答,“那就是他。 “是被杀的那个,还是持枪逃走的那个?”陈琳明知故问,为了给自己争取一点儿思考的时间。 “开枪的那个。” 回答完这个愚蠢的问题,他开始询问,或者更准确地说,质问陈琳,今天早些时候,都跟张开虎说了什么。 陈琳如实地把今早的谈话内容一告诉了对方,这位约莫已经五十岁出头的警官,皱着眉头听完了全程。 “你建议他去追查吴丽蕊早年的一个事故?” “是的。” “那他去了吗?” “我不知道。” 这也是大实话,陈琳觉得,这种时候,除了说实话,已经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接着,她又回答了几个问题,譬如做调查的缘由什么的。 她都乖乖地回答了。 最后,老警官扭曲着脸,一个人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什么所以然的样子。 看了看眼前这个穿着睡衣的女人,没说一句客套的话,就起身走了。 所以,张开虎肯定是去追查了那些事情,然后怎么了? 他查到什么了吗? 真相是不是真如预想的一样丑陋不堪…… 或许是的,但陈琳怎么也想不到,张开虎竟会有如此大的恨意,恨到要枪杀一个离刑罚不远的杀人犯。 还有那个警察是怎么死的? 是为了阻止他,还是为了抓住他? 哦,不。 那天晚上,陈琳躺在床上,跟昨晚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自己的推测,直到子夜一点,她接到了来自张开虎的电话。 …… 如果说吴丽蕊真的是病原,奇痒背后的宿主就是吴丽蕊——这个幼年掉进强酸而毫发无损的女孩。 那么,可以这么说。 正是她有意无意地,把疾病和死亡传给了赵世鹏、张喜、吴军和陈忠敏。 那么,传染方式是什么呢? 一开始,陈琳想不通。 如果要传染,一般情况下,必须要两人有接触才行。 但据所有人所知,张喜、吴军和陈忠敏是赵世鹏的同学,不会跟吴丽蕊有什么接触,倘若有,也只是短暂的,无伤大雅的。 陈琳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脑袋。 是啊,这确实困扰了她很久,传染方式? 是的。 要知道,成天和吴丽蕊交往密切的亲生父亲,也就是吴双呆毫发无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 不过,这也不能肯定,那些孩子的病症都是在吴丽蕊死后发作的,这个病症有它的潜伏期。 但不管怎么说,吴双呆陪伴了女儿数十年,在陈琳看来,他是没有被感染,而且也不会被感染。 为什么? 这是一个关键的转折点,思维上。 陈琳开始寻找那些得病之人的共同点…… 赵世鹏,吴丽蕊的亲生儿子。 吴军、张喜、陈忠敏,是赵世鹏所在初中的校园霸王。 他们没有一个共同点,是和吴丽蕊有关的。 但肯定存在共同点,是的。 昨天晚上,隔壁房间传来的鼓掌声音连绵不断,吵得陈琳一度无法好好思考。 但却在那一刹那给了她灵感。 传播的方法,会不会是类似于哎兹病的,姓传播呢? 这是一个可怕的想法,根本就不合理。 但却越想越像是这么回事。 首先,姓传播,赵世鹏就肯定被钉上了黑名单—— 他是吴丽蕊的亲生儿子,就跟哎兹病一样,患有哎兹病的母亲,会生出患有哎兹病的孩子。 其次,就是让陈琳始终抗拒的地方。 那三个孩子,会不会跟吴丽蕊发生过姓关系呢? 冥冥之中,这是合理的。 吴丽蕊在赵世鹏两岁的时候,丈夫在异国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多年来,她身为一个有正常生理需求的女人,竟然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情人或伴侣? 镇上,大家都把吴丽蕊对失踪丈夫的忠诚,与那清清白白的豆腐混在一起说事。 但她真的有那么“出淤泥而不染”吗? 或许,她有地下的情人,而且不止一个…… 之所以拿不上台面,除了情人的数量之外,还有情人们的年龄。 综上,陈琳开始怀疑张喜、吴军和陈忠敏三个孩子,是吴丽蕊隐秘的姓伴侣。 她想到了豆腐屋后面的那个河堤,低矮而隐蔽。 这可能就是偷晴的一个通道,某周期,他们会单独,甚至一起前往吴丽蕊那儿,度过难忘糜烂的时光。 按照那些孩子的性格,和吴丽蕊的境遇,是完全有可能的,不是吗? 他们因为某种机遇,可能就是因为赵世鹏,让他们与她相识,然后不知怎么地,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么考虑,也正好可以解释吴丽蕊的丈夫是怎么失踪的—— 他死了,症状和赵世鹏他们一样,由于相隔半个地球打黑工的缘故,我们无法从谁那里得知这件事。 这是一个,正如前面所说,有潜伏期的传染病,赵世鹏在16岁时病发。 张喜他们在与吴丽蕊发生姓关系多年后的12月,一齐病发。 而吴丽蕊的丈夫,奇痒在他体内的潜伏期最短,是两年。 想到这里,陈琳从床上坐起来,瑟瑟发抖,跟昨晚初想到的反应一样,不过没有那么剧烈。 这些推论可以完美地解释99年和05年的两起杀人案。 赵世鹏杀母案,发生的原因,或许就是这场违背伦理的偷晴。 赵世鹏看见母亲和自己的同学在同一个房间里,受到了强烈的打击,不可控制地杀死了这个肮脏的女人,也是母亲。 事后,他不想让世人知道母亲的真面目,就编了一个游戏机的谎,同时也不得不放过了张喜他们。 心底,赵世鹏把母亲的死归咎到了他们身上,这也是他会在生日蛋糕前许愿“害死妈妈的他们不得好死”的原因。 陈琳突然想起了少管所里的那件斗殴事件。 那个孩子骂赵世鹏是“艸死自己娘的蠢蛋”,那是一个十分敏感的字,对于他来说。 至于谣言流传的,那几个孩子是杀害吴丽蕊的真凶。 陈琳知道这是很玄的。 刀上面有赵世鹏的指纹,只有他的指纹,铁证如山。 而谣言的起源,几个孩子临死前呢喃的话语,只是为那女人传给自己的怪病而痛恨。 () 第166章 【二十五】报告单 05年的陈忠敏案,病房的陈忠敏看着昔日的两个伙伴死去,觉得自己也快了。 他决定放手一搏。 那时候,他们或许已经知道了自己得病的原因,很容易猜呀,那就是吴丽蕊,那个婊子。 于是,陈忠敏抱着吴丽蕊家有类似解药的执念,翻出医院,忍着奇痒,到了豆腐屋,却被豆腐屋里的吴双呆抓了个正着。 精神本来就易怒的他杀死了陈忠敏,并抛尸黄岩河。 隔壁房间的鼓掌声又开始了。 女人的声音变了,男人的没变。 陈琳诅咒了一下这个男人,从床上下来,朝厕所走去。 这一系列的推理和其合理性让她腿软。 她又想到了张开虎潜逃这件事。 怎么回事? 马桶圈的冰冷使陈琳全身一个激灵。 张开虎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查出了自己儿子痒死的原因是吴丽蕊引起的,就枪杀了吴双呆吗? 不会吧? 他查到了什么? 陈琳觉得自己不可能知道了,但她真的,真的很想知道。 这时,床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陈琳慌忙地离开厕所,一边纳闷是谁,会不会是催自己回去的长辈和同事? 一边连滚带爬地,于最后一秒接起了电话,都没有看显示屏上的号码。 “喂……” “是陈琳吗?” 话筒那头传来很是沙哑的男低音,因为太过变调,陈琳一下子没有听出来是谁。 “你是?” “张开虎。” 空气静止了几秒。 “你!” “看到新闻了吧?” “看到了,你为什么……” “到发现陈忠敏尸体的那座山,最高的地方。” 他吞了口口水,“你想知道真相,就一个人过来,如果你报警,带人,我就从山上跳下去。” “别做傻事,张队,你……” 电话被挂断,传来刺骨的嘟嘟声。 那是一个公共电话。 陈琳发现,她浑身一颤,看了看表,再抬头看了眼子夜的荒诞夜色,想也没多想,开始换衣服,准备出发。 …… “张开虎,知道真相?!” 钱子雯现在的状态和其他听众一样,有些被带入得萎靡不振,“会跟陈琳的推理相同吗?” “很精彩的推理。” 乔姗的语气很奇怪,僵硬里带有一丝装出来的轻快,“真的是,很精彩吧?” “很恐怖,不如说。”肖冰补充了一句。 徐老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像一只被雨淋湿的老猫,全身哆嗦了一下。 “是的。” 她开口,“大家可以不要再插话了吗?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我想一口气说完它,说完后,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 半夜的山路很不好走,为了遵守“一个人来”的承诺,陈琳没有借助任何公共交通工具。 在镇政府底下的最新科技——自行车桩下面借了一辆自行车,朝着镇郊的山区进发了。 嗯,这么晚了,也不会有什么公共交通了,但陈局你别忘了,还有黑车呢。 顺着整个黄岩镇最大的一条公路的非机动车道,陈琳骑了整整半个小时,几乎穿越了半个小镇的距离,终于来到了郊区的那座山脚下。 她下车后蹲了一小会儿,因为体力不支的缘故,只怕待会爬不动这个要死的大坡。 其实,那个时候,陈琳正好是生理期,严重贫血,体力不支,以至于忽地站起来,又一阵爆晕,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混合着山脚下泥土的潮气,和空气中让人恐惧的味道,一只造型奇异的大瓢虫在她的鼻头前径直爬过。 陈琳这才第一次想到了退缩,在接到张开虎的电话之后。 他有枪。 他已经杀过两个人了。 他会杀了我吗? 陈琳还是站了起来,蹒跚地朝山顶走去,同时叫自己心无旁骛,什么也别多想,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退缩? 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但这股无形的阻力还是在一路上干扰着她 一当她走到山中,黄岩河的那道分岔口时,想起那个装着扭曲人形的黑色布袋,想起掀开袋子时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想起了那时的张开虎…… 陈琳感觉到丑恶,这整件事情,有那么一瞬间,她只想永远逃开,一路飞奔下山,招一辆黑车,赶回旅馆打包行李,坐上明早的第一班公车…… 在被这名为“退缩“的强大阻力折磨的过程中,是赵世鹏——这个可怜的孩子,让陈琳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存有信念。 就这样,到达山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二点四十五了。 看着这块漆黑崎岖的地形,陈琳有一股强烈的呕吐感,胃里像是有一群虫子叮咬。 她认得这群虫子,它们的大名叫紧张,小名是恐惧。 “喂!”她朝着前方小声叫喊,“你在哪里?” 话音刚落,张开虎便从侧面的一棵巨树下面闪了出来。 现在的距离,陈琳看不见他的脸,他的表情,但却能看见他的手上那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枪 对方慢慢逼近了。 那双长长的眼眸闪着一种微光,就像是夜间捕猎的猫科动物。 陈琳突然觉得自己很傻,要自己应付这么危险的事情,竟然连一件防身的东西都没有准备? 那一刻,她说自己真的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感觉。 幸好,张开虎貌似并没有要攻击她的意思。 靠近后,他先是确认了对方正是他需要找的人,然后在山顶四周朝下望了一会儿,在确保没有第三者之后,他把枪插回了侧兜的枪套里,面向陈琳,准备说话: “你可以把你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 今夜的山顶有薄雾,把人渲染得像鬼,“陈小姐,你知道一些事情,是吧?” “你呢?”陈琳立刻反问,“你又知道什么?那医生的线索。” 张开虎立刻从衣服里拿出一份文件袋,递给陈琳。 陈琳屏住一口气,拆开袋子,是一份标准的医院体检单。 “你干嘛?” 突然,张开虎把手伸向枪套的位置,把陈琳吓了一跳。 “嗯。”他伸出手,意思是叫陈琳稳住,然后从侧兜里掏出一个手电筒,“你需要这个。” 陈琳不自然地接过手电筒,借着那耀眼的灯光,研究起这份报告来。 报告的年份是1972年,令她大吃一惊的,这是一份尿检的报道。 整个报告似乎都在解释什么“尿液异色“的原因。 尿液异色? 陈琳忘记了自己危险的处境,极其专心专心地研究起完事后,她抬起头,张开虎还在原地,面容颓废地看着自己。 () 第167章 【二十五】帮他脱罪 “看懂了吗?”他问。 “大概意思是不是……” 陈琳咽了咽口水,“吴丽蕊因为某些医学不能解释的原因,对这种强酸产生了抗体,但她的小便,小便中却开始充斥着一种有毒素的物质?然后,医院不让,有姓生活,因为这可能会让对方传染?” 张开虎点点头,接下去:“嗯,然而吴双呆却贿赂了那些医生,篡改了病历卡。” “我听当年的一位医生,今年他已经60几岁了,他告诉我,吴双呆想让女儿以后跟正常女人一样生活,所以决定埋掉这个秘密。” “即使这会杀死所有与她有过姓行为的人?甚至还会杀死她自己的儿子?” “当时。” 张开虎平静地解释,“医生并不确定姓行为是否会造成另一方的什么症状,一切都是未知数啊,吴双呆当时的原话,是‘不想因为这些不确定的猜测诊断就葬送女儿应得的幸福’。” “所以,我的推理有些是正确的吧?”陈琳想着,问道。 “说吧。” 张开虎摊开双手,搞得陈琳又以为他想要掏枪,“我想听听你究竟都知道了些什么?卫生中心那个姓赵的医师告诉我,你正在调查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她跟他说了,从头到尾,一字不差地,从传播方式,到隐秘的姓伴侣,再到那两件谋杀案背后的真相。 说罢,她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她只知道,天还是黑的,没亮。 而张开虎始终听得很认真,自己则是越说越激动,但条理却依然旦条理却依然清晰。 张开虎笑了,竖起一个悲凉的大拇指。 “你觉得对吗?” “不对!”他回答,“有些地方真的是错得离谱。” 一阵冷风吹过他们的头顶,陈琳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的吗?” “是的。” 张开虎回答,“除了这该死的尿检单,我还真的是什么都知道。” 接下来,他以他的视角,给陈琳解释了事情的始末。 从1999年12月12号开始。 嗯,为了使最后的戏剧性更加浓烈,我想,我可以先用张喜的视角讲给大家听。 张喜就是那种孩子,简单点儿说,自视甚高,恶毒至极。 他的爸爸是整个小镇的警长,自从他五岁开始,就一直是了。 他在自己的初中有一个所向披靡的小团体他是王,而陈家兄弟和野小子吴军就是跟在所谓“王”屁股后面的同等级败类。 在这四个人里,除了张其他人的成绩都是在倒数前五左右。 虽然张喜的成绩也不算很好,但这点儿差距,加上父亲的身份,他便成功地维持了自己的团体,和团体中的地位。 私底下,他们四个骚扰女生,欺凌男生,没被老师抓过几次。 有一次,老师把四个人的家长都叫到了办公室里,跟他们说了孩子在学校的劣行,然后他们就当场把各自孩子教训了一顿,包括张开虎。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这种孩子,越约束、教训,就越剧毒、危金。 张喜他们认识吴丽蕊,是在一一次家长会上。 他们被罚留校补作业,就坐在教室的末尾,接受家长们各色的目光。 那天,赵世鹏的座位上,坐着一个长相清秀的中年女人,穿着碎花的中裙。 按照吴军事后说的,就是“浑身都散发着……”咳咳,反正,他们四个一拍即合,决定进行一场十分刺激的“冒险”。 他们反常地,认真快速地补完作业,受到了老师的表扬。 然后赶上和家长会的家长一块往校外走,头蒙上塑料袋,在一个深巷里突袭吴丽蕊,并侵犯了她。 接下来就是奠定一切悲剧基础的一幕。 吴丽蕊面对四个和自己差不多高、语气稚嫩的突袭者,先是惊惶失措了一会儿,然后竟然也开始享受了起来。 正如前面说的,吴丽蕊是个有正常需求的女人,而下落不明的丈夫让她等得太久了。 在那次几乎算是大获成功的突袭之后,四个人,张喜、吴军、陈忠平和陈忠敏开始频繁拜访赵世鹏家的豆腐屋。 吴丽蕊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并开始热情地招待。 然后,他们达成了一种隐秘的关系和方式—— 每周三一个人,每月轮一圈,从那低矮的河堤和后门进入豆腐屋,度过难忘的午后。 前提是早逃学,并在赵世鹏放学回家之前离开。 这对他们四个都不算是事。 在这里插一句,或许吴丽蕊并不了解自己的身体,没有她的父亲了解,是的。 吴双呆按理说不会告诉吴丽蕊,那件关乎强酸与尿液异色的往事,所以,吴丽蕊只知道自己的做法不伦,没想到这种做法正在慢慢地害死那些孩子。 也害死自己。 …… “这跟我说的一样……只是,多了一个陈忠平!” 陈琳听后两腿发软,当噩梦落实,其伤害值远比它还是噩梦的时候强大。 她看着被薄雾笼罩的,有些不真实的知情人张开虎,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喜告诉我的,12号那天,他叫我帮他。” “帮他什么?” 张开虎哽咽了一下,但总体状态还是十分平静:“帮他脱罪。” …… 张喜一直把那件事的发生归咎到酒精,和年轻而偏激的荷尔蒙身上。 1999年12月12日,他和校霸团体的其余三人喝了酒。 在一家新开的大排档里,灿黄的液体下肚,让这四个14岁的孩子感觉无比轻飘。 “我们去找吴姐吧。”吴军提议。 陈忠平靠在排挡的帐篷柱子,上,问道:“干什么?” “你说呢?” 吴军的眼睛散发出这般年龄不该有的光芒,张喜在桌子对面,兀自咽了咽口水。 “现在是四点。” 陈忠敏,也就是6年后横尸山涧的那个男孩,看了看不知是从哪里搞来的卡西欧表,“听见没有,现在已经四点了,傻批。” 张喜看着这三个人,他们都在酝酿着什么,酝酿着什么很刺激,换句话说,很可怕的事情。 之前,他们从没有一起造访过吴丽蕊,做过那个家长会之夜做的事情。 “她不会同意的。” 张喜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所有人愣了一下,然后吴军便领头笑了。 “她会同意的。你知道她骨子里……”陈忠平说到一半尖笑不止,引来了旁人的注目,他也慢慢地打住了。 然后,喝完远不止壮胆,还会使人闯祸的啤酒。 四个人动身了,依次沿着河堤穿过闹市,来到豆腐屋所在的小区…… () 第168章 【二十五】战胜肮脏 吴丽蕊预感到了危险。 当她开门看见这四个男孩,喝了过多了的酒,想着不该想的事情,她的第一反应是以最快的速度把门给关上。 “吴姐。” 个头最大的陈忠平用脚卡住了门槛,“别这样呀,平常你不是这样的。” 吴丽蕊停顿了几秒,然后以几乎哀求的语气说:“不能一起来,也不能是这个时候——赵世鹏,任何时候,时候都会回来的。” 其实,赵世鹏已经回来,就在前门口,通过声音发现了自己母亲的位置。 然后轻声绕了过来,便看见了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手里拿的满分考卷,和心里对于游戏机和未来的憧憬,瞬间变成了废纸般的存在。 吴丽蕊做出了让步,那四个孩子也一样。 他们做出了折中的方法,在门口尽量快速地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然后今晚便结束。 赵世鹏心惊胆战,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然后吴军突然想要更近一步,把吴丽蕊奋力往屋子更里面推。 “赵世鹏要回来了……” “去你的傻儿子!” 陈忠平咒骂道,可能正是这句话激怒了吴丽蕊,她开始疯狂地挣脱。 但四个酒精上脑的人变本加厉,想要******。 最后,在一切的刺激下,失去理智的张喜。 没错,是张喜,张队的儿子,随手抄起那豆腐上面的长刀,刺死了吴丽蕊。 事情发生后,四个人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 他们吓坏了,虽然不知道赵世鹏的在场,但确实,也是被吓坏了。 最后,因为害怕的缘故,不得不找上了张开虎,张开虎无比认真地听儿子讲诉的一切。 四个人僵着一动不动,等待着警长的反应。 “回家!” 这是他那晚对他们说的唯一一句话,“都他妈的给我回家,跟平常一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别跟任何人说了,我看着办,知道吗?我!看!着!办!如果我也没办法,你们就等死吧。” 张开虎说,自己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而是接到了吴双呆的报案后,赶去现场。 跟平常一样,也做出了例常的准确判断:找到失踪的赵世鹏。 听天由命吧,走到哪步算哪步,这是他当时想的。 “当我在山上找到赵世鹏。”张开虎隔着雾,指了指后面漆黑的某处。 “就在那里,整座山最高的地方。他差点儿摔下去,然后他竟然告诉我,是他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 “凶手……” 陈琳感觉出奇地冷,“是张喜他们,而不是赵世鹏?” 半天,她在张开虎欲要再次开口之际,感叹了一句:“还有你!” 只见张开虎低了低头。 好像自己接下来要坦白的行为,就跟学生考试作弊一样错得纯粹:“我不知道赵世鹏很具体是怎么想的。” “他是一个孤僻怪异的孩子,会做出怪异的事情。在我看来,这能拯救我的儿子。” “把赵世鹏押回派出所后,张开虎费劲心机地找到了跟赵世鹏独处的时间,迎面上来的第一句就卡住了:“……” “时间不多了。”这个高大稚嫩的孩子表情出奇地凝重,“你快点儿把那把刀拿过来,把张喜的指纹擦掉,印上我的。” “什么?” “快点儿啊!”他带着哭腔喊。 张开虎恍惚地从命,出了羁押室的门,心里想啊,这个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在他看来,自己的母亲做了那种最最丑恶的事情,而如今最最好的挽救,就是保住母亲的名誉? 于是他宁可放掉杀害母亲的真凶,把自己变成弑母的杀人犯? 也不想事情按常规发展下去? 不得不说,张开虎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么浓烈地领会到,赵世鹏的偏激和怪异。 在他找到那把刀时,鉴证的人正准备给刀做检查。 “先给我一下。” “干什么?” “赵世鹏不承认罪行了,我要用凶器给他施压。” “他又不承认了?不是一开始……” “行了小徐,给我就是了。” 虽然嘴上疑问多多,但对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怀疑。 就这样,张开虎成功地篡改了证据。 先前,他已经在别的警察没赶到的时候,擦去了房屋门口四个孩子的脚印。 赵世鹏,怎么说呢,如自己所愿,被定了罪,成功地保护了自己母亲的形象。 陈琳先前的推理有误。 事后,在她看来,完全是因为自己忽略了张开虎和张喜的父子关系,高估了张开虎的正义誓言,和不了解赵世鹏真正的心思。 “你成功地救了你的儿子,和他的三个狐朋狗友。” 陈琳义愤填膺、无不恶毒地逼问道,“那在你看来,他们之后过得快乐吗?” 张开虎愣住了,手下意识地搭在了枪套上,陈琳忍住没动。 “他不快乐。” 晌久,他开始了自己漫长以及延伸的回答,“他一点儿也不快乐。你知道吗?我也很后悔的,自己做错了,应该让他接受法律的惩罚,而不是让他自己惩罚自己,这太难熬了。” “我知道那件事以后,张喜跟他那三个死朋友断绝了关系,成天郁郁寡欢,晚上被噩梦惊醒,就连到了正常找女朋友的年龄,他也表现得像是有障碍一样。” 张开虎哭了,几个小时了,眼泪终于被挤了出来,脸部扭成一团。 “我也不快乐!” 他哽咽着继续道,“鬼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这不是一个轻松的秘密,我也不是什么,不是什么心硬如铁的人,我想赎罪!我想逃避,在张喜就这么死了之后,我又想要报仇……” “就快被这些欲望给怼死了,怼死了!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报仇,冥冥中,虽然也知道这病跟吴丽蕊有什么关系,但天煞的,吴丽蕊已经死了!” 发泄夏然而止,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就像是交响乐的某些骤停桥段,让人浑身一颤。 “吴丽蕊,就是被你的张喜杀死的,你还要……” “不需要你提醒!” 张开虎狠狠地回道,“我得发泄,发泄自己多年的煎熬!除了亲手杀死吴双呆,这个起始一切悲剧的死老头儿,我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没有其他的办法!” “额!” “你没有报警吧?” “没有。” 张开虎镇静了下来,点了点头,跟陈琳说了最后一件事。 “赵世鹏说他恨我。” 他边说边朝后方的漆黑一片走去,陈琳觉得莫名其妙,不得不迈开步子去跟。 “他恨所有人。那点你说错了,游戏机并不是什么瞎扯的谎,确有其事。只是他的妈妈并没有变卦。他确实能得到一个游戏机,和为自己骄傲的妈妈。” “他的妈妈死了,被这个世界的肮脏杀死,夺走了几乎是他的一切。” “张开虎!你往哪儿走!” “没错。” 对方的步伐越来越快,陈琳跟在后面,从小碎步变成了小跑,又变成中速的慢跑。 “这个世界很肮脏,我们都被污染了,而跳脱一切的方法,就是……” 陈琳尖叫,眼前张开虎模糊的身影陡然一沉,然后消失无踪。 当她意识到张开虎这是跳崖了,猛地急刹车,那双鸿星尔克运动休闲鞋的鞋尖,已经探出了悬崖外,陈琳差点儿一个趔趄。 只听下头一连串树杈的刮擦声,最后是一声遥远的闷响。 陈琳从没有听到过如此震耳欲聋的声音。 …… 乔姗尖叫了一声,在徐老太说到张开虎跳崖的时候。 “悲剧收尾!”钱子雯做出了一个勒脖的手势。 “十分精彩的双重推理!” 肖冰称赞道,“接下来呢?老板娘,我现在最渴望的,不是金钱,也不是感情,而是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尾!” 没有人笑,肖冰没有说下去了。 徐老太轻轻地扬了扬嘴唇,以示礼貌:“嗯,结局很简单,陈琳做了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陈铭问。 “一个治愈的决定。” 徐老太环顾着大家,大家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她叹了一口气:“她决定保密自己知道的一切。所以,直到现在,那些案子还是悬案,真相并没有浮进大众的视野。” “什么!”谢齐林和乔姗异口同声地叫道。 “没错,孩子们。就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 乔姗大口喘着气:“我记得在故事的开头,徐奶奶你说这件事是先从陈琳长辈口中得知的,是不是冲突了?” “不冲突啊,毕竟,我的表姐家对事情的认知仅限于表面,和事情发生时自己的孩子正好在现场罢了。陈琳才是唯一个活着,并知道真相的人,她把这些都讲给了我听。” “吴丽蕊、赵世鹏、张喜、吴军、陈家兄弟、吴双呆……”钱子雯说得有些懊丧,“全部都死了。” “是的。” 徐老太面无表情地回答,“在张开虎突然跳崖后,陈琳花最短的时间想出了自己该怎么做——” “这不一定是正确的,但她想要这么做,既然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赵世鹏,而赵世鹏当初的选择是隐藏真相,因为事情太过肮脏,除了正义之神以外,对谁都没有好处。” “陈琳终于知道了事情肮脏的全貌,正是因为这无底洞般的肮脏,她才下定决定独自保守这个秘密。” “那天晚上,她下了山,于凌晨四点回到旅馆,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第二天便回到少管所继续上班。” “警方于一天后的上午发现了张开虎的尸体,挂在一个山腰如刀的峭壁上,被几乎切成了两半……” “他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就连那医生提供的尿检报道单,也被陈琳拿走了,至今还封锁在她卧室的一个柜子底下。 …… “奇坏。” 肖冰若有所思地说道,“真的是因果报应最好的诠释啊!你们说,张喜、吴军、陈忠敏是同时发病的,那时陈忠平已死,要不我想他也会在那天,12号的时候感觉奇痒难耐!” “朋友们,这就是报应啊!来自吴丽蕊的报复,让他们在这颇有意义的日子同时发病……虽然这也是不一定的事情,但确实,我们无法解释,只能迷信了,不是吗?” 一阵沉默,乔姗试探地开口了:“陈琳是怎么办到的?” 她问徐秀蓉,“独自一个人守住如此之久,正如你所说,肮脏的秘密?这么多年的时间?” “我想这就是她厉害的地方。” 徐老太笑:“她活得很好,2008年的时候,她和一个男老师结了婚,并有了两个孩子,一起幸福地活到现在。” “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肮脏,有太多人因为此而感觉懊丧,抑或是超过底线,甚至触摸死亡……有些人比较能看得开,就譬如陈琳。” “那天下午,讲完故事,她哭了一会儿,然后便又灿烂地笑了,告诉我,虽然肮脏的事情正在时刻发生,但别忘了,凡事都不是单面的。” “黑夜越长,白昼就越是明亮……如果哪天,哪个人煞有介事地讲了一个肮脏的故事,他的初衷绝对不是散播肮脏,而是在试图告诉懂的人,战胜肮脏的办法,和一切美好事物的可贵。 “战胜肮脏的方法……” 谢齐林补充道,“就是无论如何,心存善良,没有哪种肮脏,可以打败像陈琳那么善良的人。那种可以为了一个只是萍水相逢的孩子,而赴汤蹈火的人。” “说得好。” 乔姗流下了晶莹的泪珠:“我也刚想说……” 徐老太深吸了一口气,气息颤抖。 大家这才发现,她其实一直在强忍情绪,只为给大家呈现最精彩、深邃的故事。 钱子雯随即提醒道:“小姗,别哭啦,轮到你了!” () 第169章 【二十六】裙鬼 天就要亮了,农庄外的街道上又有了寥寥行车声,徐秀蓉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起身泡茶。 “题目,题目!” 谢齐林兴奋地说着法文,大家没听懂,他就又用说了一遍,“小姗你这次的题目是什么?” “这次的题目啊……” 乔姗卖着关子:“哈哈齐林哥你猜啊。” “不要这样好不好!”肖冰笑着嚷嚷道,“题目这种东西,真能凭空猜对,那也是神了。” “第五个故事了。” 钱子雯感叹:“接近尾声了呢。” “上次的项链很不错。”陈铭局长说,“真的,果然讲故事这种事情,还是要家来讲得好。” “水怪,恶龙也都不错呀。”乔姗回敬。 陈局粗狂地笑了几嗓。 “天开始亮了,小姗你也快点开始吧!” “好的好的,雯姐你们可别被吓到就好了。” …… 这个故事,发生在我大学的时候。 故事的题目,叫作《裙鬼》。 没错,雯姐,续《项链》之后,这又是一个以穿戴命名的深夜异闻故事。 那是2010年。 大三的时候,我亲历了一起校园灵异传说,毫不夸张,这个传说就是在学生中间广为流传的“裙鬼之谜”。 我敢说,直到现在,在我那亲爱的母校里,应该还有人在借着这个传说恶作剧,吓唬那些刚入校的新生姑娘吧? 故事从一条神秘的牛仔短裙开始。 李思琪是我大二到大三上半学期的室友。 大三的暑假,她被人杀死了。 手法残忍,真相又是何等的诡异曲折…… “乔姗。” 临近暑假,那天早上,我迷迷糊糊地就听见李思琪煞有介事地叫着我的名字。 她是我二人寝室唯一的室友。 我眯着眼睛,费力地把昏沉的脑袋伸到床铺外。 只见李思琪抬着她那过分貌美的脸蛋,仰视着上铺那位,应该是头发乱作一团,没来得及修边幅的我。 “怎么了?” “这是你的吗?”她问,并摇晃手里的东西。 我尽全力地睁大眼睛—— 昨晚,我为了准备考试而熬了夜,直到李思琪叫醒我,我一共才睡了一小会儿,是的。 但听对方质问的语气,我觉得这件事应该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的。 我努力地定睛一看,那是一条深色的牛仔裙,比较短,像我们这种一米六几的女孩,穿起来最多只能盖到大腿,款式很姓感。 “怎么了?这裙子怎么了?” “这是你的吗?”她又复述道。 我想起了这个问题,摇摇头,说:“不是我的。” 我根本就没有买过,或看见过这条裙子。 这是实话,我并没有一丝说谎的理由。 但李思琪偏偏认为我是在骗她。 “嗯?” “别骗我了,乔姗,就是你的吧?”她咄咄逼人。 我操揉眼睛,憋住一个哈欠,生气了,“李思琪!你凭什么说这是我的?你不能随便拿一条裙子,就在床下面吵醒我,不让我好好睡觉!妈呀,我上午十点还有大考试,让我多睡一会好不好?” “……”她没有说下去,而是被我说得哭了出来,这可把我给完全激灵醒了。 后来,经过一番追问。 我得知,这裙子虽然不是我的,可也更不是李思琪的。 今早六点,她早早地起来,因为跟男友约好去操场上晨跑。 在衣柜里找运动裤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一件她不曾见过的衣物,就是那件妖娆的深色牛仔短裙。 我一再要她回忆并确认,这裙子真的不是她的。 她哭着说自己还没有老年痴呆,按照自己的衣品和习惯,是绝对不会买回这样一件小裙子回来的。 好吧,我被说服了。 显然,在看见这样一条奇怪的裙子之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我稀里糊涂,把之错放到她的衣柜里的。 这个反应很正常,因为事情怎么看都只有这一个解释,不是吗? 但我真的冤枉啊! 就这样,我们提着胆检查了宿舍的门锁,又看了看窗外五层楼的高度,杜绝了是什么色狼深夜爬进宿舍的可能性。 最后,稀里糊涂地过了半个小时,男友开始催促了。 李思琪只好悬着心,换好运动裤下了楼。 我能看出她的极度不安,说实话,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她走后,我浑身一个哆嗦,去睡一会,却怎么也睡不着。 下了床,我打开李思琪的衣柜,把那件牛仔短裙拿出来,审视了一会。 那裙摆夸张的一条花纹,好像是什么十分奇怪的东西,在咧着嘴冲我笑。 那天是礼拜四,我亲爱的美丽室友,李思琪还有一天半的时间可活。 李思琪是周五晚上九点半死的,但在当时,在宿舍独自一人的我,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凶恶的预兆—— 李思琪经常在周末跟男友出去玩耍,如果没有什么要事的话,譬如考试,校园活动。 那晚,我觉得很平常,她就是出去浪了,过两天就会回来。 周六上午十一点,吴恺意外地出现在我们宿舍的门口,他是李思琪的男友。 “她人呢?” 我知道这里的她指的是谁,但我还是惶惶地问了一句:“谁?” “思琪呀。” 他对我的反问表示费解,随后便解释道:“我们今天约好了一起出去,今天中午。” 我这回算是切实地感觉到了不安,告诉他,李思琪昨天晚上吃完饭后就不知了去向。 “她昨晚难道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对了,一言两语,我们领略了事情的严重性。 既然他们约好的是今天中午,那李思琪为何从昨天就开始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据我所知,李思琪除了我俩,就再也没有要好到能一起过夜的人选。 “手机呢?” “打不通啊。”吴恺用右手摸了摸他那轮廓分明的下巴,随即迅速地捂住嘴巴,发出一声颤抖的长叹。 我觉得,李思琪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回忆起昨天,也就是周五,她一整天的状态好像是有一点紧张,和不正常。 我一度以为是那件诡异的裙子害的。 现在看来,可能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裙子…… 我浑身打了个颤,被一种扩散性的、莫名其妙的家特有思维怔了一下。 () 第170章 【二十六】林中女尸 我们先是通知了学校,学校用校广播喊了半天,又给李思琪的家里打电话。 她不在家里,学校也没有任何人说看见过她…… 就这样,结合这天煞的,显示无法接通的手机,校方果断地报了警。 警察办事迅速,根据李思琪最后和我一起在食堂吃晚饭的事实,回看了校内的监控。 监控显示,在我吃晚饭去活动室打乒乓球的时候,她回了一趟宿舍,又马上出门,走到…… 走到学校最西边,车库后边的那个小树林里去了。 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警察把我和吴恺叫到了监控室里,指着那个模糊的,朝着树林里面走去,随后消失无踪的女生人影,问我们这是不是就是我们要找的,失踪的人。 我们一眼就准确无误地认出她来,一致地点点头。 忽然,我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细节,顿时汗毛齐立—— 画面里,李思琪露着她那双纤细的大腿,换句话说,她穿着一件很短的裙子,还是深色的。 是前天早上的那件牛仔裙! 我看得眼睛都吓直了。 监控画面像素低,看不清李思琪的脸部表情,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丫头到底是怎么了。 “乔姗!” 吴恺把我从恍惚中唤醒,所有人,他和警察,校领导都一致地看着我,“你确定不?” 我缓缓地点点头,正犹豫着要不要把牛仔裙的事情说出来,就和吴恺一起被警察叔叔请出了门。 “我想去树林看看。” 吴恺的脸色很不好:“玛德!警察为什么还不出动呢?” 他们马上要出动了。 我知道,现在他们是在快进监控,看看李思琪到现在有没有从树林的各个出口出来过。 但我无暇给吴恺解释,心里不断酝酿着关于那件裙子的事情,想要说出来。 但吴恺没等我开口,就撇下我,一个人朝树林的方向狂奔而去。 十分钟后,我走到综合楼底楼,那四个警察从我的后面赶上来,并越过我,飞速地冲出大门。 他们上了通往西车库的小道。 我心头一紧,这个架势,一般性只有在事情十分不对的情况下,才会…… 我想都没想,用尽全力跟在四个警察后面—— 确实很难跟,但好在他们不熟悉路,在每个路口都要停顿一下子。 我们几乎同时到达小树林的前面,就在带头的警察一只脚踏进树林的瞬间,里面传来了吴恺悲惨粗哑的尖叫。 太尖了,我差点没有听出来是他。 我们顺着叫声的来源,继续往里冲。 吴恺在那个废弃的,如公共厕所一般竖在树林中间的小器材室里。 我是最后一个进去的,挤过僵住的警察,来到吴恺和李思琪面前。 他们一个吓到眼神涣散,跪在地上,另一个则是惨到不能再惨。 要不是那件李思琪一直穿的花格子衬衫,我不会说这就是她…… 我亲爱的室友。 她的头没了,烂了,准确地说,诶,我还是不想真的用这个词来形容。 不过事实如此,看样子是被旁边的一个铁质打气筒捶烂,血漫延了整个房间。 黑红、姜黄的黏稠液体凝固了一半,以十倍的大小代替了原本那美丽脸蛋的位置。 她就那么躺在那里,我竟一眼看见了她完好的一只眼球,滚在血浆里…… 这里散发着恶臭,是那种,电影里说的,夏天的尸体的味道。 我不知不觉地吐了起来。 “她怎么没穿裤子?她的裤子去哪里了?你们看见了吗?” 迷离中,我听见一个警察问其他的同事,声音没有中气。 我再次艰难地抬起头。 没错,那件裙子,深色的牛仔短裙不见了,不在她那惨白的大腿上。 我的脑子一阵混乱,免不了地昏了过去。 …… “牛仔短裙,是被凶手脱走了吗?”陈铭分析道,“是****犯?” “****?” 肖冰摇摇头,有点困惑,“可小姗不是说了,那个李思琪,可是自己走到那个树林里去的啊!” “呃,好吧!” “裙鬼。” 钱子雯用右手手指点着太阳穴,“嗯,够意思,不知来历的性感裙子,同时也是在案发现场神秘失踪的下半身衣物!” “原来你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情。”谢齐林不自然地看了乔姗一一眼,“好吓人的。” “是。” 乔姗叹了一口气,双手接过徐老太递来的茶水,“真的是太可怕了……今天再次把这些讲出来,我已经做好了连续三天失眠的准备。” …… 故事继续。 我们大学西边的小树林,说实话,名声不是很好。 一般我们不会直接叫它“车库后面的树林”之类的。 它有一个挺臭的名字,叫做“野站小树林”。 对于这个名字,我想我在这里就不用多做解释了,大家都懂,风气不佳。 我没想到,会在暑假来临的时候,遇上这种事情。 那个暑假我没有过好,不只是因为这个事件本身,更多的还是事件背后让人惶恐,无法完全解答的真相…… 警察在周六,也就是发现尸体当天的下午,获得批准进了我们的寝室,做了些例行公事的搜查。 我乘着这个机会,把深色牛仔裙的事情讲给了他们听。 很可惜的是,他们表面上还把事情记录在了纸上,但却没有显出热忱的样子,显然对此并不关心,觉得不算是一个线索吧? “受害人平时一般出门带手机吗?”警察问道。 “带呀,怎么?她手机不见了?” 警察没有回答我,进而问我她平常放手机的位置,最后什么也没找到,就走了。 我很反感他们这种神秘兮兮的办案方式。 晚上,我不甘心,径直跑到男生宿舍楼,找到了吴恺。 我们的大帅哥吴恺,这回算是被吓惨了。 那是男生打篮球、踢足球、打游戏和把妹的黄金时间,宿舍里只剩下他,蜷缩在凳子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越过吴恺放在床边的一大摞—— 他是爱好者,特别喜欢看推理,是美国推理祖师爷埃勒里奎因的粉丝。 真不知道,当看清了谋杀不止是谜题那么片面,还有让人难以喘息的重量的时候,吴恺会不会从此不再看这类书了? () 第171章 【二十六】不是凶手 “有一件事情,很奇怪,” 我费劲地寻找合适的措辞,整个过程中,吴恺并没有抬头看我一眼,反而用手捂住头,好像瘟神来了。 “关于……关于李思琪,思琪她穿的那条裙子。” 他缓慢地抬起头。 我尽量详细地把周四晚上的发生的事情给他全部讲了一遍。 “裙子?” “是的。”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顺口问道,“裙子不是你送的吧?” 没错,思琪可能是给过吴恺我们宿舍的钥匙,虽然我不知道,我也没有同意过,但这不是不可能的。 “没有!”对方显得有点激动,我的心咯噔一下,很难受。 他的激动很快就平息了下去,站起来,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的样子:“会不会?给她的衣柜里放裙子的,跟杀害她的是一个家伙?!” “有可能!” 那事情就太奇怪了,我边说边想。 “凶手因为什么原因,在行凶后带走了裙子……如果裙子真的是关键,那,那人又怎么能够保证让思琪穿上那个裙子?” 吴恺喃喃着:“玛德,简直了,我没想到这个操蛋的事情会发生在这里。我是说现实世界,我们身上!草!” 我觉得吴恺想得很细致,很有观点,不愧是看过几百本推理的人。 但,这很有观点的想法,最终没有像哲瑞雷恩那样引出精密的推论。 最后,我们的讨论没法进一步,我心情很差地回到了宿舍。 正好在楼梯上碰到了李思琪的妈妈。 一位已经哭得没力气,趴在楼梯间隔颤抖的壮硕阿姨。 她是来收拾李思琪的遗物的,在跟校领导警察谈过话,并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 我扶着她进了宿舍。 “她不该这么死掉,就……就这么死掉……”阿姨悲伤万分念叨着。 谁都不该这么死掉。 我压抑住感情,太惨了。 阿姨开始对我哭诉,一副我是世界上唯一倾诉对象的架势。 李思琪的爸爸生病了。 这我听说过,是内脏的病,需要做大手术,往身体里装东西,否则就无法活命…… 我此前不知道的是,她爸爸这几天病危了,因为手术费高昂,家里只能选择做另一种的小手术,开销小,却只能续命,并不会好转,危险系数还很大。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悲伤过度的老妇人。 真的,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事情在第二天有了突破性进展。 周日,发现尸体的第二天,也是案发的第三天。 中午的时候,我站在宿舍的露天走廊上,看见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地停在了对面的男生宿舍门口。 宿管一副紧张的表情,迎出来。 那带头的警察,好像就是搜查我们房间的一位,拿出了一张纸,在宿管面前挥了挥,就带人冲进了大楼里。 是吴恺。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竟然冒出了这个荒谬的念头——他们会不会把吴恺给带出来? 对,齐林哥,那就太可怕了。 我抿着嘴,吊着胆,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大门。 那不是吴恺,我松了一口气。 被警察押出来的那个男生我好像认识,是隔壁系的一个家伙。 不是那个在站上有数十万粉丝的伪文青,就是那个一直请客吃大餐的,出了名纨绔的小子。 反正,是一个话题人物,但具体是哪一个,当时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好像姓黄……叫黄什么。 接下来,我看到了很戏剧性的一幕。 一个人影从烈日下闪现,拿着一根晾衣棍,径直冲向警察部队。 我咯噔一下,发现那是吴恺,愤怒地把棍子抡向嫌疑人。 嗯,肖冰,我跟你的反应一样,我靠,是的,就这样,吴恺被警察制伏,和嫌疑人一起塞进了警车,走了。 附近传来同学们稀疏的唏嘘声。 那天晚些,我从其他人口中证实得知,被押走的是那个纨绔小子,花钱如流水,把妹无数,把酒当水喝。 他名字叫做黄毅,毅力的毅。 是他杀死了亲爱的李思琪吗? 那天下午,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什么也干不了,坐立难安,还接待了一位校心理老师,检查我的精神是不是受到了刺激。 呃,我是受到了刺激,但你真的帮不了我。 吃晚饭的时候,我闷闷地坐在食堂的角落里,觉得自己是不是会疯掉,就像那个自命清高的心理老师说的一样。 突然,一个男生在我的前面,端着一碗面坐了下来。 我猛抬头,看见了吴恺被蹭出一大块血的额头。 “被警察弄的。”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想起中午最后的一幕,他把黄毅打倒在地,最后被三个警察扑倒,摔在台阶前的水泥地上…… “你太冲动了。” 我指出,“你这样又有什么用呢?李思琪能活过来?”我觉得我这句话说得有一点傻,可能是最近电视剧看多了。 “是,是。”他摸了摸头.上的伤口,“但我还是歪打正着,嗯,有一点收获的。” 接着,吴恺跟我说,他待的房间隔壁就是讯问黄毅的地方,他听到了很多,嗯,不,是他们对话的全部内容。 “告诉我。” “好的。” 黄毅不是凶手。 按照他自己说。 警察逮捕他的原因,是因为周五晚进过树林的,监控来看只有他一个人。 这很明显了。 他们于今天中午找到了黄毅,结果黄毅在宿舍里一看见警察就吓傻了,试图逃跑,被降服,这十分可疑。 一般光明磊落的人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再加上李思琪遗体里残留的京夜DNA比对,发现和这家伙完全吻合。 对于此的解释,黄毅说自己是没有那么地光明磊落。 不过,他不是凶手,真的不是凶手。 “嗯,对了,雯姐你们饿不饿?” 上一段的最后一句话有点跳戏的意思。 “是有点,饿,我是说我。”钱子雯哭笑不得。 “小姗哪,你这一句话问得可真是让我猝不及防。” “我只是……”乔姗佯装抱歉地低了低头,“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吃点什么了。” “我去拿。” 徐老太站起来,一面自言自语,“嗯,早些的那些甜甜圈,去哪里了?” “是下午要给我吃的那些?”肖冰问。 “是啊。”徐老太走出了房间,大家互相无耐地笑了笑。 () 第172章 【二十六】同一个人? “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钱子雯大呼,“你看,他不是凶手,怎么回事?是讲在最重要的地方,不是吗?上次说过,吊胃口要收钱的。” “齐林哥,你看雯姐说我!” “我帮不了你。” 谢齐林耸耸肩,心里看似很美的样子,“可否请你继续讲下去,好不好?” “那得等老板娘回来。”陈铭说道,乔姗点点头。 “我也要稍微休息一下的。” “休息结束。”肖冰戏剧性地宣布,因为徐老太正拿着一大盘甜甜圈闪进门。 …… 接下来,我们要以黄毅的视角,来展现我从吴恺那里听来的,黄毅对警察解释的供词。 …… 周五晚上,黄毅闲得蛋疼,没有什么酒约,更没有什么妹把。 这对于我们的黄毅来说,可是比死掉还要难受的事情。 他想,今天真的是黑色星期五啊,然后漫无目的地在两栋宿舍楼之间游荡。 他看见了一个靓妞,穿着性感的牛仔短裙,花格子衬衫,梳着梨花带雨的两束辫子,从女生宿舍楼下来,朝西边走去。 黄毅作为一名驰骋江湖数载的老司机,知道西边有什么,以及这身装束背后的意义是什么。 他心生歹意,想是不是可以悄悄地跟过去,说不定可以亲眼目睹一场让人咋舌的情爱大戏…… 就这样,他蹑手蹑脚地跟在了靓妞的后面。 那位靓妞就是李思琪。 黄毅说到这里,房间里的警察问了一个问题—— 既然如此,他应该距离李思琪不远才对,但是监控显示,李思琪可是比黄毅足足先到了十几分钟。 “我又回去拿了望远镜。” 吴恺听见隔壁那家伙贱得可以的声音,“看得更清楚,为的是……” 黄毅还说室友可以证明,那时候,他确实回过宿舍翻了一通柜子。 他晚了十分钟,赶到西边的树林,偷偷地摸进去,却没看到什么明显激情场面,只有树叶沙沙,和夜色浓郁。 就在他失望至极,觉得自己判断错误的时候,不经意地看到了那间废弃的器材室。 他觉得还有戏。 一进门,就看见李思琪倒在里面,眼睛圆睁,看样子是死了。 这把黄毅吓了一跳,他想要拔腿就跑,却被李思琪的死状给“迷住”了。 说到这里,黄毅停住了,像是已经说完,又像是在等待警察犀利的发问。 警察问道,语气有点发抖,“你是说真的?” “绝对……绝对是真的!我没有杀她!没有!我承认我大逆不道,但我真的没……” “不不,我是说,玛德,我是说你看见尸体的时候,尸体的下身还有裙子?” “对啊。” “头也还在?” 听到这里,黄毅尖叫一声,说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头还在,难道头没有了吗? 没错,看来黄毅真的是无辜的,他不知道李思琪的下身裙子不见了的事实,也对头被打烂表现出了歇斯底里的惊吓。 如果我是警察,他的反应真如吴恺听到的那样,我也会相信他。 “所以……” 我推开吃到一半就没动过的晚饭餐盒,确认道,“李思琪之前就已经死了,而且那时候她的裙子还在,头也还在。在黄毅走之后,又有人抽走了她的裙子,打烂了她的头?” 吴恺难受地点点头。 我有点要哭了。 “我走的时候,刚刚,听见警察们的对话……那打气筒上的残缺指纹,跟黄毅的不匹配,一点也不匹配。” “他真的对此一无所知,他说的是实话。他……不是杀人凶手。草!最起码,不是把思琪弄成这么惨的人。” 所以,事情不但没有随着嫌疑人的诞生而变得明朗,反而更加诡异和扑朔迷离了。 如果这是,那读者应该是兴奋异常才对。 但这是真实的,我们只有更加害怕、难过,和绝望。 恨不得立刻翻到故事的高潮,迎来结局。 …… 转眼,两天过去了。 我们再也没有在校园里看到警察神勇的身影。 他们陷入了僵局,不容置疑。 没人知道,那天晚上的废弃器材室里到底依次发生了什么?! 这几天,我一有空就会回想吴恺向我转达的内容。 关于黄毅,他的说辞有没有掺假的可能? 对于这个问题,吴恺偷听到的又一席话可以做出一定的解释。 李思琪除了被打烂的头部之外,全身上下都没有一点的致命伤。 所以按常理说,个好端端的、没有任何疾病的女孩,不会像黄毅述说的那样,这么躺死在地上的。 也许警方也觉得黄毅是隐瞒了什么,对自己不利,或者更加莫测的内容。 我听有消息来源的同学说,警方一直在给黄毅个人施压,但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其说辞是错误的,公安局那边,不管是施压方,还是被施压方,都十分痛苦焦灼。 如果黄毅说的全是真的…… 其实,我潜意识里更加倾向于相信这都是真的。 那么,我亲爱的室友,李思琪就太惨了一点。 想到这些,结合她生前俏皮阳光的举止,我总是会陷入无止尽的抑郁里。 周二晚上,入梦后,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那条牛仔短裙,那裙摆上,像笑脸一样的花纹,真的在咧开嘴对我笑。 一个男人拿着裙子,梦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看见他也在笑。 跟裙摆的花纹一样,笑得灿烂、腐败。 最后,那男人步步向我逼近。 我闭上眼睛,拒绝直视他越来越清晰的脸部。 “乔姗。” 他把裙子贴上我的脸,我闻到了李思琪经常用的香水味道,“该你了。” “啊!” 我尖叫着从床上跃起来。 看着对面空空的,不应该是空空的床铺,顿时泣不成声。 “会不会?给她的衣柜里放裙子的,跟杀害她的是一个家伙?!” 吴恺那天的假设,再次闯进了我的脑海里。 () 第173章 【二十六】药 我决定去一趟西边,车库后面的小树林,亲自再去看看,就当做是一次私人调查。 但这终究还是有一点可怕,一个刚出过命案的地方,名声本来也不怎么好,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嗯,我想到了吴恺,这两天他怎么样了? 他会陪我一起去那器材室再勘察一番吗? 吴恺不在寝室里,也不在任何我想得到的地方。 那个胖子室友用卑劣的语气告诉我,他也知道那小子到底去哪儿了。 看来,只能我一个人去了。 走出男生宿舍楼,往西边的车库方向走去。 当时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半,天早已全黑,越往那儿走,人就越少。 从车库前面的最后一个路口开始,我没有碰到一个人,连一个动物都没有碰到,阴森得吓人。 器材室里的血迹还是无法被擦干净,我踩上那成片的人体污渍,站在小房间的中央。 环顾四周,用手机当做手电筒,想要找出什么特别的东西。 不一会儿,我就觉得自己有点傻,还期待自己能像是侦探里的主人公一样,轻而易举地发现警察千辛万苦都没能找到的东西…… 妈诶,这不是,醒醒,乔姗! 就在我清醒过来,准备速速离开的这里的时候,眼睛的余光扫到了一个刺眼的光点。 嗯? 那个光点是我手机的手电筒反射造成的,位置是在……嗯,是在那一筐破烂篮球的夹缝里。 我屏住气,仔细地照向那里,光点又出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我激动得浑身发抖,把坏掉的篮球一个接一个地扔出篮筐,并捡起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药罐,反光的点是药品说明书下方的一块认证锡纸。 我仔细观察,可惜的是,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药,上面写的,不是,也不是英文,而是日文。 笨拙如我,甚至还找不到阿拉伯数字的生产日期。 这算是一个发现吗?这跟一切有关吗? 我把药罐揣在口袋里,抬头,望向窗外,惊悚地在那隔了一层窗纸的地方,看到了一个人影。 见鬼了。 因为太过惊吓,我甚至没有叫出来。 只是愣在了原地,直到那人影忽悠一下,消失不见。 反应过来后,我斗胆跑出器材室,想要一睹这个“裙鬼”的真容。 他走了。 不管是人是鬼,他肯定是用很快的速度跑掉了。 这是一个吓人的经历,但对于那个夜晚来说,这还不算是最吓人的。 当我打开宿舍的门,想换上睡衣的时候,一件精致短小的牛仔短裙,安然地出现在我的衣柜里。 就在我的连衣裙,和直筒牛仔裤中间的位置。 …… 除了乔姗本人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发出难以抑制的唏噓。 “轮到你了吗?”陈铭有点迷信地问。 乔姗愣了一下,随之点点头。 “这也太可怕了吧?” 谢齐林一副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那个……那个还是裙摆有一条花纹的,深色牛仔裙?” “不不不不!” 乔姗立马纠正:“不是的,是一条偏淡色的裙子,比李思琪的那件那要短,就是没有条纹。” “不一样的裙子啊!”钱子雯若有所思,念念有词,“这代表了什么呢?” “这代表着你麻烦大了,乔姗,对吧?”肖冰问,想借此引出下文的内容。 “是的,我当晚也是这么想——我的麻烦大了,除了这句话,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毫不夸张,大家,我一片空白!” 徐老太在一阵沉默后,问:“你受伤了吗?小姗,我是说……” “谢谢关心。” 乔姗露出了一个惨烈的微笑:“还是听我继续讲下去吧!” …… 在那场短暂的现场勘查之后,三天的时间,发生了两件值得我们在此一提的事。 第一件事是李思琪爸爸的死,死因是手术失败。 我听闻后十分伤心,在宿舍里哭了整整一个下午。 第二件事情,是关于我们的头号嫌疑人黄毅的。 他的爸爸显然是什么大人物,具体的我没搞清楚,重点是,他被放出来了,虽然只是暂时的,但这确实让人大跌眼镜。 周四早上,我看见他站在校门对面的十字路口,一副不敢走进来的样子。 是啊,他也算是臭名远扬了。 这两件事都没有引起我的什么关注,毕竟当下,我说了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除了那件性感妖娆,凭空出现的牛仔短裙。 它对我的折磨是那种痛苦的精神折磨,我还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件诡异的事情,包括同一战壕里的吴恺。 吴恺这两天在干什么? 我决定不去管那个家伙了。 一到空余时间,我就努力让自己从裙子的恐惧中抽离出来,开始研究起那瓶我在器材室里找到的药罐。 我先用了网上商城的条形码扫描器,看看网上有没有卖同款的。 答案是没有! 我敢说如果这瓶药真的来自人间,那它一定是一种很冷门的药。 我又特地跑到学校外面的一个大药店,询问了店里的店员。 她竟然也不认识这瓶药! 天哪,回到学校后,我只感觉后背发凉。 我开始思考,这瓶药会不会跟整件事情没有关系? 就是一个药罐,里面几粒药罢了,有可能是好久以前就被扔在那里的…… 最后,精疲力竭的我,放弃了对这瓶不明药物的探究。 …… 我觉得自己真的是被盯上了。 走在学校的各个地方,会频繁地产生一种感觉——有人在跟着我,跟踪着我。 他是凶手吗? 那个始终躲在暗处的家伙。 “我被跟踪了。” 周五晚饭时间,食堂里,我拎着饭盒,一屁股坐到吴恺旁边,把吴恺吓了一跳。 “什么?”他有点反应不过来,好像已经忘了之前的事情了似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开饭盒,把乐扣的四个扣打开了三个,他又开口道:“你觉得,那个凶手,又盯上你了?” 我突然想起来,自己貌似还没有把又一条牛仔短裙的事情告诉吴恺,便乘机说了。 为了节省时间,我把自己重返现场的探险给省略了,反正也没有什么实质的收获。 说罢,吴恺一副慌张的样子,“妈呀,你快把裙子扔掉!” “我还没扔呢。” “为什么不扔?!” “喂,你不会真的那么迷信吧?”我看着他说道。 “不是迷信。”吴恺的声音低了下去,喝了一口啤酒,不,是娃哈哈啤尔茶爽,“但万一呢?我是怕你也出事啊!” “谢谢关心,比起自己的安全,我更想找到真相。”我壮烈地回答。 () 第174章 【二十六】凶手? 吴恺若有所思地盯了我一会。 “我觉得……” 他缓缓开口:“还有共犯,凶手不止一个人。” 我浑身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因为食堂窗外吹来了一阵凉飕飕的风。 “你为什么这么说?共犯?” “我这几天也在做调查。”他的语气有点故弄玄虚,“反正,我觉得一个人不能完成整件事情。” “什么调查?你还查到什么了?怎么查的?”我连珠炮似的问。 他玄虚得厉害,开始埋头吃面,不说话。 吃完饭,我立刻去了图书馆写——为了暂离那被跟踪的强烈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有点神经质了,只消一走到空旷的室外,就会有这种感觉,十分不好受。 在图书馆里,我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正在创作的里去。 现实总是比荒谬,我觉得以此情此景看,这句话是真的。 我灵感突发,写到很晚,直到九点多,要闭馆的时候,才从综合楼里走出。 回到寝室,我先是冲了一个澡,裹着浴巾来到了衣柜前。 在拉开柜门之际,我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阻力。 事后想想,这就是微观世界吧,俗话说的第六感,我的分子感应到了危险的临近。 衣柜里的衣服乱了,我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回事? 是有人故意翻乱的吗? 是谁? 我先是快速地检查了一下。 所有的衣物都还在,就连那条我因为种种顾虑,而迟迟没扔的神秘牛仔裙,也好端端地被挂在它原本的位置。 我疑虑未消,站在柜门前,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会从哪儿的角落里,窜出来一只杀人鬼。 等等! 这是什么声音?! 我听到了一种熟悉的声音,会经常听到,但我就是死活叫不出它的名字。 最后,还是双眼无意间扫到了连衣裙裙摆外滴下的水滴,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滴水声! 我的所有衣服都被人弄湿了。 不,不是所有衣服,而是所有裙裤一除了那条超短裙。 我屏住气,颤抖着伸出手,一查看,直到确认果真如此,自己的三条裙子,四条裤子真的全部被浸湿,暂时是不能穿了。 如果要穿的话只能……只能穿那条牛仔裙 难道?! 一道闪电划过我的脑海,我很震惊。 难道这就是凶手一贯使用的把戏吗? 为了让我们穿上他的超短裙,就干脆弄湿其他所有的裙子裤子? 虽然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有些搞笑,但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这滑稽至极的诡计,越想,就越觉得真实,无懈可云。 你们想想,水是会干的,就像是融化的冰刀,你找不到一点的马脚,蒙蔽了事情的全貌。 如今,我总算是有一点搞懂了。 但话说回来,凶手是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进出我们的房间,而不留下蛛丝马迹的? 他布局整件事的原因又是什么? 为什么要杀人? 接下来又会有什么触发事件吗? 让我像李思琪那样,自愿地朝某个凶案现场走去,穿着牛仔裙,最后遭遇杀害? 怎么可能?! 脑袋里装着一箩筐的问题。 我没什么裤子好换的,裹着浴巾跌坐到椅子上面。 真不知道凶手这回是不是脑子坏了,一个诡计再高超,你连续来两次,人家也是不会上当的。 况且,我已经见证了其悲惨无比的下场。 窗外的天色已经全黑,我静静地坐着,聆听操场上夜跑社团运动前的喧哗声,这几天发生的一幕幕开始在我的眼前轮播。 这时,我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疯狂到什么程度? 我觉得,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让几天前重返现场的冒险瞬间变得小儿科。 我开始抑制不住自己身体的颤抖,从椅子上站起来,在这炎热的初夏紧紧裹住浴巾。 我想迎合一下凶手,换上那个天煞的短裙,去一趟树林的器材室。 如果他准备要杀了我,那就来吧,我会尽力不让他得逞。 这也是唯一的,抓住真凶的办法了,不是吗? 我努力让自己不要迟疑,更不要多想,套上了那条裙子。 这裙子穿上比看起来还要让人感觉短,十分不舒服。 我的心一横,随便配上一件夏装的上衣,走出了宿舍门,沐浴在和白天相比沁凉的夜色中。 …… “不要去!” 徐老太听得太入戏了,以至于惊呼:“不要去小姗,太危险了,不要去!” “可是,老板娘,人家不是已经回来了。”肖冰打趣地说道。 所有人大笑起来,带偏了气氛。 “好了好了。” 钱子雯把气氛重新提了起来:“小姗,接下来怎么样了?你见到凶手了吗?” 乔姗点点头,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恨不得就在下一秒知道答案。 “是谁?”谢齐林半天蹦出了这一句。 乔姗笑:“齐林哥,你知道我不能现在就告诉你,故事的情节顺序还是要讲的,不是吗?” “我觉得这是凶手的又一个诡计!”陈铭局长语出惊人。 “利用你想要抓住他的心理,引诱你上钩!” “哇,好推论!”钱子雯不由得赞叹,转向讲诉者乔姗,“是这样的吗?” “局长真厉害,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是说,在走出宿舍楼的时候,正如您说的,我想,这会不会是一个终极的诡计呢?” “知道我就算是赌上性命,也想看看他究竟是谁,于是就打出了这样迷离的牌!” “纵使真的是这样,现在回头已经来不及了,我走上了通往西边车库的幽静小道,准备迎接恶魔,迎接真相。” …… 我又一次来到了案发的树林。 即使是在命案发生之前,每次凑巧路过这里,我也会感觉到一种气氛不好的气氛,好像是来自异世的呼唤,空洞,深渊。 大腿很冷,看来我确实不习惯穿这么短的裙子。 我小幅度地伸开腿,艰难地跨进漆黑一片的树林里。 灌木扎伤了我,但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走到器材室微掩着的门前,我都没有弄出任何可能暴露自己的动静。 我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这扇门,我是说,在里面可能有一个杀人鬼等候我的情况下…… 是像美剧里的联邦警察那样,大脚一踹,冲进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还是小心翼翼地推开,尽量把存在感拉到最小? 显然,后者更符合心理的承受范围,我很弱,我选择后者。 在开门的一瞬间,我听到了里面的脚步声。 妈呀,还真的有东西在里面。 我吓到石化了几秒,那脚步声的主人,好像也注意到了我,节拍开始凌乱。 我满心祈祷它不要朝门的方向直接走过来。 我又听到了窗户被拉开的动静,然后是一个重物跌进灌木丛的声音。 我突然有了胆子,迈开步子,绕着房屋外围,朝那边的窗口走去。 那个人就像是故意在躲着我,跟我玩类似于猫抓老鼠绕圈圈的游戏,我们总是相隔了半个圆周的距离,以至于我足足绕了一圈,都没有见到对方的影子。 一阵难听的风生猛地刮过树林,吹得灌木和樟树纷纷开始哭诉,呜呜呜,哗哗哗。 我心力透支地喘着粗气,看着前面的一团团树影被吹得不像样子。 一个黑影从背后靠近了我,而我却丝毫没有发觉。 至少,在他距离我半米之前,我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暗夜中,我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那双手猛地擒上我的双肩,我一个哆嗦,下意识地想要挣脱,那手却越抓越紧。 “啊!” 我大叫起来,那手终于被我的分贝震得一松。 我趁机一个健步朝树林外冲去,同时回过头,想要一睹裙鬼的真容。 在看到他的脸之后,我愣住了,也停住了,一股难以抑制地怒气压过了同时涌上来的疑惑。 () 第175章 【二十六】器材室里的人 “怎么,是你?!” 吴恺站在器材室门口,表情奇怪地看着我。 在夜色的烘托下,真的像一只鬼。 …… 真的是太让人无法接受了,这个明摆在眼前的事实。 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吴恺就是凶手的可能,但我真的,一秒钟,都没有把他真的当成凶手过。 “乔姗。” 他狠狠地念出我的名字,我预感到危险就要来了。 他踏着重步朝我逼了过来。 我条件反射地折下一根灌木,不粗不细,尖叫着全力朝吴恺,这个道貌岸然的恶魔挥去。 吴恺像是没有预计到我的攻击,粗糙的灌木树枝正中他的右肩,力道比我们想象得都要大,如果这一击再偏左一点,打在脸上,这家伙估计就会瞬间丧失攻击能力。 “他妈的!”吴恺的衬衫被撕裂,右肩被滑了一道鲜明的血痕。 我准备逃跑,翻过灌木,再穿过停车场,在宿舍楼和教学楼之间的走道上全力大喊,关于裙鬼的真实身份…… 我还没拔腿,吴恺就像无敌金刚似的恢复站姿,朝我冲过来。 齐林哥,你们知道吗?那一刻我真的认为我要完了。 黑暗和恍惚中,恶魔扑倒了我,并紧紧地扼住了我的喉咙。 窒息的感觉让人不好受。 吴恺的脸狰狞得变了形。 我想在被掐死之前,最后问问他,这么做,这一切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妈呀,如果这都不明白,我可真的是要死不瞑目了。 吴恺并没有要给我解释的意思,脸上因狂躁而产生的皱褶越来越深。 我突然发现如果一个米八几的年轻男人要掐死我,用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 “吴,吴……”我试着发声,更试着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双手骤然松开,伴随着一声爆裂的叫骂声,我开始咳嗽起来。 在咳嗽的过程中,吴恺一直在对我说话,但我一个字都没有没有听清楚,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咳嗽声,和树林里的狂风大作。 我甚至还闻到了废弃工地的独特味道。 “你说……说……什么?”我奋力抹去挤出的眼泪。 “你最好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什么事!” “所有事!” 吴恺大吼,我一阵耳鸣。 他站起来,六神无主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回过头来,我看见他哭了,眼角有东西流下来,用右手捂住脸,啜泣着。 “什么意思?吴恺!” 我冥冥中好像是明白了什么,“难道你……” “你为什么要再次到这,这,这里来啊!”对方越来越激动,激动到语无伦次。 但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脱离了一种危险。 “说吧!你认为这裙子是谁给你的,你现在要和谁见面?那个共犯,天煞的,你必须老实交代!否则我,我……” “等等!” 我撑起身子,整了整被弄歪的衣领,“吴恺,你是不是认为我的凶手的,共犯?天呐!” “难道不是吗?” 他很愤怒,也很悲伤:“否则,你没有理由穿着它到这里!那个动手的人就在这里吧?是谁?你校外的男朋友?哈!你们一定是想搞清楚,是谁看穿了你们的诡计,是谁在用一条相似的裙子挑衅吧?” “我跟你说,是我!是我!你完了,乔姗,你这个恶魔,我要——揭——穿——你!” “你弄错了,吴恺。” 我艰难地完全了站了起来,语气错愕,心里也真的是很错愕,“不是我!” “那你为什么半夜要这么认真地赶到这里?” “我想抓住凶手!我认为他想引我过来,我就来了!” 吴恺咯噔一下,眼神游离了一会。 “你你,你骗我!我知道你就是……” “吴恺!!” 他被我喝住了,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难道……” 半晌,他开口了,“真的是……我的推理……错了?” 我承认在这件事上我也有错,毕竟,我只需要有一次更加全面,客观地思考过问题,也不会造成当下这么尴尬的局面。 事情是这样的。 往我的衣柜里放入那条浅色牛仔裙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吴恺。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大家还记得吴恺书桌下的一大叠推理吗? 他是推理迷,并且天真地认为,这件事可以凭自己之力推理出真相。 “你有病啊!” 坐在小树林潮湿的泥地上,我质问他,“你是有我们房间的钥匙吗?思琪遇害时穿的裙子,也是你拿过来的?妈呀,你这个变态!” “我不是!我没有!” 吴恺像是一个瘪了的气球,瘫坐在我的旁边,“是,我是有你们宿舍的钥匙,思琪给我的。” “两天前的晚上,我为了补充自己的推理,去学校对面的那个外贸店,买了一个和之前那个很像的裙子,趁你出门的时候,放到你的衣柜里。” “思琪死的时候穿的裙子,不是我给的。” 吴恺避开我的目光,“我不是杀死她的那个魔鬼,真的不是。我只是在……试着找出真相。” 他继续解释。 关于为什么要把这条裙子还原地放入我的衣柜。 因为他越发怀疑我是凶手,却苦于找不到证据,只好来刺激我露出马脚。 这几天,他会时不时地跟踪我,看看我在收到这个短裙之后,会有什么异常的反应…… “我一直在等你联系那个真正动手的共犯,应该是一个男的,我想,因为女人没有这么大的力气锤烂,呃,一个人的脑袋。” 他情绪低落,却滔滔不绝,语序清晰,“我预想你会被这突然出现的裙子吓到,然后给那个动手的家伙打电话,问这是不是他放的。” “他说不是,你们就会疑惑,就可能会找时间见面,试着搞清楚是谁看穿了你们,和你们把李思琪的衣物弄湿的诡计。” 吴恺说他认为我是除了他之外,唯一可以,也是最容易接触到李思琪的衣柜,并实施一系列诡计的人。 他还说,自己研究了几天几夜,终于想到了一个能让李思琪穿上那条诡异裙子的方法——那就是用水弄湿其他的裙裤。 就像我前文说的,这虽然滑稽,但确实是一个方法。 可惜这是吴恺想出来的,而不是凶手的真正的方法。 这回又成了一个不确定的谜…… 他在把裙子塞进衣柜的两天后,也就是今天,过分地继续操作自己的理论。 弄湿了我的衣服,想让我害怕,感到诡计被拆穿,让我和他口中所谓的“共犯”联系,见面,然后他好把我们当场逮住。 听完了这个家伙的一番说辞,我真的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好了。 “呃,吴恺。”我毫不留情地说道,“你离你自以为的水平还差得远呢。” 他又开始像个女人一样地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李思琪的死,给他的打击具体有多大,他始终没有直接地表露过这方面的情绪。 现在看来……打击还是挺大的。 原来,第二条裙子是吴恺放的! 我想着,哭笑不得,那滴水的诡计也是出自他之手,那么又回到原点了,不是吗? “那个,抱歉。”吴恺诚恳地道歉,“我被你抽也是活该,我真的是活该!” “话说,你刚刚在器材室里干什么呢?”我问。 只见他的两道眉毛皱了起来。 “什么?” “你刚刚不是在器材室里吗?” 我让自己笑出来,好降下这在短时间陡升的气氛,“听见我的声音后,还翻了窗户!” “我一直在你后面!” 我怔住了。 “啊?” “是啊,一直在你的后面。”吴恺也开始不安起来,东张西望。 “跟踪你啊,在你进来五分钟后,我自己才进来……怎么,有人刚刚在器材室里?”最后,他压低声音。 我点点头。 他从树林的泥地上站起来,戒备地朝后面的那个器材室走去。 () 第176章 【二十六】碧运药 “乔姗,你别动。”他很帅地撇下了一句。 但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干危险的事情,于是就跟着站起来了。 我们一起走进了半掩着门的器材室,找了一圈,并没有什么人,和人来过的明显痕迹。 “你是不是听错了?”在房间中央,吴恺问。 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拔腿就跑的动静,我看见一个人影从窗纸上一闪,大叫了一声。 吴恺还是比我胆子大一点,男孩子嘛,一个健步地夺门,追了出去。 等我回过神来,走出器材室,就看见十米开外,他已经降服了那个潜伏者。 这短短十米的距离,我走得很慢,因为我觉得那就是造成一切的凶手—— 裙鬼,一个很恐怖的角色。 看着他被吴恺压在身子下面,不停地扭动着,活像一只即将下锅的泥鳅。 等等,这件衣服,我好像似曾相识的样子。 “你小子!” 吴恺憎恶地骂道,“从头开始就是你吧?你这个大骗子!快点告诉我我想知道的,要不我会杀了你!就在这里!这回你的爸爸是救不了你了,无论如何,黄毅,是你杀了李思琪,对吧?” 黄毅一副被吓傻的样子,好像是觉得吴恺真的会杀死他。 “大哥大哥!疼疼疼!我说,我说,别杀我,妈呀,我全部都……操!我说还不行吗?” …… 一缕深红的晨光,打进了桃源农庄的窗户,照在大家听故事听得出神的脸上。 乔姗讲得面红耳赤,嗓子也有点哑了。 钱子雯看见窗前一只大鸟慢慢飞过视野,然后发出一阵怪叫声。 故事在这时候稍作停顿。 大家知道,接下来,终于是等到了揭秘和高朝的时刻了。 钱子雯觉得很奇妙,这个故事。 在乔姗穿上那件裙子,朝器材室走去的时候,她认为高朝要到了。 吴恺和乔姗扭打在一起的情节,很像是一个高朝,真相呼之欲出,要以一种暴力的方式画下句点—— 这其实是一个乌龙,没错,不是高朝。 在一番对“乌龙推理”的解释后,真凶现身……等等,还不能妄下定论,这说不定又是一个精妙的幌子,我的天! 她把上述的想法说了出来,大家纷纷点头称是,而乔姗却没有想象的那么高兴。 不是那种受到表扬的样子,反而有点沉闷。 “好吧。” 陈铭又从桌子中央的盘子里拿了一个甜甜圈。 他从刚才到现在,已经消灭了整整三个,“真的是让人想不到呢。” “是啊,我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谢齐林接着说道。 “接下来……”乔姍想了想,“马上就能结束了,我是不是应该直接讲完?” “是的。”徐老太回答,“直接讲完吧,如果故事真的是要见到曙光了,请不要停。” …… 黄毅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们,一副落水的小狗模样。 跟我之前预想的真凶面貌大不相同。 见他久久不说话,吴恺开始严厉地引导:“你先告诉我,你这么晚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 他费劲地咽了一口口水,“我……我来找东西的。” 吴恺问他是什么东西。 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我站在旁边,心里在想,他说要找的东西,会不会是…… “一瓶,一瓶,就是一瓶……”黄毅用右手握住左胳膊,貌似是刚刚背吴恺压伤的。 他被吓坏了,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吴恺一副又要动手的样子。 “是一瓶药吧?”我问。 两个处于不同境地的男人,同时一脸惊愕地转向我。 “你说什么?”吴恺问。 黄毅嘛,告诉你们,那真的是一副经典的崩盘表情——他以为我什么都知道了,于是,嗯,彻底崩了。 “那碧运药,在你的手上?”他用空洞的眼睛看向我。 我浑身一颤,心底又是一震。 什么,碧运药? 那是碧运药吗? 难道……为了让黄毅继续坦白,我没有表露出自己的无知,和疑虑,而是严肃地点点头。 他继续说:“呃,是,我对警察说了谎。” 对于黄毅来说,整件事情是从上个周三开始的。 周五,在器材室里发生的一切,何尝不是他的一个噩梦。 “我在酒吧里碰到她,呃,就是李思琪。” 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吴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他吓得脑袋一缩,停顿了几秒,有些不敢说了。 “呃,那个,她好像不开心,一个人喝着那种最普通的淡酒,那天我也是闲得慌,坐在她的旁边,和她聊了几句,也请她喝了几杯……她,她突然问我是不是很有钱……” “问你是不是,很有钱?”吴恺拿着手机。 我从我的角度可以看见屏幕上的录音红点。 黄毅点点头,然后就不肯说了,仿佛是什么不好启齿,起码是在我们面前不好启齿的事情。 吴恺表现出很凶的样子,而这家伙的嘴就像是被打了石膏,硬是不张开了。 他们互相僵持了一会,我都看不下去了…… 这时,我对事情的真相也有了一点合理的猜测。 “她是想跟你交易吧?”我尽量隐晦地问道。 黄毅咯噔一下,中了。 原来,李思琪那几天苦于爸爸的手术费,自己想出了这个馊主意。 跟一位傻逼富二代做“钱色”交易,我可能用词不太准确,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她问黄毅如果以后做他的长期泡友,能不能一次性给她50万。 对方在听完这个要求后,心里五味杂陈。 他虽然是比一般人有钱,但这钱归根结底也不是他自己的,一次性拿不出那么多钱,就算拿得出来,也势必会遭到家人的问话。 但他还是答应了,和李思琪定好了第一次的地点——野站小树林。 黄毅是这么想的,自己虽然给不出那么多钱,但这种宝贵的机会可不是一直有的,何不先答应下来,好好地享受一次? 就说是必须先“验货”,再给钱。 然后再找个借口赖掉就可以了…… 就这样,在周五的夜晚,两人先后来到了小树林。 在动身之前,黄毅从自己的抽屉里翻出了那瓶日本进口的碧运药,而不是所谓的望远镜。 他说李思琪那晚穿着一件很性感牛仔裙,让人根本把持不住。 在开始之前,她还问了他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她问我,这裙子是不是我买的。真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种诡异的问题……” “是你买的吗?”我追问。 黄毅摇了摇头,“不是啊,妈呀,你们为什么都问我这个问题?” “所以,这个牛仔短裙,跟你没有关系?”吴恺也问道。 () 第177章 【二十六】监控录像里的凶手? 黄毅有些激动起来,“能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之前又不是,又不是……我给她买裙子,也没机会给她呀!对不对!” 一阵难以言说的慌张感袭过心头。 我紧张地看了吴恺一眼,他没有看我,而是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败类,也是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我承认我混蛋!我黄毅就是一个混蛋!我玩弄了她……那天晚上,其实我也后悔了你知道吗?” “看着她这么重视这……这次交易!穿得那么好,肯定是挑了自己最好的衣服,也弄过头发……我本来想就此作罢的,但是,哎,没有忍住……”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想你们应该听仔细,这是整个故事最关键,也是最骇然的地方。 交易开始,他们开始在这狭窄的器材室里…… 我想他们的动作幅度可能有点大,以至于把放在球拍架子上的碧运药,撞到了下面的篮球框里,找不到了。 当晚,黄毅根本无心去管这瓶天煞的药了,所以,这家伙直到今天才因种种顾虑而返回到这里,进行翻找。 那是他高朝的时候,李思琪据他所说,当时也是一副兴奋享受的样子。 他开始盘算着,这是否可以发展成一段无偿的双向交易……就在这时,后面的门被打开了。 听到这里,我捂住嘴。 听着黄毅完全豁出去的讲诉。 当时的位置,他自己是背对着门,而李思琪却是正对着的。 随着门吱嘎吱嘎打开的声音,他看到思琪的脸色变了,因交易而产生的红润瞬间变得苍白,进而变得惨白。 那双眼睛,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可怕东西。 黄毅在最后完成的同时,只感觉对方的身体突然一抽,就变得异常沉重,摔到了地上,便像个死人一样地不动了。 她死了。 黄毅在意识到这点之后,心里吓得发毛。 死亡发生在跟自己交易的过程里,他觉得自己肯定是要负很大责任的。 无法多想,便用最快的速度跑掉了,并祈祷警方不会查到自己的身上。 即便真的查到了自己,黄毅决定,就说是监湿好了,这样说不定还可以少承担一点责任。 他还在逃跑前拿走并毁坏了李思琪的手机,因为那天在酒吧里,两人交换了号码。 黄毅不想单单因为这个就栽掉,这也是故事开头我们打不通思琪电话的原因。 哎,这个傻子,或许是不知道学校哪里都有监控吧。 不管他需要负担多少责任,他都是逃不掉的。 说到当时站在器材室门外的人,等黄毅转过头的时候,已经是消失无踪了,只剩下一扇半开着的门。 他对此始终是抱着一种恐怖和迷信的心态,觉得那人应该是诡。 能让李思琪在高朝的时候吓到猝死,那脸色的转变,他说,比一般人看见一头狮子的反应还要强烈得多。 是啊,我想,那应该就是诡。 毕竟,那晚上,他没有被监控拍到,正常人都会被监控拍到的,不是吗? …… 这真的不算是什么曙光,徐奶奶,但我还是想把故事一口气讲完,就不做停顿,和讨论了。 以上就是故事的主要内容。 没有什么主角光环,只是,你们懂的,一段扑朔迷离的牵扯,和戏剧化的树林奇遇。 什么后来怎么样了? 那天晚上吗? 嗯,雯姐,黄毅在跟我们坦白后,直接去自了首,把上述那诡异的,据说是“真相”的供词又跟警方讲了一遍。 我和吴恺则是在另一个房间里录了长长的口供。 我们说的句句属实,跟黄毅一样,虽然听起来像是天马行空的扯淡,但确实千真万确。 给我们录口供的警察走到门口,跟负责黄毅的两个同事窃窃私语了一会,露出了很复杂的表情。 我们坐立难安地在小房间里等了有二十分钟左右,那个警察又回来了,拿着一个笔。 “黄毅跟你们也说过了吧?他的那些解释。”警官问。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对着他点点头。 “你们相信吗?” “我不知道。“吴恺很快地回答,“我们真的不知道。” 警官苦笑,“是啊,听起来确实好可怕的。” 说着,他开始给电脑开机。 我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里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就好像,他是相信黃毅的鬼话,并且有一定依据似的。 电脑开机后,他给我们看了他的依据,“乔姗女士,还记得你在案发时跟我说过,关于那条凭空出现的牛仔裙吗?” “说过。” 我看着他,“可你们并没有把它当回事似的。” “我们一直在调查,只是没有告诉你进展罢了。” 电脑进了资源库,停在了一个视频文件上面。 警官点击鼠标的手停住了,继续说道,“你说有人在上周二晚上,把一条裙子放进了你们的衣柜,这也是受害者受害当晚穿着,并神秘蒸发的那件短裙。” “我们查看了楼道走廊的监控,并没有人从正门进入到你们的寝室。所以,我想,你会不会是在瞎说……” “与此同时,一位同事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有点荒谬,不过确实是一种可能……” “很快,我们证实了一下……这是你们宿舍楼对面的小区,有一户装着监控的人家,我们从他们的监控画面里捕捉到了这一段内容。” 视频开始播放,吴恺的头也凑了过来。 像素十分模糊,背景也很黑。 但我俩仍可以分辨得出这是一户人家连着阳台的客厅。 阳台对面就是我们学校的女生宿舍楼。 黑漆漆地竖立在监控头的余光里,不过看得还算是清楚。 “你们看见了吗?”一分钟后,警官突然问道。 我们都一个激灵,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东西。 “我再倒一遍。” 他细心地拉回进度条,“大概从40秒开始的,注意宿舍楼的右下角。” 我死死地盯住他提示的位置。 吴恺也使劲往前凑,跟我的左脸生生地贴到了一起。 当然,那时候,我们都顾不了那么多。 “就是现在!” 经警官这么准确的提示,我看到了它——裙鬼。 从开始到现在,我都在心里这么叫它。 虽然在此之前,我根本就不确定它是否存在…… 因为距离的缘故,我们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从建筑的右下角突然出现,然后开始顺着墙壁往楼上爬。 速度很快,快到不可思议。 简直就像是直接在墙面上行走一样。 45秒的时候,那模糊的黑点移动到了楼顶之下的位置,最高层一也就是五楼,我和李思琪所住的楼层。 像个灰尘一样,被吸进那半掩着的窗户。 又过了6秒,它就出来了,看来是成功安置好了牛仔裙。 出来之后,又顺着刚刚爬上来时的扭曲路线,一路回到了楼底,消失不见了…… () 第178章 【二十六】真相呢? “只用了……十七秒?妈呀,这,这特技演员都办不到的吧?” “裙鬼。”我自顾自地喃喃道,警官和吴恺看向我。 后来,我十分确信,这就是裙鬼传说名称的来源了。 “我们很迷惑,真的很迷惑。” 警官摘下帽子,头上全是汗:“这么多天,还是无法得知这视频里的模糊影子是什么东西。” 我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把电脑屏幕转到自己面前,又煞有介事地看了一遍。 最后,他问我们能不能把这整件事情严格保密。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们希望能从根源把之压住,这样更便于我们寻找真相,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恐慌,你们说好不好?” “我有一个猜测。”吴恺突然高声说道。 “嗯?” “我有一个猜测,嗯,一个推理。关于这件事情。” “是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吴恺摇摇头,“不,但我觉得是唯一的解释。” 他的推理很值得考量,但也仅仅是解释了一些皮面上的因果关系。 不过,我仍然很佩服这家伙,能用任何方式把整件诡异的事件串在一起。 按照吴恺的原话说,这个类似于诡的东西,应该是李思琪的一个仰慕者。 “仰慕者?”我和警官异口同声。 “是的,仰慕者,崇拜者,或者说,是追求者?要知道思琪很漂亮,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是……” 吴恺说了下去。 这个裙鬼十分喜欢李思琪,至少在上个周五之前,是这样的。 它于夜晚冒着危险送了一件可爱的小裙子,可见喜爱之情。 或许一般人觉得这个表达方式有点诡异,但对于一个诡来说,或许就是一个十分正常的表达方式吧。 在周五晚上,李思琪穿上了这件裙子,可能只是觉得这裙子确实性感,能博得黄毅开心。 裙鬼见自己的裙子被穿上了,就高兴地跟在思琪的后面,一路走到树林里,结果却目睹了思琪肮脏出卖自己的一幕。 裙鬼就站在半掩的门的位置,估计是愣在了那里。 而思琪看到了它,一般在一个人处于高朝的极度兴奋下,浑身的都处于一种类似于“激活”的运动状态。 试想,这种情况,要是再受到一个来自外界的强烈的震骇,一个正常人也有可能猝死。 李思琪很瘦,身子没病,但也算羸弱,这不是没有可能的。 如果裙鬼真的如我们想象的那么恐怖,是的,不是没有可能的。 后来,在黄毅逃跑后,裙鬼觉得自己的礼物遭到了思琪的衰渎,生气异常,所以才拿起器材室的打气筒,悲愤地锤烂了这位曾经仰慕之人的美丽头颅。 然后,收回了自己辛辛苦苦送给她,却被用在错误的地方的牛仔裙,扬长而去了。 “真的。” 最后吴恺说了一句,“虽然很操蛋,但我觉得诡这种东西确实存在,这也是唯一能解释整件事,解释现场、短裙、监控和黄毅证词的东西了。” …… “后来,警察不了了之,把我和吴恺送回了学校。这件事情也就在我们的视野里正式拉下了帷幕。” 乔姗揉了揉眼睛,疲惫地想要把故事讲完。 “我不知道黄毅被判了什么罪,甚至连他有没有被判罪,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直到毕业,直到今天,黄毅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 “可怕的结局。” 钱子雯想了想,说,“确实,这种怪事有很多,大多都十分难解。” “是的,雯姐。后来,至于这个,我亲历的校园恐怖传说是如何传开的,我觉得是吴恺。” “他在大四的一次聚餐上面喝多了酒,第二天,校园里所有人就开始谈论这件事情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酒后吐真言,忘了和警官的约定,从而让一些傻B男生开始给想要整蛊的女生送去牛仔裙。” “这烦人的恶作剧风俗持续到了现在,前几年确实会产生一些恐怖效果。不过现在,我听说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有人甚至借助这个裙鬼传说终成眷属,我听了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我的眼里,这件事情,永远都是关于诡异的,死亡的,和悲伤的。” “好朋友的死,被吴恺猜忌下套,和那一周无力的调查,噩梦连连……我最怕的,还是那个至今都不是多么确切的答案。” “对了,乔姗。” 肖冰憋了半天,终于开口问道,“我觉得你还有一个地方没有解释诶!” “什么地方?” “嗯,就是在吴恺给你偷塞牛仔裙的那天晚上,你去器材室拿到药罐的时候,你说从窗纸上看到了一个人影,你没有解释吧?这个人影?” “啊!谢谢提醒!” 乔姗一拍脑袋,“这么重要的地方,我怎么就给忘了呢!” “对啊,这确实很吓人,解释一下吧。”陈铭局长微微弓着腰,靠在桌案上,准备听乔姗的下面一句话。 “解释是,没有解释。” “啊!”徐老太大惊失色,“你觉得那就是裙鬼吗?” 乔姗点点头,“反正,经证实,不是吴恺,也不是黄毅,也不是学校里的哪个保安……” “那确实是一个人头的轮廓。我当时没有看得太清楚。” “之后的每次回想,那个轮廓都会有一点点的不一样。你们明白这个意思吧?” “记忆在捉弄我,或许是被这件事的其他细节吓的,我印象里那个轮廓,竟越来越诡异和畸形……现在,我似乎都可以断定,最起码,那不是一个人。” “而是诡?”谢齐林试问。 “是啊,齐林哥,我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事情源头是什么呢?抛开迷信的,诡异的不说。” 陈铭拄着腮,琢磨道,“是李思琪爸爸的病吧?让她失去了理智,做出了不堪的举动,最后,因为一些可怕的,意想不到的原因,悲惨地丧了命。” “可是为什么,那个裙鬼不报复黄毅呢?按照吴恺所推理的?” 肖冰又提出了一个问题:“黄毅的举动,也是褻渎的根源,对裙鬼来说,不是吗?” “我们并不知道吴恺的推理是不是绝对正确的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呢。”钱子雯抢着回答。 乔姗看雯姐替自己把该说的说了出来,满意地点了几下头。 “真是一个奇怪的故事。”徐老太感慨。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这确实不是一个正统的悬疑故事,但每个人都被它镇住了。 农庄此时的大院里,已经照满了晨曦,窗外的行车声也愈发响了起来。 最后一个故事呼之欲出。 谢齐林正试着把喉咙底的最后一点痰给咳掉。 深夜异闻,今夜无眠,直到现在,所有人都还精神得很…… () 第179章 【二十七】蝙蝠(感谢‘一颗啊啊啊胖球’的月票) 深夜异闻就要达到第二个尾声,老板娘兼参与者,我们亲爱的徐秀蓉老奶奶拉上了窗帘,为了遮住阳光。 但阳光却像极了调皮的野孩子,撒欢地从各个角落闪进来,哈哈大笑着,多少破坏了之前五个离奇故事积蓄的诡异气氛。 “等等,大家,在最后一个故事之前……” 乔姗笑着,兴奋地耸起肩,表情优越,因为她记起了一件大家都已经抛在脑后的事情,“是不是该总结一下呀。”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位年轻的女家,有的人反应过来了,有的人没有。 还有一位,因为某些必然的原因,根本就搞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意思呀?总结?”肖冰问。 “那是上一个夜晚,在徐奶奶讲最后一个故事之前。” 钱子雯给他解释:“我们给之前的五个故事做了一个简短的总结回顾。肖冰,你是新来的,所以不知道咯。” 局长陈铭,这个年过五旬的男人低沉地笑了,用双手轻拍着那浑圆的大肚,“哈哈,小姗,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呢!这真的是一项很重要的流程。” 现在,整间房间里充斥着跟深夜异闻主题相悖的东西——阳光。 没错,深夜的恐怖故事会,不需要也不可有阳光的加入。 但天终究会亮,故事总会留下一个难舍的尾巴。 他们相信足够阴冷的剧情,可以抵御阳光的温度。 “那我们就开始吧,在我讲最后的故事之前。” 法文学者谢齐林,这个年近30的男人露出一副稚气末脱的笑容,“回到子夜最黑暗的时刻,谁是今晚的第一位讲述者来着?” “是在下咯。” 和乔姗同为女家的胖子,钱子雯女士咧咧嘴角,用食指指了指自己肥嘟嘟的脸颊。 别说,还真的是充满了独有的魅力。 “这次我的故事名叫《还魂记》,讲诉了我写作上的同僚,通过一连串奇异的恐怖事件,进而发现自己真实身份,让所有人为之骇然的故事。”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最大的恐惧永远来源于自身,‘我是谁’这或许是恐怖里,永远不会枯竭的谜题。”乔姗精确,教科书般地总结道。 一阵不该有的沉默,徐老太提醒新人肖冰:“用简短的话总结一下自己的故事,来吧,俊小伙。” 周游世界的冒险者肖冰苦笑,想了片刻,“呃,好吧,我讲的是《收藏家的故事》,关于一个名叫徐志的收藏家,被一具少女的尸体蛊惑,年幼时所受的压抑在一天之内爆发,最后促就了一出惨烈大屠杀的悲剧……” “我的故事,关于一只来自地狱的恶犬,它的名字叫做《恶龙》,最后,经过多年的努力,我和同事终于在一个下水道里拿下了它。也遭遇了一些无法解释的超自然事件。”陈铭迫不及待地说道。 “堪比《水怪》的精彩。”钱子雯称赞道。 “过奖,老板娘的故事也不错呢。 “当然。” 徐老太有些拘谨地应和,“我讲了一个关于《痒》的故事……怎么说呢,故事里面除了女主,没有绝对善良的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污点存在,他们也都用各自的方式偿还了代价。” “但一切的起因,却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和奇迹。”乔姗喃喃道。 徐老太愣了一下。 “好像,真的是这样的。”钱子雯扬起一只眉毛,看向乔姗,“神总结啊,小姗。” “过奖。其实,徐奶奶讲的,总是我最喜欢的故事。” 乔姗笑,“我的故事就没那么精彩了……一个关于“裙鬼”的校园恐怖传说。我的美女室友因此而死,故事的最后又是何等地诡异,让人惶然……” “齐林哥呀,就差你了,第二夜的终章,已经在你的脑袋里了,不是吗?” …… 终章的题目是《蝙蝠》。 每个系列故事都有一个强悍的主人公。 就像雯姐笔下的“田罗神探”。 在我的世界里,很幸运的是,存在着一位真实的神探。 他的名字就是那法.巴蒂斯特,中法混血,父亲是法国警察大学的教授,年轻的时候娶了一个中国留学生。 那法是我2008年的时候结识的。 我作为中国为数不多的法文学者,对法国的历史、犯罪史也十分感兴趣。 那一年,我有意向对一位当地的宗教杀人魔做一番研究,领事馆的朋友跟法国警署打了招呼,穿着一身便装的那法.巴蒂斯特警探,就变成了我的友好陪护。 那次的研究十分成功,也没有出现什么危险的意外。 从此,渐渐地,我对这个会说的法国黄毛,产生了不小的好感。 每次,我来到法国做研究,都会和他团聚一番。 还记得我的上一个故事“迷幻狙击”吗?讲的也是跟那法小聚时的故事。 那是2016年,在作家爱德华.克里斯托弗的古堡里,多亏了那法的足智多谋,我们一行人才免于被黑帮全歼。 嗯,我要说的重点是,就像约翰.华生结识了贝克街的夏洛克福尔摩斯,我结识那法.巴蒂斯特也是同样的幸运。 还记得我甚至几度协助他破过命案。 如果深夜异闻还有后续的话,我想我会跟你们一一道来,那些精彩的故事,真实的故事。 但是这次,今晚,我更倾向于用沉重的语气,跟大家讲讲我和那法的故事。 …… 故事发生在2016年的11月份。 农庄刚过了夏天避暑旺季,但介于农庄在一小部分人群里的声名远扬,那天晚上吧台大厅里的客人还是满了,住房也是十分紧俏。 我看到窗外的他时,老妈正指使着我把一大叠用过的盘子,堆进后厨。 那法就站在大厅北面的落地窗外,看他的架势,应该在那里站了很久,却没有引起我的注意,不免得有些懊恼的表情。 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出事了。 首先,那法是那种绝对沉着的人,如此急躁的表情,我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瞧见过。 不是,陈局,并不是因为等得太久了,相信我,那法处理过更加焦灼的情况,在我的印象里,他始终是冷静到不像话。 其次,我判定事情不寻常,最重要的一点——这是那法.巴蒂斯特警探第一次来到中国找我。 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我愣了几秒,尴尬地看了看手里的东西,还是决定先压着性子把它们扔进后厨。 徐老板娘发威起来可不是盖的。 在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之后,我用最快的速度出门,绕到北落地窗外面的庭院里。 那法还在极不耐烦地往屋里看,像是在找我,纳闷我去哪儿了。 也是,一般人都不知道,这扇落地窗是无法从里面打开的,所以我并没有直接朝他走过来。 通往北庭院的小路很长,绕了一大圈的我气喘吁吁,从后面碰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立刻就像受惊的家猫一样耸肩跳了起来。 () 第180章 【二十七】吸血鬼 说实话,这下子是有够吓人的。 那法的额头撞上了桃源农庄的高级落地窗,窗安然无恙,但脑袋想想就不会好受。 屋里的人全都有些吃惊地看向我们这里,为了化解尴尬,我只得把捂头呜咽的老友,拖到后院的另一边,房间里看不到的地方。 他疼得挤出了眼泪,嘴里还骂着法语里的脏话。 说实话我被吓到了,被其不同往常的举动。 “谢齐林我艹,你吓死我了!” 我冤得不行,花了很大口舌跟他解释了那扇落地窗的问题。 最后,他无语地点点头。 我开始细细打量他—— 这位34岁的混血神探,总感觉像是被什么蹂躏了一样,失去了以往的神气和光彩,发黑的眼眶让人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生了大病。 “你怎么了?到这里来干什么?” 那法.巴蒂斯特忽然激动地抓上我的双肩,呓语般地念叨着:“谢,我需要你的帮助。” “怎么了?” “他在这里。” “谁在这里?” “蝙蝠!” “蝙蝠!” 他放过了我的肩,竭力调整呼吸的样子,开始正式地跟我解释:“我在追杀一个连环杀人犯。他就在这里?他很危险,我必须要抓住他!” “你在抓捕逃出国的杀人犯?” “是,我。” “你一个人?” “啊?”他费解地看向我,好像我刚刚问了一个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 “我的意思……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会只有你一个人呢?” 那法用右手按住脑袋,刚刚被窗户砸到的位置,同时也是脑门心:“呃……那个,是的,是有几个同事跟我一起来。” “他们在哪里?” “失踪了。” “失踪?” “对,准确地说,是失联了。”那法抬起头,我这才看见了一丝他该有的神采。 “那家伙很狡猾,我必须一个人解决他。但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谢齐林,与竟你对这附近的地形十分熟悉,你就住在这里不是?” 说着,他扯起我的手腕,把我拉出了桃源农庄。 “等等!等等!” 在一辆破旧的马自达旁边,我甩开了他的手,“我还没搞清楚,那个杀人犯是什么来头?蝙蝠是他的绰号吗?他干了什么?他怎么会跑到这里?” “还有,如果他真的跑到这里,你们不是应该求助当地警方进行连线吗?为什么要找我来……” “上车。”那法半命令的口吻说道。 我机械地听命,坐上了副驾驶座,屁股垫上了一张租车行的名片。 “你知道这‘皇城酒吧’在哪里吗?” “知道……比较远,在……” “给我领路。” 那法飞快地启动车子,“然后,如果你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和严重性的话,就听我从头开始讲。” 接下来的剧情,转述自那法.巴蒂斯特在开往皇城酒吧的途中,所说的内容。 …… 2016年9月上旬,也就是那法刚和我从古堡死里逃生的两个月后。 那几天,巴黎及其附近下了一场持续80个小时的倾盆大雨。 照他的话说,雨水几乎淹没了一些小道,警署的一楼也变成了天煞的游泳池。 “局长买了一箱玩具黄鸭子,让我们这些童心未泯的小伙子玩玩水。” 他把车开出农庄,语气颓废地讲出一个笑话,用含糊不清的法语。 这确实有笑点,但我们都没有笑。 现在还不是温习法式幽默的时候。 雨后初晴,那法和同事正忙着给一楼的走廊放水,就收到接线中心的报警,市中心某商场的天台上发现了一具尸体。 于是他们便穿着湿透的袜子和鞋,有些脾气地出了警。 说到第一案的案发现场,很有意思,待我给你们详细讲讲。 商场的天台是一座大的停车场,大概能容纳300辆轿车。 在天台的西南面,有一个电梯口可以直接通往下面的商场,所以电梯口总是会有人进进出出。 那辆白色的梅赛德斯,就停在正对电梯口的位置。 连续三天的大雨,砸得人只觉得天昏地暗,所以并无人注意到这辆车子有什么特别。 等到雨停了,不到十分钟,从电梯上到天台的一家五口就发现了他。 他就摊在奔驰的驾驶座上,血肉模糊。 车窗上连绵不断的雨帘滑了下去,让这惨不忍睹的景象降临于世间。 那法.巴蒂斯特戴着手套打开车门,一股十分难闻的尸臭涌了出来,方圆五米之内的人都开始干呕。 而那法则是直接吐在了车轮底下。 这位先生已经死了很久了,那法不是法医,但光凭这股杀人的味道和多年的经验,也可以大致推测,死亡时间起码有100个小时了。 专业的法医告诉那法,因为车厢的密闭,会使尸体加速腐烂,所以死亡时间也许比一般情况还要近些。 最后,结合这下了三天的暴雨,他们定论—— 凶杀在暴雨初晚,雨幕的掩护下发生,直到现在正好是三天半,与杀人者惯有的思路,尸体的腐烂程度相吻合。 再回到尸体本身,这是最最重要一点:在肚子左侧有一个硕大的伤口。 是被咬烂的,你们没有听错,咬痕形状来自人类的牙齿。 血液泼洒在车厢的许多角落,但总量还不及人体理论总量的五分之一。 “吃屎啊,兄弟,那人已经变成空壳了,多数内脏也被咬碎。” 我们的车子闯了一个红灯,那法暴力地从方向盘上甩开手,“是吸血鬼,你知道什么是吸血鬼吧?” “我知道。” 我始终微微发着抖,刚刚跟老妈打了电话,说去皇城酒吧接一个醉酒的朋友,“是那种专门在杀人后喝掉人血的凶手。” “正解。”这句回答是法语。 既然是吸血鬼作案,那法和同事就必须考虑得更多。 最主要的一点,这种人不会满足于一次的作案。 他会尝到甜头,然后继续铤而走险,直到被警察抓住为止,他们不会停止。 “连环杀人。”我总结,那法点点头。 他告诉我,历史上的吸血犯,大多都是先把受害者的血从体内放出来,装在某些器皿中畅饮。 而不是直接从肚子咬一个口,然后像真的猛兽一样去吮吸,咀嚼。 这太原始,也太暴力了。 “我们试着通过尸体体内可能残留的撕咬者DNA下手调查,却在尸体全身发现了大量清洁用的化学品残留。” “凶手不但野蛮,而且,妈的,聪明无比,他洗掉了关于自己的所有痕迹。” “……”我喉咙一紧,想说什么,却一眼看到街道尽头,靠着河岸的皇城酒吧招牌。 “就在那里,酒吧。” “好,看见了。”那法开始加速,开到了最高限速,不吱声了。 我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 第181章 【二十七】蝙蝠可不是吃素的 “然后?” 那法迷茫地看向我,又摆出了一副“你的问题怎么驴唇不对马嘴”的表情。 天呐,那法你是怎么了? “你们试过其他侦查方法了吗?凶手,那个吸血者又犯案了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用手死死地捂住头。 “嗯?” “失败了。” 车停到酒吧门口,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暴躁,发出类似于毒蛇吐舌头的嘶嘶声,最后汇聚成一声刺耳的响动,戛然而止。 “车是死者的,监控只拍到一个黑衣人,黑色的风衣,奇怪的领口,还裹得十分严实,杀完人就走,消失在盲……盲区,妈的!妈的!你懂吗?他不让我们抓到,然后我们就真的抓不到他,这个,这个死……蝙蝠!” 他又嘀嘀咕咕胡乱说了一阵,像是在详细描述那件黑色的怪领口风衣。 “后来又有人死了?”我弱弱地问。 那法似是而非地低了低头,把枪揣进后兜,毅然地冲出了车。 我帮他把钥匙拔掉,蹒跚地追了出去。 …… “巴蒂斯特警探这是怎么了?” 钱子雯问:“怎么被你描述得,总感觉,有些……不稳定呐。” “跟之前那位睿智勇敢的男人无法联系在一起。”乔姗接着说。 “哎……” 谢齐林叹了口气,“是啊,当时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傻傻地跟在他后面,想要帮他,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搞清楚了吗?”肖冰问。 谢齐林摇摇头:“不,不,我不是说……只是,在皇城酒吧的遭遇之后,我总算是警觉了起来。事情可能并非表面上那么单纯。” ……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那法.巴蒂斯特走在我前方触手可及的位置,却像相隔了几百米。 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人挤人,酒杯碰酒杯。 喧哗声大于一切。 我使劲地朝那法的后脑勺喊,他却什么也听不见。 他扎进了后面的一条走道里,我锲而不舍地喊着,终于叫停了他。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那法重复我的问题,皱了皱眉头,“当然,当然是找人啊一跟我一同来的三个队员,这是他们失联前最后所在的位置。我必须找到他们,他们可能陷入了危险。蝙蝠可不是吃素的。’ 蝙蝠可不是吃素的。 这是双关语吗? 还没等我反应,他就扭头,继续往前走去。 我紧随其后。 “喂,喂,我不应该去找这个酒吧的经——” 那法上了楼。 我没来过这个酒吧,不知道那里是不是顾客可以随便入内的地方。 “谢齐林,你在下面等着。”他的声音极轻,仿佛楼上有一头恶龙沉睡,任何超过30分贝的声音都会吵醒它,把这里夷为平地。 我一开始是听话的,等那法的身影消失在上方,不到三十秒,我就闲不住了,三步并一步地跨上楼去。 转过楼道拐角,我和一个人撞在一起,吓得大叫起来,随后被粗鲁地捂住嘴巴。 是那法。 “你上来干什么?” “帮你呀!”我觉得我没有说清楚,这也不是我的原因,毕竟那法.巴蒂斯特把我捂得是有够紧的。 他松开手,我结合一些惊险电影,觉得自己应该要剧烈地咳嗽。 想着,喉咙竟真的痒了起来,我看着那法严肃、严厉的目光,硬是把自己臆想出来的动静噎了回去。 “找到了吗?”我问。 那法摇摇头,站起来,我这才发现他的右手握着枪。 “跟上我。” 我们一前一后检查了几乎所有的房间,大多是储物间。 除了一间房间无法打开,房门上画了一个大大的“插”。 听着楼下隔世般的喧嚣,那法一屁股坐在其中一间的废旧沙发凳上,喘着粗气。 “他们怎么说的?你的队员?他们难道只是说了自己的位置,没有说明正在着手的事吗?” “他们在追捕編蝠。”他没好气地回我,“还能干什么?现在他们估计凶多吉少了。” “因为吸光了受害者的血,所以才取了蝙蝠这个绰号吗?” “大概……” “什么叫大概,那法我真的……” “跟第二件命案有关。”他把枪塞进枪套,“那之后,我们都开始叫他蝙蝠。” …… 十月初,距离发现第一具尸体已经过了二十天,那法带领的专案组还是没有抓到吸血者的马脚。 许多犯罪学顾问都告诉他们,这家伙还会犯案,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唐人街的春阳面馆是那法.巴蒂斯特十分喜欢的一家饭店。 小时候,他的妈妈就一直带他来吃。 面馆的老板娘有点高冷,是福建人,她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正瘫坐在面馆二楼起居室的摇椅上,目光呆滞,像极了其平时对待客人惯有的表情。 是那个家伙。 一样的惨死方式,一样的不留马脚。 “老板娘在临死前……”那法正说着,外面的走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我们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外。 有人上来了。 是那法失联的队友吗? 还是…… 我听见那法给那把手枪开了膛,没有回头,只是死死地盯着我视线所及的走廊过道,正对着那扇被封死的房门。 上面那大大的“插”字映着走廊里惨白的灯,是亮水银的光泽,让人看久了会头昏。 别说,不管我是如何劝自己不要过于紧张,到了时候,我的心还是被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等那个人影晃悠过来,我差点就大叫出声,还好忍住了一。 不然那年轻男侍者忽地回头,就会看见我。 看见我不要紧,但我的后面还有一个拿着手枪的法国人。 十有八九,事情会朝不好的方向发展。 我屏住呼吸,空气却没有安静下来。 那法的呼吸声很重,好像根本不把此刻的境遇放在心上似的。 妈逼,是谁的任务来音? 好在男侍者并没有发现我们,他背对着我们所在的房间,开始猛拉那扇封条门的把手,门纹丝不动。 最后,他困惑地“咦”了一声,便又像一阵烟似的把自己甩下楼。 我松了一口气,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在紧张什么? 是蝙蝠? 还是那法? 那法起身,把房间的门轻轻关上,我们又回到了两个月前的异国罪案现场。 那被暴力致死的老板娘显然是比较顽强的。 在临死前,可能就是凶手在疯狂吸血的时候,于自己肥胖的身后用血写下了三个字母——BIM。 “BIM?” 我反应了一会儿:“我只听说过MIB。” “Man——In——Black,我知道。黑衣人。但我知道可能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会呢?”我问。 “第一案的监控里,凶手不是也穿着一袭黑衣,如果是要留下讯息的话……” “如果要留下讯息的话。” 那法打断我的话,我透过后面的垃圾山看了一眼窗外的纯黑,莫名地心里一阵没底。 () 第182章 【二十七】扑朔迷离 他还在继续说,“这句话倒着读,只能让我们知道凶手的衣着颜色,这太没意义了……” “况且,我们已经知道了不是?在这监控满天飞的时代。不应该是倒着读的,即使倒着能诠释出一个简单的意思。” “那……” 那法嘟囔了一句话,我没有听清楚。 因为我下意识地把这句话当成法文来听。 他说的是英语。 “Bat——Man。” 这回我听懂了,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像蝙蝠的,男人吗?” “是这个意思。我们试了几百种组合。这是最可能的答案……虽然,语法有点问题,但临死前谁还讲究语法呢不是?” “中间那道竖,或许就是写的时候不小心画上去的。我知道这很扯,但在没确认其真实意义之前,我们暂且这么认为吧!” “所以?” 我不经意地在房间的两头一遍遍地踱步,“连环杀手‘蝙蝠’就这么诞生了?” “是的。” 那法不合时宜地笑,笑得让人恐惧。也激发了我脑中的“灰色细胞”。 这你都不懂吗肖冰? 这可是大侦探波洛的专属名词…… 好吧,放在我身上或许是有点突兀。 突然的灵机一动告诉我,我刚才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 那房间里面有蹊跷…… …… “我也注意到了,齐林。”钱子雯清清嗓子,用右手遮挡着从窗缝冲进来的光线。 “难道不是吗?男侍者试着打开那扇封着封条的房门,说明什么?起码说明,那扇门的封锁时间不长,相反,很短不是?” “因为若是长时间封锁,那酒吧侍者不会不知道的,还一个劲地想要打开它?” “智慧如雯姐。”乔姗用圆滑的语气称赞道,“哈哈好厉害。” “是这样吗?谢兄?”陈铭问。 “是的,雯姐很厉害。” 谢齐林回答,“我把这个细节转述给了那法.巴蒂斯特。他便蹭地站起身,再次掏出了那把不是很新的哑光手枪。” “喔。”徐老太没有太多意义地惊叹一声,谢齐林停顿了一秒,看了老妈一眼。 好像是一个青春期的孩子,在用眼神对家人说:“正是关键的时候,可不可以别打断我。” 当然,钱子雯觉得自己多半是解读得太过了一些。 …… “你别动,让我来。”老友在此刻展露出了一份绝对的担当。 我知趣地后退一步。 他先是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下面的酒吧大堂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我知道时机来了 那法也知道。 他反握住枪托,用寸劲瞬间撬开了门锁,最大限度地压低了声响,淹没在那黑洞般的庸俗狂笑里。 门开了,与上面描述的动作相继发生。 当时看到了里面的景象,那法骂了一声。 但对于没有见过几具尸体的我,除了弓腰干呕,没有其他的动作。 房间里躺着三个穿着便服的法国人。 特征鲜明的脸型,没错。 那法飞快地跑过去,蹲下来一一查看,检查他们的脉搏。 “中了这么多枪,肯定死了,那法。” “我得确认一下。”他囫囵吞枣地说了这么一句。 大家,没错,我就是从这个时间点开始加深自己的怀疑的。 我心虚地把门关上:“我们,报警?” “不行!” “不行?” 我那根弦终于搭上了,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法?从你刚找到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好像不正常,好像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他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又把三个同僚依次检查了一遍。 但我知道他在听,于是继续道:“这种事情,我不是傻子。可能我当时紧张给忘了,但事实还是事实——跨国抓捕,怎么能没有本土警察的连线呢?” “在同僚失联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找本土的警察,而是找我,这个无名小卒来帮忙?你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那法还是没有理我。 三具尸体就这么横七竖八地躺着。 他们被杀了,在追捕杀人魔蝙蝠的过程中,被全歼。 我的全身涌上一股绝症般的悲凉—— 为这三个昨天还是活生生的人,也为自己此刻必须要做出的抉择:继续被那法忽悠着走,还是当机立断,让他把事情说清楚! 已经闹大了。 我的潜意识一而再地提醒我。 “你再不给我解释清楚,我就报警了。” 那法像触电般地跳将起来,“不行,不能报警!” “为什么?” “你得相信我,谢齐林,你也知道我,我们曾一起经历过……” “我相信曾经的你,那法,也会铭记我们曾一起经历过的冒险。” 我冷冷地说,声音不出所料地发着颤,“但现在的你,我并不相信——天呐,你看看你的样子。就像一个,那个什么,一个月没洗脸,病入膏肓的流浪汉!” 那法像是被说服了,低下头,一副认错的样子。 “我最后问一次!这次行动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三个人的死跟你有关系吗?还有,你所说的蝙蝠案,是不是假的?回答我,否则……” 我掏出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屏幕的反光晃过一具尸体的脸庞,“你懂的。” “好的,我会全告诉你。” 那法随即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等我们先把人抬到车后备厢里。” “什么?” “你听到的,我们得把尸体藏起来。” “为什么?” “完事后我再告诉你。” 我们俩无声地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我败下阵来。 不是因为真心认同这个条件,只是因为那法手里的枪,我怕我执意报警,他会出于某种必须的原因毙了我。 从他此刻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种恐怖的执着,我从没在任何正常人的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我应要求跑到酒吧后面的河边,等着他一个个地把尸体扔下来,扔到那片漆黑的河泥地里。 看着那法站在窗前,一边提防着有人看见,一边费力地把尸体从窗沿往外抬。 我惊觉如果自己待会儿真的帮那法处理了这三具尸体,那便会与这整件未知的怪事脱不了干系。 但我还是动手了,原因很简单——我不相信那法.巴蒂斯特是坏人,不相信他会用任何方式坑害我,或拉我下水。 我错了。 …… () 第183章 【二十七】杰克肖恩 二十分钟后,在后备厢塞满了尸体的马自达轿车里,我等着那法的解释。 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事情演变至此,我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祈祷那法把整件云里雾里的破事给我说通,让我知道自己是在做一件对的事情,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那法……” “蝙蝠还杀了一个人。”他点了一根烟,启动车子,拐出了河边的空地,“就在一周前。” 我刚想问是谁,那法的身体猛地一歪,右肩往后甩去,活像是子弹打在了那个位置。 整辆车差点失去控制,在上海暗夜的小街道,我们极速地冲上人行道,最后在撞树之前及时停了下来。 幸好人行道上没有行人。 当然不会有,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我看着老友歪着嘴,数不清多少次地双手抱头,极度痛苦的样子。口水从嘴角层层地叠下来。 未熄灭的烟蒂被甩到我的腿上,直到现在我才发现,痛楚姗姗来迟,我便和那法两人在车厢里无解地呻吟了一通。 我是被烫的,而他为何这样,我是真的很无解。 “你到底怎么了?喂,那法,我认真的,你得告诉我。” 他还在挣扎,突然绷直了身子,开始掏口袋。 那是一个小药瓶,心脏病的药瓶。 我知道那法从小就有一些先天性的心脏病,是,就跟上一个故事里惨死的李思琪一样。 但里面的药丸是黑色的,漆黑如夜。 跟药瓶腰封上的参考图不一样。 那法胡乱地吞了几颗。 全身开始颤抖,抖得厉害,展现出一副终于解放了的颓废表情。 “赌品?” 他点点头,看表情,是要哭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8月。”他梦呓般地回复我,我想起那时候看的法国时事新闻。 全国最大的赌品网络被端了,得亏了几个卧底警察的功劳。 那法就是卧底吗? 他肯定是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不幸染上了赌瘾。 “其他人知道吗?” “不,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要是同事知道了他的赌瘾,他就不会在这里了。 “我快死了。” 半晌,他又告诉我,听得我心头一凉。 “我觉得我快不行了。我就是想在死之前,能抓住那个家伙——他杀死了我父亲!” …… 2016年10月30日,沉寂一个月的蝙蝠杀手再次犯案。 受害者正是声誉极高的警察大学巴蒂斯特教授。 巴蒂斯特教授有一个习惯,就是在每周六独自去郊外钓鱼。 那晚,他被害在郊外长租的度假小木屋里,被开膛破肚,吸光了血。 至此,警署把蝙蝠案一下子提到了最高的优先等级。 不幸中的万幸,那法说,他们在钓鱼点附近,受害者脚印的旁边,发现了第三者的脚印。 初步判定是凶手穿的鞋。 “所以,你们锁定嫌疑人了?” “什么?没有嫌疑人!”那法又无故激动起来,“只有凶手,只有他丫的凶手!” “是谁?” “是……是……是他!”他拼命地用手比划着,比划着一个奇怪的形状,“他叫,叫杰,杰……” “杰什么?杰克吗?” “对!对!蝙蝠的名字是杰克.肖恩,妈的,杰克肖恩,就是我们要找的家伙!他知道自己被盯上,被我……” “所以他就跑到这里来了。我一定,一定要抓住他,他杀了我爸!该死的!他杀了我爸!” …… “我感觉那法已经被赌品搞得思维紊乱了。”肖冰说。 “对,那法快不行了,表述和思维都出现了一些程度的问题。所以我直到这个节骨眼上,才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法应该先告诉我凶手的名字,如果他早就知道的话。这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那个,谢齐林。” 钱子雯问,“然后呢?那法说了他们不跟本地警方连线的原因了吗?” “说了。就在他告诉我蝙蝠的真名,和自己父亲也被其所杀的事实之后——是他的长官对他们下的令。跳过国际的流程,最好尽快把其带回国。就算是现场击毙,也不要落在当地警方手里。” “为什么?”乔姗和其他人一样,困惑不已。 “因为。” 谢齐林叹了口气,“他们总归怕在程序上会麻烦,甚至有诈——这个杰克.肖恩是汉族人。嗯,他逃到我们国家不是没有原因,他们怕这家伙已经设好了什么局,所以还是偷偷抓回来的好。” “他是中国人!”陈铭表示惊讶。 “是的,陈局,也正是这个原因,那法说不能让本土警察发现同僚的尸体,这说白了,属于在他国领土的非法抓捕行动。” “这个解释……有点玄呀。”肖冰又冒出一句,只有两边的钱子雯和陈铭听见。 “等等。” 徐老太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你说的这个故事,会不会就是那……” “你还记得啊妈。”谢齐林苦笑,“嗯,就是去年,桃源农庄遭到持枪袭击的日子。” “开枪的人……” “就是那法,妈,我很抱歉你现在才知道。” …… 我问那法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法说他有打算,但要先等他恢复一下再说。 “我去那边的便利店买瓶水。” “好的,我等你。” 下了车。 我置身于有些迷离的夜色中,连打了三个喷嚏。 走进那家便利店。 我立马找了一个外边看不见的角落,打去了一通越洋电话。 “喂。”地方很快就接了,“谁?” “是我。”我用法语字正腔圆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哦,齐林呐!”爱德华.克里斯托弗高兴地笑了,笑得十分粗野。 “恭喜你呀,没进监狱。” “我请了一个很好的律师。”他告诉我,“何况,我觉得私奔并不算是犯罪。” 我没有吱声,咽了咽口水,准备跟老友说正事。 他也听出来了,问我:“有何贵干?” “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知道蝙蝠吗?我不是在考你动物知识。” “我知道,我知道。”爱德华立马回答,“那个连环杀手。” “真的存在?” “废话。” “我在报纸和网站上搜不到相关信息。” “啊,是被警方屏蔽了。最近才屏蔽的,因为一直抓不住那些家伙,不想让自己显得太无能吧。那法的爸爸也被杀了,那可是警察教授啊!现在这个名字已经家喻户晓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有什么,祝您新书大卖。”寒暄了几句,我挂掉了电话。 所以,在柜台上付款的时候,我想着——蝙蝠的事情是真的,巴蒂斯特教授之死也是真的。 那就是说,其他的也应该是真的。 虽然那法被赌瘾搞得一塌糊涂,但他并没有瞎说。 “在跟爱德华打电话?”我刚从便利店出来,就看见了那法候在门口,一脸不正常的笑容。 “我理解你的困惑,嗯,不过,你证实我说的了吧?” 我点点头。 “我们去哪里? 我一个劲地问,他也不回头,把我带回了车里。 “我还没对任何人说起。”那法看着我,就像我犯了什么错似的,“哈,老兄,你是不是还会做那个什么结?” 你们可能不知道,编各式各样的中国结,送给外国友人是我的一大乐趣。 当时的我可谓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他提这个干什么? “你提这个干什么?” “你还做吗?” “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 他掏出枪,没等我反应,就锁了车门,用枪抵住我的额头,“因为我觉得杰克.肖恩是因为你才逃到这里来的。你是他的朋友,你在帮他。” “什么跟什么!”我吓得大脑一片空白,高声大喊,喊到自己耳鸣。 “我去过杰克肖恩的住所。” 他把手枪开了膛,“没有抓住人,但发现了你的东西,谢齐林,你编的中国结,还写着你名字的首字母X。别人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是你做的……你以为我会无缘无故地找上你吗?” “怎么可能!” “给你十秒钟解释,告诉我蝙蝠在哪里。十,九……” 我几乎吓傻,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我编的中国结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变态杀手的家里? 看那法的愤怒样子,显然是把后备厢里的几个同事之死算到我的头上来了。 妈的,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杰克.肖恩! “四,三,二……” 杰克肖恩,肖恩…… 等等! 我想起来了! () 第184章 【二十七】“笨猪” 我不认识什么杰克.肖恩。 但我确实认识一个姓氏为肖恩的法国人。 法国女人,准确来说。 她的名字叫做何莉.肖恩,是我三年前认识的女孩子,不算美若天仙,但很接近那种法国美人的标准。 我承认我约她出去吃饭,只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我又单身,便半开玩笑地问她: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唐人街吃个饭?” 她微微一笑,答应了。 哦,忘说了,她是一位译文图书双向编辑,在出版社工作,这也是我认识她的原因。 我确实送过她几个中国结。 在我们甜蜜拍拖的那几年——2011年到2014年。 异国恋,很辛苦,我想说,如果不是2014年3月的那场车祸,残忍地夺去了她如花的生命,我们或许可以终成眷属。 因为我们都很欣赏对方,那种喜欢是真心的,即使异国的障碍把之冲淡成了市面上普遍的小恋情。 没错,小姗,何莉已经死了,死了两年了。 在我和那法在车里对峙的时候。 我费劲地跟那法解释,掂字酌句,又不敢太慢,生怕一个疏忽就被最好的朋友给枪毙了。 这种感觉太差了,你们懂吧? “杰克.肖恩有没有姐姐,或者妹妹?如果有的话,应该就是何莉了吧?中国结是我给她的,我真的和这个凶手没有直接的关系,相信我,那法!” 那法俨然一副瘾君子加疯狗的眼神,枪口还是死死地怼着我,离我沸腾的脑浆只有一片头皮之隔。 那两只眼睛就像多出来的一对枪管,跟抵着我额头的那管不一样。 它们的子弹早已出膛,让我心碎。 我仿佛看见那眼角上的裊袅硝烟。 那法,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我救过你的命,你也救过我的。 再看看现在呢? 这个晚上你几乎要把我坑死了知不知道? 我没敢说出口,把话在心里反复过了几遍。 “杰克肖恩的,姐姐?”那法卷起眉头。 “或者是妹妹。是不是有一个叫何莉的?你们警察应该查过的吧?如果有的话,我告诉你,我认识的是她,而不是蝙蝠本人!” 听罢,那法一副恍然失措的样子,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扔下枪,把脸陷在了双肘里,靠在方向盘上,哀声痛哭起来。 把车停在这样荒冷的街边,听着这个从来未曾哭过的男人鸣咽,我闭上眼睛,心情复杂,不是滋味。 “对不起,谢齐林。我不该……” 他把车门打开了,指了指外边的世界,“你快点走吧,离开我这个……我一开始就不该把你卷进来的,我……” “你的样子糟透了。” 我脱口而出,出于对生死之交的关切,这股冲动如此之强大,在经受了那么多之后,说实话我自己也被吓到了。 “先在农庄休息一晚吧。就你这样,能抓得住谁?” “不用了。” “我来开车。”我越说越来劲,把他安排到副驾驶座,自己坐到了方向盘前,那圆环型皮革上还沾着那法的泪渍。 “听我的,你这样去抓人就是去送死,还不如先休息一晚,想想策略,你肯定还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吧?” 那法不说话了,我猜他所有的筹码就是中国结,想通过我来知晓蝙蝠的位置,结果却发现是一场误会,线索就断了。 我说中了他的命脉。 “那三具尸体……”回程的车子开到一半,我突然想起了后备厢里的东西,很是担忧,“就这么放着?会不会……” “放心吧。”那法迷迷糊糊的声线从右耳传来,“没事的,就先放在这里吧。” 随后的路程,我又无法避免地想起了何莉肖恩。 那个曾经跟我有一段缘分的女孩。 她曾经跟我提起过自己有一个哥哥,但不愿详说,估计就是那法在追击的蝙蝠杀手吧? 那家伙肯定平时就不是很正常,所以何莉才对他如此避讳。 她竟然是一个连环杀手的妹妹? 我回忆着何莉的脸庞,她笑的方式,和停尸房里人模鬼样的残尸,整个脸都被削掉了一大半…… 那场车祸,会不会也跟两年后的连环吸血案有关系呢? 不会啊…… 我越想越糊涂了,旁边的那法已经酣然睡去。 “朋友接回来了吗?”下车后,我妈看着这辆陌生的车子,再看看我。 “嗯,是法国来的朋友。”我说着,把刚睡醒的那法从副驾驶抬出来。 他的样子真的像是宿醉,结合说辞的话。 虽然其背后的原因比宿醉还要严重一千倍。 “哦,这位是……” “那法。那法.巴蒂斯特。” 那法撑着和徐老板娘嘘寒问暖了一阵,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向农庄大堂。 我拿了一张单人客房的门卡,递给他,“睡一觉。” 他眯着眼睛,虚弱地点点头。 把他送上房间后,我疲惫地走下楼。 看着妈妈正在收拾大厅里最后的一台桌子,窗外正好能看见那辆那法租来的马自达。 那里面有三具人尸。我想到这里,胃里一阵恶心。 没事的,没事,那法说没事的,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 事后,回想起那一刻,我总会唏噓自己竟然会信任一个人到这种地步。 简直是不可理喻。 “笨猪是什么意思?” “啊?” “你的法国朋友刚刚说的啊” “哦。” 我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刚刚那人对你说的法语吧?就是一问候语,在跟你说再见呢。” “再见?” “那为什么昨晚有一个人,会在谈话开始的时候,说这个词呢?不是再见吗?” 当时我太累了,满心只想应付完你,妈妈。 然后第二天早上再送走那法,让生活回归正轨,让那传说中的连环杀手见鬼去吧。 那法可以解决他。 只要他在状态。 “嗯。“我没管我妈问的是什么,草草回了一句,准备上床睡觉。 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我回过了神。 “妈!妈!你刚刚问的是什么?” 妈妈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显然她是很想知道其中的缘由。 这个笨猪发音的法语,就是一个问候语,既可以用作“你好”,也可以用作“再见”。 但我的重点不是这个。 “昨天谁跟你说的?” “一个男人。” “法国人?你没说过有……” “不是,一个中国人。” 妈妈告诉我,我的脊椎开始发紧,“昨晚入住的,一上来就说了这么一句。我问这是什么意思,他就笑了,说自己跟法国人交流惯了,有点改不过来。” 我不动声色地套出了那个人的房间号。 跟妈妈道了晚安,便闷头朝楼上走去。 上到二楼,我才开始狂奔起来。 …… “蝙蝠就在桃源农庄!”陈铭赶忙问道,打断了故事的进程。 () 第185章 【二十七】是不是他 谢齐林本来没有要停的意思,被陈铭一打岔,就顺势停了下来。 “似乎是……” 钱子雯搓揉着拳掌,“按照现在的线索来看,我们起码已经知道了农庄里住着一个习惯说法语的中国人。 “妈呀!”徐老太终于惊呼起来,“原来那天晚上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我竟然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谢齐林握住妈妈的手,“我是不想让你担心呀。” “那后来呢?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徐老太锲而不舍地问。 “这你倒是知道的。”谢齐林叹了口气,“我没有,但是那法就……” …… 我记得我跟何莉.肖恩提起过我家的农庄,还夸夸其谈地炫耀了其远在边郊,风景宜人,不易被打扰。 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估计这些话同样也传到了另一个姓肖恩的人耳朵里,杰克.肖恩。 或者,那法的说法,蝙蝠。 从住户簿的讯息来看,这家伙还有另一个名字——关志浩。 不过这十有八九是假的身份。 也对,桃源农庄这样的高端冷门酒店,正是最能让追捕方疏忽和遗漏的地方。 登记名为关志浩的男人,下榻在四楼的4011。 我在楼梯口想了好久,要以什么理由进入那间房间,跟他说上几句话,从而确定其到底是不是那法在找的人。 其实,此刻的我内心更倾向于把问题抛给那法。 总是独当一面,神通广大的那法.巴蒂斯特。 这也是以往我每次的做法。 但今天不行了,综合各种情况,我必须独当一面。 …… “谁?” “我是桃源的服务员。” “有事?” “麻烦开一下门好吗?” 现在已经十分晚了,但我从门缝瞅见那房灯依然亮着,于是就斗胆开始了行动。 一阵轻快到不真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与我一门之隔的地方停住了,三秒的死寂,这个家伙在透过门洞看我呢。 他会知道我真的是服务员——妈妈在几年前,硬是把我的照片贴到了大门口的大墙上,和所有员工的头像混迹一起。 我曾一度有过不爽,但仔细想想也没毛病,我在闲时确实会在这里工作。 毕竟这里就是我们家开的,我也算是半个老板了吧? 但我就是不喜欢自己的照片被贴在那张墙上,怎么说,有点傻? 门开了。 那一瞬,我琢磨如果蝙蝠真的是足够警惕,警惕到会提前背下所有员工的样子。 这么想的话,那张傻里傻气的照片肯定已经助了我一臂之力。 木门磕到右侧的墙壁上,我尽力忍住自己仔细打量的冲动,看着这个高个的脸,展现出服务员的职业笑容。 妈呀,好丑。 如果要形容的话,真的就像一只五官扭曲的蝙蝠。 “请问先生,这只手表是您落下的吗?”我拎起五分钟前从自己手腕上摘下的平价卡西欧。 “抱歉打扰,我们实在搞不清楚是谁的,就只能一个个跟男住户问了。” “哦,哦。”这个丑陋的男人挺像回事地点点头,“我看看……挺像我的诶。” 我的心咯噔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递过手表后,我使劲祈祷他不要注意到我袖子拉下来后,手腕上的表痕。 他没有注意到,谢天谢地。 不下五秒,他就把手表还给我,叫我等一下,朝屋内走去,开始找自己的手表。 是不是他? 是不是他! 我一再地问自己。 这目前来看有点像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越找不到自己的手表,我就越紧张 这会不会代表着,他看透了我的诡计? 我这才发现这间房间的窗是靠北的,意味着他极有可能看到了我和那法早些时候在北庭院的动静。 所以,他真的是在找所谓的手表吗?还是在找…… 枪! …… “啊!”徐老太夸张地叫了出来,“危险!” “是,十分危险。”谢齐林点点头。 “如果要我说。”钱子雯用家的角度分析道。 “如果后面的情节,是这个男人真的拿出了一把枪,可能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地惊喜。相反,如果这男人其实没有拿枪的意思,而谢兄却用自己的心理活动来引导我们这么认知,从而达到一种紧张的气氛效果。” “不得不说,若是后者,我得说你的讲故事能力很强了,可以尝试一下写点虚构的故事,利用这样的气氛营造法。” “没错,很棒。”乔姗加了一句。 谢齐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看,果然是假的。”肖冰哭笑不得道。 “被你们看穿了,同时我接受夸奖。但是,雯姐,我不认为虚构的故事能好过真实的,所以,哼哼……” “那疑似蝙蝠的男人最后又在行李箱里翻了一阵,最后,找到了那枚手表。巧合的是,竟和我的这块十分相似,怪不得他会搞错呢!” “所以,这个人不是蝙蝠杀手?”陈铭认真地问。 “他是的。” “嗯?” “至少当时,我认为他是的。” 谢齐林深吸一口气,“在他翻行李箱的时候,我看见了里面的一件衣服,纯黑色的衣服,就像是一件披风。” “重点是,他的领子,那奇怪的翻领,跟那法早些时候跟我描述的,警方从监控里瞅见的十分吻合。” …… 那法没有睡着。 他连床榻都没有沾。 床头柜上的药罐开着,那来自地狱的药丸在其中放着骇人的冷光。 “那法……” 他正坐在台桌前的小凳子上,两只手攀在桌面,手指头在跳舞。 我叫他,他一回头,眼睛里全是血丝。 呃…… 他张开嘴,用完全哑了的噪子发出三个汉字:“干什么?” 我跟他说了自己刚才的发现。 还没听完,那法就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开始满屋子地找枪。 我稳住了他。 “先坐下。” “我要,我要……呜。” “我知道你必须抓住他。但看看你,仔细听我的问题,那法,你们派来的人,除了你们四个,还有吗?” 这里的四个,指的是那法.巴落斯特探长,和那车子后备厢里的三具尸体。 “你说什么?啊!” 我沉着地重复了一遍问题,最后加了一句:“你看你的样子。” () 第186章 【二十七】幻觉(感谢‘一颗啊啊啊胖球’的月票) “你觉得我没有抓捕的能力了?” “是的。” 我的心吊着,说出这句大实话,“所以,还有其他的……” “没有了,没有……” “把你的手机给我。” “你要干什么?” 我要给他的长官打电话,不管他的上级是谁,一定会保存在电话簿里。 现在,杀人犯已经波及到了桃源农庄,而那法又是这个样子,我必须做出最客观的决定。 蝙蝠会被逮住,但不能让病怏怏的那法.巴蒂斯特上。 这太过冒险了。 我毫无先兆地把手伸向他裤子的口袋。 他像是被同班同学千年杀的初中生一样,猛地缩起身子,护住了裆附近的位置。 最后,一来二去,我们扭打在了一起。 在揪心的对抗中,我努力地掏了他所有的口袋。 他的身上并没有手机。 “你,你的手机呢?”我艰难地发声。 那法骑在我的身上,用手紧紧操住我的脖子,那表情跟战场上杀红眼的士兵没有什么两样。 “早就被我扔了。” “扔到哪里了?” “河里。” “嗯?” 那法想要回答,身子竟再次抽搐起来。 像个弹球。 他径直蹦到旁边的床垫上面,痛苦地翻滚起来。 等我站起来的时候,只见那法像一只搁浅的鱼,正尽力地往床头柜上的药罐子那儿挪动身子,表情狰狞。 这真是一个足够可悲的景象。 我已经完完全全意识到,自己从开始到现在,做了很多很多的决定,却始终没有触及那唯一正确的。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我想要把药罐移到一个更远的位置时,那法一股脑从床上坐了起来。 还没等我完全回过头,他便魔术般地从桌子缝里掏出自己的手枪,冲出了门。 糟了! “喂,站住!”我用法语高声大喊。 那法消失在3楼的走道尽头,朝上面去了。 我脑袋发热,不知所措地愣了半分钟。 看着那还在忽闪忽闪的房门,不知怎么地很想放声大喊。 恢复过来后,我掏出手机,划开那显示时间为凌晨三点零一分的锁屏。 地方的报警电话是多少来着? 我越着急越无法思考,最后,情急之下,我直接拨了110。 在摁下呼叫键之前,楼上传来了我最害怕听到的声音。 “砰!” 第一声枪响,随后又是好几声。 每一枪的声音都是那么地相同,就像是一条流水线上的商品。 这条流水线的挂牌是“恐骇”和“死亡”。 我不禁蹲下身子,捂住头,害怕到不能自己。 根据枪响的直线距离,我判定枪战就发生在4011。 那法击毙那个男人了吗? 如果击毙了,他能确定其就是蝙蝠吗? 还是说我们认错了,结果…… 从如此短促的时间间隔判断,那法根本就没有亲自确认对方的身份,上来就是一长串的射击别的不说,光是这点这就够完蛋的了。 回过神来,我惊悚地听见枪声还在继续。 而且持枪者——就是那法。 他的动静从楼上的这头换到那头。 他在跑动,他为什么要跑动? 惊天骇地的枪响吵醒了不少顾客,尖叫声此起彼伏,我有点分辨不清那法的动静了。 他还在跑,这点不容置疑,一边跑,一边还用法语高声喊着什么。 我又准备拨打110,结果先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她被吓坏了,就像所有人一样。 电话里,她问我在哪里,上面的声音是什么? 是枪响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况且,当前还有更要紧的事情,我叫妈妈待在安全的地方。 挂掉电话后,鼓起勇气跑出房间,发现整个桃源农庄已经陷入了恐慌。 紧锁的房门里传出惊叫、呜咽等等只能让人更加不安的声音。 枪响还在继续。 妈呀,到底是为什么要开那么多枪? 开枪的声音已经转移到了楼下。 我冲到楼梯口,听清了那法.巴蒂斯特在高声喊叫的内容:“别跑!你别跑!” 看来那人真的是蝙蝠,在看到那法之后落荒而逃。 我这么想着,下到二楼三楼中间的过道上,有一个人大叫着从我后面赶上来。 我定睛一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那人就是关志浩,就是我们刚刚认定为是蝙蝠杀手的男人。 “你怎么在这里!?”我脱口而出。 “什么在这里!那我应该在哪里?”他被吓坏的样子,念念叨叨地,还掺杂着一些法语发音。 “刚刚有个外国疯子到我的房间里扫射,吓死我了。” 我看着关志浩奇丑的鼻头,和有些外凸的口眼。 朋友们,那一刻,我想我的表情,就跟现在的你们一样,简直不能再失态了。 难道,那法在追击的是另一个人吗? “你看!”这个丑男人惊叫,指向窗外。 那法已经跑出了桃源农庄。 在正门对着的一条林荫路上,一边高喊着:“你别跑!给我站住!”之类的话,一边肆无忌惮地开着枪,狂奔着。 “天呐,他在说法语吗?” 我没有理他。 看着窗外跑得飞快,还有点踉跄的那法,在他前面的是一大段空旷宽敞的路面。 因为路灯很亮,这里的视野又很好,所以我看得十分清楚。 简单地说吧,在那条路上,除了那法这个我认识的疯子之外,空无一人。 对,陈局,你说得没错。 他没在追杀任何人,他在追杀空气,或者是自己臆想里的东西。 此刻,我猜想,那个臆想出来的家伙正跑在他的前头,奋力地躲着子弹,而他却因为总是打不中而感觉跳脚吧? 他永远也打不中。 …… 都说过度吃药会致幻。 我推测,那法一定又吃了很多的药丸,在我把他送进房间之后。 不管关志浩是不是真的蝙蝠,离目标近在咫尺的兴奋感,配合赌品的副作用,让他看到了幻觉,并-一路追着幻觉出去了…… 就这样,这个丑男人在冥冥中逃过了死劫。 “报警呀!”关志浩激动地提醒我,“这是恐怖分子吧?” 难道我判断错误了? 这个家伙不是蝙蝠杀手,只是碰巧会说法语,碰巧有一个领子奇怪的黑色风衣,并碰巧给我看见了罢? 也是,事情哪会那么巧? 高压的事态发展,让我的正常判断力都出了毛病。 我报警了,转接的是一名男警官。 () 第187章 【二十七】真实身份 我不知道从何说起,支支吾吾地没说清楚。 最后惹得对方怒了:“麻烦你快点说重点好不好?现在我们这里已经乱死了。” 很快,我也来了脾气。 因为那法刚刚尖叫着消失在路尽头的地平线之外,先是化成渺远的一个小点,随后不知道是拐弯了还是什么,整个人都不见了。 估计是跑到了那个通往市区的油菜地里…… 桃源农庄活像遭遇了恐怖袭击,住户们都被吓醒了,纷纷在枪声消失后,跑出来一探究竟。 妈妈是无辜的,但她几乎都要被质问的唾沫星子给淹没了。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似乎就是我。 我像个傻比一样,念着旧情旧恩,不经脑子地相信了一个根本不值得被相信的疯子…… 综上,事情乱如麻,我怀着承担责任的决心给警方打电话,还被雪上加霜地吼了一句。 “你们有什么好乱的!” 我不服气地回他,“警察不是就应该……” 这时,在话筒那头的背景音里,我听到了一声吼叫,像是上属对下属的命令口气。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句话是法语。 “我们在处理一件大事。”男警官极隐晦地回我。 “蝙蝠?”我问。 对面停顿了几许。 “什么,你说什么!” 果然,本地警方已经和法国人联手追捕蝙蝠杀手了。 我开始纳闷那法为何要骗我。 用一个蹩脚的理由给我解释,这是一个秘密任务,除了他,所有队员都已经被杀光了。 难道…… 我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胃像是被人从里面劈了一刀,难受地弯下腰。 那时的我还跟关志浩待在走道的窗前,他但乎认为跟着我是安全的,迟迟不走,又或者是想等我报警过后讨个说法。 我又向警方重复那两个字,继而问道:“你们是在追捕蝙蝠杀手吧?” “你他妈怎么会知道?你是谁?”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比较好,“我……” “你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里?报案跟蝙蝠杀手有关?” 我憋得双颊发烫,最后,我报上了警探那法.巴蒂斯特的名字,欲要解释自己是此人的朋友,借此引出一切境况。 “巴蒂斯特!他在哪里?” “他啊,我也不知道。” “他跟你在一起?” “对啊,他叫我帮他一起,一起抓捕蝙蝠杀手。” 对面又不吱声了,听背景音的嘈杂程度,肯定是在室外。 他们也在追捕蝙蝠吗? “你在搞什么?”半晌,这位年纪应该不小的警察大叔问我。 后面的话,颇有“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效果——“什么叫和他一起抓捕蝙蝠杀手……他就是蝙蝠杀手,你不知道吗?” “喂?还在吗?妈的,嫌疑人现在在哪里?我们几十个人,找了一天一夜,还有三名法国探员,估计是被他杀掉了。” “……” “喂?为什么不说话了?我问你——你知道这个人有多危险吗?” “喂……” …… 讲到这里,谢齐林停住了。 这或许是一个很恰当的停顿。 就如钱子雯的评价,他现在挺会讲故事的。 “其实,我在故事的一半就猜到了。” 乔姗如是说,“只是随着后续的发展,我慢慢排除了这个荒诞的可能性——齐林哥,这是为什么?那法就是蝙蝠?” “所以,整了这么半天,谢兄,你只是在帮一个黑化的外国探长东躲西藏,杀人越货?” “总结到位,肖兄。” 谢齐林叹气,“我得说,在听到这位乔姓警官的解释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首先,那法并不是在八月份染上的赌瘾。据乔警官所说,这家伙早在三月份就进过戒赌所,一月份就开始吸食……” “戒赌所出来后,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戒掉了恶习,念在巴蒂斯特教授的面子,和他自己的丰功伟绩,警署给他复了职。” “那之后那法就一直挺正常的,在爱德华.克里斯托弗的古堡里,也用自己特有的睿智救了大家……” “这黑色的药丸是国外最新的烈性赌品,很难戒掉,那法并没有戒掉,只是学会了和毒素共存……但这样的适应期并没有持续多久,直到今年的八月末,他突然做出了一系列疯狂的举动。” “什么疯狂的举动?”肖冰问。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谢齐林回答,“我只知道他把工作辞了,开始自己云里雾里地调查一些东西,据抓捕小组的负责人所说是‘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 是那法的赌癮发威了,让他陷入了虚实难辨的幻觉里面。 “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钱子雯表示疑问。 “是的,我完全照搬原话的。最后,可怕的幻觉让那法.巴蒂斯特失去了理智。” “在那场暴雨初晚,他穿上一件黑色的风衣,伏在商场顶楼的停车场里,杀掉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男人——用常人无法想象的方法……之后,又相继杀死了春阳面馆的老板娘,和自己的父亲。” “警方在那钓鱼小屋发现的脚印,不是什么杰克.肖恩的,而是他自己的。” “同时,他们在那法的住所发现了大量的囤积赌品,一件符合监控所见的黑色风衣,还有……” “还有什么?”徐老太哑着嗓子问。 那是一大筐注满血液的针筒。就藏在那法睡觉的床底下。 约莫有七十几管,里面分别是三种血型的血,经过化验,它们跟三个受害者的血迹分别吻合。 也就是说,那法并没有变成吸血的蝙蝠杀手,只是创造了一个蝙蝠杀手,用一系列的假象。 最后,他又摇身一变成侦办此案的警探,极其卖力地开始了调查。 真是有够诡异的了。 …… “精神分裂?”我不禁叫出了声。 方抓捕小组的队长点了点头:“是的,这种赌品的名字叫黑色玛丽,十分厉害,吸食多了不但会有幻觉,还易产生精神分裂的许多典型症状——我们在那法.巴蒂斯特的身上看到了这些症状。他疯了,疯成了杀人魔。” 我咽了咽口水。 这位胡子拉碴的中年法国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开始反问我在这件事里所扮演的角色。 我如实道来了,并做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 “原来是这样啊!”他豁然开朗的样子。 最后,不幸中的万幸,我跟他们达成了一个协议。 () 第188章 【二十七】结束了? 介于我全程都是处于无辜无知,被表象欺骗的状态。 所以,只要我从此对这件事闭口不提,他们就不会以任何方式找我的麻烦,起诉我,或者是什么的…… 对了,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谢谢提醒。 关于那法.巴蒂斯特的结局。 他在油菜地里碰到了抓捕中队。 听他们说,那法已经疯到了一定程度,用法语大喊着“你们都是蝙蝠”,欲朝抓捕队员开枪扫射,结果被乱枪击毙在…… 嗯,就是这个方向,看我的手——那边,那边三公里外有一片田,他就死在那个地方。 …… “所以,整个故事里,那法的种种行为,都是精神极度混乱的产物?” 乔姗问,“杰克肖恩这个身份,只是他虚构出来的?” “没错,小姗——还记得在那时候,那法刚好赌瘾发作,吃了几颗药丸吗?这加重了他的妄想,结合我之前拍拖过的女人名字,凭空造出了杰克.肖恩,并莫名地和我扯上了关系……他也是很后悔的。” “他哭着求我下车的时候,估计就是他整晚唯一清醒的时候——可惜我没有听他的,酿成了后面的闹剧。” “可怜的那法……” 肖冰分析道,“他杀了三个法国探员,结果因为脑袋紊乱而忘了收尸,忘记了皇城酒吧的坐标,就只得一路摸到了桃源农庄,请求谢兄帮忙了。” “并不是为了找到失联的队友,而是为了尽快掩盖自己的罪行……” “是的,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谢齐林笑:“总之,这可能有点让人不尽满意——我是说,大家总是更加期望听到一个前后关联度高、更富有人性反转的故事,但很可惜,这就是故事的真实发展。” “对我来说,可以说是一大梦魇了……那法当时的一蹙一眉,暗夜里的各种诡异表情,和那三具我亲自参与搬运的尸体……我觉得它们会跟着我一辈子。我是说真的。” “确实,我觉得重点不在于这整件事有多么地诡异。”钱子雯发表自己的观点。 “重点在于,故事里主人公的人设之反差——那法的形象值得我们无条件信任,即使这次一出场就颓废不堪,但我们仍然对他寄予厚望。” “直到最后真相大白,我们才不得不去接受这显而易见,傻子也能看透的事实。” “我觉得钱子雯说得很对。”陈铭应和道。 “最怕的,或许就是一个人变了,我们却还残留着那先入为主的观念。这是很危险的。” “没错。”谢齐林再次握住妈妈的手。 徐老太正在瑟瑟发抖,“我就差点酿成了大错。真的,如果最后一幕,那法真的伤害到了什么人,或许我就不会坐在这里,跟着大家侃侃而谈了。说绝对些,我们的桃源农庄也很可能会就此……” “蝙蝠。”乔姗若有所思地念叨着。 “这不是一个连环杀手的故事,而是一个英雄沉沦的故事。” “谢谢你,小姗。” 谢齐林十分欣慰,“我喜欢‘英雄’这个词。” “他一直是英雄。” 肖冰说,拿下了柜子顶上的双肩包,“是这个充满毒液的世界改变了他——你也不要再自责,或者什么了,谢兄。” “谢谢你,肖冰。”谢齐林回敬,“下次活动还要来啊。” “一定。你们随时叫我。” “又是一个很棒的夜晚。” 陈铭露出一抹应景的邪笑,“张医师没来可惜了。” “对啊。”乔姗看了看表,“我还挺想再听他讲讲那些心理咨询室的怪谈。” “那个,你们要走了吗?”钱子雯问,表情有些反常。 “是的,雯姐,除非你还要再讲第七个故事。” 大家开始收拾行李,不时讨论着今晚那些精彩的瞬间。 钱子雯越来越不安,走到和乔姗交谈正欢的谢齐林旁边。 “有事吗?雯姐?” “那法他……” 她觉得自己如此执着有点傻,不过还是忍不住要问一下,“他为什么要逃到这里,我是说,上海?” “你在说什么,雯姐?” “上海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发达城市。世界这么大,我觉得,要是他真的想好好躲藏的话,去一些高山流水的地方,会比较安全一点,不是吗?” 谢齐林脸上那抹轻松的笑容消失了,又回到了讲述时的神态:“雯姐,什么意思?” “我觉得,那法可能不是为了躲……” 旁边的陈铭爆发出大笑,猛拍冒险家肖冰的后背,一起往外走。 淹没了钱子雯正在说的话。 “啥?”乔姗问,“我们没听见。” “如果,那法来这里,是为了一些别的原因呢?要知道,只有傻子才会在杀人后,逃到国际一线大城市……假如他……” 话没说完,陈铭又大笑起来,把谢齐林和乔姗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最后,钱子雯觉得自己真的好傻,就不作纠缠了,和大家一起朝玄关走去,并关上了工作整晚的录音笔。 (2017年10月30日,早晨6点54分,录音结束,录音时间7小时01分钟) …… 徐老太在门口依次地跟大家告别,并约好了下一次活动的时间。 完事后,她突然觉得应该好好地睡一觉。 正准备回屋的时候,看见马路对面旅馆的李梅老板娘,正朝自己走过来。 “你们这是,在举办活动吗?” “没错。” 徐老太很累,但还是竭力地露出礼貌的笑容,“讲故事,恐怖故事。” “重口味呀……” “是吧。” “那个,徐姐。” 李梅突然鬼祟起来,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把徐老太拉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你认不认识这个男人?” 她递给她一张照片。 是A4纸打印,手机拍摄的,像素有点不清。 “这是谁?”徐秀蓉一头雾水。 这是透过门缝拍的,拍摄日期写着2017年7月7日。 画面中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全身上下裹得很严实,在客房里,驾着一副望远镜,正弓着腰往窗外看。 “偷窥狂?偷窥什么呢?” “偷窥你。”李梅溜出一句,把徐老太吓了一跳。 “是在偷窥桃源农庄。”李梅赶紧修正。 并开始给徐老太解释—— 这是今年年初开始租房的客人,一开始李梅并没有注意到他。 日子久了,那男人的房间里一直传来拖动重物的动静,她偶然发现那是一架高级望远镜,偷窥用的。 今年3月的22日,李梅不知道这是深夜异闻诞生的日子。 当天,这家伙在房间里折腾了一个晚上,整晚都在朝着桃源农庄窥探。 然后第二天就退房了—— 直到6月,他再次归来,指明要跟上次相同的房间。 李梅找借口不给他,想给他一个相反方向,对着油菜田的风景房。 结果,他似乎十分坚持,还是住进了相同的地方。 “他一直在偷窥我们?” “对不起,我害怕,所以一直不敢跟你说……” “现在呢?” 徐老太抬头,看见不远处,大家的车都倒出了农庄车库,准备各回各家了。 “现在他还住着?” “不,一星期前退房了。” “一星期前?” “对的。” 李梅缩了缩脖子,压出了几圈肉环,同时也压低嗓子,“所以我才敢和你说啊。前几个月,他还一直在农庄外围的栏杆附近游荡,我看到过几次。”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们的。”徐老太感觉十分不好。 因为她想起了刚才的故事,那个被捏造出来的蝙蝠杀手,行凶时穿的就是这种黑色的风衣。 “这很严重。” “对不起。”李梅再次抱歉,“我怕他,你知道吧。这人天天不露面,要出门也戴着一个大口罩,就像是一个,一个……” “吸血鬼。” 李梅愣了一下:“什么?” “没什么。”徐老太连忙摆摆手。 “这人总是翻着两层领子,你看——”李梅边说,边指向复印纸上的一角。 “很奇怪,我怀疑他是不是什么不法分子……我老早就想报警的,但我怕会被人报复,你知道的,就像电视里演的那种,你揭发了一个很坏很坏的人,然后你和你的家人,就……” 徐秀蓉根本就没听对方后面在哕嗦什么。 “徐姐……你看到什么了?” 徐秀蓉答不上来,喉咙像是被插上了一道栓。 她发现,在那竖了两层的领子反面,有一排内衬的艺术logo,是两个英文字母的排列重复。 “BM……”她用气音,无意地念了出来。 这代表什么吗? 徐秀蓉不知道—— 或许这就是时装设计师,跟他妻子开玩笑时用的一个梗。 很显然,唐人街面馆的老板娘被杀时,也对此一无所知。 但她用鲜血,把这两个字母画在了自己身后——在临死之际。 因为这是世界灰飞烟灭之前,最后呈现给她的一点讯息……关于自己的惨死,或许她只能知道这么多了。 故事还没有结束。 那法.巴蒂斯特不是真凶——因为真凶还活着。 他来了! () 第189章 【二十八】深渊 今年的夏天出奇地炎热。 经历了6月份没完没了的黄梅天,7月的第一个礼拜,简直就像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徐秀蓉想要到桃源农庄的院门那里去,但现在的她无法靠自己完成这个动作。 “阿鹏?” “诶,姑奶,有事吗?”徐鹏略带着娃娃腔的声音从厨房里面传出来,“我正在切菜。” “能先出来帮我个忙吗?” 说话的当间,徐老太已经自行滑到了大厅的玄关,那五格的台阶对如今的她来说无外乎悬崖,“把我推到外面去。” “啊?” 徐鹏表示费解,“但是姑奶,现在天还没黑呢,很热啊。” “有几个朋友要来。” 她解释,“几个好朋友,今天晚上有一个活动。估计都快到了呢,我要去迎接一下。” 厨房里传来一声甩开菜刀的动静,徐鹏轻快地蹦了出来—— 他是徐老太已故哥哥的孙子,现在上大学。 暑假了来帮桃源农庄打工,赚零花钱。 “你看姑奶。“他拾起他那耐克运动衫的怪异云袖,“还是等在这儿吧,太阳还很大诶。” 钱子雯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此刻,她正从二楼客房的楼梯走下来。 她是下来吃晚饭的,也要为接下来的不眠之夜做一下准备。 只见徐老太对着自己的侄孙,做出一副“你不推我就自己下去”的架势。 一股悲怆升起在女家的胸腔里。 但她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轻笑了两声,道:“看来徐鹏还挺为您着想的吗?” 徐鹏是一个腼腆的孩子,被这么一说,就尴尬得动也动不了了。 钱子雯顺手握住轮椅的柄,把徐老太抬了下去。 “这两天住得怎么样?” “还好啦,老板娘。” 二人来到了农庄大院前,太阳毒辣辣的。 她们都眯起了眼睛。 “谢齐林呢?”钱子雯提出了这几天她一直有的疑问,“我都没看到他诶。” “他有事。” 徐老太轻描淡写地回客,“去法国了,译文的事情。每年的夏天都会去的。” “咦?那今晚的深夜异闻岂不是要缺人了……” “我已经安排好了。”下肢中风瘫痪的徐老太露出了很年轻的坏笑,“今晚的人数,不会有问题的。” 就在她们对话的当间,一辆银色的别克就顺着林荫路开了过来。 “张医师!”在钱子雯看到车窗里那熟悉的身影时,开心地喊出了声。 …… “所以,你是老板娘的,侄孙?” 肖冰颇为熟络地拍了拍徐鹏微胖的后背。 “长得挺像。”陈铭如此评论,大家都笑了。 徐鹏在今晚自告奋勇地担任了端茶倒水的角色。 一是因为徐老太如今行动不方便了,二也是为了为了自己能够一睹传说中深夜异闻的风采。 现在是深夜11时34分。 开始前,除了徐鹏之外,还有两个格外地引起大家的注意—— 张怀满医师回来了。 当大家问到他上次缺席的原因时,这位消瘦的中年心理咨询师只是苦笑着摇摇头,“一堆神他妈的事情,还是别提了。” “肖冰是上次代替你的家伙。” “哈哈,幸会幸会。”两人起身,有点假地握了握手。 乔姗穿得很漂亮。 那是一件正好映衬出花样年纪的连衣裙,充满魅力。 钱子雯观察到,青春无敌的乔女士有些让徐鹏不知所措,每次经过那张椅子,都低着头,刻意一声不吭。 “那是婚戒吗?小姗?”钱子雯大声惊叫道。 乔姗大方地伸出手,向大家展示那套在无名指上的闪亮钻戒。 “哇!”大家纷纷感叹。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大家就乔姗的末婚夫,一位事业有成的外科医生讨论了一番。 “他还是我的高中同学呢。”乔姗飘飘地说了最后一句。 大家没有太大的反应。 她知道时间快到了,是时候准备沉入子夜的恐怖氛围里去了。 “大半年了。”徐老太叹了口气,“时间好快,上一个夜晚,我还没残呢。” “那么,谁先来,这次?”陈铭为了转移话题,很快地问道,“还是按座位顺序?” “算了。”张怀满边说边脱外套——大夏天的还穿外套,真的是很另类了,“谁想先来就来吧。” “你?医师?” “我想再等一下,你先来吧,陈局,我记得上次就是你呢。” “那是上上次。” 陈铭咧开嘴角,“哈哈,不过也没关系啦,我先来就先来,好像有什么好怕的似的。” …… 这次的题目比较直白,就像很多三流推理常有的题目—— 《深渊》。 相信我,这个故事一点也不三流,相反,它是一流的,真实的。 对,这也是我遇到的数起奇案之一。 2007年4月2日,B市的一处老旧小区,发生了疑似失火的事故。 一间公寓的北窗里冒出了滚滚浓烟,市消防队离那里不远,不出五分钟就赶到了事发现场。 火很快就被扑灭了,几乎就在火势得到控制的同时,我们刑警队的内部电话就响了。 是我的下属徐庆接的电话,从他说话的语气,我听出对方应该是哪个跟我们熟络的家伙。 是啊,这可是内部电话。 “谁?”我问徐庆。 徐庆慢吞吞地挂掉电话。 “消防队,老马。” “他怀孕了?” “不会啊,陈队。” “那你会不会一口气说得利索点?” 徐庆有些不高兴,转述了刚刚消防队长的报案。 二十分钟后,我们的警车开进了这处人口密集的居民区。 案发现场不难找,可以看到在小区那头的角落里,停着一辆大大的消防车,那红色的大块头正在倒车,试着把自己从一个狭窄的旮旯里弄出来。 他们走了,因为火灭了,我们来了,则是因为有人死于非命。 “自焚?” 徐庆看着这北卧室里的光景,像是被吓到了,我也不例外。 作为阅尸无数的刑事警察,我不得不在这里澄清一下。 我们之所以受到惊吓,不是因为尸体本身,或是尸体烧得炭黑,一碰就掉渣的惨状。 让我们感觉诡异的是尸体的姿势,它紧紧地蜷缩着,像是一只在窝里熟睡的花猫,又像胎盘里的婴儿形态。 按理说,这种姿势应该是一种美好,有安全感的象征,安在烧焦的尸体上面,一种强烈的反差让我们愣了好半天。 房间的门是反锁的。 介于公寓处在4楼,也冥冥之中排除了有人行凶后越窗而逃的可能。 所以,自杀,十有八九了,这点似乎没有什么争议。 我们疑惑的是,一个人在全身着火的状态下,怎么能蜷缩得那么好?丝毫也没有挣扎的迹象? 焦尸属于一个成年人,这是唯一能看出来的信息了。 整个房间都被烈火所波及,该烧坏的都烧坏了。 徐庆只好去小区物业调取住户信息,试着确认身份。 我捡起尸体旁散落好多的灰烬粉末,问就近的一名现场人员,“这是死者身上的什么吗?” “不知道。得回去鉴定。” 徐庆回来了,我走出充满焦臭的房间,接过他拿回来的住户信息。 “李玲?她叫李玲啊。”我皱起眉头,看着姓名栏。 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名字,但我就是觉得,如此熟悉? “照片在哪里?” “下一页,陈队。” 我翻页的当间,两个法医借过我,抬出了惨不忍睹的尸体,要装.上车送回停尸房。 那张照片有些泛黄,应该不是最新拍的,但正因为这点,我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个面容姣好的中年女人。 事情要从1998年说起。 …… 1998年10月13日早晨,位于B市郊区的一座大山脚下。 刚过完11岁生日的女孩叶培培被登山客们发现,像是骑自行车从很高的地方滚落下来,摔断了脖子,全身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陈铭,过来。”张大力命令我。 我又离那惨状的尸体近了些,拼命地止住呕吐。 张大力是当年的刑警队长,一直干到2002年,我才得以接替他。 张队经验丰富,破案雄风。 可以这么说,跟在他屁股后面的那五年里,我学到了不止是一点的东西,关于如何对待各种形态的命案,你总是得尽量放低自己的姿态。 没错,收起锋芒很重要,现实不是,现实里,福尔摩斯和波洛可没法破上半个案子。 这都是他教给我的。 “伤口太多了。”背对着大山,张队分析道。 “分布太开,不像是一下子摔出来的……陈铭,昨天晚上是不是在下大雨?” “是。”我回答他,“下得可大了。” 他点了点头,小心地踩过几摊厚厚的水洼,开始观察那辆小小的变速自行车。 自行车座不见了。 供坐的地方只剩下一个中空的铁柱,上面还沾着一些血和肉花,可以对应女孩右腿根部一直连到膝盖上的撕裂伤。 张队说这可以引向一个结论车座在坠山之前就已经不在这上面了,因为女孩在失去重心之后,大腿直接卡在了没有车座的中空铁柱上。 回到局里后,专业人员针对这具坠亡的童尸,和自行车进行更深层次地检查。 结论报告令人唏嘘哗然——车轮的磨损,和尸体遍布的伤痕,附着物显示,死者当晚起码在那崎岖的山路山林里狂骑了4到5个小时,摔倒了不下15次。 我看着报告,不禁开始想象,一个被什么吓得魂飞魄散的女孩,骑着一个没有车座的自行车,在暴雨危险的山中全速骑行。 然后近乎骑了半个晚上,终于摔下深崖,一命呜呼。 这是何等离奇,不合逻辑? “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张大力告诉我。 我们通过女孩口袋里的学生卡确认了其身份,老早就叫了她的父母前来验尸,那两个人姗姗来迟。 叶培培没有一个值得让人羡慕的家庭环境。 一她的父母在几年前离了婚,因为父亲叶勇辉在家殴打了妻子李玲,被判家暴,离婚后法院把孩子判给了母亲。 没错,也就是李玲,9年后的焦尸真身。 李玲和她的丈夫叶勇辉,是在一家打工的老餐厅里认识的。 () 第190章 【二十八】雨夜单车之谜 八几年的时候,李玲作为收银员,和在厨房里当学徒的叶勇辉一见钟情。 两个发展成了恋人关系,最终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我听说过这个叶勇辉,是我们局里的常客。 地下赌博,飙车,还有偶尔的聚众斗殴。 他总是跟那群狐朋狗友一起出入局子,也算是十足的一个混子了。 也许,我想,李玲选择离开他是正确的选择,在慢慢发现了其真面目之后。 李玲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她在看到了女儿的尸体后崩溃了,跪在地上痛哭不止。 叶勇辉相对平静得多,看了十几秒就踉跄走了出去。 张队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 按照二人的供词,事情是这样的一昨晚出事前,李玲轮到,上餐厅的夜班,拜托叶勇辉从单人公寓过来,看孩子一个晚上,结果叶勇辉接到朋友的电话,把写作业的叶培培一个人留在家,出去打麻将了。 他对这项运动十分狂热,一不留神就玩了整晚,殊不知女儿早已经不在家了…… “那个二位,她是那种敢一个人傍晚出去骑车的孩子吗?” 他们都给不出一个确定的答复。 张队叹气。 我当时坐在后面,仔细地观察着这对离异夫妻。 这件事错在叶勇辉,不管背后的真相如何,表面看来,正是他不管孩子,擅自出门打麻将的举动惹来了悲剧。 不仅如此,前面说过,他还打过身边的李玲。 按理说李玲应该会恨得咬牙切齿才对,但他们只是不知所措,悲伤异常地靠在一起,一点都没有责怪的意思。 我猜,只要一离开我们的视线,李玲或许会捶死这个混过头的男人。 张队向他们阐述了调查的结果——关于女孩死前疯狂骑车的事实。 紧接着,他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孩子生前有没有什么特别害怕的东西,会让她受到极大刺激的?” 二人还是支支吾吾,答不出来,悲痛欲绝地坐在那里。 后来,我们分析,他们不了解自己的孩子。 或许这也是必然的,一个成天在外面鬼混,还有一个夜班繁忙,结论不言而喻了。 张队问了关于不在场证明。 两位有些激动,觉得这是在怀疑他们蓄意谋害自己的……不过他们还是老实说了。 两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叶勇辉说那三个麻友可以给自己证明,他整晚都在麻将桌前玩乐。 而李玲在餐厅收银台前站了一晚,所有人都可以给她证明。 就这样,在1998年,这件案子逐渐走进了死胡同。 我们找不到女孩如此反常行为的动机。 当时的那些山路都没有完整的监控设施,女孩坠山的地方又十分偏僻,没有一台摄像头。 要我说最诡异的,就是那消失的自行车坐垫,我们找了9年都没有找到。 张队是一个兢兢业业,负责任的队长。 不是我赞美他,他直到重病临死前,都还在对自己职业生涯里没有告破的几桩悬案耿耿于怀。 特别是1998年这件,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雨夜单车之谜。 2003年8月,张大力被查出肺癌晚期,在临终的病榻前,家人、朋友和同事在四周围满。 他偏偏只抓住了我的手,开始念叨,“1998年那个案子,单....车坐..那个女……” “叶培培,我知道,张队,我不会放弃这个案子的。”我回答。 “……” 张队突然就仰倒在床上。 弥留之际,他又开始呓语,好像说的是1985年一女子杀死她的养父养母,至今在逃的冷案。 又迷迷糊糊地提到了1993年那件,入室抢劫杀死女主人,又抢走襁褓中婴儿的案子。 也是冷案,悬案。 看来,张队实在是倔得像一头牛,对于那些已经无法告破的悲剧,直到死都无法放下。 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安慰他,说这些案子都会尽力追查的,说得我们心里都有点心虚。 张大力队长还是没有满意的样子。 癌细胞已经攻破他体内所有的防线,他又极其含糊,费力地说了一句话,便不安详地走了。 当时的我跟所有人一样,那些承诺,其实只是随便说说,为了让临死之人安心。 我想不到的是,在5年之后,这桩单车谜案又自己找上了我们,从李玲自焚那一刻开始,我再次被推回到了那暴雨的山郊雨夜,一定要找出个真相不可。 …… “不错。” 钱子雯笑,“一开始就有两个案子,我喜欢。” “2007年自焚的女子,就是9年前在山区离奇坠亡的女孩之母亲。大概是这个意思吧。”张怀满认真地总结。 陈铭抿了一口茶水,然后肯定地点头,“你说的没错,医师。” “我觉得很奇怪,你们……”乔姗看起来有点过于投入,“那个坠山的女孩,她应该是被什么东西追着跑吧?我是想不出第二个合理解释了……陈局,那4到5个小时,你们是怎么认定的?总感觉好神奇?” “很简单啊,主要是看车轮。”陈铭放下茶杯,用两只手比划出一个圈。 那辆自行车全身都是磨损,车轮也不例外……外轮几乎被磨掉了有三分之一,上面黏着嵌着很多山里特有的碎石,植物残渣,昆虫残渣。 “这样的惨状,你不把这轮子骑个整晚,是绝对不会出现的。所以,四五个小时,还是比较保守的说法。” “她是被什么东西追着跑,对吧?”肖冰重复乔姗的问题。 “是诡吗?”徐老太不安地追问。 陈铭没有回答,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这个时候,坐在后面柜台上的新成员徐鹏发话了,“自行车轮的损耗,也可能是之前就有的,不是吗?” “不,小伙子。”陈铭否定。 “是我忘说了,所以也不怪你,这是一个很严谨的问题。叶培培的自行车是她爸爸送给她的10周岁生日礼物。” “所以呢?” “别急啊小伙,我还没说完。她的十岁生日,恰好是她出事的三天前。换句话说,这个孩子才刚过完生日,步入新的年纪没几天,就死了。综上,自行车不大可能有提前的磨损。” 我告诉了徐庆这桩尘封的往事。 “大张队没破了的案啊。” 徐庆感叹道,“真的……你说,这起自焚,会不会是长久的丧女之痛引起的?” “还不能确定。” 我说,“焦尸还可能不是户主李玲本人,我们得看老周给的结果。”老周是法医组的组长。 他现在和我们只有一墙之隔。 “那不就成刑事案件了吗?” “看吧,应该不会这么复杂的。” 我们并排坐在解剖室外面的走廊上,等着不久后的法医工作结束。 解剖和分析已经用了一整天的时间。 过去的24小时,我和徐庆试着联系李玲的家人,其过程异常艰难。 她的亲戚都在北方,父亲去世了,母亲年事已高,得了帕金森,住在疗养院里,没有自理能力。 () 第191章 【二十八】自行车座 最后,无功而返的我们,接到老周的电话,工作快要完成了,于是我们就直接等在了门外。 十分钟后,这位法医组长用不含感情色彩的语气告诉我们。 虽然尸体被烧得容貌身体尽毁,但通过残留部分的DNA鉴定,和李玲得帕金森的老母亲分型一致,年龄一致,体型一致,是户主李玲没错了。 我们听罢都松了一口气。 那些我在现场发现的灰烬粉末,是烧毁的干草,看来李玲是一心想要去死,竟然把捡来的干草放在自己的身上,好让火烧得更旺…… “这女人还垫过鼻子。” 老周滔滔不绝地说着,有些跑题,“应该挺久的了,果然漂亮的女人都……” “老周。”我问组长关于死者死态离奇这件事,有没有什么合理的解释。 他像是突然想到似的,从暂存柜里拿出一块炭黑,形状奇怪的东西,递给了我。 “死者抱着这个东西。在自焚的时候。” 他告诉我,“死死地抱着,最后她其实就是保持了这个姿势。这东西几乎都和身体黏在一起了,我们花了好长时间才完好地分离开来。” 我没有说话,是说不出一句话,在盯着这团东西的当间。 老周看我不应答,又自顾自地补了一句:“啊,不过,临死前抱着一个破自行车座,总归还是有点奇怪的。” 就像我之前说的,旧案自己找上来了。 很快,对比当年坠山的自行车型号,完全吻合,也就是说,我们找到了9年前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 这烧焦的自行车座引出了接下来的问题—— 1998年,李玲和叶勇辉一样,都说自己并不知道车座为什么会消失不见。 自行车是案发三天前买的,崭新的,车座不会说掉就掉。 然而,9年后的今天,这车座竟离奇出现在李玲的手里。 看来,这女人并不是毫不知情,她极可能知道内幕,关于自己的女儿如此反常行为,以及发生悲剧的原因。 可惜,她已经死了,死得惨绝人寰,已经没法把任何自己知道的事告诉我们了。 我向局里上报了这个发现,立马就被批准成立了专案组。 由我与徐庆带领,试着找出9年前那个雨夜的真相。 自焚的李玲是关键人物,是的。 我们先是把她的住所翻了个底朝天,有用的线索只有一张纸条。 藏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床头柜已经被烧掉了一半,没有波及到纸条。 那上面的字是最近才写上去的,“女儿,我对不起你。” 这短短的一句话,虽说没有什么推动性,但它让我冥冥中更加确信了——李玲和她女儿的死有关系。 “但那会有什么关系呢?事发当晚,李玲始终都……都在餐厅里收银啊。”徐庆问我。 我没有回答他。 事情总归会有解释,只是现在还没有浮出水面罢了。 我们还调查了李玲的人际关系。 走访显示,李玲自从1998年女儿死后,就不再和任何的老友往来,仿佛独自陷入了无尽的悲伤,跟谁都是沉默寡言。 “陈队,她在这里住了够久的吧?菜场的人竟然一个也不认识她,真的是……” 慢慢地,针对李玲的调查陷入了泥沼,无法前进。 也是在这当间,我回想起了9年前,两人在得知女儿死讯后的异常反应:这个女人和她的前夫,震惊是震惊,悲伤是悲伤,但似乎侧重点并不是在孩子的死因上。 只是因为死亡这件事本身而悲伤。 现在想想,这好像是十分反常的——不是一般父母在惨剧发生后该有的心态。 一般的父母,应该是无论如何都要搞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对这两个人,只是一个劲哭喊着对不起孩子,却对孩子半夜上山等等的反常举动不闻不问。 我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们知道孩子死亡的原因,是他们亲手造成的,所以他们才没刻意地刨根问底,只是在悲痛之余,流露出难掩的愧疚。 我要是能早点想到就好了。 …… “联系到一起了!”肖冰感叹,“好离奇。” “自行车座啊……”张怀满兀自念叨着,像是要说什么,又想了想没有说下去。 “自行车座,单车谜案。” 乔姗也跟着说,饶有兴致的口气,“果然当警察真的会经历很多里才有的事情。” “我们也不想啊。”陈铭半开玩笑道,大家都笑了。 “所以呢,陈局,接下来你们是怎么寻找突破口的?”钱子雯问。 水开了,徐鹏慢慢走过来给大家添水。 “很简单啊,我们去找了叶勇辉。” …… 很可惜,叶勇辉看起来也无法提供给我们什么东西。 不是说他藏着掖着,我想,就算他主观上愿意坦白,恐怕也是说不出一个字的。 他没有死,而是…… “叶勇辉这样多久了?”我问这位赵姓的主治医师。 他推了推那厚厚的眼镜框,回答我的问题——叶勇辉在四年前就这样了。 四年前的二月,他和朋友在C市的公路上飙车,结果刹车失灵撞上了栏杆,现场十分惨烈。 两个朋友当场死亡,还有一个落得了终身残疾。 叶勇辉不算最惨,但也不好。 他成了植物人。 他坐的是驾驶座,按照赵医师的原话说,“当时的情况,没撞死他就是万幸。” 医师顿了一下,继续对我们说道:“他的情况还在逐年好转,不知道能好转到什么程度,我是说,他现在甚至吧,还能……” “他已经这样四年了?” “没错。” “然后呢,你说他好转到什么程度了?” 医师刚想回答我,哪里的病床警报就响了,他拎起急救箱就冲出了门。 听护士说,是一名住院的老年患者突发脑溢血。 我叫那名护士带我和徐庆,来到了叶勇辉的病房。 “嘿,叶先生。” 他没有回我,废话。 我看着这个全身僵直,蜷在被子里,相貌英俊,却已经被憔悴和苍老侵犯得不成样子的男人,心里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怜悯。 他还不知道李玲自焚的事情,我要告诉他吗? 他心里会难过吗? 还是说他根本就听不懂我说的话? “李玲死了。她……”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搞笑,在一个植物人面前拼命地组织语言。 “她是自焚,自焚懂吧?她死了。” () 第192章 【二十八】摩斯密码 叶勇辉的眼球猛地转了几圈,我有一种床榻晃了的错觉,莫名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但其实,除了眼球,他别的地方并没有动。 “没戏啊,陈队。” 徐庆在我的身后说道,语气有些不耐烦,“他这样,我们待再久也没有用啊。” 是,他说得没错,待再久看来也是徒劳了。 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说一说,不为别的,好不容易来一趟,这么快就回去,着实是太可惜了。 我拉了一个凳子,对着面无表情的叶勇辉讲了起来。 从我就是1998年办理他女儿事故的警察之一开始说起,一直说到李玲死时紧紧抱着的自行车座,正是9年前莫名消失的那款。 徐庆也是有点情绪,在我滔滔不绝,对牛弹琴的时候,一直刻意地走到我看得到他的地方,举起手腕看表,像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哎,真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些事情,如果你想,你能的话。” 就在我快要讲完的时候,刚刚那位好心的护士又回来了,她是来给叶勇辉翻身的。 我知趣地躲到一旁,并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是说医药费吗?”这位看似刚毕业不久的小姑娘,用稚嫩的语气回答道,“啊,我也是听说的,不是他家人付的,是他的几个朋友一直在付钱。” 这就说得通了。 因为我记得叶勇辉早在10多年前,就因为自己的原因和家人断了交。 “那些家伙有钱啊。”徐庆感慨。 “没钱能买得起跑车?”我回了一句,并和他一起默默地看这瘦小的女孩给叶勇辉翻身。 “我来帮忙?”徐庆得瑟地请缨,被人家拒绝了。 就在这时,对方突然来了一句,把我和徐庆都吓了一跳。 “他在说什么。” “什么?” “他在说什么。”护士重复,并放下了好不容易翻起一半的身躯,“你们看。” 她指着床单的一角,我定睛一看,才发现她指的是叶勇辉舒展着的右手背。 “手?” “手指。”那姑娘平静地纠正,“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原来,叶勇辉从前年开始,就一直有恢复的迹象。 虽然身体基本上还是不能动,但脑波已有愈发强的活动迹象,跟正常人还是差一点,不过还算可以了,对于植物人来说。 他右手的食指中指可以动了,一年前,几位照料他的护士发现了这点。 “是传递简单信息的方式。” 她告诉我们,“如果你问他问题,他想回答‘是的’,就会敲出AA,想回答‘不是’,就会敲出AB。” “AA?”徐庆替我问道。 “摩斯电码,叶先生会摩斯电码。” 在这位好心护士的帮助下,我得以询问叶勇辉几个问题。 “当年,1998年,发生在你女儿身上的事情,你其实知道内幕的吧?” 空气静止,我听见那姑娘深吸了一口气,死寂的六秒钟过后,叶勇辉的手指开始颤动,在床板上敲出了几个响声。 “真的吗?”我问。 护士姑娘没有生气,而是又在脑中确认了一遍。 “真的。” 我感觉事情有苗头了,压下身子,酝酿了一会儿,再次问道:“那,跟你有关系吗?是你干的?” 回答是AA。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徐庆质问。 叶勇辉的右手开始敲出一长串复杂的节奏。 “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那小姑娘也很摸不着头脑,“这,估计……” 叶勇辉好像很着急的样子,那两根手指不停地敲敲敲,不过脸部还是一贯地木讷无神。 最后,他像是累了,两根手指耷拉在床单上,像是两片凋零的树叶。 我们也很着急,觉得应该是有什么信息,却怎么也接收不到。 这时,护士姑娘灵机一动的样子,走上前去,“你是不是想要拼出一句话?” 叶勇辉敲出一个AA。 是的,他想要用摩斯电码敲出一句话,或者是一个短语。 我们立马从网上下载了一套电码的参照表,护士一声令下,那两根手指又开始动了起来。 那不是一句话或短语,我们花了半个小时,终于拼出了一个汉语名词。 银行卡的“银”字是前鼻音。 所以,严格地说,叶勇辉是拼错了,害我们三个多找了一个字母。 “对,对,就是这样,我们得把李玲和叶勇辉的银行卡交易记录全部查一遍……” 这不是一项轻松的任务,十分繁琐。 我们为了避免出错,还在临走时,特意问了一句,“你说的是银行卡吗?” 叶勇辉面无表情,不过我又听到了手指敲击床板的声音。 AA,是的没错。 我们可以逮捕叶勇辉,流程上没有问题。 因为他刚刚用某种方式承认自己杀死了女儿,但却没法告诉我们更多的事情。 逮捕他并不能问出更多,所以我们决定先留着叶勇辉,这是明智的,毕竟脱离医院的照料,他的身体或许会出现什么状况。 我们在某个社区志愿服务中心找到了宁靖,都说经历过悲伤的人会更加愿意无偿地帮助别人,经历了丧夫之痛的宁靖,就是这样的例子。 “什么!不可能!”她面对我们的质疑,说得斩钉截铁,“张大力不是那种人!” “我知道,我知道。” “你最应该知道的,不是吗?”宁靖反问我。 我感觉别扭。 5个小时前,我们在叶勇辉的银行卡记录里,查到了一条转账。 转账发生在1998年10月14号,也就是他女儿离奇惨死的第二天下午。 叶勇辉给一个账号转了50万,这是一笔足够大到让人起疑的数字,况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我们专门去了一趟银行,查出被转账的卡号持有人,也就是当年的刑警队长张大力。 这说明了什么? 这是贿赂吗? 叶勇辉为什么要贿赂张队? 张队又为什么选择收下? 跟当年的案子有无联系? 这都是我迫切想要知道的。 宁靖颇具敌意地看着我,脸上一道隐形的旧伤疤时而显现。 我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她——张队曾说过,他老婆有过心理疾病史,受不了太大的打击。 在张大力去世那天,宁靖就差点跳楼自杀。 “我就是想问一下,因为这50万在转账成功几天后,就被全部提现了,所以我们假设张大力是有急用的,急用钱,否则也不会选择接受贿赂。” “一定是搞错了。”她哭了,一再否定,但我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了别的东西。 “1998年10月前后,你们家是否有急需用钱的地方?” “我们家没有!”张队的未亡人哽咽着回答道。 这句话的重音压在了“我们”上面,是无意的,但我还是听出了蹊跷…… “所以……”徐庆在电话里听完我的转述后,试图简单地捋出个头,“这事关张队的弟弟张大康?” “没错。” () 第193章 【二十八】一具白骨 …… 张大康是一个赌徒。 宁靖坦白,在1998年下半旬的时候,这个不省心的弟弟因为欠了高利贷而陷入了生命危险。 11月份,逃亡数月的张大康突然像个没事人似的回了家,宁靖知道这是他把钱还了,或者是一部分,或者是全部……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钱竟是张大力给的,渠道还不干净。 “陈队,我们是不是该去找张队的弟弟确认一下?” “张大康?”我觉得这不是重点,就派两个年轻警员去了。 这是我完全没料到,无法全然接受的事实。 因为张大力张队,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很高的。 不过,再优秀的人,也不免会被一些亲近的人所连累,瞠浑水,这是道理。 张大康不在市内,没有什么记录,不知是出国了,还是死了。 我们把重心转回到了叶勇辉行贿这个动作上面。 他买通了张大力,为了什么? 这让人很不安。 当晚,我又回到了叶勇辉治疗的医院,想看看他愿不愿意继续用摩斯电码告诉我一些事情。 在驱车前往医院的路上,我满脑子都是“叶勇辉以什么方式害死了自己的女儿”,而“张大力也某种形式地参与其中”这类话。 这很可怕,超乎你们感受的可怕。 对我来说。 下雨了,我停好车,雨点越来越大,像是黑夜在哭泣,而那一声声惊雷又犹如哭喊和惊嚎。 二十一点过一点,我顶着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快步走进住院部大门,发现医院里已经乱作成一团。 到处都是表情严峻的保安,和慌张不已的医生护士。 没有人注意到我,我来到服务台,前台的护士正举着话筒,以询问的表情看向旁边的医生。 “是,他们跑出去了,报警吧。”医生告诉前台,前台立刻拨通了我们的快捷报警电话。 “谁跑出去了?”我问。 两人像是刚发现我一样,蹭地看向我这里。 “你是?” 我亮出证件,他们像是找到了救星,狼狈地告诉我,叶勇辉被几个人推出去了,在没经过任何授权的情况下。 我看了眼外面的黑色雨幕,“什么时候?” “半个小时前。”那医生看起来十分紧张,跟我一样,“那时候还没有下雨。” 他告诉我,一个卧床数年,丧失行动能力的病人,呆惯了四季恒温的室内。 一下子在室外遭遇极端天气,很可能会发高烧,运气不好的话,高烧又会引起很多致命的急性炎症。 “那几个把他推出去的人,是谁?”我问。 大家面面相觑。 没有人知道。 雨刷疯狂摆动,这辆2002年入伍的小警车正费力地爬着山路。 这里是B市郊区最大的一座山,监控里带走叶勇辉的面包车最后消失的地方。 9年前,11岁的女孩叶培培在这里坠崖。 没错,就是同一座山,三个神秘男人把叶勇辉带回到了这里,我和同事正在搜寻他们的下落。 “真不敢相信。” 徐庆喃喃着,坐在副驾驶座上,面容跟暴雨夜一样浑浊,“张队竟然接受了案件当事人那么……那么多贿款?” “为什么?”他又问。 我不耐烦了,打断他,“先关注眼前的事情好不好?” 我们继续走着山路。 十分钟后,在一条海拔很高的弯道上,我和徐庆终于来到了拍到面包车的最后一台摄像头前面。 “他妈的雨。”下车后,先行部队的领头撑着伞走过来,“我们刚刚有发现。” 他告诉我们,在前面400米左右的山坡上,那辆涉案的面包车就停在那里。 车内只留下了一张从医院带出来的便携床,看脚印的分布确实有三个人,他们沿着泥泞的山林坡道往未开发的深处去了。 “处处是悬崖。陈队,我们刚刚发现面包车,分析完形势,想等你做决定。” “什么决定?”我大声问,不让暴雨淹没我的声音。 说实话,我刚刚也就勉强听懂对方的意思。 听罢,这个前年刚进刑警队的“三好学生”耸了耸肩,“直接进去会很危险,现在雨这么大,我不知道那些人要把叶勇辉带进去干什么?这种路,这种天,我敢说如果就这么进入,我们肯定会有伤亡。” “那你说不就这么进去,怎么进去?” 三好学生不吭声了。 五分钟后,我挑了五个人,包括自己,准备顺着脚印去追人。 徐庆和其他人留在这里,一方面是看一看车内有什么表面身份的证件。 另一方面,我准备每隔5分钟就给他们做一次反馈,如果收到人员受伤的反馈,亦或是没有反馈了,他们得进来救我们。 雨大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就像是超级台风的前奏。 走进泥泞的深林,举着手电筒,我猛地想起了9年前的那个雨夜叶培培坠亡的时候,雨是不是也有那么大? 很庆幸,我们全程都没有摔倒,跟着那几串硕大深陷的脚印,绕过几个极陡的山崖。 不要出事,不要出事。 我始终在祈祷着,为我们祈祷,也是为了叶勇辉祈祷。 我那时最怕的,就是走到哪个山崖边,追踪的脚印就断了,踏入了云端…… 安全的代价就是缓慢,我们走得很缓慢。 哦,刚刚忘说了,关于我们此举的艰难——因为一只手要拿手电,如果另一只手撑伞的话,会很难保持平衡。 综上,第二天,我和其他四名同事全部都发了高烧。 最严重的那位连请了两个礼拜的病假,还差点出了生命危险。 如果你要当警察,必要明白的是,“警察”和“牺牲”是一对谐音词。 天生难以割舍。 半个小时后,一个身影冲进了我们的队伍里。 “你是谁!?” 那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看样子已经被吓破了胆。 我一眼就认出,他是医院停车场监控里拍到的嫌疑人之一。 “你们其他人呢?”我厉声问道,差点让自己滑倒,“叶勇辉呢?” 听到“叶勇辉”三个字,那男人的表情变得狰狞,像是吃了一口屎,“操!我操,叶勇辉他……” “他死了?” “没...没!....”他说不清楚,像是被什么东西搞傻了。 我们跟着他,又往西边的深林走了一段,随即看到了那可怖的一幕。 有一个大坑,叶勇辉像个布娃娃似的被丢在大坑旁边。 这个身患重疾的男人,已经湿透了全身,从头到脚,都是烂泥和雨水。 但我还是能分辨得出,在他脸上的那些,不只是雨水,还有哭花了的眼泪。 植物人会哭吗? 想着,我随着同事上前,往大坑里看去,空气静止了。 这是一具白骨,被挖出了头骨,和脚以上的一些部分。 我回头看向那个领我们过来的男人,想要问了究竟,没想到对方已经昏倒了,一头栽在身旁的树下。 我越过那倒翻在地的三个大铲子,确认了那是一具人骨后,给徐庆打去了电话,说明了情况,叫他立刻联系局里,联系老周,最好能快点过来。 “对了,我们还需要一辆救护车。” 挂掉电话后,雨稍微小了一点,我听到了哭声,断断续续,虚无缥缈。 但我的同事们并没有出声,现身的嫌疑人也昏倒了,白骨不会哭…… 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被泡在泥泞水潭里的叶勇辉。 他在发抖,他在哭。 …… “我们先把叶勇辉抬到了外面赶到的救护车上面。” 陈铭说,“那时他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可能果真像那位医生说的那样,有致命的危险。” “其实……陈局。” 钱子雯代替大家询问道,“我们更关心的是那那具白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三个男人为什么要带叶勇辉到那里去?这情节有点,说不通。” “反了。” “反了?” “小雯,还有大家,你们想过没有。” 陈铭露出不怎么标准的邪笑,“不是三个男人带叶勇辉到那里去,更加合理的情况,是叶勇辉带三个男人到那里去。” 大家都被怔住的样子,不敢说一句话,整个屋子只剩下徐鹏突兀的荡腿声。 “不可能吧?他可是……” “他是植物人,他恢复得很好。” 陈铭打断肖冰的话,“他甚至会用两根手指向外界传达讯息,怎么不可能?” …… 早上六点二十,雨停了。 我们终于在那斜坡深林里,找到了另外两个嫌疑人,他们也是一样,被白骨吓得不轻,跑散后在林里迷了路。 这三个男人很快就老实交代了一切。 他们是叶勇辉的朋友,叶勇辉有很多朋友,而这三人是叶勇辉从前打麻将时认识的。 三人中,有两个都是江湖老赖,经常赌博,并欠了小型私人贷款公司很多钱,一直拖欠不还。 所以,当叶勇辉在病床前打出“钱”的拼音时,他们莫名地激动了起来。 “有钱?” 那唯一不是老赖的男人,会摩斯电码,照他自己的话说,正是他在七八年前教给叶勇辉的这项技能。 叶勇辉敲出AA。 “你要给我们钱?” 又一个振奋人心的AA。 “在哪里?” 那两根手指又开始了舞蹈:“在山里。” “你把钱埋在山里?” 回答是AA。 接着,他们询问具体的位置,叶勇辉不说了,并告诉他们,自己要到现场看着他们挖。 于是,这三个看不得钱,否则就会头脑发热的同志,冒着各种危险把叶勇辉带上了车。 () 第194章 【二十八】两个李玲 在车行驶到半途,叶勇辉用那对手指,在地图上指出了“埋钱”的具体坐标。 下车的时候,叶勇辉恳求他们把自己也带上,三个傻子想也没想,驮上他就走。 接下来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等他们千辛万苦地来到目的地,挖开了土壤,却不见白花花的银子。 那是一具白骨,三个人吓傻了,不约而同地看向旁边的叶勇辉。 就在这时,三个人的口径离奇地一致—— 叶勇辉坐起来了! “坐起来了?” “绝对没错。” 三个人分别都这般说道,“我们还以为是某种移魂显灵,就吓死了,跑散了。” 两个人说,叶勇辉坐起来之后,发出了瘳人的笑声,还有一个人说那是在哭,尖叫着哭嚎,我感觉他们说得都是对的。 这也是他们吓蒙,跑散迷路的终极原因。 走出审讯室,徐庆忍不住了:“出鬼了?” 我们刚刚给医院打去了电话——叶勇辉已经快不行了。 冰冷的雨水几乎杀死了他,意识薄弱,五脏也在慢慢发炎衰竭。 “你们最好别瞎说。”我警告那三个家伙,并告诉他们叶勇辉如今的情况,“你们搞的不好就是杀人,懂不懂?” 他们都崩溃了,并在此之余,宣称刚刚的叙述丝毫都没有掺假。 叶勇辉到底为什么要让这三个人挖出白骨? 答案似乎十分明白,他要把这具陈年的尸体呈现给我们看。 这或许会跟1998年的叶培培案,和现今的李玲案有关系。 白骨送到了老周那里。 他们正在马不停蹄地工作。 你们听过回光返照吗? 是指人之将死时身体机能恢复正常的短暂状态,这是真实存在的,文献和网络上都可以查到。 我们可以说叶勇辉在经受暴雨淋漓后,各个器官功能急转直下,然后身体便调动机体内的潜力进行垂死期的最后抗争,也就是回光返照。 这让他冥冥中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在那三人挖出白骨后,心里一个激动,就蹭地坐了起来,做出了非哭非笑的极端的动作,吓坏那三个被自己利用的投机分子。 当然好景不长,等我们发现他,他其实已经陷入了濒死的状态。 嗯是的,肖兄,这十分可怕一你们要知道,叶勇辉带给我们的这具白骨,随即逆转了我们对整件事的既有认知,案情逐渐演化成了深渊的模样。 无尽深渊,无人可免。 …… “所以。” 在听完我的回光返照理论后,徐庆提出自己的看法,“他一定认识这具白骨的主人吧?否则怎么会如此激动?” “或者说,他杀了白骨的主人。”我说,“这也是一种可能。” 不管怎么样,叶勇辉费尽周折,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让我们看到那具白骨。 说明这具白骨起码会和一件命案有些联系。 都有联系,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们等待老周团队给出分析结果,一直等到很晚,那房门还是紧闭着,从外面听不到一点的动静,这让我们很不安。 最后,我忍不住敲了敲门,老周面容憔悴地给我们开了门。 “怎么还没好?” “出问题了。”他告诉我。 DNA鉴定仪貌似是坏了,测试结果一直停留在上一具焦尸的DNA上,根本就没有任何变化。 “我们在等检修机器的人。”老周很疲惫的样子,告诉我,“那小子还没来。” “没有变化吗?”我渗出了一层冷汗。 “坏了咯。” “给我测一下DNA。” “什么?” 我重复要求,老周半信半疑地照办了,我拔下一根头发。 过了一会儿,屏幕立马闪现出新的一页。 老周倒抽一口凉气,说这回又正常了。 我们又拿了白骨的另一块样本,进行分析,结果仍是没有变化,跟焦尸的DNA一样。 这下,老周也反应了过来,“不可能啊,我是说……” 我走到房间另一头,举起盛放白骨生前穿着的大盘子。 那衣服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在现场我没有注意看。 当下,我一眼就认出了这件衣服的款式。 是那种饭店服务员一贯的统一穿着,前面原本有一个胸牌,如今已经被人撕掉了,留下了几道开线。 常识告诉我,上面写的十有八九是服务员名字和工号什么的。 “所以,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李玲?”老周在我身后,语气惊惶地念叨着。 我紧盯那连成扁长方形的一圈开线,幻想着胸牌原本的样子,跟老周异口同声地说出了最后两个字——李玲。 焦尸和白骨的DNA序列完全相同,年龄也完全相仿,但据我们说知,李玲的母亲只有过一个孩子。 “叶勇辉死了。” 我走出法医的办公点,徐庆正巧从那头的走廊拐过来,告诉了我这个不好的消息——我更加震撼来回敬他,徐庆吓得不轻。 “两个都是李玲!” “DNA序列相同而已。” 我说,“白骨死于9年前,也就是1998年,死因头部受创。她穿着的衣物疑似餐厅服务员的制服,刻有姓名的胸章被撕掉了,要我说……” 我晃了晃手中那张残留衣物的照片,“如果这确认跟李玲收银员的工作服相同,那么问题会稍微简单一点。” 徐庆说他会去查。 “不会是双胞胎吧?”他接过照片,低声问我。 “我也是这么想的。焦尸和白骨是一对同卵双胞胎,这样的话,DNA相同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这就是叶勇辉想要展现给我们的东西—— 另一个李玲,戏剧性讲,死于1998年,还穿着上班的工作服,已化成枯骨。 可惜叶勇辉已经死了,就算活着,从他那里得到信息也不甚轻松。 现在的疑问越来越多了,还有转账给张大力的50万,和自行车座的凭空出现没有解答,就冒出了这等的怪事。 想当初,我们成立专案组,还是为了找出女孩叶培培坠亡的真相,看现在,根本就绕不回去了…… 没有办法,我们还是要一环一环地解。 徐庆去了李玲生前工作的百年大排档。 李玲是1985年开始在那里干活的,当时她只有20岁。 那留着白胡子的老板一眼就看出,这件衣服是他们1996年到2001年给员工批量订的工作服。 还告诉了徐庆这样一件事。 () 第195章 【二十八】假证 自1998年叶培培坠亡事件发生后,李玲不知是因为悲伤过度,还是什么,一声不吭地退出了工作。 3年后,老板在街上看到李玲,想要打招呼,却被泼了一脸冷水。 “她不理你?” “对啊,就像是不认识我一样。”老人苦笑。 “哦,哦。”听完了徐庆的转述,我感觉事情有了苗头。 “那么,那具白骨应该就是李玲了。然后前些日子死在家里的,和排挡老板2003年在街上看到的,是另一个女人。” “我还是觉得奇怪,陈队,70年代的农村,确实有卖掉刚出生孩子的习惯,我们就当双胞胎真的存在好了。但总归会有不同的,我是说长相啊……一模一样到能代替她生活这么多年,真是……” “你记得老周说,焦尸生前垫过鼻子吗?” “咦?好像是有诶!” “我也是刚想起来。”我说着,把车拐进了疗养院大门。 “还有啊,我们不是也调查过吗?这些年,这位‘李玲’不跟朋友来往,沉默寡言,一般人也不会注意到她的吧?” 徐庆不说话了,我说了最后一句“到局里等我”,就挂断了电话,准备去跟李玲的老母,也就是叶培培的外婆进行一场谈话。 …… 徐老太的电话响了。 “我来帮你拿,姑奶!”徐鹏从位置上跳下来,跑到房间另一头的柜子上,去够她的手机。 铃声是一段神乎其技的法语歌曲,显然是谢齐林给她设置的。 说来奇怪,正当徐鹏伸出手,欲要把手机递给徐老太之际,铃声突然消失了。 乔姗“咦”了一声:“来电显示是谁啊?” 徐老太看着屏幕,看了半天,徐鹏迟迟地为其送来了一副老花镜,戴上后,她看出来那是自己的儿子“是谢齐林打来的。” “你再打回去啊。” 钱子雯提醒,“估计是有啥要紧事呢?” 徐老太忽然哆嗦了一下,十分莫名其妙,抬起颤颤巍巍的右手,朝手机上点了好几下,重拨了过去。 “关机了……” “怎么……谢兄不是在法国吗?”陈铭清清嗓子,问道。 徐老太怅然地点点头,“对啊,能有什么事呢?” 整整一分钟,没有人说话,主要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继续担心故事,还是担心这通谢齐林的电话。 故事继续从陈铭的嘴里冲了出来—— “现在的重点……现在问题的重点是:自焚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李玲确实是“不存在”的双胞胎姐妹吗?她为什么要自焚?她跟1998年的叶培培坠亡案有何关系?” 她称呼叶培培是女儿…… 想到这里,我在疗养院的走廊上浑身一抖。 这是矛盾的,叶培培的母亲是李玲,而我们才证实了她和李玲是两个人。 我拜访了已经痴呆的李玲母亲,我就长话短说吧,因为这段拜访艰难而枯燥,实在是不适合细讲。 我花了两个小时,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李玲的双胞胎姐妹确实存在,1965年,这位母亲生下了姐妹俩,但当时她的家庭贫困,是没有几亩地的农民。 李大爷叫她卖掉其中一个孩子,她就卖了,按照她的话讲,卖给了C市一对不认识的夫妻,也是务农的,卖了个好价钱。 当我问到那对夫妻的一些特征时,老太太的脑子又乱了,开始问我李玲和叶培培是不是在门外,是不是要来看望她? 然后她就哭了,说两个人好久都没有来了。 这里补一句,就算是老人家脑子清醒的时候,她仍然认为女儿和孙女还活着,因为根本就没人告诉她。 这么多年,疗养院的人怕重病的老太太再受打击,一直在给她隐瞒。 C市是B市的邻市,那里有很多的农田,要找到那孩子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进而查明她是如何参与到1998年的坠崖案,并顶替李玲开始生活的……我说都说了这么多,要做到无非是难上加难…… 暂时性地,在这条线上,我难以前进。 好在在我和徐庆忙活的时候,专案组的其他成员也没有闲着,他们一直在研究我给的命题—— 前刑警队长受贿叶勇辉50万背后,到底代表着什么。 现在,他们查出了一些苗头。 …… 事实证明,1998叶培培坠山当晚,叶勇辉打麻将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 “就是那两个人?” “是的,陈队。” “他们叫什么名字?” “老的那个叫李广志,年轻一点的叫张小龙。” 我还记得9年前的那天,张队为了证实叶勇辉所说的不在场证明属实,亲自去了一趟棋牌室,找到了当晚跟叶勇辉打牌的三个人。 其中就有李广志,和张小龙,还有一个如今已经过世的老头。 张队是一个人去的,回来后,他说不在场证明属实,没有人去怀疑。 “那位警察同志来过。”李广志告诉我,“问了我们很奇怪的问题……” “问那天晚上你们有跟叶勇辉打牌,是吧?” “什么啊,不是。” 张小龙告诉我,语气有些暴躁,或许是在这里待久了,“我已经说过了啊,他只问了我们玩的带不带赌钱,我们说不带,给他证明了一下,他就走了。” “那你们1998年10月12日晚在干嘛?” “那哪记得?” “没见到叶勇辉吧?” “叶勇辉?呵呵。”李广志冷笑两声,“我记得那几个月他都没来过。” 叶勇辉当晚没有不在场证明,张大力收了钱,帮他官方伪造了一个。 只是问了证人一些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连“叶勇辉”三个字都没提到,这是刻意的蒙蔽,建立在我们对他堂堂大队长的信任之上。 现在,叶勇辉成了1998年案发当晚的一个极不确定因素。 “大力他,真的为了那50万,干了这事?” “恐怕是的。” 这很伤害宁婧,我知道。 在她的心目中,张大力可是一名英雄。 我还记得从前,在张队说起自己婚姻的时候,那句很经典的话,“她崇拜我,然后爱上我。” …… “我半小时后要接孩子放学。” 早些时候,我穿着便服,借朋友的身份拜访了府上。 宁靖开始还是挺欢迎我的,给我端茶倒水,直到我开始提到案子,那态度就忽地冷淡了许多,说好的自制饼干也没有端上来。 “小庄读……” “四年级。” “哦哦。” 我决定不再继续打扰她了,这次造访简直蠢透—— 这个女人什么也不知道,精神还脆弱,能问出什么呢,“那我就先……” “还有半个小时呢。”宁靖的语气一下子硬朗起来,突如其来的气场,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把其他事情也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到你。” “怎么?你不能说?” “也不是。” 我开始讲述,把案子的几个关键的节点都讲了出来。 宁靖听得异常认真,认真到我都觉得有点对不起她。 “两具DNA相同的尸体?” “是,一具焦尸,一具白骨,都不太好辨认。它们生前是一对双胞胎,目前的调查来看。当然啊,不确定的因素还有很多。” “双胞胎?” “是的。” 宁靖不自觉地前倾身子,额头上冒出了汗。 我问她怎么了,她没有回答我,蹭地起身,冲进了房间里。 我误以为是接孩子的时间到了,一看表,发现并非如此——时间早就过了。 “喂,那个宁靖?你……” “你看看。”她急吼吼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照片,“是不是这对双胞胎?” 这是一张很破旧的照片,上面有很多擦不去的污渍,像是被抹上了一层肮脏的膜。 我一眼就认出了右边的女人——李玲,绝对是李玲。 照片里的她很年轻,一看就是很久以前拍的,但我还是能认出来。 至于左边的那位,跟李玲很像,极像,可以说。 但鼻子相对来说塌了很多,这或许是两人唯一醒目的不同点了。 她们是双胞胎。 “这张照片……” “大力的遗物。” 宁靖眉头紧锁,环抱着双肩,告诉我,“他走后,我在床单下面找到的,我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一段时间还一度以为是他的情人,又觉得不可能。” 我的眼睛一秒都离不开这张色调暗淡的照片—— 张队怎么会有这个? 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他早就知道了吗?双胞胎的事情…… () 第196章 【二十八】杨老师 “这女人还垫过鼻子,应该挺久的了,果然漂亮的女人都……” 老周是说过这么一句,那自焚的女人垫过鼻子,或许就是为了让自己更像自己的双胞胎姐妹吧?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贴近照片里那个有些木讷的漂亮脸颊,用鼻尖顶着她那尚没垫高的鼻梁,低声质问道,“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感觉怒火重重,被那剪不断理还乱的谜团缠得不行,要死。 然后我看到了突破口,很小,但还是被我看到了。 …… “多小?”钱子雯半打趣地问道。 陈铭指了指自己右脸上的一颗痣。 “痣?” “没错。” “痣怎么了?”徐老太继续问。 大家都是一样地摸不着头脑。 “有些人,她们的痣会长在一些奇怪的地方。” 陈铭深吸一口气,“就像1985年在C市杀死养父养母的年轻女子,她的鼻梁上有一颗醒目的大痣。” “难道……”乔姗率先听懂,那一声看似小题大做的惊呼,证明她是真的懂了。 “嗯。你们还记得吗?张大力在弥留之际,和叶培培案一起,提到了这件1985年的案子。” “这不是没有关联的——我在照片里那女人扁平的鼻梁上,看到了同样的一颗痣。这说明了什么?这可说明太多了。” …… 1985年,年轻的张大力还是邻市C市的一名普通刑警。 同年,C市的乡下发生了一起恶性谋杀一名叫做胡三梅的20岁女孩,用锄头打死了她的父母,然后消失无踪,跑了路。 “好像……是有那么一件案子。”徐庆跟在我的后面,自己喃喃着。 我们先后走进公安局地下一层的档案室。 “1985……在那边?” “是的吧?” 我们很少下档案室,说来惭愧,因为很多新案都应付不过来,旧案也就无法怎么顾及了。 过去十年,我们B市的破案率只有百分之二十一,重案破案率高一点,但也不过百分之五十。 至于1985年的那桩案子,在看了细节之后,我明白无法抓到凶手,这并不是我们的错。 在档案室的桌案上,我们铺开了所有报告和资料。 徐庆手里还拿着从张大力家找到的照片,看一遍唏噓一遍。 “真的好像啊!虽然在两个环境下长大,但身高大小确是如出一辙?” “基因啊。”看我不回答,他自己补了一句。 旧日案宗显示,被害者夫妇自幼开始收养这个女孩,并取名为胡三梅。 乡里人都知道这孩子是领养的,一看就来路不正,不过也没说什么。 20年,他们认为“不必要让孩子上学”一直叫胡三梅帮着他们烧饭,干农活。 因为种种原因,可能是因为买的孩子所以心虚,18岁的时候也没给人家办身份证,导致胡三梅的身份信息没有官方备案。 最后,因为一次惊天骇地的争吵,胡三梅杀了他们。 张大力他们在追查的时候,因为没有官方的正脸照,仅凭着一张不清晰的侧面照片,通缉令也没法发布。 最后发布的通缉令上没有照片,只有一句“逃犯的鼻梁上有一颗黑痣”,最终也没能找到那个孩子。 痣是可以点掉的,随便找个行脚医生就可以。 “1985年,20岁?那1965年就……”徐庆算着,“年龄相符,陈队!中了!” 我从他手里抢过回张照片——两姐妹的合照。 看她们的表情,都不是太自然,但也不至于有什么负面情绪。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看样子应该是,十五年以上的样子了,照我的经验,那两人的模样顶多20出头。 换句话说,在胡三梅犯下杀人案没多久,就找到了自己的亲姐妹李玲。 然后发生了什么? 这是一个问题。 “叶勇辉,李玲,胡三梅,叶培培,张大力。” 徐庆像唱评书一样念着,脚打着节拍,在通宵后显然有点抽风了,“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旧案怎么破?” 我气不打一处来,喝了一声,徐庆立刻不说了。 不过他说得倒也没错,这一连串的案子,所有重要人物都已经死了,这也是压力和难度所在。 截至此,我们已知的事实不少,也不多。 C市的逃犯胡三梅,是李玲的双胞胎姐妹,她才刚出生就被卖给了胡家。 两姐妹在20几岁的时候团聚了,然后就是一段未知的空白。 我们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导致1998年的李玲之死,和女儿叶培培坠崖的惨剧。 事情发生后,胡三梅开始代替李玲生活,直到今年,她留下一张“女儿我对不起你”的字条,莫名地自焚身亡。 还有李玲的丈夫叶勇辉,在1998年的事情发生后,用50万“买”了一个不在场证明,受贿的张大力队长,也是关键人物。 事实证明,他知道的远比我们想象得多。 我们专案组就目前的形式开了一个会,会议趋向于一个结论。 我们之前所有的调查似乎都是在搜集周边的拼图,几乎忘记了立案的初衷——叶培培坠崖案,及其背后的真相。 要让拼图更加完整,深入女孩叶培培的过去,或许是一个必要的选择。 是,必要的选择,同样也是窥探深渊的选择。 就这样,我们去了叶培培曾经的小学。 “叶培培?”这位50多岁的班主任想了一会儿,“就是1998年那个女孩吗?” “是的。” 徐庆看着资料,提醒她,“意外发生那年,叶培培念三年级。班主任是你,杨老师。” 杨老师想起来了,不过也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效果。 她这辈子带过成百上千名学生,而叶培培偏偏又属于那种最默默无闻的女同学,因身材瘦小而坐在第一排,很少发言,很少参加活动,也很少惹事。 不过不能否认是一个很乖的孩子。 “要不是那副眼镜,我现在可记不得那孩子具体的样子。” “眼镜?” “那孩子弱视,听她妈妈说,眼睛天生就有些看不清楚。” 这倒是新鲜信息,不管是1998年,还是如今的调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关叶培培视力不好的事实。 坠崖的那一夜,尸体上并没有眼镜,多半是在骑车“逃命”的时候摔掉了。 “还有吗?”我问。 对方顿了好久。 “她作文写得不错。”杨老师最后来了这么一句,“写得很自然,不算老练,但是那种孩子的自然。” “是吗?”我有的没的应和,心里想估计是没戏了。 “她写过一篇很‘另类’的作文。”杨老师想起来似地笑,“还刊登上作文报了呢。” () 第197章 【二十八】双面妈妈 徐庆挪动身子,我也准备站起来,听一个老太太在这里回忆往昔? 这并不是办案的标准流程。 “那么……” “我还记得那作文的题目呢。”这老太太说得正酣,并没有放我们走的架势。 “叫做《我的双面妈妈》,你看,是不是很另类?” 我和徐庆都怔住了。 …… 我们在杨老师的帮助下,我们在她的办公室电脑里,登上了作文报的官网,调出了当年旧报纸的扫描件。 “那孩子不错的。”杨老师还在喃喃自语,“不错的,写得很好。” 我们没有理她。 这是一篇只有300字的简短文章,小学生作文的标准长度,可能还要长一点。 想想我儿子小学的时候,我都不好意思说,哪写过超过150字的东西? 好了,闲话不多说,这是一篇叙事文,就如题目给予的信息一样,主要是写妈妈的。 报纸老师给叶培培同学的评语——轻松,诙谐,幽默,还带着一丝小家般的另类。 但终归还是像所有优秀的主题作文一样,突出了感人至深的母女情,值得同学们学习。 叶培培说,她的妈妈是“双面妈妈”,做鸡蛋饼,有时候做得很好,有时候做得很烂,但她都爱吃。 妈妈有时候对她很严厉,有时候又对她很宽容。 “似乎天黑后妈妈会夸我夸得多一点”。 最后,她告诉同学们,不管是严厉的妈妈,还是宽容的妈妈,都是爱你的妈妈。 文章的结尾,叶培培用一个“事例”来着重强调自己妈妈的神奇—— 有一次妈妈的腿受伤了,划了口子,第二天晚上我问妈妈:“妈妈你的伤口呢?” 妈妈对我和蔼地一笑,说:“妈妈是超人呢。” “你看,我的妈妈,不但是双面妈妈,还是超人妈妈,爱护我,保护我,就是妈妈最强的超能力吧?” “写得多好啊!”杨老师补充道,“最后一句话是我改上去的,呵呵。” “这什么意思?”徐庆看得后背湿透,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伤口第二天晚上就不见了?” “小孩子瞎编的嘛。”杨老师笑,语气里带有对这个问题的鄙夷,“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还带过一一个学生,他说他妈妈是天使,专门帮人渡劫的呢。” 我们没有回应这个笑话,看着杨老太太一个人笑了好久,最后尴尬地停住了。 我们打印了那篇作文,在回去的路上一声不吱。直到公安局前的第二个十字路口。 “我的双面妈妈……”徐庆自言自语,看了看驾驶座的我,把托腮的手换到另一个,“其实是,两个妈妈……” “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我爆出一句。 “叶培培的眼睛不好,胡三梅她又真的跟李玲很像,再垫鼻子的话,妈呀……你说,陈队,你觉得这事背后会荒诞到什么程度?” “我觉得。”我快速穿过这个路口,“我大概知道叶培培在被什么追着跑了。” “被什么?” “被生活。”我说罢,又补了一句,“过去的生活。” …… “你的意思……”钱子雯用难以置信的口吻确认道,“李玲和胡三梅,这一对双胞胎都……” “她们都是叶培培的母亲。”陈铭平静地帮她把话说完。 “然后叶培培,那个女孩,并没有发觉?”乔姗蹙起眉头。 “是。她可能注意到了妈妈的厨艺发挥很不稳定,对自己的态度也会早晚不一,还有莫名消失的伤疤问题,但孩子哪会往那么邪门的方向想?这一切都太邪门了,要我说……” “但,怎么可能?” 徐老太提出相反的论据,“这不可能啊!孩子是能通母性的,没有孩子会分不清自己的妈妈,不是吗?那个生我养我的女人,应该是闭着眼睛都能分辨出来的呀!” “对啊……”徐鹏弱弱地应和一声。 “其实。” 陈铭用力地缩了一下鼻子,“我对‘通母性’这个词一直抱有疑问。所谓母性感应,一个孩子,如果一个女人生下了他,但却没有养育他一天,他能对她有什么感觉?” “相反,如果,一个女人并非亲娘,但从孩子出生起就开始呵护,养育,陪伴……我一直很不解,那就是所谓母子,母女之间的感应,感觉,真的跟亲生有多绝对的关系,又跟后天的养育多不搭吗?” “你们谁能帮我解答这个问题?当然,多数情况还是既亲生,又亲养的,但我们今天讨论的不是这种情况。” 没有人冒出一句话,只有从哪里传来的抖腿声,估计是肖冰弄出来的。 陈铭叹气:“哎,所以啊,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形式,但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对双胞胎共养着一个女孩,共同扮演着一个妈妈的角色,还常年把那孩子蒙在鼓里。” “好可怕。”张怀满像女人似的叹道。 “是的,很可怕。” 我知道有两种能够创造出深渊的力量,它们是万劫不复的恨,和粉身碎骨的爱。 极爱比极恨更加难以醒悟,而杀伤力却是同等地强悍。 这也是让我恐惧的地方。 …… 调查陷入了僵局,凭借我们手,上的这些线索,夸张点说,让一个写的编出个故事都难,更别说要推断出准确的真相了。 探索止于那“双面妈妈”的可怕猜测,因为所有当事人都已经死亡,就算真相浮出水面,也不会有什么实际的效应,上面当机立断地解散了专案组。 不,肖兄,故事没有结束,故事才刚刚开始呢。 我是指这一切背后的故事。 专案组解散的67天后,周五早晨五点,我被一连三个紧急电话吵醒。 “什么?等等等,我马上过来!” 在那栋公寓的正门口,我看见了小庄。 他是张大力和宁靖的儿子,如今,被妈妈的状况刺激到几乎休克。 “妈妈,妈妈她……” 小庄说着,开始喘不过气,他已经失去了爸爸。 我知道如果搞不好的话……我尽力在短时间内把他给安抚住了,进入了公寓。 “宁靖怎么样了?” “在医院里。” 三好学生还留在这里等我,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割腕挺下得去手,正在抢救。” “没脱离危险?” “对……那个陈队。” 三好学生无目的地摸了摸头发,“是小庄报的警,打的内线,说不清楚,我们都以为宁靖被人谋杀了,就全员出动了,也试着通知你——结果是自杀,这个女人真是,孩子还那么……” 徐庆还在玄关外面,试着舒缓小庄的情绪。 我开始环顾四周。 “喂,陈队,你要找什么?” “找让她发病的东西。” “什么?” 我没有继续回答。 () 第198章 【二十八】两个妈妈 宁靖不会无缘无故地爆发,因为她好歹还是一个母亲,一定是有什么事让她瞬间受到了刺激,才会…… 柜子翻倒了,书散落了一地,那坚硬的柜子边角砸碎了玻璃茶几。 相同程度的破坏还有几处,是发病的表现,都集中在客厅的西侧,止于摆放刀具的小台子。 我走进西侧的卧室。 这是张大力的房间,已经乱得犹如强盗光顾。 我集中精力,想找到让宁靖发病的源头,如果猜得没错,那应该是个可以把她一招毙命的东西,而如今,能让宁靖如此崩溃的可能原因只有…… 张大力,过去的张大力。 “她崇拜我,然后爱上了我。”张队的那句话又浮上耳畔。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顺着被翻面的电脑椅往上看,有一扇被打开的抽屉门,那长久搁置的电脑开着。 我晃动鼠标,屏幕亮了,里面是一个播放到最后,还没有被退出的视频。 “这是?”三好学生陡然出现在我的后面,试探地询问。 我咽咽口水,把视频拉到了最开始的位置。 “是张队!”他又叫了出来。 屏幕上,张大力正面对着我们,我甚至能隔空读出他心中的愧疚。 “大家好。” 张大力开口了,在2003年5月3日下午三点四十五分零一秒。 “我的名字是张大力,系河南B市刑警队1997年到2002年的大队长,如今已经退休一年。” “这是我的认罪视频,我怕我直到死去,都无法亲自跟人说出口,特录此视频,来坦诚自己所做的一切。” …… 让我一口气讲完好了。 认罪视频的出现几乎解释了一切,可以说是意外地圆满了。 但对于这件事情本身来说,“圆满”这个词不免显得有点突兀,不合逻辑。 叶培培事件没有结局,它害死了一个孩子,还使得四个成年人度过了短暂而煎熬的余生。 再之后,它找到了我们,我们虽然不是亲历者,却也被这场深渊的余波深深伤害到了。 它让我们重新审视人性。 刚刚提到的四名成年人,也就是张大力、李玲、叶勇辉、胡三梅,他们都为深渊的建设,祭祀出自己的力量。 胡三梅是这起悲剧最重要的角色,没有之一。 1965年,她和双胞胎姐妹李玲一起降生人世,却没有捞得相同的姓氏—— 她被卖了,卖给了相隔200多公里的胡家。 胡家人待她不好,不给她上学,天天叫她干农活,还把她藏着掖着,拖着不办身份证。 我不知道胡家为什么要这个孩子,既然不是要好好养育,何苦千里迢迢地买回来呢? 1985年,胡三梅在一次激烈的,没人知道缘由的大吵中杀死了养父母,从此消失天际。 没有人知道她去哪里了。 根据张大力的描述,胡三梅花了一年半的时间,阴差阳错地找到了自己的姐妹李玲。 这不用辨认,因为两个人的长相是极像的。 除了肤色略有不同,胡三梅从小农活繁重的缘故…… 李玲为找到失散多年的妹妹而欣喜若狂。 胡三梅是妹妹,是的。 从小,她就听大人提到过妹妹的存在。 但这种亲人相聚的快乐很快就被打破了。 胡三梅告诉李玲她杀了人。 李玲为了救她,把她带回家里,叫她先避避风头,不要出门,并向男朋友叶勇辉暂时隐瞒了胡三梅的全部身份,只说她是她失散多年的妹妹,仅此而已。 1987年,是胡三梅找到姐姐半年,也是捶死养父母整整两年后,贴在众多电线杆上的通缉信息也被磨得差不多了。 同时,李玲怀了孕,是她和叶勇辉的孩子。 对此,她得经过一番确定才敢断言。 嗯,让我们说说李玲这个人吧。 她很漂亮,从小虽然家境不好,但作为独女,备受疼爱。 当年,在和叶勇辉保持同居关系的同时,还在外面勾搭着男人。 这一切都是很隐秘的,导致我们当年不刻意都没有发现苗头。 张大力透着屏幕告诉我们,李玲是那种野鸟,婚姻和爱情的笼子关不住她。 但野鸟归野鸟,李玲对自己怀孕的事情还是倍感高兴的,胡三梅也为此成天一副开心和艳羡的样子。 那时候,胡三梅就开始时而扮演李玲的角色,帮她买菜,交电费,甚至出席不得不去的社区活动之类的。 大家都自然地把她当做李玲。 因为姐妹俩除了鼻子略有不同之外,其他的地方真的是太像了,胜过百分之八十的明星替身。 胡三梅在胎儿五个月大的时候,提出要当孩子干妈,李玲很快就同意了。 孩子出生了,胡三梅似乎比李玲本身还要积极,欣喜若狂。 在李玲还在住院期间,胡三梅就冒着身份被拆穿的危险,帮夫妻俩去买宝宝用品。 叶勇辉那时候也早已经知道了胡三梅杀人的事实,但他并不怎么介意。 毕竟,他自己本身也是个社会混子,靠投机和打擦边球赚钱。 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胡三梅有时候会给叶勇辉“特别关怀”,在李玲默许的情况下,不得不承认,在床上,妹妹可是比姐姐还要狂野一些。 接下来就是一个关键的情节点,1988年6月,叶培培八个月大的时候,那个晚上,李玲和叶勇辉都不在家。 叶勇辉去打麻将,而本来说好要看着宝宝的李玲,在经历八个月的尽力照料后,似乎也厌烦起来了,野鸟的一贯个性。 她出去找男人了,别的男人。 只有胡三梅还留在家里,无比细心地看着宝宝,就像她是自己的骨肉一般。 凌晨三点,那夫妻俩都没回家,宝宝的额头开始发热,被胡三梅及时发现了,她吓坏了,给孩子爸妈打电话,结果一个也打不通。 眼看着孩子烧得越来越高,她没有办法,只好挖出医保卡,和李玲藏在柜子底救急的几百块钱,抱起宝宝去了B市人民医院。 这是一场有惊无险的经历。 医院里没人怀疑胡三梅的身份,没人注意到她那扁平的鼻子。 她带着叶培培挂盐水,一边哄着她。 叶培培倒也是个乖孩子,烧到39°C也不怎么哭,最后,烧很快就退了。 天一破晓,回家后心急火燎的叶勇辉给胡三梅打电话,胡三梅如实相告。 就在挂掉电话的时候,只见叶培培正专注地看这自己。 她问孩子怎么了。 叶培培便说出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句:“妈妈。” …… 你们肯定要问我,这么多真实具体的信息,张大力是怎么知道的呢? 当然是当事人转述给他的,那个人就是叶勇辉。 至于他是在什么情况下,又是为何要进行这般转述的,我希望大家可以耐心地听下去,我自会说到。 情况就是在88年的那个6月,高烧之夜后开始变质的。 关乎叶培培的第一句妈妈,关乎李玲和叶勇辉的疏忽、不管不顾,也关乎胡三梅。 她在那天过后,明白了自己现在是什么角色,她应该是什么角色,她想要的角色是什么。 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要求,胡三梅要求,要和李玲一起当叶培培的妈妈,而且为了达到效果,两人在叶培培记事后,不可同时出现在她的面前。 “出门的时候,可以你带得多一点,在家里可以是我。”她这么对李玲说。 “因为我没法带培培和你的那些朋友小孩玩。我不认识她们。” 叶勇辉跟张大力形容:“她看我们的眼睛很可怕,把我吓死了,我觉得如果我拒绝,她会做出很可怕的事情来,她可是杀人犯呐!” 叶勇辉同意了,他说自己是源于害怕,但张大力觉得,害怕并不是借口,一个正常的父亲,纵使再害怕,也不会让这样的怪事发生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他的心思不在孩子身上,或者说,还没学会如何保护孩子,等到他学会了,那已经是太晚太晚了。 李玲定定地站着,以同样可怕的眼神回望着妹妹,然后点点头。 她的心思也不在叶培培身上,更没有多在意这个家。 她属于外面的世界,她长有花蝴蝶的翅膀,可以招来糜烂的快乐。 这个家,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归属,有人代替她打理一部分事情,真的是有何不可呢。 她认为她可以信任这个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妹妹,打心眼里,她同时觉得,妹妹只是一时兴起,并不会坚持太久的。 毕竟带孩子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带别人的孩子,就更加是这样了。 就这样,蒙蔽叶培培十年之久的深渊黑洞,被打出了雏形。 () 第199章 【二十八】车座里的照片 随着叶培培的长大,胡三梅极致地照料着这个本不属于自己的孩子,是致幻般地投入。 为了做到和李玲更加相似,还特意朝叶勇辉讨来巨资垫了鼻子。 叶培培的视力从小就不好,这是胡三梅唯一不担心的问题,毕竟视力太好,容易让整件骗局出岔子。 当然,胡三梅可不认为这是骗局。 很难想象,这个小女孩的生活,就是一个以爱为名的陷阱。 她却浑然不知。 95年下半年,事情开始急转直下。 李玲深深地爱上了另一个男入,长时间地不着家。 而胡三梅又垫了鼻子,长时间的调养恢复了肤色,搞得跟李玲一模一样。 叶勇辉被这个病态的环境折磨得不行,深渊开始一点点地腐蚀他。 一天晚上,他跟李玲谈,李玲不想谈,因为她的心思已经被另一个男人占据。 叶勇辉一气之下打了她,这也促成了两个人的离婚。 叶勇辉因为李玲身上的伤疤被法院判出了门。 很快,胡三梅也给自己弄上了一道一模一样的伤疤。 叶勇辉想要报警,把胡三梅抓进去,戳破这个降临在自己女儿身上,病态的谎言。 但他又不敢。 因为他在明知胡三梅是杀人犯的情况下,与之一起生活多年,形成了包庇罪,他虽然很混,但心底里害怕吃牢饭,或是更加严重的东西。 是,乔姗,他就是懦夫,不配当父亲,也不配做人。 父母离婚后,叶培培有点不开心,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而李玲则遇到了真正的难题。 她想和那个新男友结婚,胡三梅的存在阻碍了她。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胡三梅的存在,和其扮演的角色,否则事情就复杂了。 她很后悔在88年的那一夜,脑子一空答应了妹妹非分的要求,更加后悔自己当初收留保护了她。 这个说白了和自己并无任何实质关系的,杀人犯。 李玲不敢直接跟胡三梅谈,每次刚起一个话头,胡三梅就会漠然地转移话题,让人一个哆嗦。 那转瞬即逝的眼神,好像是在坦白地告诉你:我是会杀人的,别忘记 那天,李玲故意提前从夜班的收银台回家,想要蓦然出现在叶培培和胡三梅面前,让女儿看清真相,也让胡三梅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 结果,刚走到楼下,就被胡三梅从窗内看见了,胡三梅像疯子似的跑到楼下,在二楼截住了李玲,那眼神凶煞,是那种随时会给你一刀的眼神,李玲吓得转身就跑。 之后的一个礼拜,她都没有回家,也没有工作。 而是待在新男友家,寝食难安。 上述事件发生在1997年12月12日。 距离叶培培意外身亡只有短短十个月。 …… “怎奈包围他们的,却是人性的深渊。”乔姗自言自语。 陈铭顺势停了下来:“小姗你在说什么呢?” “是雯姐一部里的摘录啦,我觉得很适用于现在的情况。” “《深夜异闻》是吧?我的新书。”钱子雯笑。 “还有十个月。”张怀满不自觉地含着手指,“真的是深渊呐。” “李玲的水性杨花,叶勇辉为了一时之利的放任,胡三梅那病态执着的爱。到最后都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徐老太难得总结道,总结得很好,“而到最后,孩子,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说得好!”肖冰称赞。 陈铭在徐鹏的递送下,猛喝桃源农庄招牌的百花茶,有很强的润喉功效。 “讲完吧,陈局长。”徐鹏收起茶壶,催促道。 “没问题。讲了这么久,你们一定听得烦了吧?” “怎么会呢?” 钱子雯笑,说得有些夸张,“我更希望整晚都是陈局你讲故事啊,《深渊》讲完,再来一个《水怪》,再来一个《恶龙》,那就是神剧般的夜晚。” “哈哈哈哈,活到这么大,被这么夸赞我还是第一次,谢谢钱作家!嗯。” …… 事发当天,98年10月12日傍晚,经历过昨天生日庆贺的叶培培还沉浸在快乐,和对未来的憧憬中。 她的爸爸虽然已经不和她们住在一起,但还是特意前来,送给她一辆漂亮的小自行车。 妈妈给她拍了一套艺术照,殊不知,再过个几天,他们就要从中细心地挑出一张,插在叶培培的灵柩前。 关于那辆自行车——叶勇辉把李玲和胡三梅的合照,折成吸管形状,也就是后来落在张大力家里,又被我们拿走的那张。 他费力地拧开车座,把照片塞进了那中空的铁柱里面,再把车座拧回去。 我觉得这是叶勇辉在试着告诉女儿他难以说出口的真相,也是他必须提醒女儿的事情。 有一天晚上,胡三梅在叶培培入睡后,走到他和李玲的卧室,告诉他们—— 不管是谁,擅自坦白,或者是报警,自己只要失去了叶培培的信任和喜爱,她就会当即把叶培培掐死。 她说叶培培可以不只是她的女儿,但不能不是她的女儿。 叶勇辉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先把照片藏进自行车,再想办法瓦解掉胡三梅,杀掉她,或者最好是让警察出其不意地抓住她。 最后再试着给叶培培解释,请求她的原谅。 他最大的失误,就是着急地把照片先安进了自行车里。 并且没有拧紧车座。 那天晚上,李玲上夜班,是胡三梅充当妈妈的角色。 叶培培央求爸爸妈妈带她去山上骑车。 因为她听同学说山顶有一块很大的安全空地。 胡三梅打电话叫上了叶勇辉,让叶勇辉开车送她们“娘俩”,叶勇辉只把这当做是他最后要忍受的部分,从一个朋友那里借了一辆黑色大众,和叶培培,胡三梅一起上了山。 走到半山道的时候,天下起了雨。 “雨越下越大了。”胡三梅也开始担心叶培培骑车的安全性,“要不我们回去吧?” 叶培培有些不高兴,扫兴地哭了。 胡三梅叫叶勇辉在紧急刹车带停车,开始安慰女儿。 可能是下雨地滑的缘故,叶勇辉刹车刹得不是很稳,车子一个跌宕,只听后备厢里传来什么东西散架的声音。 “什么声音?”胡三梅皱起眉头,“自行车坏了?” 叶勇辉整个人都不好了。 () 第200章 【二十八】双赢? 叶培培听到这声音后,飞快地打开车门,绕到半开的后备厢前,拖出了自己宝贝的自行车。 叶勇辉和胡三梅相继跟了出来。 “车座掉了爸爸!” 叶培培一脸困惑的表情,估计是不明白,一个新的自行车怎么就坏了? 叶勇辉看着那坐垫被颠掉的小冒险家变速自行车,回想着自己拧这个天杀的一共拧了几圈,知道事情就要发生了。 女儿呆呆地从车座里揪出了那张照片,把自行车丢在刹车带的雨里,她的头发都被打湿了,自己却浑然不知。 照片被缓缓地展开,胡三梅站在叶培培正后方,和她一起看到了照片的内容。 空气静止了,雨点也暂停落下,那一瞬间,胡三梅听不到任何声音。 只见叶培培盯了十秒照片,再茫然地转头看向自己,又是十秒,接着脸部开始狰狞,大幅度地张开嘴,右脸颊歪向一边。 从那小小的眼睛里,胡三梅不只读出乍一下的惊吓,更多的是一个人在发现自己常年担心害怕的极恐之事,终于成真的全盘崩溃。 原来我潜意识里隐隐作崇的想法,全都是真的! 胡三梅知道叶培培在尖叫,但她却听不见,脑子里只有炸膛后的嗡嗡巨响。 身后的叶勇辉也在说什么,语气应该是仓皇失措,她也听不见,只是能感觉到罢了。 叶勇辉试着去碰女儿,但叶培培却挣脱,像看什么似的看着胡三梅,又猛地转过头,拎起自行车,往上一跨,朝北边的山路骑去,速度极快,不像是一个小女孩该有的力气。 叶勇辉知道那是肾上腺素飙升,在受到这般毫无预兆的刺激之后。 胡三梅用过分大的力气把叶勇辉按在了后备厢上,要掐死他。 叶勇辉卡着嗓子嘶喊:“杀我可以,先找到孩子,你又不会开车!” 就这样,他们开着车,在山里寻找了一个晚上。 直到凌晨六点,还是没有见到孩子的踪影。 两人一路上没有一句对话,只有对互相浓浓的恨意,和被捂得恶臭的杀心。 李玲夜班结束,给胡三梅打电话,准备轮到自己照料女儿。 正打算例常地询问有没有什么新的,她应该知道的事情。 譬如新的话题,新的周遭,新的口头禅。 都是角色。 “我们找不到叶培培了,你得过来和我们一起找。” “什么?” “在北山。你那里离得比较近,走到山脚下吧,我们接你。” 叶勇辉在北山脚下接到了李玲,李玲上了车的后座。 他没有看见老婆的表情,就算从后视镜里也看不到。 李玲很安静,没有问东问西,也没有因为事情的操蛋而表现出慌张的样子。 天已经出现了光亮,他们的寻找止步于一处山林深处——车子无法通行的地方。 在这深山老林里面,叶勇辉隐约感觉到要结束了。 胡三梅会杀死他们两个,因为叶培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没有完全知道,但起码也是,悟到很多了。 “怎么会这样?” 背后传来这一句,是李玲,她一个小时以来首次开口,“妹妹,你到底为什么要把事情逼到这一步?” 霎时间,叶勇辉爆发了,回头对着胡三梅就是一拳。 一切发生在几秒之内,叶勇辉疯狂地把这个恶女人的脸摁在地上,用手肘全力击去。 “老婆,原谅我,我必须杀了她,她已经把我们——” 叶勇辉愣住了,在看到那个站着的女人,和她嘴角病态的微笑时,“老婆?” 心脏仿佛中了冰枪。 瞬间降到了冰点,又反常地沸腾起来。 他强迫自己扭回头来。 那个脑袋被自己打开花的女人,穿着白色的外套,是胡三梅没错,胡三梅今天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紧接着,他瞅见外套里的服务员制服,和写着“李玲”的名牌。 刚刚李玲一直用双手托在胸前,像是有点冷。 胡三梅可以顺势给李玲她的衣服穿。 胡三梅是会模仿李玲说话的,她们的口音本来就是极像。 如果刚刚那句引自己发怒的话,是胡三梅说的话。 “你这个婊子!你毁了我们,你,你毁了全,全……” 叶勇辉语无伦次地站起来,胡三梅里面穿着红色的衬衫,跟李玲的工作服颜色相似。 “让她死好了。”她冷冷地说。 “妈的,她可是我的老婆,不是你的姐姐,也是我的老婆!” “但你恨她,恨她出轨,恨她跟别的男人爱得死去活来,勇辉。” 胡三梅上前一步,叶勇辉下意识地后退。 雨刚停不久,这一下子让他差点滑倒。 “她该死,她的心思不在这个家上,不在你身上,不在培培身上。我,我!才是真正在维持这个家庭的人!她不是李玲,我才是李玲,你的老婆不是吗?” 叶勇辉觉得这是变态的疯语,想要找出一百句反驳的话,再挑一句最有力的说出来。 结果他的脑子却梗住了,因为胡三梅说的是实话。 妈的,是实话。 他是恨李玲,在恨胡三梅的同时。 “我还要杀了你!”叶勇辉咬着牙道,“你打不过我的,不是吗?徒手的话,你好歹还是一个女人。” “别冲动。” “啊?” “别冲动。” 胡三梅又露出那个笑容,“杀了我和我的姐姐,你会被抓住的,死刑。然后叶培培会变成孤儿。” “操你——” “我有一个更好的想法。” 她告诉叶勇辉,他们可以把李玲埋了,然后继续找叶培培,找到了,并确定其平安无事后,就继续这么生活下去。 反正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双面妈妈”的秘密,就当从开始就只有一个人好了。 这没有毛病。 叶勇辉开始衡量,天杀地衡量。 他受不了自己被判死刑,也受不了叶培培从此无依无靠。 胡三梅答应帮他掩瞒,然后和自己继续生活,照顾叶培培…… “这是双赢。”胡三梅加了一句,“只要我们能让叶培培相信,那张照片是假的。” 在叶勇辉和胡三梅达成协议的半个小时后,我给叶勇辉打了通电话,告诉他叶培培坠亡的消息。 他们还在山上,离市中心很远,所以在验尸的时候姗姗来迟。 他们惊呆了,对叶培培的死。 扮成李玲的胡三梅当即崩溃。 叶勇辉的心中也充斥着难言的复杂和悲伤。 这么多年第一次,看着哭成泪人,几乎崩溃的胡三梅,叶勇辉产生了一丝的怜悯之心。 他在听我们说,叶培培在山间狂骑了数个小时后,想到女儿受到的刺激和伤害,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自首了,告诉我和张队他知道的、经历的、罪恶的、煎熬的一切。 他没有,因为他想到了李玲。 那个被他亲手捶死,对什么事都不负责任的李玲,直到死都没有为这个病态的家负过一点责任。 胡三梅是她招进来的魔鬼,但她的心思却全在外面。 叶勇辉觉得,如果自己自了首,那就太便宜李玲了。 不行,不能让警方发现自己当晚在山上。 李玲有餐厅的不在场证明,胡三梅是一个不存在的影子,他必须给自己一个不在场证明才行。 这是很难的。 () 第201章 【二十八】蝙蝠再现 在和张大力共处一室的当间,他斗胆提出了贿赂,50万,只要给他一个不在场证明,就可以。 50万,对他来说可能是一个大数目,但对于他的某些朋友,也就是至今仍在帮他支付住院费的那些人来说,不过是毛毛小雨罢了。 贿赂警察? 这等于找死,说不定还会被加重处罚,偷鸡不成蚀把米,但这便是他唯一的出路。 张大力一下子就同意了,那几天,清债公司的人正在追着他弟弟张大康,威胁说要砍断他的八根手指,只留下两根最长的。 这么多年,胡三梅一直宣称自己会为了叶培培而付出一切,叶培培死了,或者不认她,她也就不想活了。 但当时,面对叶培培坠崖身亡的事实,她并没有自首,也没有想着自行了断。 她只是悲痛万分地回了家,李玲的家,掐断了李玲所有的交际圈,成为了一个新的李玲。 没错,她说到底就是自私的,对孩子的爱源于此,孩子死后的逃避也是源于此。 自私地去爱,又自私地逃开。 坠崖案不了了之之后,胡三梅不再和叶勇辉联系,像一个被抽掉魂的傀儡一样地活着。 失去了生活的动力,只剩下记忆里的两段悲剧,一段儿时的,归咎于他人,一段成年的,归咎于自己。 她似乎也不太在乎叶勇辉哪天会说出真相了。 从警局回来后,胡三梅发现,自己一旦从致幻的假象中走出来,就只是一个可怖又无形的影子罢了。 叶勇辉试着和那些狐朋狗友打成一片,来忘却过去的阴霾。 但却屡试不成功。 深渊还围绕在他的头上。 终于,在5年后的2003年,他找到了当初办案的张大力队长,想要投案自首。 张大力于家里接待了他,在宁靖和小庄都不在家的当间。 张大力一开始没有告诉叶勇辉他早已退休,只是让叶勇辉试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先告诉他。 叶勇辉说了,从头到尾,是他掌握的所有信息。 也就是我们前面听到的一系列故事。 张大力听完深受震撼,对方问他是不是该去局里做笔录了,他才说出自己已经退休的事实。 “自首有什么好处?” 张大力蹩脚地开导他,手里摩挲着叶勇辉给他的两姐妹合照,“你会被判死刑的,现在案子都过去了,风平浪静,你何必……” “你不知道,警官。”叶勇辉哭了,“我这几年过得比死还要难受。” 然后,叶勇辉就起身要走,说既然您已经退休,那我就去找别人了。 他根本就忽略了自己贿赂张大力的事实,张大力出于自保名誉,也不会让他就这么去自首。 张大力说,他本来想要跟叶勇辉商量,在供词中省去贿赂的部分。 但转念一想又不行,这么大的漏洞,我和徐庆,还有同事们不会视而不见。 张大力叫他三天后再去,跟他一起去,因为他也要自首——关于受贿和伪造证据的事实。 “我这几年也十分煎熬。”这么一说,立马就让叶勇辉产生了共鸣。 他一口答应下来,让张大力准备好后公安局里见。 当晚,张大力就开始跟踪叶勇辉,意外得知叶勇辉在朋友的盛情邀请下,要在公路上试开那不属于自己的新跑车。 张大力利用优秀的反侦查能力,和多年从各种罪犯身上学来的伎俩,潜入车库,给那辆跑车的刹车做了手脚。 并暗自祈祷老天眷顾,一定不能让叶勇辉好端端地坐到讯问室里。 他知道这不只是为自己做的决定。 为了精神病时常发作,受不了刺激的宁靖,也为了小庄。 他不能被抓,否则,自己苦苦经营了一辈子的家庭和成绩,将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没错,小雯,那起使得叶勇辉变成植物人的重大车祸,就是张大力一手造成的。 张大力被这个结果给吓到了,良心几乎经不住考验。 但还是不甘就这么投案自首。 同年,他被查出了癌症,看着那确诊的体检单,他反而感觉到了一丝解脱。 我无法想象张队死前背负了多少的罪恶和谎言,但好歹他还是把事情的全貌,以告白的形式记录下来了。 就放在卧室抽屉的最里层,一枚不起眼的小U盘里。 藏得非常深,估计他也不想让别人发现吧? 毕竟,在我看来,录这个视频主要是让自己感觉好受,布告天下则是十分次要,可有可无的。 再说了,张队肯定也预想到了宁靖知道真相时的难以承受,所以才把U盘埋得那么深。 可谁会想到,藏得这么深,还是被宁靖无意间给翻了出来。 就像这世界上任何形式的罪恶,没有哪种是永远藏得住的。 就算理论上是很完美的计划,老天爷也会给你弄出一点意外。 这就是沐浴深渊的代价。 四年后,胡三梅的良知终于也被拖垮了,抱着那自行车的坐垫,选择用最痛苦的方式结果自己的性命,在2007年的,4月2日。 毕竟有些恶魔,不用火焰,是杀不死的。 就像胡三梅心中那些长着獠牙歪嘴的东西,她自己也知道,所以选择了自焚。 …… “最后,万幸的是,宁靖脱离了生命危险。” 陈铭说完了正文的最后一句话,“故事嘛,也就大概结束了,可能这并不是一个绝伦的好故事。” “毕竟,跟那些草蛇灰线,布局惊人,前后呼应又惊天反转的故事差远了,真实的故事自有它的魅力,但多少缺少了那么一点戏剧性,你们说……” “我们说。”钱子雯点着头,“我们很喜欢听您讲这些不是很绝伦的好故事。” 肖冰应和地说了几句,然后发布自己的观点:“我觉得叶勇辉真的是很煎熬了,在变成植物人之后。” “我是说,不惜牺牲性命,也要抓住所有机会给予你们警察线索,不是吗?他让你们发现了张大力受贿的事实,让你们看见李玲的白骨……” “但讽刺的是,这仍然无法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真相诡异又复杂,要不是张队的告白,可能这个故事也就没有了结局……现实不是,现实,本就是这般无力的吧?” “我收回我之前的一句话。”乔姗紧接着开口。 大家纷纷投来探知的目光。 她便立刻解释道,“我在故事刚开始不久的时候,说叶培培应该是在被什么东西追着跑,没有第二个解释了,你们还记得吗?不,我错了。第二个解释是有的,它就是最初问题的答案——” “那个暴雨夜,疯狂追逐叶培培的并不是什么实质的,肉眼能看见的‘东西’,而是一个深渊般的谎言。” “它无形,却让人感觉透不过气来,教人只想全速逃开。想象一下,她不敢停下来,因为只要减速,那过去的十年就犹如一只尖牙厉鬼,要扑上来吃了她。” “我觉得,一个人之所以会疯狂逃命,根本原因并不是因为被某种实体所追赶,而是有一种被追击,犹如雪崩即将把你吞噬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你无法停下,也不敢回头,因为只要你停下或者回头,切实存在的追赶者,会把你狠狠地擒住……如果追赶你的只是一种意象,一种感觉,它同样会逮到你,以并非物理的方式。” “当潜意识里的疑惑,被敲实的一瞬间,过往所有的回忆都变成了毒液,本来越美好的部分,毒性就越强。”钱子雯补充道。 “所以其实啊,叶培培不是坠崖摔死的,而是被美好的回忆活生生毒死,因为这一切美好都建立在了一个病态的基础上。” “当然,一个11岁的女孩能想到的形容词,应该不会是我所说的病态。她只是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说,原始的恐怖意象,让人无法承受。” “你们要知道,十年能积蓄许多力量,一瞬间的爆发,确实能淹没一个孩子的心。” 徐鹏一副想要搭腔的样子,后来作了罢,起身倒茶。 大家喝着又一壶新茶,回味着陈局讲完的故事,和乔姗刚刚的一番话,茶水是温热的,但他们出的却是冷汗。 “真不敢相信。” 肖冰说,“这世界上真的有如此可怕的事情。” “哎。” 徐老太叹了口气,“我真希望叶培培在死前的那几个小时,并没有想得太多,这一切只是被惊吓到后的条件反射罢了。” “无尽深渊,无人可免。” 张怀满轻声说道,看向窗外,窗外一片死黑,没有一颗星星。 大家陷入了一阵不短的沉默,深深地沉浸在深夜异闻的阴暗气氛之中。 殊不知三公里外的油菜田里,一场新鲜的噩梦,正在缓缓朝他们走来。 …… 一个小时前,零点十二分左右。 距离桃源农庄三公里外的油菜田里。 这是那法被击毙的地方。 谢齐林迷迷糊糊地想着。 这也会变成我的葬身之地吗?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在右臂被切掉之后,他就昏倒了。 不对……那应该是上一轮的昏迷,因为在他昏沉沉、血淋淋的大脑里,还记着昏迷过后,蝙蝠杀手给自己右臂伤口止血的场景。 砍掉,再止血。 他要我活着,因为我还没告诉他,他想知道的内容。 我是不会告诉他的。 谢齐林一下子就清醒了,多亏了全身伤口的剧痛。 他需要记起自己最后一次是如何昏迷的。 “操……”他先试着让自己从油菜花丛里坐起来,结果却找不到任何的支撑点。 紧接着,他找到了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的左手,也……” 他绝望地看到左肩那被横切的伤口,和渗血的包扎带,“我成无臂人了?” 谢齐林不知为何地只想笑。 半年前,他还信誓旦旦地告诉妈妈,蝙蝠杀手的威胁已经解除了,没有人再会对自己,或桃源农庄构成威胁。 妈妈相信了,真是一个天真的老女人。 其实威胁并没有解除,而是他必须去做一些足够危险的事情,不能让妈妈发现,不然妈妈一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止他。 这样的话,计划也就不可能成功了…… 两年前,谢齐林的挚友,中法混血神探,那法巴蒂斯特探长被,人认定为是吸血鬼连环杀手。 他一开始也这么认为,但一年后,妈妈偶然的发现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那法是被诬陷的,而诬陷他的真凶,就…… 他现在就在桃源农庄的那个房间里,和大家尽兴地聊着故事。 “我得提醒,提醒他们……” 谢齐林让手机从自己的裤子里落下来,再试着用舌头输入锁屏密码,成功了,但在拨出电话后,他遇到了阻碍—— 响铃只有十秒,电话就自己挂掉了,肯定是那家伙做的手脚。 他试着再拨出,却绝望地发现,手机已经全盘死机,不能再使用了。 现在,谢齐林知道,自己还有三个选择。 第一,躺在这里等死。 第二,走到有人的镇上报警,这里离城镇很远,他知道如果遇不上顺风车,自己会死在半道上。 第三个选择,走到桃源农庄,提醒大家那个人的真实身份,和他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 这是可行的,虽然两臂的断口还在渗出血,但只要现在就启程,说不定能在失血过多之前赶到大门口。 谢齐林开始行走,这比想象得艰难和痛苦。 不得不说,作为生命中最后的一段路程,这感觉真的是不能再糟了…… () 第202章 【二十九】梦见失眠 2018年2月22日。 当那个男人问她是不是陈琳的时候,她有些被吓到了。 “我是谢齐林。”他这么介绍自己,“徐秀蓉的儿子。” 陈琳十分惊喜,她已经有一年多没见到徐老太了。 上次的见面,她给这位远房长辈讲了一个故事,关于奇痒,黄岩镇的罪恶往事。 她身为一名很小的角色,却在挖掘真相的路上力挽狂澜,被一度地传作佳话 “我们是不是还没见过面?” “是啊。”谢齐林笑,笑的感觉有点不明所以。 “快进来吧。” 陈琳赶紧招呼,却又想到了一个有点尴尬的事情,“呃,我待会要去少管所换班,我在那里工作……” “我知道。” “你知道?” “那个,你能找别人暂时替一下吗?” 她开始重新打量他,这个素未谋过面的亲戚,他来这里,总觉得不像是单纯的走亲访友。 或者说,根本就不是走亲访友。 “是很重要的事吗?” “没错。” 这个男人猛地抓住她的手,把她吓了一跳。 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老公在学校上班,而那两个10岁的孩子正在上学。 “你一定要好好地听我讲。” 谢齐林无比郑重地说道,“我希望你帮我保管一件东西。” 陈琳看着对方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东西。 她知道,她现在需要一个解释。 …… …… 徐鹏出汗了,陈铭和钱子雯也是。 “天气真闷。” 徐老太打开了房间里的第二台空调,“张医师你还穿外套来,不热吗?” “我怕冷。” 张怀满拿下椅背上的薄外套,在空调出风之前,飞快地套到了身上,“宁可热一点,特别是这种空调间。” 徐老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点点头,把自己的轮椅推回桌旁。 这时候,空气一下子冷了,好像有一个共同的疑惑,正在发酵着呼之欲出。 “齐林哥他……”乔姗问道,“是每年7月都会去法国的吗?” “他,是的,嗯,也不一定。”徐老太认真地回答,“不过……都是夏天的行程,这倒是真的。” 身为法文学者,兼徐老太儿子的谢齐林,出席了前面的两个夜晚,参与了所有的12个故事,其中也有他自己亲历并讲述的。 《迷幻狙击》和《蝙蝠》。 前者是一场深山古堡的大逃杀,而后者则是神探那法.巴蒂斯特的绝唱。 在上一个夜晚末尾,谢齐林承诺大家,如果还有下一次,他会再给大家讲述一些巴蒂斯特探长,早年的探案历险。 现在就是下一个夜晚,而谢齐林却爽约了,因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原因。 “谢齐林真是,这小子。” 陈铭有的没的喃道,“就这样缺席了?” “接下来该谁了?” 为了不让讨论的内容进一步跑偏,钱子雯赶紧把大家拉回来,“张医师你吗?” “还是你,作家?” “你来吧,”钱子雯坏笑,“这次我比较想压轴。” “医师来!”乔姗起哄。 肖冰也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张怀满不好意思了。 “好吧,好吧好吧!”他举白旗投降,“我开始了,讲真,我本来想要压一次轴的。” “所以,是好故事吧?”肖冰问。 “废话。” …… 你们梦见过失眠吗? 这是一个关于《失眠》的故事。 至于是不是惊悚故事,你们自己去定夺吧。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跟之前的一样。 同时,我觉得它流露着悲伤。 那是2005年,我还是建青心理咨询室的一名普通咨询师,距离我碰到《恶梦》的主人公许磊,还有五年的时间。 那时候我还算是比较年轻的,没有结婚,跟父母住在一起。 “白先生,是吧?” 那是个平凡无奇的周五,我迎来了上午的第二个预约。 预约册上面写着“白先生”,问题描述那一格是空着的,连最笼统的,例如“工作失利”“心情低落”之类的词都没有。 这种情况我知道,通常都是在咨询师的接待员问起时,对方无法在短时间内表达清楚,抑或是根本就不想表达。 因为你终究还是要对着办公室里面的人,再说一遍的,有些事多说无意义。 空着的问题描述和咨询经验告诉我,应该挺难办。 白泽的精神状况也更一步印证了我的预想。 眼眶很深,面容憔悴。 他刚进来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一间高级到奢华的接待房间,而白泽看眼神就不是什么有钱人。 我不是歧视什么的,只是就事论事,每个人都会有麻烦,而每个人都想用尽可能最好的渠道,去解决它们。 我职业性地一笑,“随便坐,坐哪个沙发都可以。” 他挑了一个最旧的白色硬沙发,我坐到了他的对面。 “你是不是没睡好?”我问。 因为“我没睡好”这四个字就像是写在他的脸上,那样地明显。 “我经常睡不好。”他回答。 语气稚嫩。 我发现这小伙子其实比看起来要年纪小,顶多23岁的样子。 “医师,我听人介绍的,说你们的咨询室很好。我觉得我再下去会出事,真的会出事,而且自始至终都很煎熬——否则,我觉得我不是那种舍得花钱看心理医师的人。” 他倒也不旁枝末节,直接开始说起自己的基本情况来。 他来自外地,两年前开始,就一直在金山区的一家健身房打工。 会员顾问,说得直白点,他告诉我,就是忽悠人来办健身卡的。 简单的身份介绍,然后就切入了问题。 “张医师,你梦见过失眠吗?” “什么?” 我没听懂,“梦见……失眠?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梦见自己醒着,梦见自己一晚上都睡不着,那种……” “你是这样?” 他点了点头。 “能给我详细地描述一下吗?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 我以为白泽会抬头想上很久。 八_零_电_子_书_w_w_w_._t_x_t_8_0_._c_o_m 好多人都是这样,被我们要求详细描述问题的时候,便犯了难。 我知道绝大部分人的表达能力,和临场能力都是有限的,更何况是心理有些许问题的咨询者呢? 那天,令我没想到的是,白泽的那些话就像是憋坏了那般,冲得很快,而且字句,逻辑清晰。 事后回想,我觉得这不是白泽的表达能力有多强,而是他真的深陷其中,准确地向人描述已经成为了一种类似于求生的本能。 () 第203章 【二十九】现实虚妄 “就是半夜,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就这样躺在床上,跟平常一样。自己的床,自己的卧室,那放满衣物的柜子就在脚边。” “我甚至可以下床,打开柜子,穿上随便一件衣服,打开窗,外面就是那一直挡着视野的写字楼。是,是!完全一样,跟现实是完全一样的……但却不是现实。” “这样半夜的清醒,毫无困意,很难再次入睡,我本以为这是失眠——我从小就有失眠的毛病。医生说这是我神经脆弱。” 白泽停顿了一下,说这么长时间的第一次停顿,好像是意识到自己有些扯远了。 “这其实是梦,张医师,你懂我的意思吗?这是梦,一个梦见失眠的梦。” “然后梦中的景象,细节都跟现实中的卧室如出一辙?” 我确认道,感觉这真的是一个棘手的情况。 “是的,不只是卧室,厕所,公寓的楼道,还有出门后的街景,街角的便利店,便利店里的女店员……都是一样的。” “连时间也是同样缓慢地流逝。有时候,我会在梦里盯着自己卧室的挂表,一秒接一秒,我看得很清楚。” 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也可以说是悖论,在我的嘴里呼之欲出。 “白先生,既然这样,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这就是失眠,你本来就醒着,根本不是什么,什么诡异的梦境?” 白泽笑了,笑得很惨。 这个皮肤略略有些黑的外地小伙子,说实话,他让我莫名感到有些害怕。 不只是因为那奇怪的、关于”失眠梦”的描述,更多的是什么别的东西,可能是各方面的,我不知道,反正,我感到十分不自在,脖子有点僵,有不好的预感…… “我不是傻子,张医师。” 他说,“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又经过了长达三十多分钟的深度对话,我终于对他这个“失眠梦”的概念有了更加全面的了解。 引用白泽的原话说:“这就像是一个比例相同的世界布景,另一个平行的世界,我睡着后,说不定就会掉入这样奇怪的地方。” 最开始做这种怪梦,是在两年前,那年白泽21岁。 刚刚来到上海,选择在金山区开始自己的打工赚钱生涯。 他在老城区租了一间便宜且小的公寓,除了厕所之外,只有一间房间,同时作为客厅和卧室。 不过对于一个毫无积蓄的打工少年来说,这已经算是比较奢侈的住处了。 那天晚上,他以为自己是又失眠了。 躺在床上,看着裂痕依稀可见的天花板,心情躁动,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才好。 时钟滴答滴答地响,他一下子卷起被子,从床上面坐了起来。 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了一会,一个奇怪的想法冲上脑门:这会不会是在做梦啊? 在梦中的白泽,当机立断地否定了这个想法。 一直耗到了后半夜,困意还是迟到着,他开始有些难受——每当这种时候,他就想要给远在故乡的妈妈通电话。 从小,白泽就是一个情绪不稳定的孩子。 是妈妈一直开导鼓励着他,这也让他纵使长大成人了,也会时常性地与之联络,聊一聊当下困扰的情绪,不管对方会说什么,或是什么也不说,只听呼吸,他都会感觉好上许多。 妈妈肯定睡着了吧。 白泽想,焦虑地在床上不断地翻身,满身是汗。 手机被握在手里,号码已经拨好。 经过了一番的思想斗争,他还是给家里打去了电话。 “喂?”话筒那头传来妈妈还没睡醒的声音。 白泽跟妈妈说自己失了眠,感觉很不舒服。 希望能和她聊聊天,虽然已经很晚了。 就这样,他和妈妈说了将近20分钟,最后,焦虑感消失,困意也来了,他便一头栽地睡了过去。 白泽从床上醒过来,头很沉,就像是做了一个噩梦。 但他记不起来了。 他只记得自己昨夜睡得很晚,将近晚3点才睡着,多亏了妈妈,要不他觉得自己会失眠整晚。 就在那天早上,白泽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细节,这几乎改变了一切—— 他明明记得昨晚的手机是开着的。 半夜三点左右开机,并打出了一个时长为十七分钟的通话,这些细节历历在目,无可辩驳。 入睡前,他并不认为自己摁下了关机键。 但现在手机却是关机状态。 他在漆黑的屏幕上督见自己的脸,脸上分明涂抹着一丝不祥。 或许是在迷迷糊糊的当间关了吧? 他这么想,打开了手机,等漫长的开机动画过去之后,迅速点进通讯录,这一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 接着,他并没有看到自己和妈妈昨晚的通话记录。 “没有啊,白泽,晚上你打过电话?”妈妈如是说。 就这样,渐渐地,白泽发现了自己的问题。 以后,每当他半夜惊醒,怎么也睡不着的时候,就要自问自答一个十分原始的问题:我这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呢? 这几乎无法分辨,起码在当时无法分辨。 一个平行世界,时间照常流逝。 这么诡异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白泽觉得糟糕透顶。 最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发觉自己几乎每隔几天,就要面临如此的境地。 白泽便陷入了难以想象的恐慌——前面说过,他从小的情绪就比较极端,不稳定。 漫长的夜晚,干躺在床榻上煎熬,想着自己到底身在哪一个世界? 试问,在这个世界上,比上述情况更糟糕的事,着实还有几件呢? 慢慢地,白泽终于冷静下来,并开始思考办法。 至少要在第二天知道,知道这是真是假不是?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很快,他发现方法其实很多,就譬如最简单的:每次在失眠的主观情况下,都要记得在笔记本上写几句话,不想写就画一个x,最后记个日期。 这样在第二天早上,回翻笔记本,如果昨夜写的字迹还在,就说明确实是失眠,不是做梦。 而反之,那就是奇异的现象再次发生了。 他给我算了一下,自己每个月大概会失眠8次,其中真与假的比例是二八开。 可见真失眠的几率很小,但也足够在主观层面上混淆视听。 还有一个方法,他告诉我,就是出门,走出漆黑的小区,在便利店买一杯矿泉水。 第二天再去问问店员,问那个姑娘,昨天晚上有没有见着他? 深夜的顾客很少,如果有人来,是个熟人,她一定会记得。 () 第204章 【二十九】心魔 “你还在梦中出了门吗?” “是的。在我渐渐习惯了这个现象之后。要知道张医师,最开始的一年,我只敢干躺着,最多就是在屋子里走走。” 如上,白泽说他渐渐习惯了,之后便是越来越多的尝试—— 他发现自己不到一定时间不会醒,即使出门走再多的路,去再多的地方,也不会轻易醒。 那梦境的房门外,街道,店名,绿地,广场,还有那些特定的人和风景,都是完全复刻现实的。 “就像是醒着一样。” 白泽开始试着在凌晨和经过的路人搭讪说话,他们都把他当做是游荡者,之类的坏人。 不过介于不知是真是假,白泽感觉很刺激,一直乐在其中。 有一次,他猜自己十有八九是在梦中,不是真的失眠,便跑到楼下的便利店和那个店员姑娘表了白。 那姑娘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结果第二天他再去那家店,对方还是对他客客气气的,没有别的意思。 白泽便完全确定昨夜的是梦了。 不过,就算是在梦里,这也挺让人满足的。 “我这种情况一般伴随着,虽然还是挺畏惧的,但也算是学会了与之共存,找了一些乐趣。不知是真是假,所以反而敢做一些平常不敢做的事情。” 白泽全程都是面无表情,不管是说到可怕的地方,还是比较有意思的地方,语气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就事论事的感觉。 不过好歹讲得还算清楚,我大致了解了这个非同寻常的情况。 但是说实话,我并不大信。 是的,不大信,可这个小伙子好歹是付了很多钱的,我得伺候好他。 不知道他来这里天马行空,胡说八道的原因是什么,抑或切实是真的,反正我都得伺候好他。 “那么,白先生。” 我先是大致梳理了一下上述的重点,再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最后礼貌一笑,郑重地问道,“你具体想让我帮助你哪个方面呢?” “我想彻底摆脱这个情况。我是说,不再做这种怪梦了。” 他说着说着,我怎么听出了一点哭腔。 “这有点困难呐。” 我严肃地说:“毕竟,这不管在医学,还是心理学上,恐怕都是一个崭新的情况。不过我可以用催眠治疗试一试,或者是系统的心理疏导,再配合一些安睡的食谱。” 白泽听着我的提议,专注得两眼发光。 “不过。” 我特意用一种毫无侵犯对方的语气开起了玩笑:“我觉得我也挺想做这种梦的。哈哈,像你说的,可以做一些平时不敢做的事情。” 面对我没克制住的暗中讽刺,白泽没有听出来,只是语气认真地告诉我:“这真的很可怕,特别是发展到最后,很可怕。张医师,你不知道,两周前,我差点杀死了一个人。” 我整个人怔了一下。 “真的,没骗你。” 他把头埋进手里,痛苦地声称,“幸好那次是梦,要不就真的死人了,我,我现在也不会好好地坐在这里。” …… “梦见失眠的梦……”钱子雯想了想,“我没做过。” “我也是。”乔姗样子好看地叹了一口气。 “我怎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徐鹏唏嘘着,“那个白泽说自己差点杀了一个人。可按照故事的尿性,应该是真的杀了人吧?” “对。” 肖冰跟着,“只是他本人还没意识到而已。假若他在杀人的时候以为自己身在梦中,那就……” 肖冰戛然而止。 这时,大家注意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是外面敲门吗?”陈铭看向大门的方向,“谢兄?” “啊?”徐老太慢了一拍,投以询问的目光。 “声音不是从屋子里发出来的吗?”钱子雯发现,大家随即朝着徐老太的轮椅看去。 那干瘦的右手,正下意识地反复扣着轮椅轮子上的钢条。 “哈哈,老板娘,你是有够吓人的。”张怀满挖苦道。 “快点说故事!”乔姗督促他,“白泽杀了人,是吧?” “这个……” 张医师继续说了下去,“可能并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简单……” …… 白泽说,一个月前,他丢掉了健身会员顾问的工作。 事情简单到了可笑的地步。 源于一个无头有尾的顾客投诉,老总开掉了他。 这种情况的发生也不是全无预兆。 健身房因为不景气的营收,而慢慢地开始亏损,老总恨不得的把他们大多开掉呢,就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现在好了。 白泽试着再找工作,什么工作都可以。 否则就要交不起下个月的房租。 一晃两个礼拜过去了,这事儿始终都没有着落。 眼看着交租期就要到了,自己已经饿了好几顿,搞得内分泌都开始紊乱,到了期限却仍是只能搬出这里,另谋住所。 晚上,亦真亦假的失眠如约而至,负面情绪上来了,再加上饥饿使得身体失调,整个人都极不稳定。 这样有意识地躺在床上,想着一大堆不好的事情,不管是梦境抑或现实,都让人有够受的。 “反正是梦,你说对吧?” 有几次,不好的念头上来了,像是恶魔的低语。 他的理智感到惊慌,想要压制,身体却不住地颤着,渴望去聆听。 白泽的心魔一再告诉他,反正十有八九是在梦里,不会有事的,多少可以发泄一点。 或许第二天就好多了,工作也找到了。 所以,今晚就在梦里发泄一下吧。 白泽不是疯子,一再地克制着这种不良心理。 虽然以自己的情况,确实是可以随意干那些事情,而不受惩罚。 但他知道,这是损害身心的,有些事就算是想也不能多想,更别说在主观上去做了。 最重要的一点,因为在当即无法分辨,若那真的只是一次失眠,不是梦,他就切实地杀了人。 不止别人被毁了,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你最后克制住了吗?”我明知故问。 白泽摇了摇头。 他没有克制住。 在两周前的星期四,因为违背交通规则而被交警罚了好些钱,再加上找工作的破事,心里负能量爆发。 晚上,他再次失眠,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跟以往的每次一样。 这次不一样的是,他终于决定去干些可以发泄的事情。 “我去了区政府后面的绿地公园里。”他说。 在提到“绿地公园”四个字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差点就要受不住了—— 不会吧,怎么会这么巧? () 第205章 【二十九】抑郁症 白泽说自己在出门之前,还特意在笔记本上记录了一下。 如果这是梦,第二天,这条记录将不复存在。 “我很亢奋,就是想杀人,报复……感觉身体像是被设定了程序,自己都没法阻止,还使劲想着哎呀,反正是梦啊,肯定是梦啊,这样子。” 白泽来到了那座绿地公园,游荡了好久。 那漆黑的绿化和小道,重复的景观,漫长的夜让他有点丧失了时间感。 他甚至感觉自己快要醒了,这还是头一次。 这座公园很大,被一条河流切成两半。 白泽在西岸边,隐约看见了什么反射月光的东西。 那是一辆摩托车,很豪华的配置。 走近一些后,他发现了摩托车旁边的那个人,一个男人,对着河边,像是在小便,还是什么。 白泽说他马上就动手了。 抄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疾步朝那人走去。 一击狠狠地敲中对方的后脑勺,只听那人绝惨地叫了一声。 梦境逼真,对岸甚至还惊起几只白色的飞鸟。 他捂着头,想要把身子转过来。 白泽感觉浑身亢奋得不得了,横起一脚,把侧身到一半的男人踢下了水。 这里的水很深,有三米多。 远处接连着黄浦江,和长江,不是那种随便的小河。 白泽静静地盯了一会水面。 在确认那人已经完全沉下去,连影子都没有了之后,便浑身一颤,倒抽了一口凉气。 “然后呢?” “然后我回家了。在梦中。” 诊所里,他告诉我,“第二天,我从床上醒来,叵想起昨晚的情景,第一件事就是爬起来看笔记本,并没有昨晚写下的日期和记号。” “是,这是个梦,幸好是个梦。我很后怕。毕竟,自己那几天的心理就是一个变态……” 他停顿了一下,看我并没有搭腔,便继续说了下去: “这两周,我几乎每晚都有这种冲动,想再去干一些坏事。像是染上了某种行为上的瘾……” “就说这两天吧,我一直在琢磨着,琢磨着冲进便利店去找那个女店员,你知道她跟我差不多大,还挺漂亮……” “呃,我承认自己的心理是有些问题,再做这样的梦,保准会害人害己的。就怕哪天是真的失眠,醒着,然后干了坏事……张医师……” 他低着头,说着说着,突然看向我的眼睛:“帮帮我,求你了。只要我能负担得起,多少钱都可以。前天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钱都是有标价的。”我打断他。 他狼狈地表示同意。 接下来是一段不该有的静默,我知道他在等我说话。 在他自己说了那么久之后。 但我就是说不出什么,什么也说不出。 “你是不是……”白泽有些不安,试探性地问,“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症状?” “不是。”我回答,“我相信你。” 这是实话。 “那就好。”白泽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我还是说不出一句话,如鲠在喉。 是的,我感觉他说的应该是实话。 不论这事儿有多么地离奇,但相应的,我还知道他有一个地方说错了,不是有意骗我,却错得离谱。 关于他在绿地公园杀人的情节,并不是什么梦见失眠,然后去行凶的梦境。 那天晚上,他真的就在那里,并把一个人狠狠地推下了河。 我就是知道。 接下来,我想说说我的哥哥。 是的小姗,亲哥哥。 我跟他相差五岁。 我们俩的关系一直很好,不管是从小,一起乘公车上学的时候,还有长大成人,各有建树之后。 三年前,哥哥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就算是这样,我们还是保持着每周一次的联系。 哥哥是03年结婚的,那时候他已经和病魔抗争了一年多的时间。 嫂子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心地也十分地好。 他们结婚后,在金山区买了房子,因为这样子离单位近,上班方便。 对,说到工作,两人就是在工作上认识的。 我哥哥是一位小提琴演奏者,在交响乐团工作。 嫂子也是拉小提琴的一就这样,两把小提琴,被摆在了同一个床头,着实温馨。 好了,说回抑郁症,这对于我们家来说,真的是一个宿命般的字眼。 我的爷爷有抑郁症,重度的,在40岁的时候就自杀了。 我的爸爸没有,谢天谢地。 在那一辈里,遇难的是我的二伯,千禧年的时候吃药自杀未遂,直到现在,18年了,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没错,就是植物人,很悲惨的一件事情。 另外,我的另一位小伯也有一些轻微的症状,不过不影响正常生活。 到了我们这一辈,爸爸和他的四个兄弟,一共五家人,除了我们,和没有孩子的大伯家之外,其他三家都有人患了病。 爸爸是个悲观主义者,天天都在兀自念叨,说什么该来的还是会来的,但求老天慈悲,之类的话。 在二伯试图自杀的时候,爸爸是第一个发现现场的人。 他知道,这个病到最后会把人折磨成什么样子。 我继承了爸爸的悲观主义。 10岁那年,我对我们家的情况有了初步的认识,也就开始惶惶终日了。 嗯,也不能说得那么夸张。 总之是时刻吊着胆,这样形容比较贴切一点。 我不想要生病,我恨这个病。 这也是我最后选择学医的一大原因。 选专业的时候,我概念模糊,以为抑郁症属于心理疾病,便报了心理医学。 在得知这个病其实是一种生理疾病的时候,也就这么地了。 改变又有什么意义呢? 相比我的在意与谨慎,哥哥就很不一样。 他继承了我们母亲的乐观,与豁达。 他们都认为“老天自有安排”,怎么想也没用,能做的就是过好每一天,不管病魔来不来,真的,都得坦然面对。 当抑郁症真的降临在他身上的那一刻,我真心希望遭殃的会是我。 事实是我逃过了一劫,按照其他亲戚家的规律,我真的是以五五开的几率逃了过去。 看着昔日笑口常开,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那个哥哥,瞬间像是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情绪波动明显,经常露出那种可怕的表情。 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这绝对不会是哥哥该有的表情。 那病症在他身上来得十分剧烈与明显,我们都觉得哥哥撑不下去了。 没想到的是,他出奇制胜地挺了过来,症状也减轻了很多。 那天,他把嫂子带回了家,并对我们说,他要结婚,好好地生活下去。 为了爱自己的人们,不管怎么样也要把病治好。 抑郁症是可以痊愈的。 只是像哥哥这样严重的先天性抑郁症,痊愈的几率极低。 但他想试一下,为了我们,为了这个爱他的女人。 我暗自发誓,一定要给他最大的支持。 我想哥哥其实是可以成功的,真的,他有这个超能力,战胜一切的能力,从小就是这样。 偶尔的反复实属正常,我们都期待着他康复的那-天。 哎,但……造化弄人,真的是,造化弄人。 就像是走在路上,被一块突如其来的陨石给砸死了…… 哎,我只是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他的身上。 …… () 第206章 【二十九】不是梦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张医师你这么说……”钱子雯问,“白泽杀死了你的哥哥,对吧?” 张怀满礼貌地一笑,没有立刻回答。 徐鹏不吭一声地出了门。 “太可怕了。” 乔姗说,“我知道,我未婚夫的一个亲戚家就有孩子得这个病,我随他去拜访过一次。如果说有哪种病能直接通往地狱,那非抑郁症莫属。” “被一块突如其来的石头砸死……”肖冰念叨着,细长的指节敲打着钝钝的木桌。 “所以,老张,到底是什么呢?”陈铭局长看讲述者还不继续,有些按耐不住了。 “你们都认为,是白泽把我的哥哥推下了河是吧?” 大家一致看着他,张怀满吸了一口气。 只听后面传来了开门声,是徐鹏干什么回来了。 “不是的,虽然最后也可以这么归纳。但事情的经过,可谓是比想象得复杂得多。” “为什么这么说?”徐鹏问。 张怀满看了他一眼。 只见他的手上端着满满一盘甜点和零食。 张怀满回绝了一个高热量的甜甜圈,拿下一只梨。 钱子雯乐呵地把甜甜圈接了过去,说自己正好饿了。 乔姗也要了一只梨,徐老太什么也不要,剩下的人都只是拿了一些饼干。 “为什么这么说?嗯。” 香梨润了嗓子。 讲述的声音明显清亮了许多,“先说一点吧,有时候,你认为你杀死了一个人。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在没实质确认之前,那都只是你主观的认为,不是么?” “难道……” “是的,钱作家,或许你已经想到了部分重点。” …… 那段时候,也就是白泽丢了饭碗,愤恨皆生的一段时间,也是我哥症状反复到比较厉害的时候。 夜晚,永远是最难熬的时候。 哥哥难受到整晚整晚睡不着,脑子里充满着寻死的念头和冲动,身子已然是一具还能动的空壳。 这种情况不止一两次了。 我嫂子在早晨醒来,却不见枕边人的身影。 这事儿第一次发生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吓坏了,报了警。 在警察迟迟地,还没展开调查之际,哥哥就自己回来了。 里面穿着睡衣,外面套着一件防寒的中厚外套,脸上挂着惨惨的笑。 他说自己不是有意让我们担心的,只是夜晚实在太过难熬,又不想要叫醒熟睡的爱人。 想要独自出门走走,呼吸一下公园的新鲜空气,感觉会好一点。 是的,这里说的公园,就是金山区政府后面的绿地公园。 我们叫他不要再半夜一个人跑出去了。 但哥哥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不知道,可能是睡不着,躺在床上想东想西着实煎熬,而出去走一圈,真的可以缓解那种常人无法体会的痛苦。 从那以后,哥哥会时不时地深夜出门,在嫂子熟睡之后。 我叫她随他去吧。 毕竟,哥哥不是那种任性的人,如果真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他是不会这么做,让我们去担心的。 现在想想,我真的是愚蠢至极。 还用一种绝对威严的语气告诉嫂子,说什么,我最了解我的哥哥,他不会出事的,就随他去啊,什么的…… 那天早上,哥哥不在家里,直到中午都没有回来。 下午,派出所给我打来电话,告诉了我一个可怕的消息。 不,不是被杀了。 而是比“被杀”还要可怕数倍的事端。 晚饭时间,我和爸妈从市区赶到这里,嫂子早就到了。 直到我们来,她还没走,正在派出所门口,跟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理论,争得面红耳赤。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按照哥哥的说法:他昨晚又是痛苦难熬,无法入睡。便一个人跑到了绿地公园,呼吸沁凉的空气,希望能安然度过整晚。 脱轨的事发生在凌晨两点二十左右,哥哥说自己正在公园小河的西岸踱步,看到了一辆豪华的摩托车,就这么斜着停在岸边,四处无人。 他略带仰慕地看了一会,就站在旁边。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后面站着一个人,还没等着回头,就被踢了一脚,跪到了岸边的草地上。 哥哥吓坏了。 事后,他私底下告诉我,以为那家伙是一只水鬼。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袭击他的人全身都是湿透的,那擒住自己肩膀的大手还在哒哒地滴着水,浸湿了外套,和里面的睡衣。 哥哥问他要干什么,对方没有回答。 竭力地扭头一看,发现那是一个戴着摩托头盔的男人,那头盔就像是被榴弹击中过一样,残破不堪,边缘滴着水,滴到同样是精湿的皮衣上,看样子简直是一个落汤鸡。 他正在打电话,给警察打电话。 “是的,就是,是,我逮着他了,嗯,在绿地公园西边的河那里,对,对。” “怎么了?” “你他妈说怎么了?”那人挂掉电话,毫不客气地骂道。 并指控是我哥把他推下了河,差点把他给害死。 嗯,说到这里,我想大家应该都大致明白了——关于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本来我也是一头雾水,真到那天,幕后黑手以一个“心理问题咨询者”的身份敲响了我诊所的门。 是的,就是白泽,那个被离奇“失眠梦”困扰的青年,他告诉我,自己在梦中把一个公园河边的男人推下河杀了。 那不是梦,男人也没有死。 他戴着一个头盔,白泽没有注意,石头打在了头盔上。 坠河之后,那人在水底捣鼓了一会,因从小就会游泳的缘故,他很快沿着西岸边往东的方向游了十几米,再爬上岸来,回到刚刚被袭的位置。 自己的高级摩托车还在那里,他想那袭击者恐怕就是为了摩托车来的…… 结果,摩托车没被开走,我哥正好路过那里,距离车子很近,观摩着。 被车主,兼坠河的受害者误认为是要抢车的凶手,便想也没想地一招制服了,还报了警。 派出所里,哥哥不愿意说出自己的身份,也拒不承认自己有干过什么违背治安的事情。 后者是他真的没有干过。 而前者,我猜,他是不想让警察打电话,吵醒熟睡的我们吧? 哥哥是这种人,宁愿自己忍受着地狱般的熬煎,也不会跟家里人说一句苦,更别说是连累了。 他坚守着这些原则,有时候甚至到了固执的程度。 以至于我们从没听他说过自己病发时的真切感受,也导致了在跳脚的关头,他选择自己去解决,不打扰我们。 他没有意识到,凭自己的身体状态,有些情况,单打独斗真的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我们再说说那位开着高级摩托车的落汤鸡先生,他姓黄,名叫黄宇驰。 他的爸爸黄飞,正是他报案的派出所所长。 () 第207章 【二十九】复仇 这位所长当晚值班。 对儿子的遭遇十分愤慨,再加上哥哥的不甚配合,执法的态度不免十分恶书。 哥哥的意思是,现在很晚了,可不可以等天亮了,再联系自己的家属。 而那位所长非要当即打电话,说是确认身份,这其实是没有必要的,都是成年人。 而对方却神经质地坚持,像是在故意为难他。 那夹带着个人恩怨的神态举止,激怒了哥哥,导致了一种斗气的局面。 一直耗到了下午,他才颇不情愿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住址,和我的电话号码。 “他有抑郁症。” 争论到最后,我听嫂子委屈地说,“你们总归不能这么对他!” 下午五点,我们到了不久,哥哥就被放了。 因为黄宇驰皮衣背上的鞋印,和鞋码都跟哥哥的不一致,事至此,一个十分蹩脚的结局,对所有人来说。 第二天晚上,哥哥毫无预示地,从家里五楼的窗台跳了下去。 …… “天呐……”徐老太沙哑着喃喃道。 那吃了一半的甜甜圈,还挂在钱子雯的嘴边,这状态已经维持了将近10分钟之久。 从开始讲述两条平行线交汇的部分时,这位胖胖的女家,就一直处于听愣了的状态 “我总结一下。可以吧?” 在经得张怀满的同意之后,乔姗开始了。 “嗯,总之,用最简单的话来理清这个故事,理清已经讲完的那些内容:张医师遇到了一个离奇的咨询者白泽,他声称自己会做那种梦见失眠的怪梦,并在说明自己的痛苦之余,袒露了一次堂而皇之的“杀人”行为。” “他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杀的人,并认为自己这样,迟早要心理扭曲到疯掉。” “但张医师心里清楚——估计是这世界上为数不多心里清楚的人,白泽的“行凶”并不梦境,只是他并没有杀死无辜的被害人。” “这反而使张医师患有抑郁症的哥哥遭了殃。被误认为是行凶者,跟耀武扬威的派出所长斗气,结果,虽然最后证明了清白,那病魔却卑鄙地吞噬了他,让他怀着沉重的心情越下窗台。” “好长。”徐鹏说,“这是最简单的话?” “我真的尽力了。”乔姗顿了顿,补了一句,“不过,要谢谢张医师毫无保留地给我们讲这个故事。” 张怀满点点头,把梨核放到了桌子中间的托盘里,乔姗吃完的核旁边。 钱子雯三两口吃掉剩下的一半甜甜圈,擦擦手:“啊,我觉得你哥哥是有点,怎么说?固执?毕竟知道自己有抑郁症,情绪不稳定,容易走极端,这种情况应该是要打电话找家人的,不是吗?” “嗯……” 张怀满表情木讷地想了想,“毕竟我哥有时候就是这么固执,知道我们其实都是反对他半夜出门这档子事的,他当时不马上找我们,估计也是感觉过意不去吧?像是不让做偏做,结果真的出事了那种感觉?” 钱子雯点点头,无话可说地整了整领子。 “话说,事情真的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短暂的冷场之后,陈铭发话了,“后面的发展……老张,你到底是会帮助白泽摆脱失眠梦的困境,还是要把白泽交给警方呢?或是两者同时发生?” “这个啊……” “怎么?”肖冰和其他人一样,心被张怀满的叹息提了起来。 “我恐怕我做了一个很不好的决定。” “什么?”乔姗问。 “就是报仇,我不止想让他受到法律上应有的惩罚。杀人未遂,顶天了。” “我想我要做的,是通过自己的手段,让这家伙为我哥哥的死付出代价。” 大家没人敢吭声,听张怀满继续讲了下去。 …… 我认为这是老天给了我一个机会。 一个绝好的机会,让我手刃这个致使哥哥自杀的始作俑者。 没有错,手刃。 你们尽可以把它当作字面意思,或是比字面上还要可怕的意思。 你们知道那种药吗,名字是…… 哎,反正说了你们也是不知道。 就是,有一种药,它是专门治疗精神类疾病的,包括中度、重度抑郁症,以及其他与之病理相近相通的疾病。 那是一种紫色的小药片,一般精神医师会给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每周开21粒,每天早中晚各一粒。 西药三分毒。 我知道这种药,定量吃或许可以改善心情,但过量吃便可以使得人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过于亢奋。 结合白泽本身的身心状态,鬼知道他会干出什么惹火烧身的事来。 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这种药进入体内的成分,按照如今的医学水平,是无法完全查证出来的。 换句话说,假如白泽误食了这种药片,没有人会知道。 除了我,除了我这个把药片塞进他嘴里的家伙。 在我继续讲述之前,有一点我想大家应该要明白—— 我是心理医师,或者叫心理咨询师,我们这类人虽然是有执照,但并不具备给病人开药的资格。 那叫精神科医师,不是心理医师。 但是我却有很多这种药。 为什么呢? 答案显而易见:我哥哥是一名抑郁症患者,前面说了好久。 他吃三种药,其中一种就是这个……紫色的药片。 按理说这种药是定量的,你吃多少拿多少,不能多拿。 但介于哥哥家住在郊区,离市精神卫生中心有挺远的一段路,每周特意跑一趟怎么说都有些费劲。 卫生中心也不是很死板。 他们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虽然每次拿的药量是一定的,但只要你肯在一天之内多花几次挂号费,也可以拿到比原先多出几倍的药片。 这样,对于家住偏远的患者来说,着实是一个折中的好选择。 受到飞来横祸的刺激,突然自杀的哥哥,他上周去拿了一趟药,两个月来的第一次,我觉得库存应该会有不少。 在送走白泽,并预定了以后疗程的当天下午,我便坐上公交车,来到了哥哥位于金山的家里。 嫂子热情地接待了我。 “留下吃饭吧。” 我本来想说不,毕竟满脑子都是那些药片,只想快点回去拟定完这邪恶的计划。 看着嫂子未亡人的可怜样,我心里踌躇了一下,便同意了。 她露出了一些开心的表情。 在吃饭的时候,嫂子问了我一件事情: “你知道你哥的那件衣服去哪儿了吗?” “哪件?” “就是。”她的眼神黯淡了几许,“他出事的时候穿的那件。” 这里的出事,既指被诬告的那晚,也指第二天晚上跳楼自杀时,哥哥的睡衣外面,套着同一件藏青色中厚外套。 “找不到了吗?”我问。 是的,找不到了。 在哥哥自杀之后,嫂子说大家都吓懵了,没有人注意这件衣服一天后,衣服便不见了。 “呃,怎么回事?” “不知道……”嫂子说着,吃了一口虾仁里的芦笋,颤抖着叹了口气,“他挺喜欢这件衣服的。就这样丢了,我感觉很难受。” 我想了想,无言以对。 临走之前,我有意无意地问起那些躺在抽屉里的药片。 “要不我帮你扔了吧,反正也……” “对,帮我扔下去吧。我本来想扔的,忘了……谢谢呀。” 就这样,我抓着一大把药盒下了楼。 扔掉该扔的,留下要留的。 回家后,通宵查看了这种药的详细说明书,上网又浏览了许多相关资料。 最后,结合预想的境况,我的“复仇”计划出炉了…… () 第208章 【二十九】鬼使神差 一个月后。 “喂。” “白泽? “张医师!”白泽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丝毫没有那种吃错药的感觉。 我思忖着,看看表,已经是半夜11点,这么晚了,他要干什么? “白泽,现在已经是……” “谢谢你。”只听他平静而郑重地说道,我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啊……这个是,什么意……” “我只是想要跟你说一声,医师。”白泽那稚嫩的语气,隔着话筒,让人错觉是在跟一个高中生讲话。 “我最近好像慢慢感觉好起来了,我想是多亏了你的催眠治疗。疏导也很有用的!虽然失眠梦还是会来,就像现在。” “不过我觉得我比以前清醒了,可以慢慢去分辦真与假。我觉得我现在在梦里,应该是的,也许不是,管它呢?白天我肯定是不好意思这么说的,所以我想在这里说一声。张医师?” “嗯?” “我们是在梦里吧?”他确认似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呢?”哭笑不得的问题,和哭笑不得的回答。 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白泽率先挂掉了电话,挂得很直接,主观色彩浓烈,或许在梦中所有人都是这么挂电话的吧? 一阵无解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还感觉慢慢好了? 这是怎么回事?胡乱的梦话吗? 不像。 这个月,我一共给白泽安排了三次会诊治疗,用的无一例外,主要是催眠的方法。 所谓催眠,顾名思义,就是利用人工的方法使患者进入一种半入睡的状态,通俗一点地说。 然后,身为患者,我可以诱导他,让他释怀一些事情,同时,我也可以鬼使神差地让他吞下一些东西,不被意识所发觉地。 如上所述,直到现在,我已经精密地给他消耗掉了一定量的药剂。 保守估计,他的情绪开始紊乱,也该是时候了。 最后一次会诊,我还特意问了他一句:“最近情绪感觉怎么样?” 他说很好。 我以为这是在逞强。 他肯定已经开始崩溃了,再加上那离奇的夜晚困境,离出事也不会太远…… 结果,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感谢我,还说自己感觉好多了? 虽说我在给白泽灌药的同时,也算是用最标准的流程疏导着他。 但这只是面子工程,为了不让人起疑罢了。 所以他是有可能感觉好一些了,论专业性,我身为心理医师,还是十分优秀的。 可药效怎么说也该上来了,为什么还没有呢? 哪里出错了,应该是的。 我一个人躺在父母家次卧的床上,细细地回想那些精密的细节: 给药分量,怎么依次不被察觉地送进白泽的体内。 白泽每一次都处于深度被引导的迷幻状态,是绝不可能。 问题应该是出在最基础的地方。 我想着,翻身下床,拉开藏药的柜子,心情复杂而忐忑。 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药盒。 哥哥有时候会把好几盒药全都拼进一个药盒里。 少数情况,不是某种药本身的药盒。 我惊诧地发现,那些原本装有紫色药片的药盒里,那些药片虽然颜色相一致,但形状大小却又略微的差别。 搞错了。 我瘫坐在床头,以为自己会好生愤怒,出乎意料地,打心眼里,我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 “哥哥错放的药片,意外帮我挽回了良知。” 张怀满说着,叹了口气,“回想往事,哥哥总是会在很多程度的悬崖上把我拉回来。像是初二的时候,我有开始和同班的同学飙车比赛,自行车。哥哥把我的自行车藏了起来。我气坏了,气急败坏,觉得他多管闲事,不可理喻。” “别人的哥哥还会给他们改装自行车零件。瞧我的哥哥都干了什么事……最后,就在我自行车被没收的第二周,另一个同学就出事了,在街上飙车的时候,撞上栏杆,摔断了肋骨,撞出了重度脑震荡。” “是,当时是哥哥把我拉回来,要不,我很清楚,摔重伤的也可能是我。现在,巧妙的是,哥哥又在自己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把我给救了过来。” “真好。”乔姗感叹道,不知道具体指的是什么。 徐老太也毫无指向地干笑了两嗓。 “后来,我查了给白泽吃了一个月的那种药。” 张怀满继续,“那只是一种微调节的药品,我给白泽的剂量正好能让他心情舒畅,配合心理疏导,自然也就会感觉好一点。” “太好了,张医师,悬崖勒马了,底线还在。”钱子雯笑道。 “那你还是要告发白泽的吧?”陈铭问,“毕竟,他的行为也算是杀人未遂呐。” “是,我是打算告发来着,在报私仇的企图抵消掉之后....” “打算……”徐鹏较真地咬着字。 “这不像深夜异闻。”肖冰突然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赶紧压下嗓子,“诶,我是说,有点像鸡汤故事了不是吗?既然是深夜异闻,原谅我这么说,不是针对什么——既然是深夜异闻,不应该会这么美好的吧?” “我承认故事是挺有听头的,但最后受害者家属良心发现,停止了报复。我觉得张医师,我觉得你应该选一个更加切主题的故事。” 张医师腼腆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如有冒犯,实属抱歉。我只是——” “我知道。”他示意肖冰用不着道歉,这没什么好道歉的,“你是认为故事就这样结束,太过草率了吧?” “还没有结束。”徐鹏问,“是吧?” “是的,还没有结束。肖冰,我希望你在真正结束之后能改变一些看法。” 肖冰点点头。 这时,谁的手机响了一声,不知道是谁的,也没人说。 大家都不认为这会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 故事继续,与此同时,一辆来者不善的车子,正缓缓拐上直通桃源农庄的小径。 “他回了吗?”在那辆刚刚拐弯的黑色奔驰里,一个人用法语问另一个人。 “没有。”他好像猜到了对方想说什么,赶紧补了一句,“杰克说过,叫我们子夜之后就不要再打电话了。” “他要干什么?他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王八蛋……” “哎。”车子发出锯木般的异响,可能是哪里损坏了,“不过,那个谢齐林,你觉得他还会活着吗?” “杰克已经折磨他很久了,双肢扯断,但是他说……突发情况,有一个人招呼了他,他没来得及给出致命一击,就不得不走了。所以叫我们过去确认一下。” “有一个人招呼了他?” “好像是一个,朋友?他说跟他今晚的行踪有关。” 一阵静默,车子某处的锯木声变得异常地响,直到年长的再次发话:“嘿,他还有朋友?除了我们?” “也许吧。” 另一人笑,“也许有,不过肯定不会是生死与共的。” “到了。就是这片田里。” 两人靠边停车,下去后,径直穿入那片不是应季的油菜花丛。 “操!” “他跑了?” 两人默默地注视了一会,注视着那两只僵直的手臂,像是沾着草莓酱的法棍。 “不会跑远的。血迹朝那边走,我们开车很快就可以追得上。” “好的,哥。” …… () 第209章 【二十九】魔鬼 我决定找个时间去派出所走一趟。 在出发之前,是不是要跟白泽说明一下呢? 我最后还是直接去了。 在我停止复仇计划的第三天早上,距离白泽的下次会诊还有七天。 我像是往常去哥哥家拜访那样乘上了公交车,一路顛簸,从闵行区来到了金山区。 其实,我猜,直接在哪个派出所报案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想在说出已知真相的时候,看着那个所长的眼睛。 派出所里面排了许多人。 看来是我不走运了。 有几个听似是什么交通事故受害者的家属们,在警员面前喋喋不休,情绪激动。 几乎所有人都在忙他们的事端。 其他事务只有一个警员在负责,于是排起了队。 那些排队的人都是一脸焦虑无奈的表情。 我在门口静静地等着。 十分钟后,只见所长黄飞从里面的办公室出来了,扎进了那几个不安分的受害者家属中间,语气威严地问了几句。 然后,他看见我,认出了我,紧紧地皱起了眉。 办公室里,我跟他说明了情况,白泽,失眠梦,真假混淆,梦中的“杀人”意图,还有那惊人的时间巧合。 在讲到自己时隔一个月才报警的原因时,我说,因为一开始对白泽所说的情况不大相信,所以忽略了时间上的吻合。 直到现在,慢慢地相信了白泽的话,也发现了原本被忽略的,便第一时间来到了这里。 “你相信了?”半天,黄飞只崩出这么一句,双腿不断地抖着,一副很是不耐烦的心理状态。 “对,我作为他的心理医师,对他的情况全面了解后。怎么说呢,虽然很玄,但却是真的。是这个叫白泽的年轻人,在那天晚上袭击了你的儿子,而不是我的哥哥,一开始就不是。” 黄飞表情吃屎,无声地咽了口口水。 他知道哥哥自杀的事情。 他是警察,哥哥跳楼的地点跟绿地公园一样,也是他的辖区之一。 “我哥哥只是碰巧路过那里。”我忍不住多加了一句。 他低了低头,做了几个无意义的肢体动作。 “让他受到惩罚。不管大小。”最后我说,“应该是他,应该是他要受到惩罚。” 黄飞抬起手,示意我先安静一会,掏出手机,拨出了一通电话。 这时,我怎么感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在跟自己的儿子通话,我听出来,那种语气很特别,是那种父亲的语气。 他絮絮叨叨地问了很多,譬如“你在哪呀?”“现在在干什么?”之类的废话。 让我坐立难安。 最后,他才跟落汤鸡先生黄宇驰简短地说明了情况,说可能找到了真的袭击者。可能。 “所以,就是这样,儿子,你看……” 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直到他挂掉电话,便达到了顶峰。 “我儿子说不想追究责任了。”他没有看我的眼睛,说。 最后,好半天,他又憋出了一句很轻的,“抱歉。” 不想追究责任了? 我差点狠狠地喊出来,努力地忍住了。 脑海里,浮现出那个黄宇驰玩世不恭的轻浮眼神,是那种混球的眼神。 也许他当时是气得不得了,抓住一个人就一口咬定是袭击者,并怒气冲天地想要用各种方式整死他。 他做到了。 到了现在,疑似真正的袭击者出现,他呢? 我想他是不是正在和朋友花天酒地,把那辆摩托车停在哪间会所门口,早就忘了这回事? 追究责任很麻烦,是,这种人气来得快,走得也快,就像是一台天煞的蒸汽机。 他不想追究了。 我不自觉想起了在楼底下被蒙上白布抬走的哥哥,绝望不已。 突然,我有一股冲动,想要追究所长的暴力执法,和他儿子错认袭击者,然后痛下打手的责任。 可这又会有什么胜算呢? 我想着,复仇的不理智冲动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我想要真正的混蛋付出代价。 当天下午,我一个人在小店里喝了很多的酒,没有什么必要的理由,就是突然很想喝。 一直喝到天黑,喝得很醉。 不能马上去车站,乘车回家。 我不想麻烦嫂子,只是自己在这儿清静的街道上闲逛,不知不觉地,就又游荡回了派出所所在的那条小路。 嘿,你们猜我看见了谁? 没错,是黄宇驰略为臃肿的背影,和他那相对矮小的所长爸爸。 他们肩并肩,像是在讨论着什么,从派出所大门的小台阶走下来。 我不自觉地攥紧手中的空酒瓶。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魔鬼,就像是那些不眠之夜,怂恿白泽去杀人强奸的家伙。 现在,那来自地狱的声音响彻我的耳畔,它怒吼着,控诉着,指使着,让醉酒的我失去自控能力: “杀了那两个人,张怀满,杀了他们。” 我不自觉地跟在了后面。 哥哥的面孔在眼前不断闪烁。 黑暗的树荫小路上,我握酒瓶握得手臂发酸,在真正把它砸下去之前,我只能暂时这样分散自己失控的怒气。 我很少喝酒,可以这么说——这辈子,我都没有像那天喝过这么多酒。 之前不喝,是因为没想到要喝这么多。 之后不喝,是因为深刻体会到了自己薄弱的酒量,以及其可能会造成的一些后果。 那对父子走得很慢,不知道是要回家,还是什么。 我最想的是直接冲上前去,一阵狂轰乱砸,然后再用碎裂的瓶子破口捅,直到两个人彻底死绝。 那仅有的理智叫我再想想,原因是我不一定能干得过两个成年男人。 你看,很可惜,仅有的理智也用错了地方。 大概五分钟后,我的脑袋被晚风吹得清醒了一点,放慢脚步,但思维还是惯性地没有改变。 林荫小径即将走到尽头,外面就是灯火通明的路。 现在只有简单的两个选择——动手,和不动手。 我感觉酒劲正在慢慢地消退,那迷幻的状态也逐渐回归成正常的。 我以为自己会就地丢掉酒瓶,转身去赶回市区的最后一辆公交车。 我差点就这么做了。 就在我轻轻地把瓶子摆在了路边,准备放弃之际,全身颤抖了一下,不知怎么地,那种感觉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形容。 就像是一个波形,你刻意地想要把它往低里压,它反而会在下一秒弹得更高。 顷刻间,我丧失了全部的理智,就在那短短的几秒钟,我一把抄起刚刚放下的酒瓶,拔腿向前冲去…… …… “张医师。” “白泽?” “张医师你睡了吗?” 在我距离深渊还有不到10米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所长和他的儿子听到了动静,停了下来。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的灌木丛里一跳,摔在湿漉漉的草地上,股间一阵难捱的剧痛,好像是卡到了一块石头。 () 第210章 【二十九】歇斯底里 我及时掐掉了铃声。 那是白泽的电话。 “白泽?” “张医师?听得见吗?” “嗯,没睡。”我回答。 透过灌木草叶间的缝隙,见那两个人四处环顾了一会,便继续向前走,消失在了小道的尽头,被大路的灯光吞噬。 白泽救了我。 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我觉得就是如此,虽然这个结论让人不敢相信。 我平常一直是一个谨小慎微、比较文静的人。 但任何人,我想,在亲人的死亡,和酒精绝对猛烈的作用下,都不免会有一些暴乱的想法。 底线一破,便会加以实施。 人说白了就是一种动物,而所有动物,进化得再好,也会留存一些兽性。 每当我回想此情此景,感觉实在过不去的时候,便会这么对自己说,有些蹩脚,有些极端,不过确实能让我的心理好受一点,在深深的忏悔之余。 这件事给我的心理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其程度丝毫不亚于哥哥的死。 是的。 但如果不是白泽的这通电话,或许我就连回想此事,然后加以忏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听着白泽在那头说着什么,一个字也挤不进我的耳朵。 那酒的后劲真大,我像个未被发现的弃尸那样,歪拧地躺在夜半小路的灌木丛里,头开始一阵又一阵的爆晕。 我受不了了,把手机扔到一边,捂着喉咙就地吐了出来。 按老话说,我这是“连肠子都要吐出来了”。 或许没有出来,但它在我体内已经拧成了一个又一个死结。 我看着自己的呕吐物,近乎虚脱,努力地够起不远处的手机。 “喂,白泽。” 我强振精神,用一种没醉的语气快速说道,“我刚刚没听你在说什么。不过白泽,你肯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吧?失眠梦。所以才会这么晚给我打电话。” “这不是梦,这是现实,我不是那种可以随便骚扰的假人,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不要再半夜给我打电话了,不管是感谢还是什么……” “呃……”脑袋里又袭来一阵眩晕,“嗯……别打了明白吗?梦里,还是现实,我都不希望再接到这种电话。” 一口气说完了,我才发觉自己的语气有点狠毒。 也许是这通电话冥冥中让我免于干出蠢事,但这抵消不了我憎恶白泽的事实,就跟憎恶那对狐假虎威的父子一样。 他们不是有意杀了哥哥,但他们确实杀了哥哥。我的哥哥。 “我没有做梦。” 好一会,白泽回答我,“我根本还没睡呢。” 我把身子撑起来,躲过自己的呕吐物,靠在一堆弹簧般的灌木上,对着手机喊道:“你说什么?” “我说……” 白泽说话带着哭腔,我慢慢地意识到,有什么预料之外的事情要发生了,“你知道我在哪里吗?医师?” “你在家……” “不,不是。我是在家里,但我不在自己的家里。” 我没有说话,沉默着,任世界在眼前天旋地转,在耳边嗡嗡作响。 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在我对过的邻居家里。” 他顿了顿,“当然,不是他们请我来的,这么晚了对吧……谁会请我这样一个人,到家里来做客呢?” “那个小女孩在自己的卧室里听歌写作业,她的爸妈在大房间躺下了,没人知道我的存在。” “刚才,我轻轻撬开了玄关锁,进来后就一直躲在这间空卧室里,我就像个幽灵一样。是的,幽灵。那种消失了之后,世界反而会更加美好的东西。” “你到底——” “我要杀了他们,医师,我待会就要杀了他们。”白泽的情绪十分激动,声带猛烈发抖,导致说话的音调不稳,变高,他低声吼叫着。 “我就是一个杀人犯,我他妈已经杀了一个人,还怕个头啊。反正要死了,我打算多带走几个!” “白泽,你到底怎么了?” 半夜,灌木丛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影子,把路上的几个行人吓得一愣—— 那是我听着电话,踉跄地站起来,“你说你已经杀了一个人,是谁?怎么回事?” “你知道的,我在绿地公园的河边推下了一个人。” “你没有杀人。”我明确地告诉他。 他没有理解我的意思,难听地啜泣了一声,说:“那不是梦,医师,是真的。我杀了……” “你没——” “你不明白,我确实杀了。”他歇斯底里地笑了出来,仍是把声音压得很低。 我听到了一声类似于刀锋划过石灰墙面的动静。 “我还打算杀更多的人。” …… “怎么回事?”陈铭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简单的说,我想。” 钱子雯异常简单地总结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白泽自己也意识到了?他那天晚上所干的事情?”肖冰问。 张怀满点点头。 “是那个派出所长联系他了吗?” “不是的,肖兄。我想是他自己意识到的。一来是我觉得那位所长没有这么强的责任心,再来很重要的,他在和我长达半个小时的通话中,精神失控,不止一次地提到自己的“失眠记录册’,说看见了事发那晚的记录,只是写岔了一页。” “当时没有找到,便以为是一场梦了……他崩溃了,因为若那‘梦’是真的,他便是真的杀了一个人。” “可是他没有,不是吗?” 徐老太的嘴角费劲地歪向一边,避免了一次结巴,“起……起码他没有直接把一个人致死,只是阴差阳错地,害死了你的哥哥。” “白泽自己可不是这么认为的。”乔姗轻轻地补充。 “是的。” 张怀满继续说了下去,“经过几次的心理疏导和沟通,我知道白泽这个人,情绪存在先天的缺陷,在很多事情的想法上都有一些极端,趋向于那种轻微的反社会人格——” “说实话,我并不惊讶,对于他哪天受到刺激后,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所以前一段日子,我才会不断地给他喂食兴奋类的药物,如果没有搞错药盒,惹火烧身的事或许早就发生了。十有八九。”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白泽失去控制了,并打算去动手杀人。他在行凶之前刻意给我打了一通电话告知,很巧妙,竟然能在最后一刻强行唤回我的理智。” “出于各方面考虑,我打算唤回他的。” () 第211章 【二十九】阻止 有一个概念,你们可能在很多犯罪题材的影视作品里见到过。 学术用语我就不再赘述了。 通俗易懂地讲,是很多行凶者,特别是连环杀人犯都会有的情结。 那就是希望被阻止。 这种想法可能不会流于表面,大多被潜藏在人的内心深处,然后不由自主地做出暴露的举动。 譬如特意给警方留下线索,或者是在凶案现场,纠结地写下一串有几率被破解的暗号。 还有,就是在行凶前给警方或他人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要杀人了…… 他们渴望解脱,却又说服不了自己,才会催生出历史上形形色色的戏剧性缉凶。 有人把部分行为解释为“杀人者对法律的挑衅”“一种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这也不无道理。 但要我说,以我学术自钻研后的角度,他们最大的动机仍是希望被阻止。 白泽在如此疯癫的情况下,把电话打给了我。 或许就是他的潜意识里,觉得我可以说服他,阻止他。 前面一个月佯装的倾心治疗,加上歪打正着的效果,让我赢得了他的信任。 问题是,以我现在的状态,可以说服得了他吗? 我想着,一瘸一拐地走在派出所后面的小路上,他刚刚说他还打算杀更多的人,我没有回答,话筒里便只剩嘈杂的电流声。 他就要挂电话了,直觉告诉我。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挂掉电话,白泽就会行凶,毫不迟疑地。 这也是他给我打着通电话的原因——渴望有人在最后一刻阻止自己。 或许白泽自己都没有认知到这个行为背后的原因,但它确实是这个原因。 我得快点说点什么才行,不管怎么样,在想出办法之前,把时间继续拖下去。 “喂你,千万别做傻事啊。”我生硬地尝试道,表现得就像是“心理咨询师”的反义词。 没办法,实话说,我现在的大脑仍处于十分混沌的状态。 万恶的酒精作用。 但好歹是被逼醒了不少。 “白泽,你听我说,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如果你觉得自己是,是一个天生的变态……你是这么认为的吧?有杀人欲望的变态狂——” 在我费劲说的当间,话筒那头仍是只有电流声,白泽没有回我一句话。 咳嗽,鼻音,呼吸,我什么也听不见。 “每个人都有阴暗面,你不必……因为每个人都有……” 我的舌头开始打结,同时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往回走——派出所就在眼前。 那面朝路口的窗户里,两个值班警察端坐着,正在百无聊赖。 电话里还是没有一点声音,有一种接通了月球表面的错觉,那份死静,加上些许规律的呲呲声,很是恐怖的迷离感。 我担心白泽早已把手机扔在哪里,走出躲藏的房间大开杀戒去了。 “这不就是你原本追求的效果吗?”魔鬼问我,质问句。 是啊。 我站在派出所的路对过,和窗户里的一位民警四目相接,我们对视了一会,最后,忘了是谁先把视线移开,好像是我。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这不就是我原本想要追求的效果吗? 让白泽失去理智,做出惹火烧身的举动。 他得为发生在哥哥身上的事付出代价…… 我不自觉地想起那几个夜晚,我把一个个药片磨成粉末,化成浓缩汤汁,坐在书桌前,极细心地分好量。 然后一再提醒自己,这不是一件正义的事情,但却必要完成。 现在,不是我准备的药剂,而是他自己搞疯了自己,那岂不是可以毫无责任地坐享其成了? 只消现在挂掉电话,等着白泽把利刀依次刺进那一家三口的胸口。 不行,我告诉恶魔,同一个错误不能犯两次,尤其是这种天大的错误。 我得弥补自己缺角的良知。 没错,钱作家,现在报警也是一个选择,但是我想做得更好。 跟警察的对话被听见,必将激怒电话里的白泽,若是为了报警先行挂掉电话,挂电话这个动作本身也十分危险。 前面说过,白泽十有八九会立刻行凶。 我不止想救下那无辜的一家三口。 我更想救下白泽。 “张医师。” 白泽说话了,谢天谢地。 路过派出所后,我已经尽最大努力,不带停地劝了他足足六分多钟。 “说这么久,肯定很累吧?” 这不是一句理想的回答,但谢天谢地,他说话了,我也没听见什么别的动静,这起码表示,事情还在可以全盘挽回的程度。 “但我说的都有道理,你没法否认吧?” “我当然没法否认。” 白泽狠狠地说,“但我知道这些都是套话,你想劝我别动手,你知道我没法这么快下手。警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是吧?他们叫你尽量拖住我?” “我没有报警。”我说着,抑制不住地大喘气。 在刚刚展现口技的六分钟里,我的双腿也没有闲着—— 我已经跑过了整整三个街区,闯过一个又一个暗夜中发亮的路灯,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你骗我。” “我真的没有报警。” 焦园新村11号楼。 我在心里又默背了一遍。 这个地址曾写在我的工作记录册上,“白泽”那一页,我很庆幸自己对此还有印象。 “我发誓我没有,我只是想要劝你别干傻事,仅此而已。” “好吧,暂且相信你没报警。我不怕,我跟你说,我不怕。” 白泽告诉我,“反正我会在警察进来之前动手的,我做得到。对了医师……” 他话锋一转,“你肯定是那种没有烦恼的人吧?一副精明、干练、成功兮兮的样子……” “每个人都有烦恼,不管他是什么人。” “我知道。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啊……” 我听到了一连串扯动虚掩房门的极小声音,白泽惨兮兮地笑道,“就是说,你们的烦恼,其实都不算是烦恼,在我们这些人看来。” “你们不用为饱腹担忧,也不用每个月要死要活地去凑房租,不用担心自己的未来……因为你始终处于我们所奢求的未来中,不是吗?” 我就“烦恼”这一话题和他继续辩论了下去,这给我争取了很多时间。 又过了六分钟左右,画有“焦园新村”四个字的牌子映入眼帘。 “好吧,如果非要这么狭隘地定义‘烦恼’这个词的话。” 我说着,找到了小区的11号楼,没有防盗铁门,便直接上楼梯。 白泽家住在这栋楼的401室。 那他“对过的邻居”,处于危险之中的一家三口,按理说就是在402室了。 下一步的计划很简单,敲响那扇玄关门,如果时间不够,强行破开。 因为锁头已经被白泽撬了,所以应该不会太过困难。 一进去后,我必须告知那家人不速之客的存在,然后试着和他们一起制伏白泽。 应该可以的! 因为白泽其实并不强壮。 我想着,上到三楼,深吸了一口气。 杀人未遂和杀人既遂,还是前者更有重新做人的可能,不是吗? () 第212章 【二十九】最根本的一点 “没想到我跟你耗了那么久,张医师。不废话了。” 他听起来就要动手了,语气与口吻中的不理智因子发散到了极致,“警察还没来,看来你是真的没有报警。请把他们的死也算在自己的头上吧,就这样。” 说罢,电话里传来一阵模糊的碰撞声,在人类不言而喻的普遍认知里,这便是对方要挂电话的一贯信号。 时机正好。 我面对着402的古铜色玄关门,伸手向门把,觉得自己能顺着白泽撬过的痕迹快速打开。 现在一秒钟都不能迟疑。 手瞬间发力,却没有转动紧锁的门把。 我顿时冒出一身的冷汗。 紧接着,我发现自己遗漏了一点。 最根本的一点。 …… “最根本的一点?” 陈铭忍不住打断讲述,贸然问道,“是什么?” “是房间的大小吧?”钱子雯问。 张怀满点点头。 “什么意思?”徐鹏反复地坐上柜子,又跳下来。 现在,除了讲述者张怀满和钱子雯之外,所有人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意思就是,那即将要变成凶案的现场,不可能是我面前的这户人家。” “要是这样的话,你来不及了,张医师。不管那根本的一点是什么,你已经没有时间了。别告诉我那家人真的死了。”乔姗说。 “嗯,小姗。” 张怀满喝了一口茶水,“钱作家说得对,房间的大小。你们想想,按常识来说,同一栋居民楼的对过邻里,就算房型不一样,房子的面积应该是差不多的。” 说到这里,大家都慢慢地明白了。 “前面说过,白泽的公寓很小,客厅和唯一的卧室还是一体的。这种大小的楼房怎么能住得下一家三口人?而且还有一个可供白泽行凶前藏身的空卧室呢?” “所以……”肖冰喃喃道。 “是——”张怀满刚想要再说下去,谁的手机又刺耳地响了一声。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然后瞬间忘记了后面要说的话。 “第二声了。”陈铭皱着眉,“能不能都把手机关成无声呢?就这一晚,不是吗?” 没有人应声。 徐老太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算是在呼应此刻不怎么明快的气氛,不止是故事的不明快,还有现实的。 “你救下白泽了吗?”徐老太问。 “就最后的结局来说,我没有。” …… 故事讲得怎么样了? 谢齐林想着。 看时间,是不是已经到了第二个故事的精彩部分呢? 距离开始行走,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应该是的。 回望刚刚走过的路程,要赶在天亮之前抵达农庄,估计是无望了。 而且,就算速度可以,身体也绝对撑不了那么远。 双臂的缺口一直在流血,而且,越流越多。 “我们是渺小的,在这个世界上,不论是从时间,还是空间角度,但这些都不能阻止我们去成为英雄,即使只是自己的英雄。” 这是那法.巴蒂斯特说过的话。 那天,在无头绅士案告破后,他和那法在酒吧里,那法喝醉了,这么对他说。 谢齐林当时觉得这句话驴唇不对马嘴,还把那法笑话了一通。 现在,回想起那一幕,谢齐林只是单纯地想哭。 那法死了,为了自己追求的真相和正义。 但真相,往往埋藏在深不见底的沼泽里。 正义则是一颗布满毒刺的小球,正义之人捧起正义,然后被毒刺中伤,慢慢死去…… 他是背负着恶名死去的,不该,实在不该。 现在,谢齐林知道自己也要死了,死得很惨,但起码没有什么恶名。 如果现在再加一把劲,说不定还可以洗掉那法的恶名。 灌铅的腿,和消失的手臂。 谢齐林又艰难地挪了一步。 过去几个月,他便依次拜访了很多人。 都是故事里的人。 他把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们,他们也全都同意保管,全都表示不会深入追究。 是,那样对他们最安全。 最安全…… 安全…… 全…… 谢齐林一个激灵。刚刚是怎么了? 是我差点这么昏死过去。 他想着,恐惧和绝望笼罩头顶。 我到不了的,我就要死了…… 想着,后面传来了车子的引擎声。 除非能搭上一辆便车。 他费劲地转过身,从右侧的油菜花田走回柏油路面上,想要吸引司机停车。 如果司机没被自己的样子吓到,还足够好心的话。 车子的车前灯闪了两下,这是一辆奔驰。 它朝自己开过来,丝毫没有减速,等到看清车前座的两张嘴脸,谢齐林猛地发觉不对! …… 咳咳,故事继续。 这确实是十分致命的一点。 虽然白泽的原话是“对过的邻居”,但很明显,他说的并不是我想当然所理解的那个意思。 看着眼前这扇错误的门。 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慌感涌上心头——都怪我,都怪我自作聪明,现在悲剧就要发生了。 “别!别!” 我一边下楼,一边对着话筒狂喊,“白泽!白泽!” 话筒里传来那卧室门被慢慢拉开的声音。 白泽正准备走出去行凶,他没有把手机放在耳边,因为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明显是听音孔摩擦衣物造成的。 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扯开嗓子,放出最大声,要是他就在附近的哪栋楼里,他会听见。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猛吸一口气,冲着楼道窗外的黑夜,这辈子我都没有发出过这么大的声音。 哪户人家传出咒骂声,咒骂声得到了许多附和。 对面的一栋小高层四楼,正对着我的视角,一个大概只有八九岁的小女孩探出头来,手里拿着刚刚摘下的粉色头戴式耳机。 往窗外看了一会,没看到我,便又戴上耳机,小脑袋缩了回去。 “操,你在这里?”白泽再次拿起手机,“你怎么在这里?” “你没有杀人。” “你不住在这里,你是怎么过——” “你没有杀人。” “什么?” “你没有杀人。”我不断地重复道。 “真的,白泽,我知道你没有杀人。那天晚上,在绿地公园里,你只是以为自己杀了人,其……” “不是以为,是真的,那不是梦。”白泽说,语气干涩。 “我知道不是梦,是真的,那个被你踢下河的人真的存在,他身子高高大大的,当晚穿着一件锃亮的皮衣,和一条黑色的牛仔裤。” “那辆摩托车是黑红相间的,红色的花纹被做成火焰的样子。” () 第213章 【二十九】答案(上) “你怎么……” “你没有杀人,白泽。”我深吸一口气,道,“那个人的名字是黄宇驰,他还活得好好的。” 想了会,我又补了一句,“依旧混蛋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还活着?” 白泽反复确认地问,如同梦呓,“真的还活着?” “是的。你忽视了他头上的安全头盔,你甚至都没有砸伤他,只是砸坏了他的头盔,仅此而已。”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你从那户人家下来,我就告诉你。”我说,“我就在楼底下等你,好吧?” 白泽没有回答。 “好吗?” “……” “白泽?” “好……” 电话挂断了。 我飞快地调整呼吸,走出了11号楼,朝那小区道路对过的小高层走去。 讲到这里,你们可能会问了一为什么不早点说,既然这么说就可以动摇问题的根基。 并不是我急中生智,我早就想到这一招了,但心里却有一股极强的阻力,让我难以启齿。 要是这么说,我必然要跟白泽解释,讲到我的哥哥,和他的死。 虽说那扭曲的报复心理已经被压平,但我仍然无法在白泽面前提哥哥,是心中隐秘的怨恨在作祟…… 这很复杂,复杂得不像是一个故事。 真实就是这样,很多不合理,却又合理的地方,充满了人性的转折。 电话挂断后,我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若不是真的千钧一发,我肯定说不出口。 此刻,多种心理状态鱼龙混杂,十分不好受的感觉。 我来到小高层的楼下,几分钟后,一个人影从漆黑的楼道里穿出来,手上的一把菜刀发着骇人的亮光。 是白泽。 他的脸色很差,真的很差,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要差。 “把刀给我。”我说。 白泽就范。 “张医师,我……”他的手抖得厉害,我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告诉他没有事,及时出来就好,一切都过去了。 是吗? …… “然后,我跟白泽吐露了真相。” 张怀满滔滔不绝地说着,“所有真相,我是说,就像是被撬开了闸门,毫无保留地冲了出来。” “不止是发生在哥哥身上的事情,还有我在事后试图用药报复他的经过,都详实地托盘而出。” “我想说明的不多,只是想利用自己的真实过错告诉白泽,这个付了全额咨询费的咨询者,告诉他人和人共同的阴暗性——” “每个人都有阴暗面,这不是一件耻辱的事情,更不是自己否定自己,抑或是想要放弃自己的理由。” “白泽什么反应?”徐老太问。 “他好像听进去了。并没有任何责怪我的意思。” “那太好了。” “那不好,老板娘。”肖冰说,语气刁难,“对于深夜异闻来说,张医师,你还是没有改变我先前的看法。” “难道就不能有一次正向的结局吗?”钱子雯很认真地质问他。 肖冰耸了耸肩。 “好了好了。”乔姗说,“你们怎么还吵起来了?肖冰?雯姐?” “我觉得这个故事很好。”陈铭由衷说道。 “有点像是现代寓言,在惊悚外衣的包裹下,给我们讲了一个关于‘仇恨与治愈’的故事,这里的仇恨和治愈都是多向,多方位的,在故事里体现无余,挺好。你说呢?肖兄?” 肖冰想了想:“嗯,我只是更加喜欢那种故事,你们知道的,像是《奇痒》和《深渊》那种。如果我的偏执让谁不舒服了,我很抱歉。” “后来呢?”徐鹏问张怀满,“故事还没有结束吧?” “没有。这还不是白泽最后的结局,很遗憾。他的结局很符合深夜异闻,你们懂这是什么意思吧?” …… 第二天上午,我接到了白泽的电话。 “嘿,白泽,有什么事吗?” “就是……你真的不会报警吗?” “我为什么要报警?” “啊?”他被我这样的反应吓到了,“因为……不是昨晚,你帮我……” “你又做失眠梦了吧?是又梦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了?”我认真地问他。 他沉默好久,最后,像是领会了我的意思,说:“可能是吧,我又做怪梦了。” “最近失眠和做梦的频率好些了吗?有在做记录吗?” “呃,是的,都少了一些。” “五天后的会诊。”我说,“会讲给你一些自我诱导的技巧,你可以用它们改善睡眠,和心态。或许那种现象也会有所好转。” “如果你还想来的话。” “为什么不想来呢?”他反问道,“你又不会在催眠的过程中,给我喂什么奇怪的毒药,我会来的。” 我听出了这句话里蕴藏的黑色幽默,也听出白泽真的原谅我了,也原谅了自己。 就像我一样。 我们都笑了几嗓,挂电话的时候,我感觉前所未有地好,从哥哥死后直到现在,第一次觉得如此释怀。 好像生活终于可以向前看了。 九个月后,我遇见了我如今的妻子,两年后,我们结婚。 四年后,我晋升为建青心理咨询所的副所长,同年,我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一位爸爸…… 每当生命中有值得铭记的美好发生,我都会想起那个曾经的患者白泽,他是不是找到了一个更加满意的工作? 他有没有搬出那个被高层遮住所有阳光的破房子? 他找到女朋友了吗? 他有没有在这个世界找到一个专属于自己的位置? 如果他还想做蠢事,我希望他能在仅仅是撬开门锁的时候停住,在还能悬崖勒马的当间把自己拉回来。 但其实,在我这么想的时候,白泽早已经死了。 没有找到一个更加满意的工作,没有搬出那间破房子,也没有女朋友——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再做什么蠢事,就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 这么多年,我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去定义那些事情。 它们是那么地荒谬,我是说……没有任何规矩可言,就这么发生了。 感觉就像是拉开柜门后,满溢出来的一堆东西,奇形怪状,把你压得透不过气来。 当时我是释怀了,没错,但对于事件本身,那种怪异的感觉却从未消失过。 我本以为是这一切都太过离奇的缘故,但长时间思考下来,我更倾向于是“缺了点什么”。 我并没有看清它的全貌,还没有呢。 至于缺少的是什么,我始终都没能找到答案—— 白泽没有履约,在那个阴云密布的上午,我没有等到他的就诊,电话也打不通。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我不想特意去找他,毕竟我们的关系只是病患,最多也只能说是患难了一回罢。 我猜是他回老家了,搬去了另一个地方,还是觉得没脸见我? 都有可能。 对于违约的咨询者,我们是不退钱的,所以,我没有任何理由再去打探白泽的下落。 就这样,到此结束了,直到7年后的一天,我终于找到了那块始终缺少的拼图。 完整之后,它便,很不幸,变成了一部切题的深夜异闻故事。 () 第214章 【二十九】答案(下) 2010年,我遇到了《恶梦》的主人公许磊,在经历了一段无比恐骇的经历之后,受到打击,毅然辞去了心理咨询师的工作。 2012年,我东山再起,在文化西路那里开了一家个人咨询室,开始单打独斗。 顾凯是我那天上午接待的咨询者,他说自己是一名派出所民警。 在最近的一次缉凶任务中受到了心理刺激,这几天一直做噩梦,状态菱靡,时常有不好的意象蹿上脑袋。 我细心地给他辅导。 在这个过程中,他提到自己就职派出所的名字,我惊觉,这不就是哥哥家那儿的派出所吗? “那里的所长还是黄飞吗?”我问,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探探那个老混蛋现在怎么样了。 “黄……黄飞?”他一下子紧张起来,好像我正在拨弄潘多拉的盒盖,“您认识黄飞?” “嗯,算是吧?他怎么样了?” 我从顾凯的口中得知了一些可怖的内容,关于黄飞,黄宇驰,七年前的隐藏情节,其中就包括白泽的死讯。 …… 下面的内容,是我根据顾凯的讲述,和自己所知的情节,经过一番推理糅合,以黄宇驰的视角构成的。 事先声明,虽然其中有一部分内容无从考证,但绝对不会因而歪曲事情的样貌—— 简单地说,这段讲述有我自己发挥的地方,可能会偏,但最多就那么一点点,总体的节奏肯定是对的。 黄飞在2009年被上面撤了职。 这不是普通的撤职,丢掉所长的头衔后,顾凯告诉我,他立刻就被逮捕了。 罪名是包庇罪,包庇一名贩卖过百斤白色粉末的du贩,也就是黄宇驰,他的儿子。 没人知道,黄宇驰是什么时候开始走上这条不归路的。 他同自己的父亲一样,于2009年被警方抓获。 我知道他的贩du生涯应该是在2005年之前就开始了。 这样子,2005年发生在我,哥哥,和白泽身上的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2005年3月18日,白泽眼中亦真亦假的一个夜晚,零点之后的绿地公园格外“热闹”。 有被抑郁症折磨失眠,出来透气的哥哥。 有心态崩溃,以为是在梦中,出来欲要报复社会的白泽。 有三更半夜停一辆摩托车在河边,鬼鬼祟祟的黄宇驰。 其实还有第四个人,只是他在子时刚过就匆匆离开了—— 黄宇驰的货源,一个会每隔一段时间供应给他白色粉末的家伙,社会毒瘤。 他离开得早,避免参与了一出荒唐的闹剧。 也就是我最开始给大家讲述的,白泽是怎么突然袭击黄宇驰,黄宇驰又是怎么错认哥哥为袭击者,并加以报复的。 黄飞那时候还不知道儿子贩du的事实,把我那可怜的哥哥放走后,他想要调出公园的监控,看看出入公园的还有什么人。 被黄宇驰旁敲侧击地阻止了。 理由很简单,他怕爸爸发现他和同伙的勾当。 从那时候开始,他可能就有点后悔报警了。 这样,白泽便在莫冥中逃了过去。 事后的第二天,他问起黄宇驰这么晚还待在公园里的原因。 黄宇驰支支吾吾地,说不大清楚。 黄飞也没有深究——谁会动不动就往最坏的方面想呢?特别是面对子女的时候。 下午,黄飞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儿子落水的皮衣,被晾在阳台窗外的晾衣杆上,几乎就要晒干了,有几个缝边的角落里映出了不祥的白色——是du品。 在用鼻子闻了气味之后,他又把这些残留的粉末在手里搓了搓,确认无疑。 黄宇驰没用多久,就向爸爸坦白了一切——关于自己贩du的事实。 他说自己也没想到粉末会附上衣服,在被人推下河之前,黄宇驰刚刚拿到一大包分拣好的白色粉末,揣在口袋里,然后对着水面小便。 在被一掌推下之后,那袋粉末掉进了水中,封口开了,瞬间融了进去。 黄宇驰知道自己这是损失了一大笔钱,所以才会在认定袭击者没看到毒品的情况下报警,泄愤地想要让爸爸用职位之便整整他。 他不知道的是,他那湿透的皮衣,上面已经附着了大量的违法粉末,还在派出所里跟我们纠缠了一整晚…… 幸好天气比较潮,要是干得快,只怕是会被当即抓起来,当所长的爸爸也救不了他。 而现在,黄飞决定帮儿子掩盖罪行。 我想他肯定也劝过其金盆洗手,很可惜劝说无效。 一来二去,到后来,黄飞从一个光明磊落的所长,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长期包庇犯。 也是很悲哀的一件事情。 在哥哥自杀之后,黄飞随下属赶到了现场。 想必他是预防万一,刻意地观察了。 结果真的发现了哥哥外套上的异样——还记得黄宇驰的那个动作吗? 在打报警电话的时候,用手压住了哥哥的肩。 然后袖口的水,浸湿了哥哥外套的一小部分。 现在,那外套上也有浅浅的痕迹。 黄飞知道没人会注意这种小细节……但他还是把外套捎走了,在执法的过程中。 神经质地怕有谁会拿外套去检验,验出白色粉末,再推理到自己儿子头上。 这概率上几乎不可能发生,但出于一个父亲特有的谨慎,黄飞把那件外套偷偷地处理掉了,在离开自杀现场之后。 嫂子发现了衣服的丢失,也在那天询问了我,可我们哪能想到是被一个警察堂而皇之地偷走了? 真的想不到,背后的原因就更别说了。 一个月后,我找到了黄飞,并跟他说明了白泽的事。 在得知白泽才是真正的袭击者之后,这对父子表面上漠不关心,不想要追究责任的样子,其实心里是又被吊了起来。 他们怕白泽看见了什么。 在黄宇驰最初坦白自己行为的时候,黄飞就说了,那个真正的袭击者,很可能目睹了白粉在水里散开融化的过程,这就等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证了。 被爸爸这么一提醒,黄宇驰便心惊胆战地等了几天,看没有人报案,或者找上自己,也就渐渐放心了。 现在,袭击者的真身出现,出于谨慎,黄飞觉得,应该去探探他的底,看他到底知道多少。 至于白泽具体是怎么死的,我想象不出来,顾凯也没听人说起过。 黄宇驰杀了他,这点不容置疑。 我想,是黄宇驰应黄飞的建议去找了白泽。 黄宇驰就是一个愣头青,从他那一晚的种种鲁莽之举就能够看出,能贩du这么久,也算是一桩奇迹了。 肯定是他和白泽在交涉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泽经提醒,记起了那晚水面上的情形,黄宇驰不得不除掉他。 反正结果是两人发生了一定程度的肢体冲突。 白泽的头被推到了墙角,受了重创,最后流血过多致死。 黄飞又帮助儿子把现场布置成抢劫入室的样子,潦草地进行调查,并把进度刻意僵在了那里。 直到遥远的四年后,2009年,这一切才最终败露,着实让人唏嘘不已。 …… “白泽肯定是在那一次会诊前被杀死的。”最后,张怀满补充道,“这就说得通了。” “所以他不是没有履约,而是已经死了?” “是的,老板娘,真的很讽刺……顾凯离开之后,我推掉了下午的预约,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诊所的沙发上。” “没有什么具象的感觉,只是心里受到了震撼。震撼于生命的潦草流逝,和罪恶的无处不在……” “我以为我拯救了白泽,那时候。但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我救不了任何人,即使有时候,我坚信我可以。” 张怀满一脸沉浸的表情。 他在怅然,让人不得不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完全没有掺假,就算是为了更好的戏剧性,也不会有任何虚构的元素。 “所以……” 钱子雯清了清嗓子,打破无人发话的局面,“故事的题目是失眠,刚开始也是围绕‘失眠’进行叙述的。” “一个到了夜晚,就会虚实难分的怪病,牵扯出的却是一系列复杂的人性问题。关于复仇与治愈,拯救与谅解,生存与死亡。” “那对父子才是真正的可恶。”徐老太狠狠地骂道,“相比起来,白泽还算有良知得多。” “其实我觉得。” 乔姗说,“白泽就是我们所说,典型的‘边缘人’,抛开那奇异的失眠梦不说,他背井离乡,无法完全融入社会,情绪方面极不稳定,思想也偏激。” “这种人是很容易成为罪犯的,就像是故事里所说的,那心中的恶魔会煽动仇恨,怂恿犯罪。” “不管是在公园河边一脚把人踢下河,还是潜入邻居家准备屠杀灭门。这种人不是没有良知,只是存在缺陷,而正是这种缺陷,使得整个社会充满了不安定的因素,所以,真不知道该不该同情他们呢?” “或许这就是一个既定存在的事实吧,就像是马路边有树荫一样。”肖冰说,“我们不必去同情,当然也犯不着为之愤怒。” “是啊。” 陈铭玩味地重复道:“就像是马路边有树荫一样。” …… …… 他们看见谢齐林了。 “他在招呼我们?” 本.皮埃尔被逗乐了:“真是傻逼。” “撞死他,别废话。”兰道夫一声令下,他立刻收起笑容,猛踩油门。 () 第215章 【三十】鼠王 2018年3月1日。 “我不叫许磊。”那个略显老态的男人暴躁地走上台阶。 这里一个偏远小镇,《恶梦》里的许磊,最后被什么组织送到了这里,化名张肖奇,过着半死不活的独居生活。 谢齐林不知道他给对方做了什么贡献,又跟其达成了什么具体的协议。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找到他了。 他能帮自己一个忙。 “你叫许磊。” 谢齐林开门见山,“你有一个叫做小可的女儿。” 他愣住了,最后一个台阶只迈出一半脚,回头看着谢齐林,眼神里充满了更多的敌意。 “你想干什么?” “只想让你帮我一个小忙。” “譬如什么?” “譬如,帮我保管一样东西。” …… …… 桃源农庄里,乔姗正在反复询问一个永恒的问题: “下一个该谁了?” “反正不是我。”徐鹏抖着腿,“我只是打酱油的。” “酱油少年徐小鹏。”钱子雯戏谑,“估计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家伙。” “我才不是。” 大家的心情都还不错,在经历了《深渊》的黑暗,和《失眠》的人性救赎之后,可能是因为故事听多了,也算是百毒不侵了吧? “肖冰来吧。” 张怀满提议:“总是‘这故事不够深夜异闻’的。现在我最期待的就是你了,肖兄?” 肖冰笑了几声:“别这么当真吗。不过,我倒是想要讲了。” “那来呀!”徐鹏吆喝。 “在这之前。”陈铭局长指了指门外,“等老板娘回来吧,她在上厕所。” 五分钟后,徐老太回来了,推着轮椅的轮子,问大家:“哎呀,还没开始呢?” “等您啊。”肖冰欢快地说。 接着,开始了下面实在是谈不上欢快的故事讲述。 …… 你们知道什么是鼠王吗? 鼠王是一种现象,多只老鼠的尾巴缠绕在一起,然后迫不得已地,共同生长。 要知道历史上最大的鼠王,个体达到了32只之多,样子十分骇然。 这种现象的成因很多,鲜血,脏污,冰冻,粪便,或者只是简单的打结…… 你们肯定都没有亲眼见过鼠王,我想这是肯定的,因为人类历史以来,记录在册的目睹也不过只有几十次。 我嘛?我不止见过鼠王……嗯,不罗嗦了,直接开讲。 故事发生在2003年,我在老家读高一的时候。 别看我现在成天冒险冒险,一副不务正业的样子,在学生时代,也算是一个品学皆优的家伙。 程瑶是我的同桌,十足的美人胚子。 同时也是一个“怪胎”。 她性格孤僻,没有一个朋友,同性朋友,异性朋友,一律没有…… 有些怪胎之所以为怪胎,仅仅是因为他们其貌不扬。 而程瑶呢,她之所以为怪胎,原因的层次就比较深了。 “你上课为什么总是要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那天,我问她。 刚刚的英语听力课,程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嘴里冒出一个又一个的奇怪发音。 还算挺轻,除了倒霉的我,没有任何人受到影响。 “抽动症。”程瑶有的没的说。 那天回家,我上网查了查这三个字。 嘿,还真有这个病。 通过百度的详细解读,我感觉好多事都悄然明朗了—— 那时不时上咧的右嘴角,走在路上突然后退几步的怪异行径,和发声障碍。 那不是怪胎,只是一种病。 一种比较奇怪的精神疾病,仅此而已。 我对这个女孩产生了不少的怜悯之情。 其实在内心深处,我一直是挺喜欢她的。 谁不喜欢漂亮的人呢? 对吧? 在确认了她不是真的怪胎之后,我会时不时地主动跟她说话,她也并不抗拒的样子。 一来二去,我便对她有了更加深层次的了解。 程瑶不是本地人,她在这个城市生活,所有且仅有的原因,是她的舅舅家住在这。 “我爸妈不在了。”她毫无感情色彩地告诉我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是意外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灰头土脸地撇了撒嘴。 所以,人生底色尽是悲凉。 我认为是父母的早亡造就了程瑶的性格,造就了她的抽动障碍,造就了她这个人。 她是不幸的,相比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寄人篱下,没有真正的父爱母爱…… 不过,算上那晚被鼠王咬死的小女孩,我想正所谓幸福都雷同,而悲剧却会以千万种的形式降临于人世。 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 死掉的女孩我见过。 毕竟是同一个小区的。 每个周六早上,我都会瞅见她背着一个粉色竖笛包,蹦蹦跳跳地往少年宫走。 她顶多五六岁吧? 虽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如此惨绝的死法,我愿意每晚都为她默哀一小会儿。 “鼠王?”程瑶问我,在事发的第三天早上。 这几天,大家都在谈论这件事? 小女孩死在居民区的绿化带里,约莫是晚上九点,一个人从少年宫回来的路上遇袭的。 身上满是老鼠的齿印,和被啃食的窟窿。致命伤在脖颈的位置。 是的,十分惨色。 这一带是有一些老鼠,耗子,也可以这么叫。 但从来没见过它们集体行动,攻击人类的。 众所周知,老鼠天性胆小,通常见着人是会跑的。 只有你试图去捉它,它无处可逃的时候,才会咬你一口。 所以说,发生在那女孩身上的事情有些“蹊跷”。 她不像是那种会招惹老鼠的人。 就算招惹了吧,也从没见过有老鼠会把人往死里咬的。 大家都说那是鼠王。 不只是因为那些密集的伤口,对多数知情者来说,不合常理的现象,如果再搭上一个不合常理的名字,冥冥中就也是合理内。 综上,虽然没有什么实锤的消息,但有“鼠王”出没的谣言已经被小范围地传开了。 同学们一有空就聚在一起,危言耸听一番,再开几个“看吧我胆子很大”的玩笑,像是在无谓地证明什么。 没有人跟程瑶说话。 当然,我想她也是很好奇的,所以才会试着问我,用一种实在谈不上是问句的语调。 她问对人了,我想说,介于种种原因,我可能是在座的,掌握内幕最多,也是最权威的人。 不是妄加揣摩,更不是随意跟风。 我解释道,鼠王,就是一群尾巴后天缠在一起的老鼠,十分稀有的现象,历史上的记载寥寥无几,但确实存在。 她叹了一口气,脸上尽是些奇怪的,我参不透的表情,“它就在我们附近?” “也不一定。”我说,“谣传罢。真的嘛,只确定了是老鼠而已,很多老鼠。” “我听说,致命伤是在脖子……” “对啊。有点惨,就像被拉断了一样,脖子前面一道,就像是月牙形状。” () 第216章 【三十】独家信息 这可是独家信息。 关于伤口的形状。 我的爸爸是一名警察,昨天晚上,他绘声绘色地讲给我听。 真的十分吓人,爸爸一直乐于给我讲这些东西,我也愿意听。 “是你的警察爸爸告诉你的?” “对。”我回答,“独家信息。” 程瑶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继续说道:“那是一种很常见的灰鼠,就是在我们这儿下水道里常有的。大学的生物教授,看了尸体上面残留的鼠毛,那教授分析说,是鼠王的可能性很大。” “也是独家消息?” “正是。” 后来想想,那或是我和程瑶有史以来说话时间最长的一次。 不,或许比坦诚身份那次来得短些。 就是上次,她告诉我她父母早亡的事,我跟她说我爸是警察…… 话说回来,我们住在一个不大的城镇里。 那具小女孩的尸体确实造成了一定效应。 首先,大家的安全意识提高了。 因为可能有一个恐怖的东西在外面游荡。 老鼠本就是一个不好的意象,许多纠缠在一起,还会杀人的老鼠,就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了。 天一黑下来,大人们几乎都不允许孩子出门。 我觉得我16岁,应该不能算是一个孩子。 但爸妈却不这么想。 “晚上的吉他课别去了,拖延吧。”妈妈如是说。 这让我很不爽,不过也算是勉强接受了。 经打听,其他同学这些天也没自在到哪里去。 另外,有人打起了不合时宜的“好主意”。 就是我们小区的几个居民,反其道而行之,一天到晚地在小区的绿化,角落里晃悠,拿着捕捉动物专用的简易工具。 他们想要抓住鼠王,如果其真的存在的话。 这是很稀有的东西,或许能够卖一个好价钱。 不管是谁想买。 博物馆?还是变态收藏家,他们不管。 不过,要是他们真的可以擒获鼠王,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爸爸怀疑这些傻子拿的破网,连只凶悍点的流浪猫都抓不住…… 他们确实没有抓住什么。 一周后,疑似第二起事件发生了。 那是周四,晚上九点半,当事人正是我们的一个同学——他的名字叫王正明,我跟他不熟,但也没仇。 所以,当我和其他同学一样,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毫不避讳地说了: 事情发生在他从网吧回家的路上,为了抄近路,走进了案发小区。 他说自己几乎忘掉了鼠王的事,毕竟,他家里也没人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就在小区的最西边,一个偏僻的小道上,也是出去的必经之路,他看到它了。 不,应该说是“它们”。 “它们连在一起,尾巴。” 说到这里,三正明开始发抖,“起码有十几只啊,再具体我看不清楚,就像是一团什么东西似的,反正就这么朝我扭过来。我靠!我靠!我动不了,知不知道!它们就撞在这里。” 他指着自己的左小腿,“就是这里。” 我颇敬畏地看着他的小腿。 “然后呢?你跑了?” “废话,能跑多远跑多远,那东西追了我好久。我跑到有灯光的地方,才敢停下来。” 王正明的遭遇重新吊起了居民们的神经。 有了他的证词,“鼠王出没“不再是一个谣言,或者是介于谣言和实锤之间的东西。 算是彻底咬实了。 这是一群攻击性很强的老鼠。 它们杀死了一个孩子。 抛开是不是鼠王不说,这事端是必要彻底解决和铲除的。 通过小区居委会持续的请愿,和王正明的助推,警察终于挑了一个晚上,派人在小区的各个角落进行地毯式搜索。 之前只是检查了数个老鼠易藏身的角落,如今是彻底的搜索。 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那天早上,我听爸爸跟同事打电话说,上面准备联合其他部门,把搜索范围扩大,试图找出这个夜半袭人的共生怪物。 也正是在那天,程瑶和我看到了一个用宠物绳牵着鼠王的男人。 …… “鼠王。”钱子雯说,“我也见过鼠王。” “真的?”张怀满表示无法相信,“这么稀少的现象……” “当然不是活的啦。我在德国的一个博物馆看到的,标本。” “额,好吧。”徐老太笑了一笑,“那我们还是继续听肖冰的‘活鼠王’故事吧。” “用宠物绳牵着鼠王的男人……说到这,真的好吓人。” 徐鹏说,“难道鼠王是被蓄养,专门用来杀人的吗?” “这个,徐鹏你听下去就会知道了。” …… 那天晚上,前面说了,因为扩大搜索范围的事,爸爸说他要晚回家。 “大概八点半总归回来了。” 这是原话。 碰巧的是,那些天,妈妈随着单位去了外地,出差。 我一个在家里面写作业,开始就有一股不安的感觉。 卧室上面的石英钟慢慢地趋向约定时间。 爸爸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我开始试着打电话,手机无人接听。 又给爸爸所在的分局里打,局里的同事说,他早在八点刚过就离岗了。 “再等等吧,肖冰,应该快了。” “可是,万一他被鼠王……” 电话那头传来抑制不住的笑声,只听那人捂住话筒,对着旁边的谁复述了我说的话,这下好了,整个派出所都被我给逗笑了。 “没事的,肖冰。”最后,他用略带讽刺的口吻告诉我,“你老爹强的很呢。” 说实话,当时的我无法理喻这些。 难道他们根本没把鼠王的威胁放在心上? 不是已经有一个女孩死了吗? 从公安分局到家的路程不过20分钟,爸爸肯定是出什么事了,或许就在这个小区里,被灌木丛里飞窜出来的一团老鼠,给…… 我想不下去了。 带着未成年人特有的固执与担忧,在超时十五分钟的当间,换上外出的衣服。 那些日子是春天,不过还是有些冷的,特别是晚上。 我拿出厚外套,并在里面藏了一根铁质的双截棍。 就是那种,哪里都有卖的,银色,可以把两截棍子拼起来的便携款。 如果我看到鼠王,我就抽出棍子,和它决一死战。 当然这不是首要任务,首要的是找到爸爸,确保他没事。 入夜的小区人烟稀少,以前,在鼠王事件还没发生的时候,不管再晚,这些幽静的小道上总归会有一些归家的过路人。 现在,整个小区就像是一座空城,鬼城。 () 第217章 【三十】遛鼠 至少我走了那么久,除了保安亭里的保安,没见着一个人。 或许是居民尽量避免夜间出行,外面的路人也不敢再贸然横越这里的缘故。 每隔五分钟,我都要再试着给爸爸打一通电话。 可惜,他还是不接。 我绕着小区的大圈走,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 走到最西边的,那条偏僻的小道,也是西出口的必经之路,我想起了王正明同学的遭遇。 对呀,他就是在这里遭遇鼠王的。 他捡回了一条命,因为跑得及时。 鼠王就在这附近,我听见自己如是说。手不自觉地握住了衣服里的双截棍。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路旁绿化带里慈慈翠章的响动。 就像是准备偷袭的忍者,又或是尾巴打结的一群老鼠,在穿越草丛,锁定新的猎物。 “谁?”我抽风似地问了一声,有点像是条件反射。 忍者不会回我的话,鼠王就更不会了。 它们只会把这视为挑衅,然后袭击我,把我啃得千疮百孔。 我决定拼了,猛地抽出双截棍。 “肖冰?” 就在我准备抡棍的时候,灌木丛里传来一声语调熟悉的叫唤。 违和感满满,不得不说。 “程瑶?” 她从灌木里探出身来,头发上还顶着两小截树枝,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已经被灌木划得不成样。 她嘴角又向右咧了下,看着我,同时抹掉脸上沾染的一些泥巴:“你在这里干什么?”她问我。 “你在这里开嘛?”我反问。 她杵在灌木堆里,迟钝地想了一会。 “我在找鼠王。” “为什么?先出来。” 程瑶跨了出来,然后在黑夜里凝视我,一动不动。 “我出来了,然后呢?”她的表情就是这个意思。 我问她为什么要找鼠王。 她说只是想看看。 天呐,怪胎。 “很危险的。动物只要杀了人,就还会杀,这是嗜血。” 我说,“应该等着警察找到它,这个点不要出门才对。” “那你不也在外面吗?” “我那是……”我说了爸爸的事,他还没回家,所以我要出来找他。 “幼稚。”只听她轻轻说道。 “啊?”我一愣,“你说……” 她用手捂住了我的嘴。 另一只手做出嘘的姿势。 我屏住呼吸,有些莫名其妙。 最后一口气含在嘴里,满是程瑶手上的味道。 香香的,有点像是润肤露,更像是皮肤本身散发出来的,掺杂着些许泥土的干涩。 “我听到了什么。”她用鼻音说,慢慢地移开了手,“别出声,肖冰。” 我也听到了。 声音是从左边的绿化带深处传过来的。 那里有一小片樟树林。 那声音短促而尖,不止一声,音轨凌乱地叠加在一起,如同暴乱的龃龉。 因为距离的原因,声音不是很清晰,反而更能给人一种阴森的恐惧之感。 它肯定是从垃圾房附近过来的。 垃圾房在小区的最东北角。 那里几乎没有居民楼,只是茂密的绿化和垃圾房。 据妈妈说,小区将来会在那里扩建几栋小高层,铲除绿化,把垃圾房搬掉。 我们躲到了旁边一米多高的灌木里。 程瑶紧紧扯着我的衣袖。 当那一团东西猝然从林子里冲出来的一刹,我的心脏瞬间提起来了,说嗓子眼太俗气,事实是,我的喉咙真的有一种被什么堵住的感觉,呼吸困难。 老鼠。 诶,对。 我之前不是没有见过老鼠。 三年前,我们家的厨房里就闯进过一只。 身子又脏又肥,眼睛小小的,焦黄色,就像是两滴排油烟机里的厨余残垢。 它被爸爸用簸箕铲出了门,抡扫帚打死了。 我并不是很害怕,还一度认为,那只老鼠也是生命,就这么被活活抡死,未免有些残忍。 如今,看到这一幕景象,我兀自收回了这些想法。 大概30米的距离,这十几只缠在一起的老鼠,像是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一般,径直朝我们躲藏的方位扑来。 我几乎被吓傻了。 这扑过来的哪是老鼠,分明是一堆会咬人的脏秽。 我敢说,它们中的任何一只,都起码有当年厨房里那只的两倍大。 它们没有得逞,是的没错—— 它们刚冲出没几米,就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拽住了。 那拉扯的力道不小,鼠王相继发出凄厉的嘶叫声,很不甘心的样子。 紧接着,樟树林里就闪出了一个人影。 他拉着一根绳子,悠闲地往树林外走了几步,最后杵在草丛中央,没有路灯照到的昏黑里。 不一会儿,被牢牢牵住的鼠王开始就着绳子转圈,那个男人轻骂一声,把绳子从自己的身上解开。 我和程瑶不自觉地偎在一起,看着这家伙牵着鼠王,漫无目的地在这片绿化带里走动,像是在寻找什么潜在的猎物。 而鼠王却早已锁定了我们,一有机会便朝这里猛扑,然后被长度有限的绳子勒住,发出不满的叫嚷。 那个男人并未察觉出什么端倪。 最后,他牵着它们退回了那片樟树林,消失不见,一如从未出现过那般。 我又给刚刚笑话我的办公室打去了电话。 “肖冰,你爸还没回来?” “我要报案。” 对方顿了一下。 我以为他又要笑了,差点急哭——程瑶定睛看着我打电话,我尽力让目光失焦。 “什么事?” 谢天谢地。 我抓紧手机壳,克制着情绪,告诉他,刚刚,就在小区里,我们看到了一个用绳子牵着鼠王的男人:“我和一个同学,我们都看到了。” “什么?” 又是慢一拍的停顿,我仿佛看见这个家伙皱起了眉头,“牵着……什么?” 我又跟他解释了半天,在这小区绿化带中央的凉亭里面,和程瑶一起。 她还没走,看样子,是还有话要对我说。 “这很严重,肖冰,你发誓你不是开玩笑的。” “我发誓。”我想了想,“用生命发誓。” “你们现在在哪里?” 我告诉他这个凉亭的位置。 “先回家,你们两个都是。还有,你爸还没回来?” “没有。” “回家,现在马上。” “你们现在要去抓他吗?那个男人?” “不。估计还抓不住,不过,肖冰,你们提供的可能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挂掉电话后,程瑶凑了上来。 我大致转告了对方所说的。 在这当间,我突然发现她的身子在抖。 () 第218章 【三十】制造者 “你能不能让我看看?”她问我。 “看什么?” “鼠王的照片。如果你爸爸抓到那个男的,我想要看看鼠王的照片,近照。” “为什么呢?” 她还在发抖,而且比刚刚更厉害了,在我问了为什么之后。 “只是,想要看看它长什么样子?”我试探地问道。 “是。就是想要看看,具体的样子。” 这样的回答,我无言以对。 这时,我隐隐发觉,右肩膀的一个点有股火烧的感觉,整个人都开始莫名地焦躁起来。 回过神来,程瑶站得挺挺的,似乎在等我的下文。 我跟她一样地发起抖来。 不知道是被她传染的,还是跟那右肩的火烧感有关。 “你得给我一个更加信服的理由才行,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竭力克制住发抖,摆出一副不容置疑的架势——灼烧感越来越强,那个点似乎还会移动,在我的手臂上下。 就像是一束肮脏的目光,扫视着。 “月牙。”她说。 “月牙?” “那女孩脖子上的伤口,你说是月牙形状的一条。” 我想起来了,确实,是爸爸告诉我的。 他经常会跟我分享这类事情,措辞毫不避讳。 “也是这个形状的。”程瑶一个哽咽,像是差点哭出来,“我爸妈的脖子上,致命伤,也是这个形状的。” 我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啊?” 她像是跟我刚刚的“刻薄”态度怄气一般,扭头就走,疾步冲出凉亭,消失在绿化带的尽头。 这时,右肩的灼烧感陡然增强,就像是到达了某种燃点,然后便更快地消失,我的身体恢复了正常。 右边的灌木丛动了一下,当然,也可能是我的幻觉。 我当时没有多想,满脑子都是程瑶,她想要一张被擒获后鼠王的照片,她说她爸妈死的时候,脖子上也有那形似月牙的致命伤…… 我恍惚地起身,捂着右肩膀的那个点,往家里走去。 咦,还真的有点烫。 我终于警觉起来。 回看那凉亭旁的一圈灌木—— 不管刚刚藏有什么,现在肯定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的脖子僵着,迟迟没法移动。 直到爸爸的一通电话,爆炸般的来电铃声,把我喊回了现实。 “那一夜之后,我连续两天没有睡着。”肖冰说。 桃源农庄子夜过后的房间里,诡异气氛正酣。 “因为亲眼见到了可怕的东西。” “所以,问一个不是那么可怕的问题啊。”乔姗问,“你爸到底去干什么了?” “确实,也是必要解答的问题。”陈铭应和道,“如果答不上来,故事就是假的了。” “还别说,陈局,我是真的不知道。” “啊?” “但也不代表故事就是假的。” 肖冰轻舞着双手,一副辩驳的姿势,“相反,只有虚构的情节,才会过分地追求合理性不是吗?”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我们会被蒙在鼓里,被一些简单却致命的东西。爸爸含糊其辞,不想告诉我他迟迟不归家的原因。我也没法追问,就这样。” “那你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吗?被蒙在鼓里?” “我现在知道了。”他说,“但跟这个故事实在没有什么关系。” “一切都是有关系的。” 钱子雯莞尔一笑,鼓起两块肥嘟嘟的苹果肌:“比起只听有关系的东西,我想大家更想把故事听得全面一些。你们说是不是呢?” …… 那好吧。 为了不影响故事的进度,我会在故事结束之后说的。 谁想听记得提醒我—— 这不像是一个很棒的终局。 我的意思是,以故事的角度来说,它没有让人血咏膨胀的高潮情节。 就在我和程瑶目睹“鼠男”的第二天下午,爸爸和同事就根据我们提供的信息,成功锁定了犯罪嫌疑人:陈建兵。 男,33岁,曾是当地的农民,在一场声势浩大的拆迁之后,他分得了这里的一栋公寓,和数目可观的拆迁款。 爸爸跟我讲,这家伙本来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不好好干活的那种。 在碰到拆迁,得到不少好处之后,就更是整天待在家里,好吃懒做,单身,也没有一个正经的对象,倒是对一些雕虫小技的玩意儿很是感兴趣。 “他制造了鼠王。” 爸爸说,“像是从电视里知道了这个玩意儿,便动起了极端的脑筋……真的是十分极端了。” “陈建兵独自住在小高层的一楼,房间常年不清理,厨房和客厅里一直有老鼠出没。一个月前,他开始捕捉它们,捉住之后就全部集中在一个饲养笼里。” “等积攒到13只的时候,他觉得应该足够了,便自己调了一些麻醉剂,在那些老鼠昏迷的状态下,把它们的尾巴全都绑在一起,绑成一个个牢固的死结。” 没错,陈建兵的雕虫小技,就是针对一些化学试剂的摆弄。 有些人是真的有所专长,却从来不会把之用在正道上。 就这样,他成功制造了一个鼠王,然后便开始训练这个本不该存在的共生怪物。 “一开始,他先是用足够的食物,让这群老鼠信任,听从自己,有一些简单的指令。肖冰你他妈信不信,它们竟还真听他。” 爸爸停了一下,等我的评论。 我没有评论,他便继续讲了下去:“就在两周前,姓陈的开始给老鼠持续注射兴奋剂——这也是老鼠异常具有攻击性的原因。” 我猝不及防地忆起昨晚,从团从樟树林里冲出来的脏秽。 扭曲着,肉肉的,发出撕叫。 “肖冰?” 我哆嗦了一下:“陈建兵认罪了吗?” “只能认了,不是吗?” 爸爸说,“他承认是自己制造的怪物杀死了那个女孩,可怜的孩子……对,他还提到了你们的同学——就是与鼠王打上照面的那个,叫……王正明,对,王正明。” “这也算是杀人未遂了,他说他故意松开绳子,让鼠王朝那男孩扑过去,在明知道可能造成伤亡的情况下。”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动机是什么?”我问。 “不明确。” 爸爸喝了一口茶,漱了漱口。 我一直不喜欢他用茶水漱口时的声音,让我有些恶心。 结合现在的话题,我只能竭力地忍住于呕,听他继续说,“动机不明确。这人是一个反社会分子。最夸张的你知道吗,认罪后,他好像还乐在其中,沾沾自喜的样子。” 我终于呕了出来。 “真的是变态。” “是啊,肖冰,这世道,变态多的是,越来越多了。” “有没有鼠王的照片?” 爸爸没有反应过来:“啥?” “我想看看鼠王的照片。” “额。”爸爸想了一会,我知道像这样,额,就是说,讲在兴头上,一般我提要求,他是很难拒绝我的。 “我手机里有一张。” 那是当年的非智能手机,国产的。同事给他发的彩信。 我看着那惨光下的鼠王尸体,胃里一阵折腾——它们被刀剁了,13只肥大,甚至有些畸形(估计是兴奋剂的缘故)的老鼠,像是正好赶上了一场雨,下的是刀子。 “死了?” “陈建兵干的。在我们敲门的时候,他就疯了似的,把老鼠全部剁死了。” 我有的没的“哇”了一声。 心里还挂着程瑶离奇的委托。 她当时转身离去,搞得我总觉得自己欠她的,不知道为什么:“能给我打印出来吗?” “算了。妈妈看见会吓死的。” “我不给她看。” 爸爸目光严厉地瞪了我一眼。 我知道没戏了。 就这样,造成不小轰动的鼠王事件就此完结,对于那些局外人来说。 始作俑者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反社会分子,他凭空做出鼠王,还把鼠王训练成杀器,满是一股魔幻现实的味道…… 他们喜欢这样的奇闻异事,够刺激,也够谈资。 但这一切真的结束了吗? 别人我不知道。 但对于我和程瑶来说,故事的序幕才刚刚开始。 () 第219章 【三十】它喜欢我 第二天上学,不出所料,同学们都在激烈地讨论,讨论陈建兵,和它的鼠王。 程瑶还是跟往常那样,就像是一座教室里的孤岛,趴在桌子上,嘴里咯咯地发出声音,右脸向上咧着,一副难受的样子。 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她立刻就直起腰来,余光里,她好像十分焦灼。 我不紧不慢——或许有些过慢地卸下书包。 “不欠她的,没事。“我一再告诚自己,侧过头去,跟她说了事实:我看到了那张照片,但却没能拿到手。 “给我形容一下。”程瑶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就是……十几只缠在一起的死老鼠啊。” “多大?” “大概……”我比划了一下,“这么大吧?” “都是这么大?” “嗯。你到底想要了解什么?” 程瑶捂住嘴,像是在思考,完全不顾我的注视。 “那就不是。”她喃喃自语,脑袋拖泥带水地摇着,“但它还在外面,它……” 我莫名地有些害怕:“你在说什么?” 她不再呓语,定定地看向我。 问我觉得自己是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他妈的废话。” 就这样,程瑶利用上午的四个课间,和一节无关紧要的副课,低声,又快速地给我讲述了她的故事。 虽说语速极快,声音也不是很清晰,还经常被打断…… 我甚至可以完全复刻程瑶当年的样子,每一个音调,每一个细节,没有纰漏地转述给你们听。 是啊,我记得太清楚了。 不管是当时的情况,还是那段可怖的往事本身。 接下来我要讲的这段,与其说是可怖,不如说是无解…… 超越常人心理承受极限的意象,或许这样形容最为合适。 程瑶说,那双眼睛里散发出来的东西……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 与其说是动物,它更像是人。 与其说是人,它更像是什么别的东西…… 与它对视,一秒,只消一秒,不管你之前有多么热爱这个世界,那之后,你便只能体会到它的黑暗,和肮脏。 …… 那是一栋不大的单层公寓。 程家三口人于1990年3月乔迁至此。 因为房子的前主人家中变故,急于抛售,程瑶的父母便低价买进了。 在此之前,他们住在一处简陋的合租房里。 这回,终于攒了点积蓄,也买下了合适划算的房产,这家人,连同三岁的孩子,似乎都感到由衷的高兴。 话说回来,这个家也不大,一个正方的客厅,一间比客厅略小的卧室,还有厨房,阳台,和厕所。 厕所有两个。 这是一栋60平的住宅,少有的奢侈。 大厕所设在客厅尽头,中规中矩的样子,而小厕所的地理位置却十分玩味——在卧室的一扇大立柜门里,有点像是视觉假象。 因为旁边正好有一排大立柜,前主人,那个似乎欠了挺多钱的男人,很有艺术细胞,把厕所门也做成大立柜的样子。 这样,这就像是一个隐藏的房间,哪个前来拜访的人会兀自想到,这清一色的大立柜里面,会有一个深入式的小厕所呢? 你们能想象的吧?场景? 这栋房子里住着其他东西。 十分不好的东西。 年幼的程瑶总是有一种无法言说,也道不明的怪异感觉。 过了这么多年,在03年5月,阳光明媚的教室里,她仍能向我生动地描绘—— 空气里似乎有粘稠的东西,什么东西脏脏的。 出门后,这种感觉就会消失,但在家里,程瑶说自己有时会被压得哭出来,爸妈不知所以然,她也说不清楚。 那天,5岁的程瑶从睡梦中惊醒,姿势狼狈地躺在小床上,左侧的大床,爸妈正酣睡。 很小,她就和他们分床睡了。 也早早地习惯了熄灯。 惊醒后,程瑶发觉空气竟黏糊糊的,粘稠到了一定的程度。 她透不过气来,鼻子奇酸,甚至能辨出空气的形状——就像是无数只软乎乎的手。 “我连哭都哭不出来。” 在地理老师讲到月亮与潮汐的关系时,程瑶借着老师抬高的噪音,过分清晰地说了一句,“泪腺也被黏糊糊的空气堵住了。” 源头在卧室的厕所里。 程瑶发现,只消她看向那藏有厕所的大立柜门,那种感觉就会到达极限。 空气躁动,恶臭,粘稠,把她打得遍体鳞伤。 门后有什么东西。 一个足够脏的东西。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门自己开了,岔开一道缝。 “我不知道我该叫它什么。这么多年,我越来越觉得,人类还没有发明这样的词汇,来形容如此极端的肮脏。”程瑶继续说。 我知道地理老师已经注意到我们了,但我根本无暇提醒她。 “它长什么样子?” “你觉得呢?” “额……” “有些类似老鼠,不过是一个比老鼠大得多的东西……” …… “你们最抵触的意象是什么。”肖冰暂停故事,转而问道。 “蜈蚣。”乔姗说,“那些小脚让我想起蜈蚣。” 徐鹏清了清嗓子:“我也害怕虫子,不过,比起蜈蚣,更害怕毛虫之类的,软软的,那种。” “我害怕女鬼。”张怀满说,“午夜凶铃什么的,这种东西我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那有谁害怕老鼠的吗?”肖冰追问。 “我。” “你?” “对,我。” “我大陈局竟然,害怕……”钱子雯摆出一副过于浮夸的表情,“害怕老鼠?” “我小时候被老鼠咬过。”陈铭说,“这故事,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噩梦啊,肖兄。” “哈。”肖冰把矛头指向他,“那陈局,在你心里,妖魔化的老鼠是什么样的?” “额,真的要我说?” “有吗?” “我觉得应该……很丑吧?有角?” “有角?” 徐老太学着年轻人的口吻说,“那不是成搞笑的了?” “确实。” 肖冰叹了口气,“程瑶肯定没有在胡诌。毕竟,我想,世界上,还鲜有想象力这么丰富的人吧?程瑶肯定不算其一。她说的那些噩梦,都是真实的,没错。” …… 它长着一张难以区分别类的脸,对于老鼠来说,过于扁圆了。 对于其他面部较平的动物,譬如人,又难免过于紧凑和小。 有点像是被谁扣了一个锤子,打扁的感觉——那是自然长成的脸,不容置疑。 “它的头顶跟我的小床头柜水平平行,大概40厘米不到的样子。”程瑶这么说它的身高。 40厘米,大概就跟两本平装书竖着叠起来差不多…… 程瑶与它的第一次照面,隔着厕所的门缝,和一个小床头柜。 那几秒,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门缝很快地关上了,留下了一张难以言状的脸,和纯黑无毛的躯体,在程瑶的脑海之中,记忆里再也无法磨灭。 “它喜欢我。”程瑶平静地跟我说,“那只腥红眼睛的大老鼠喜欢我。” 那一夜惊魂之后,她试着向父母诉说自己所见的怪东西。 他们没有完全听懂,只是买了一些老鼠药,放在小厕所里。 它不会吃的,冥冥中,程瑶总觉得,它不用吃东西。 它的食粮就是年幼的自己。 之后,程瑶的生活,就坠入了那张脸的监视之下。 它始终在看她,看她,喂饱自己。 这种情况可能早就开始了,从她感觉到不自在,空气异样,粘稠的时候。 那是被注视的感觉,被脏东西注视的感觉。 她不断地跟父母求助,而那对夫妻却认为是女儿在胡闹,最后实在不耐烦了,便大动肝火。 程瑶不得不自己承受这些。 事情在半年后开始变态起来。 那东西似乎不再满足于暗处的窥视,每晚,两个大人入睡后,它就站在厕所门里,打开一条小缝,看着床上的程瑶,也让程瑶看着自己。 日复一日,程瑶开始惧怕上床,频繁失眠。 有时候好不容易睡着了,还会被几声怪响吵醒——是厕所门里的东西,在喘着粗气,不知道干些什么。 当时的程瑶,只觉得死一般的厌恶与恐惧。 “那不是地狱,是地狱下面的阴暗。” () 第220章 【三十】它回来了 1993年4月22号,程瑶记得那个日子,十分清楚。 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在浴室里冲澡,想着白天的事情—— 在小学班级里,一个顽皮的男生挑衅,她失去了控制,拿起铅笔,扎伤了对方的脸,差几厘米就戳瞎了他的眼睛。 男生的家长找上门来,与她的父母吵了一架。 最后,把讨说法的人送走之后,程瑶又被爸爸严厉地训斥了一番。 她知道自己如此暴躁冲动的究竟原因:那双腥红的豆眼,夜晚厕所门缝里的东西,和它夜夜发出的声音。 如果再这么下去,程瑶觉得自己一定会死,便沉下心,第无数次,也是解释最清楚的一次,跟爸妈说明了境况。 他们还是没有相信,扬言要带自己去看心理医生。 淋浴室里,程瑶近乎崩溃,嚎啕地哭了出来,幼小的心灵已经被蹂躏得不成样子。 她恨那个男生,恨爸爸,妈妈,恨那个大老鼠样子的东西。 “我要杀了所有人。”她狠狠地喃喃道。 这时,她才注意到它—— 就站在淋浴房外面,贴着玻璃,好像已经站了很久了。 整张脸挤在玻璃拉门上面,因为热水的水雾,只能看见大致的轮廓。 那双红眼睛就像是两束X光,融化了两点水雾,直直地看向自己。 模糊不清的嘴角咧着,神情就跟人一样,真的,只有人才会把嘴角咧出这样的弧度。 而它做起来却毫不费力。 “我开始尖叫。”程瑶哭了,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然后,妈妈就进来了……” 惨剧发生。 隔着不断产生的水雾,淋浴室外朦胧一片,从里面看的话。 妈妈发出骇然尖叫,白色的卫生间,底色上溅出了一层层的血红。 爸爸闻声赶来,很快也被逮住了—— 程瑶不断尖叫,不知道尖叫了多久,那东西杀了他们,她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从模糊的动作轮廓来看,爸妈死了,死得很慢,很惨。 尖叫持续了一个小时,没有断过一秒。 淋浴头还开着,水雾还是不断升腾,爸妈的尸体就躺在外面,她看不清,但知道他们死了…… 尖叫声让邻居报了警,警察赶到,6岁的小程瑶停止叫喊,昏死在警察的怀中。 “我杀死了他们。” 程瑶把头埋在课桌里,呜咽着说,“我说了我要杀死所有人,他们,他们就死了。” 事后,程瑶一度失语,跨越半个中国,搬到这里跟舅舅家一起住,直到一年后才慢慢地开始说话,留下了创伤的后遗症——抽动障碍。 除了我,她没跟任何人,包括警察,说起真实发生的事情。 “因为没有人会相信的。”她说,午饭时间,我帮她也领了一盒饭,“你相信吗?” “……最后警察怎么结案的?” “不知道。估计是猴子之类的吧?我老家那里经常会有野生猴子闯进民宅——” 她精神恍惚地打开饭盒,“月牙形状的伤口,很整齐的,就在我爸我妈的脖子上。是最后的啃咬。” “你如果相信我,肖冰,你爸爸他们抓错人。不是那什么鼠王,不是的。是它回来了,它来找我了。” 我咽了口唾沫。 “它找到这里了,肖冰。那东西找到这里了。它想要我。从一开始就是。” “所以……” “所以我想要先找到它。” 她吃了一口排骨,又全部吐了出来,一声干呕,“前几个礼拜,我一到晚上,写完作业,就在那一带游荡,都没能找到……那个男人为什么会承认呢?不是他干的,不是吗?” “你不相信我,是吧?” 我没有马上回答,不是我不相信—— 只是,回想起那晚凉亭里的灼热光线,灌木丛里的东西,结合刚刚程瑶讲述的,我只觉得害怕,一时半会说不上话来。 不管那究竟是什么,在那天晚上,它已经重新盯上了程瑶。 同时,也一并盯上了我。 …… 第二起命案发生在陈建兵归案的六天之后。 这震惊了所有人。 死者9岁,性别女。 和第一名死者就读于同一所小学—— 这成不了什么关键的话题,毕竟像这么小的城镇,从南到北也就两座小学。 一所昂贵的民办,大部分孩子都在另一所公办二小。 那个女孩是在独自溜回家的途中遇袭的。 全身沾满了脏脏的鼠毛,伤口布满上半身,致命伤仍是脖子上,一道工整的月牙状扯痕,在最后才切断了她的大动脉。 我是普通人里最早知道此事的人之一,谁叫我的爸爸是警察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把我当做一个同事对待的,情报方面。 “今天神他妈鬼了。” 爸爸的口头禅,妈妈瞪了他一眼,在饭桌上,他显得十分疲惫。 “又有个孩子被老鼠咬死了,真他吗……” 我咯瞪一下。 在妈妈面前不好详细询问。 饭后,我火速地写完作业,来到了爸爸喝茶抽烟的阳台上。 “跟我说说!” 于是,爸爸跟我讲了死者遇袭的前因后果,和被啃食的惨状。 就是我刚刚说的那段,没错。 听罢,我后背发凉,脑子里尽是些恐怖的阴谋论。 结合一周前程瑶跟我坦白的那些过去,真的是,很多蹊跷而诡异的地方。 六天前,程瑶和我坦白的当晚,放学的时候,我又跟她说了自己在凉亭里的感觉,那肩上灼热的一点,犹如被什么极恐之物注视、死盯。 程瑶听后沉下脸来一那时,她并没有感觉到有第三者的存在。 “那应该就是它。” 公车站后面的树荫里,程瑶的脸色越来越差,“它又盯上我了。” 说着,她紧张兮兮地扭过头,一番左顾右盼。 真的是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你中午说,你前几个礼拜都在小区里找……那个东西?” “是的。” “你找它干什么,怕它找不到你吗?” “它迟早会找到我的,就像现在这样。”程瑶说这话的语气很不自然,至少在我听来,“它喜欢我。” 一辆公车转了过来,不是我们要乘的那班。 程瑶顿了顿,继续说:“我得先发制人,我受够了被它监视的日子。我再也不要了!要杀了它!先杀了它!否则,我就死了算了。” 她的嘴角开始歪,身子一颤颤的,是又有点发作了。 () 第221章 【三十】谁在说谎【过年好】 我的脑中突然闪现出一组画面—— 一只可憎的小怪物,为了折磨一个女孩,用十年的时间,穿越了半个中国,终于找到她,并继续开始…… “肖冰?” “我该怎办?” 我也不知道,她却问得像我一定知道似的。 “它会杀了你吗?”我又问。 “不会。” 公车来了,我们一起坐了上去,坐在两个相隔甚远的位置上。 她先下车。 临别时,她特意走过来,要命地说了一句,承接上车前的话,“但它可能会杀了你,我不知道,对不起,肖冰,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这些天,我除了上学之外,真的,都没敢出门。 确实有道理啊,既然那东西喜欢程瑶,它看见我和程瑶在一起,我就约等于半死了。 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但又让我怎么跟一个腥红眼睛的怪老鼠解释呢? 在上学的时候,程瑶变得异常严肃,不跟我说一句话,又回到了高一刚开学时的状态。 我被这阵势吓到了,也不敢主动搭话。 她说她会想办法解决的,到底…… “我找到它的线索了。” 在从爸爸口中得知第二件命案的几个小时前,放学之际,程瑶冷不丁地跟我说了一句,便拎着书包走了。 找到线索了? 什么线索? 我没有追问,看着她走出教室的背影,愣了一会。 然后,回到家里,爸爸就跟我讲了,那个早恋女孩的死。 前面还有几点没说,太跳跃了哈,原谅我想到哪说哪。 她死在这座小区里,又是这样。 死亡时间是凌晨一点。 “这次,又是鼠王吗?” “或许是。” 爸爸说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跟前一次一样,我是说各个方面一死法,鼠毛,伤口,还有脖子上的致命伤……我们结案结错了,肖冰,错了。都怪陈建兵那个屎人。” 今天下午,在爸爸和同事的“疯狂逼问”下,陈建兵说出了真相。 同时,从陈建兵最后的阐述里,大家都意识到了事情意外的严峻性。 包括我。 …… “所以说,是比鼠王可怕得多……真正的,怪物?”徐老太唏噓道。 “好可怕,我是说,那段在浴室里的描写。”徐鹏说,“我决定明天不洗澡了先。 “事情蹊跷啊,肖兄。” 钱子雯喃喃,“到底是鼠王呢?还是程瑶口中的小怪物?她会不会有妄想症,干脆就是胡话吧?” “继续讲下去吧,肖冰。”乔姗催促道,肖冰点点头。 这时,肖冰的手机响了。 “抱歉。”肖冰的额头拂过一丝紧张,“我得接这个电话。” “接吧,看在你故事讲得好的份上。”陈铭打趣道。 “谢谢。” 肖冰从椅子上站起来,可能腿有些麻,踉跄着就蹦出去了。 “啥国家大事啊,还要跑出去接。”张怀满苦笑道。 大家以为要等很久,不出两分钟,肖冰就回来了,脸色有些不好。 “是出什么事了吗?”乔姗问。 肖冰摇摇头。 “那就再讲吧。” “好的,陈局。刚刚说到……对,第二个死者是一个九岁的女孩,她死在……” “这里说过了。肖兄。”钱子雯提醒,“你还好吧?讲真的。” “只是我走神了,抱歉。” …… 是要说到陈建兵的坦白了吧? 好的。 你们想象过,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把屎盆子往自己的身上扣吗? 陈建兵的事让我彻底开了眼。 正所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些人不是往自己身上扣了屎盆,而是他们本身就是屎盆,散发着三滥恶臭。 他脑子有病,我是说陈建兵。 那种不能确诊的病。 他最终向警察坦白,自己只是想要引起人们的注意,这会让他很开心,不论以什么方式…… 听到这里,我不禁开始唏噓,他肯定也是一个可怜人,可怜到觉得自己像一坨屎,需要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来讨得存在。 “你的那个同学,叫王,什么,王……” “王正明。” “是的,王正明。那一次确实是他和他的鼠王,陈建兵看到王正明走在小道上,便放开了绳子,那群被兴奋剂刺激的大耗子就扑过去了……” “它们没有杀人的欲望,只是内分泌紊乱了,扑人,就像是一些宠物狗那样。那个家伙,陈建兵,他甚至坦言,自己希望那孩子死。从头到脚的变态,肖冰,接下来才是重点,你听好了。” 爸爸继续说,陈建兵制造鼠王的“灵感”,并不是在什么电视节目上看来的。 他亲眼见到了鼠王,就在几个礼拜前。 准确地说,他亲眼见到了鼠王,案发当晚,看着它们把竖笛女孩一口咬死。 “他亲眼见到……”我无脑重复。 “那才是真正杀人的东西。它又杀人了。”爸爸把那燃尽的烟头掐了。 在此之前,我几乎都没注意到他在抽烟,烟味像是把我给忘了,或者说,是我把它忘了才对…… 爸爸叹了口气,表情沉重,又掺杂着些许浮躁,让我联想到一块漂流在海面上的厚木板。 “哎,我们打算封锁消息。” “封锁?!”我问。 “对,尽量缩小恐慌的范围。没办法了。” 一阵不尴不尬的沉默。我硬着头皮发问:“陈建兵有没有说,他看到的鼠王是怎么样的?” “有。” 爸爸挠挠鬓角,向我转述陈建兵的所见:它们缠在一起,移动速度很快,大概有把八九只的样子。 攻击时发出“叽叽”的声音,老鼠的专属动静。 具体的也说不上来,一再靠近可不是个明智之举。 “那些老鼠有多大?” “就一般老鼠那么大,怎么了?能有多大?”爸爸诧异地看着我,好像我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确实如此。 “陈建兵说,没有他那些打兴奋剂后暴食的老鼠大,应该也就这么,这么……” 爸爸拿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 “确定?” “确定啊,怎么?” 我回想起程瑶所说的——“它的头顶跟我的小床头柜水平平行,大概40厘米不到的样子。” 所以,那个把人脖子咬出月牙状伤口的东西,到底是一群巴掌大的连体老鼠,还是程瑶口中的生物呢? “没有他那些打兴奋剂后暴食的老鼠大”,我倒是见过那些老鼠,还没有它们大? 那可真的只有巴掌大小了。 若程瑶所说的恐怖之事属实,那杀人的鼠王里面,必要有一个来自过去的怪物,也就是杀死程瑶父母的那个“它”…… 所以,到底是陈建兵在说谎,还是程瑶在说谎呢? 两者必有其一,究竟是谁呢? 我想不出前者还有什么说谎的理由,是的。 然而后者也没有说谎的理由啊,同时,她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需要说真话的理由。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决定跟程瑶谈谈,找时机,尽早地。 …… () 第222章 【三十】失踪【过年好】 程瑶歪起了嘴角,在听完我的转述之后。 我知道那其实是“皱眉”,一个意思,只是人与人的表达方式不尽相同。 这天是周六,我觉得事态严重,便直接把她给叫出来了。 我们在电话里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在大润发底楼的肯德基见面。 我几乎是穿着睡衣就前去赴约,一到周末,我都不怎么修边幅。 程瑶穿得比较正式,一件亮黑色的短夹克,打底衫,和一条带格子的米色长裙。 我们坐到一对最角落的位置上,方便谈话。 坐定后,想想好不容易来了,便去前面买了两块原味鸡,和两杯可乐。 程瑶本来吃得挺香,随着我讲述的推进,她也慢慢地停了嘴,歪起嘴角,久久不恢复原状。 “那个女孩的脖子上,也是……” “是,月牙状的致命伤。警方想要尽可能地阻止消息扩散,所以其他人估计还不知道。” 我顿了顿,看着程瑶一副逐渐铁青的脸,问,“前两天你说的线索,到底是什么?” “你不必知道的,我一个人应付得来,不需要让你也牵扯进来。” “到底是什么!”我破口而出,语气比自己想象得要狠,上许多,“我得知道。” “为什么? “我觉得你可能在骗我。” 程瑶没有马上回话,她的表情鱼龙混杂,让人无法摸透。 “我没骗你。”她沙哑着辩称。 几个老头坐到了我们旁边的位置上,大声喧哗着,叫其中一个人去买薯条。 “没骗我吗?” 我反问,“陈建兵的坦白,你猜怎么着?他目睹了竖笛女孩被鼠王咬死。那不是你说的那个东西,就是一群老鼠。那家伙说它们的个头还没有他自己蓄养的大呢,巴掌不到,怎么可能是一个跟床头柜那么高的怪物?” “啊?” 程瑶瞪大眼睛,看着我,“那分明就是一样的月牙,伤口,不是吗?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是鼠王也没错,那东西可能就混在它们里面,和它们缠在一起……它也有尾巴……” “不是我不愿意相信你,但都这种时候了,陈建兵没理由在这种小事上说谎。” 那八九只老鼠个头一样,都不大,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像你说的,程瑶……” “不可能。”她咬着牙回我,“你自己不也说了吗?凉亭外、外面的。” 她指的是我右肩难耐的灼烧感。 “终究只是,感觉而已。也可能是我太紧张……” 我之前没有考虑到这点,是啊,如果程瑶说的都是胡话,那被注视的灼烧感又算什么呢? 它可是切切实实地发生在我的身上,直到现在,还残存着一丝恶心的感觉。 程瑶狠狠地瞪着我,“你自己跟我说的……你跟我说的……” 她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渐渐地,让我有了一种“颜面扫地”的感觉。 我不知道你们的16岁会不会这样,我只说我自己—— 16岁的少年,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显然是没有准备好的。 就譬如现在,我感觉这事儿一塌糊涂。 横竖碰壁,乱七八糟,便有一般怒气冲上心头。 “你喜欢我吧?”我略带攻击性地问。 “什么?”她吓了一跳,像是我说中了。 “所以你想要吸引我的注意力,对吧?借着一系列离奇的惨剧,编造出一段过去,一段恕我直言,很恶心,亏你想得出的过去。” 我也意识到这段话说的有些过了,但还是没有停下来,“神经兮兮的,你只是想……” 话没说完,我只感觉脸上一阵刺骨的凉。 一条条丝滑的水蛇顺着我的脖子蹿到了衣领里边。 我一个哆嗦——是程瑶,她拿自己的可乐泼了我。 “你离我远一点。” 她哭了,“你怎么能这样?我信任你,才会……” 直到她离开很久,我还坐在那里,没有顾及脸上的可乐渍。 旁边几个老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隐约觉得自己做错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意识到,这是一个让自己深度后悔的行为。 …… “扎心了。”徐鹏说。 “可能我一开始就不是完全相信吧?没人能完全相信这么荒谬,和诡异的事情,我急于问出个所以然,以至于过了火。” “确实过了火。” 乔姗说,把手上的戒指摘下又戴上,把玩几番,“程瑶确实很信赖你,所以才会告诉你她的心魔。她也可能喜欢你吧?” “毕竟,如果是我,要和异性同桌在外边见面,不管是为了商讨什么,我也许会刻意穿的很烂,为了不让对方产生误会不是吗?” “程瑶的穿着明显是刻意求生误会,不过,你伤害了她,不管她之前是不是在胡说八道,肖冰,你都是不对的。” “后来怎么了?” 张怀满抢着问道,“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深度后悔?”钱子雯说出了不安的揣测,“程瑶会不会死了?” “不要啊!”乔姗和徐鹏异口同声。 …… 一时间,没人知道程瑶是死是活——她失踪了。 第二天一早,她的舅舅便报了警,说自己的养女失踪了,就在与我见面的当天晚上。 失踪了,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你的一个同学失踪了。” 我爸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一个人在房间里预习功课,“她的名字是程瑶。” 爸爸叫我到局里来一趟。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就在她行际不明的当天下午,我们俩见了一面。 不知怎么地,被他们知道了。 “程瑶怎么会失踪了?”我见着爸爸就问。 爸爸看着我,眉头紧锁着。 后面站着好多警察,他的同事,都认识我,而此刻,没人有蹦出一句话。 “昨天晚上七点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不认识他,这个瘦高的老警察,他把我安顿下来,与我面对面坐着。 虽不是在审讯室,但却很像是在审问我:“程瑶消失的五个小时前,她的舅妈说,她接到一到一通电话,就出去了,出去了一个小时。你爸爸认出那是你的手机号码,肖冰。” “是,我约她去肯德基,”我想了想,“吃吮指原味鸡。” “约会?” “不算。”我的脑子乱了,不知道待会该怎么办…… 是把程瑶跟我说的种种如实相告呢?还是什么? 天呐,所以说,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老警察打量着我,从头顶到腰际,把没被桌子挡住的,我在他视角里可见的所有都打量了一遍。 “如果你觉得有什么必要说的,说出来肖冰。”他又琢磨着加了一句,“人命关天。” 我说了,从头到尾。 说得凌乱,因为我比较紧张,这又不是十句百句就能说清的东西…… 我尽量挑着重点细说,描述了那只来自过去的怪物。 “她说她有线索了,但她不跟我说。” “什么线索?” “应该是那个东西的下落吧?”我磕磕巴巴地回答道。 “杀死两个小女孩的东西,也得为她父母的死负责,她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不知道真假,可能是假的,因为……” 因为爸爸给我讲过,陈建兵的供词,那些杀人的老鼠个头不大,没有什么身高近乎半米的大东西混迹其中。 但是我不能这么说,这样会给爸爸造成麻烦。 我改口道:“因为这很悬。” “确实很悬。”老警察挠挠头顶,“说实活,我没怎么听懂。” “那你约她去肯德基做什么?”他又问,“你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是一般地窘迫。 就在这时,爸爸探了进来,招呼这个老头出去。 “老韩,可能是重大发现。”他的语气刻不容缓,“我们得去大公园那儿的科达走一趟。” () 第223章 【三十】照片 警方在一家科达冲洗店,找到了疑似程瑶的“留言”。 事情是这样的,科达店的老板娘,在周六下午七点,也就是程瑶最后出门的当间,收到了这组底片。 程瑶付了现金,叫她把这些照片都冲洗出来。 老板娘还特意问了一句,关于照片里的内容。 程瑶不冷不热地回答说:“家庭聚会。”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家庭聚会。 “哪门子的家庭聚会嘞?” 老板娘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冲印照片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在我跟那位韩姓老警察复述程瑶的故事之际,城镇的另一头,照片洗出来了。 程瑶使用一台老式照相机拍摄的十二张照片,都是针对一个场景的特写:犄角旮旯,和成堆猫狗残尸。 背景是昏暗的暗色瓷砖,似乎很脏,沾满死虫和污垢。 那些猫狗也很脏,像是那种小区附近流浪觅食的货色。 它们死了,死得很惨。 如果你仔细看,就会在每只死猫死狗的脖颈上,看到一道小巧的月牙状伤口。 周一,上到上午第二节课的时候,我又被爸爸带到“局子”里去了。 我从小就进出局子,十分频繁,但这几次情况有些不一样,我也必要配合。 他们给我看了十六张照片。 其中十二张是程瑶拍摄的,场面极惨。 其他警察觉得不能给我看这些,是爸爸一再说没事,替我打包票,我才得以欣赏到这般“美景”。 另外四张,则让人更加无法直视—— 背景是白色瓷砖地,一看便是住宅的厕所。 两个死人,一男一女,全身一块块的红色,是被掘出来的肉,表情狰狞,死不瞑目。 在他们的脖子上,那月牙状伤口,像是谁邪笑着,在上面匆匆留下的一个死吻。 我浑身一哆嗦:“这难道就是……” “程瑶的父母。” 韩警官告诉我,“93年,外地,结案结得不明白,找不出所以然,硬说是猴子咬的。” “额……真的?” 我开始魂不守舍,回想起前几天在肯德基,我对程瑶的质疑,和那毫无理智可言的羞辱。 再想想程瑶可能已经惨遭不测,那种感觉真的是不能再糟了。 他们叫我再讲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要足够详细,包括程瑶说的,现实经历的,全部都要讲明白。 这回我发挥得还算不错,好歹是把所有重点都划清了。 爸爸和韩警官面面相觑,再一同看向我,酝酿着要说什么的样子。 “你们真觉得那只鼠怪是存在的?”我问。 没人回答。 那一副副凝重的表情,我总感觉他们知道什么,而且原本是要与我说的,否则也不会给我展示那些照片。 不幸的是,他们貌似在最后改了主意。 只是谢谢我的帮助,就把我给打发走了。 “你们到底掌握了什么?”回学校的路上,我坐在爸爸的车里,锲而不舍地问道。 也许就是和爸爸相处惯了,严格来说,关于案子的种种,台面上,我根本就无权限触及。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爸爸闷闷地说。 这一系列干燥沉重的气氛,让我感觉害怕。 “对了,肖冰,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女孩?” 车子拐入一个小道,在我给出否定回答的同时。他摇摇头,潜台词是“我不信”。 “好吧,如果我承认我喜欢。你能给我一点情报吗?就像以前那样?” “这次不一样。” “我喜欢她。” 我开始兀自坦白,在车后座上念念有词,“虽然我前段时间误会她了,以为她是一个……爸,我不想让她死,我还有话要说,起码要说上一个对不起吧?” “垃圾房。” “垃圾房?” “就是我们小区的垃圾房,旧的那个,西南角,马上要被翻掉盖楼,已经不用了。” 爸爸还是忍不住说了,“那垃圾房有一个小暗室,本来是放清洁工制服的……那些猫狗尸体就在那里,现在还在那里……那个,肖冰。” “什么?” “别插手了。” 车子停了下来,学校大门赫然出现在右侧的视野里,“这比你想象得要复杂得多。” 我慎重地点点头,决定今晚就溜去垃圾房那儿看看。 …… 先别讨论了,让我再讲一段。 猫狗尸体肯定已经被警方转移了,我好不容易从家里溜出来,又好不容易找到了垃圾房的小暗室。 忍受着这里天煞的臭味,却没能看到要看的东西。 我一个手撑着暗室的拉门,拿出小包里的手电筒,心情忐忑地照亮。 那陈旧的血迹就凝固在那里,暗暗的,有些油光,有一股可怕的气场,像是爸爸的那句“别插手了”。 它们一起进攻我的脑子,想要吓退我。 我没有被吓退,而是蹲下来,更仔细地观摩——可又能看得出什么呢? 说实话,就算那些尸体还在这里,我也不知道自己具体该干些什么。 手腕上的电子表发出滴滴的声音,整点报时,已经是21点了。 我焦躁地站起来,头差点就撞到暗室的上门槛。 就是觉得应该做些什么,是的。 否则,待在家里,写完作业,我就会惶惶不安,想着程瑶是不是死了,像之前两个女孩,也像她的父母那样,浑身都是血窟窿,脖子上划着一道工整的伤口…… 为了暂时麻醉自己,我溜出来了,像一只可悲的无头苍渑。 事情是从竖笛女孩遇害开始的。 从垃圾房出来,沐浴在干净的夜空之下,我深吸几口气,开始思考—— 竖笛女孩遇害之后,“鼠王杀人”的消息传开了,人们开始惶恐不安。 那天晚上,我和程瑶远远地看到了鼠王,和它的“主人”陈建兵。 被警方逮捕之后,陈建兵承认自己凭空“制造”了鼠王,并利用它杀害了竖笛女——这是一个谎话,极其疯狂的谎话。 真相是,陈建兵目睹了竖笛女孩,被一团鼠王咬死的全过程,想要“揽罪”,便做出了属于自己的“鼠王”。 真他妈疯子。 话说回来,那真正的鼠王,据他所说,个头很小,和程瑶的说辞不符。 根据那月牙状的伤口,她说杀人者是一只来自过去的怪物,小时候,那只鼠怪反复折磨着她,并在最后杀死了她的父母。 现在,这只怪物找到了这里。 目标明确,杀害的女孩也跟程瑶儿时的模样神似,像是一种挑衅,又像是认错人之后的愤怒行径,谁也说不清楚。 重点是,程瑶说那家伙有一个床头柜那么高,而陈建兵看到的那群老鼠,个个也没有巴掌大小。 这是矛盾的,不是吗? 为了解释这个矛盾,我约程瑶出来,想要问出个所以然,却十分无谓地吵了一架。 第二天傍晚,程瑶留下一沓死猫死狗的照片,像是她之前所说的线索,然后就不见了一从此人间蒸发,直到现在,都没有下落。 我觉得程瑶的失踪,跟我多少有点关系,说不上来具体的,但对此我很确信。 这也是我非得溜出房间,明知无用,也要试着一探究竟的原因。 程瑶会不会不乐意呢? 我把93年发生的一切,全都转述给了警方。 真操蛋,那群知恩不图报的家伙,我都倾囊相助了,还把我完全蒙在鼓里。 我知道这都是硬性规定,但的确让人很不爽。 () 第224章 【三十】巢穴 他们知道什么。 我一边琢磨着,一边认输般地往回家走。 突然,我的心跳变快了,快到清晰可辨。 像是一种条件反射,我先接收到了结果,却没来得及接收到条件…… 脸上掠过一道火辣辣的痛感,像是被谁用点燃的火柴划了。 我停在原地。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一上次在凉亭里,临走的时候,我的右肩膀也有同样的痛感,想必你们都还记得。 只不过相较于现在,那疼痛更加地清晰与灼热。 如果说当时是什么东西恒久的注视,那么现在就是它不经意的一瞥……好一对形象的比喻,就这么从潜意识里冒出来。 我的左膝猝不及防地折了一下,几近摔倒。 是它? 我不敢移动,就这么静止了好久。 不远处的那栋居民楼里,有一一个女人在撕喊,像是家庭纠纷,奇怪的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喊。 可能是在打电话吧,对着窗户? 我游离不定地想,那阵阵泼骂就像是隔壁屋的电视节目,恍若隔世,却听得十分清楚。 每次都是这样,一遇到突发状况,我的脑子就会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仿佛是一种错误的逃避方式,就像是鸵鸟把脑袋埋到沙子里。 咦? 是鸵鸟吗? 还是火烈鸟…… 我努力让心思集中。那痛感只来了一下,就消失了。 这代表什么? 到底代表什么呢? 我轻挪身子,鞋底下的枯叶发出被碾碎的动静,我的心脏开始狂跳—— 它就在附近,可能已经注意到我了,但谢天谢地,没有把我当回事。 问题是,我看着面前那盏忽明忽暗的路灯,陷入了思考: 问题是我该怎么办? 一跑了之?去告诉爸爸? 他会相信我吗? 再不行就直接迎上去,把它给—— 我打不过,再说了,就算我侥幸干掉它,也无法找回程瑶。 无法找回,没有办法,除非…… 是的,小姗,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猜对了,我就是要这么做。 很危险,但值得一试,在发生了那么多之后,这是必然会出现的冲动。 …… “你到底想干什么?” 徐老太的反应有些迟钝,不过,身为故事小组里的最长者,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肖冰估计是想跟踪它吧?不管那是什么……说不定能救出程瑶呢?”乔姗说。 “你怎么能确定程瑶还活着?”张怀满问,“这不一定的吧,还有……” “它喜欢她。”徐鹏提醒道,“肖冰字里行间的意思,总觉得那东西不会对程瑶下死手。而是,更加可怕的事情?” “各位,我说。”钱子雯的声线有一种磁性,女中音,很容易就吸引了所有在座的注意力。 “程瑶失踪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我看你们,包括讲述者本人,话语之间,虽没有明说,但不容置疑,意思就是程瑶被‘它’给抓走了——那个杀死竖笛女孩,和早恋女孩的东西。但事实真的只有这一种可能性吗?” “让我来分析一下:故事里说,那只来自过去的鼠怪有40厘米高,而陈建兵目击的杀人鼠王,单只老鼠都不过巴掌大小。” “虽说致命伤都是月牙状,但硬说鼠怪混迹在那群老鼠之中,明显就是悖论,故事里也说了,而肖冰还没有对此给出解释,会不会是这样,你们听听看对不对,鼠怪和鼠王并不是一体的,它们分别独立。” “鼠怪是鼠怪,鼠王是鼠王。杀死两个女孩的是鼠王,拥有灼热目光,抓走程瑶的是鼠怪。这也是一种可能,不是吗?” “等等作家。” 陈铭局长眉头一皱,“如果真如你说,怪是怪,王是王。那被杀害的两个女孩都跟幼时的程瑶长相神似,这只是一个巧合吗?如果真是,那可是惊天巧合了。” “也对啊!”徐鹏惊呼。 “额。”钱子雯犯难了,“对啊……那这悖论,到底……” “它们必须是一体的,否则就更解释不通。”张怀满叹了口气。 “或许警察知道什么,要命的纪律问题,不能外传,那这该怎么办? “肖冰,你倒是说话呀。” “好的小姗,我只是调整一下状态。”肖冰笑,“其实还有一个可能呢雯姐,那就是,程瑶的失踪,不管跟鼠王,还是那只怪物,都没有关系。” “啊,真的?” “我只是说说而已,可能性嘛,简单列举。” 肖冰连忙澄清:“呐,关于那该死的悖论,到底是哪种可能呢?还是让我们继续听下去好了。” …… 相信我,刚刚你们讨论的那些疑点,在那一夜之前,也让我困惑不已,像个二丈和尚,摸不着一点头脑。 女人停止了泼骂,空气静了下来。 如果刚刚的痛感确实是“它”不经意的目光,那它就一定在……这个位置。 我颤颤巍巍地拔出手,指尖隔着空气,顶上那片灌木,和它后面的樟树林。 它刚刚就在这里。 我蹑手蹑脚地走近,一边想着,这儿就是我和程瑶,目击陈建兵牵着鼠王的地方。 这片樟树林不小,就常规小区绿化来说,还有些过于浓密。 拨开低处的枝丫,进入小树林。 这里没有灯源,连淡淡的月光也被树顶遮住了。 树林的地理位置值得一说,南临出口必经的小径,这边是高层住宅区,那边是即将翻掉的垃圾房,荒废多年。 鼠王,鼠怪,或是两者的合体,不管那是什么,这里可真像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巢穴。 它的巢穴。 樟树长得乱七八糟,让我寸步难行。 在林子里挤了许久,我一通摸黑,终于意识到了这么做的危险性。 敌人在暗处,而我…… 我经常这样,莽撞地行事,陷入其中后,才意识到它并不安全。这种作风就像是一个组咒。 几十年来一直缠着我,致使我做出一些并不好的决定,又无法回头 但在那天晚上,我庆幸自己的莽撞。 仅此一次,我为自己的莽撞而感觉值得。 刚刚它就在这附近,现在呢? 我反向思考一如果它还在附近,我多半是已经身首异处了。 很合理的推论,嗯。 突然,一连串可怖的声音刺入耳膜,我下意识地抱头,身子一缩。 那声音很难形容,你们还记得我形容陈建兵的鼠王时,所用的词吗? () 第225章 【三十】地狱里的东西 我还记得——“声音短促而尖,不止一声,音轨凌乱地叠加在一起如同暴乱的龃龉……” 刚刚的动静却不止于此。 除了短促而尖,凌乱叠加在一起的暴乱龃龉外,还有一个声音,这么说:“像是一个坏嗓的男人,在学乌鸦的叫声”。 既有凶猛的兽性,又有一丝诡异的人性。 最重要的,还有一种超越两者存在的听感。 地狱里的阴沟。 我想到这个词,一时忘了是谁说过的。 哦对,是程瑶。 她说的。 那怪异的叫声延音极长,若把那些鼠叫比作零碎的键盘音,它就有如一把低音大提琴键盘上布满死蛆。 而大提琴已经被沼泥浸湿,音色大变,好一出暴乱癫狂的交响乐章,冲灌着我的脑子。 “操,天呐。” 我不停地左顾右盼,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好决定往哪里跑才对。 那声音似乎没有方位,更像是从我体内冲出来的,这令人抓狂。 就在我即将崩溃之际,世界恢复了久违的宁静。 此刻,我全身的肌肉都想跑,包括小腿的,大腿的,腰肢的…… 中枢神经在喝止它们,让它们稳定下来,不再退缩。 我得找到程瑶,如果她就在这,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我也不能轻易离开。 或许,给爸爸打电话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是吗? 爸爸肯定会把我骂一顿,叫我回去。 等到他和同事来到这里,那东西肯定早就离开了。 再说,爸爸会相信我吗? 脸颊上的灼热感?我自己都很难相信,在这一点上。 再再说,我没有带手机。 只带了一个小包,里面放着一把手电筒,和一根铁质双截棍。 我抽出双截棍,把两截棍子分开,一手拿着,挂在肩上,深吸一口气,朝树林那一头探去。 拜托肖冰,你能行的!拜托! 别退缩,就像是军人那样,肖冰—— 我在心里念叨着,走到树林另一头的外面,楞了一下。 那是小区边缘的一处围栏,那一头是社区菜场的后门,粮米店养的狼狗正在围栏外,被拴着酣睡。 这就像是回到现实世界了。 树林比想象得小,刚刚在里面听到的,和感受到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 我知道自己还没醒。 想要终结它,像电影里说的,必须要有所作为。 我回头,再次扎进那片噩梦之林,这次,可能是光线的原因,我一眼就看到了那面宽大的阴井盖,被樟树团团围住了,让人联想到通往失落文明世界的隧道。 那不是失落的文明世界,我看着盖头一角的泥土,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破孔,是被硬刨刨开的。 是的,那不是失落的文明,我咽了口唾沫,喃喃地说出口,语调像个癫狂的疯子:“那里是地狱,那里是地狱里的阴沟!” 它在下面,那叫声是从下面传上来的,难怪我会找不到音源的方位。 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我胆突地朝那个孔里照去。 我做好了万全准备,不管看到多么可怕的东西,也不许退缩。 至于之后该怎么办,说实话,还没有想好。 那真的是十足可怕的一幕。 …… 程瑶抬起头来,在手电筒光线的指引下。 她应该看不见我。 这跟夜路上,轿车迎面驶来,你只能看到两团刺眼的黄光,却看不清后面的车身是一个原理。 说实话,在打开手电之前,我有预感我会看到程瑶。 但她的状态却出乎我的意料。 我想她若还活着,必是一副惊恐万状,魂不守舍的样子。 要么就是死了…… 事实是,她活着,却没有动静,没有表情,就像是死了一样。 死人不会顺着光源抬头,这是在我眼里,她活着的唯一证据。 它们也注意到我了。 但是它没有—— 那确实是鼠王,九只灰突突的大老鼠,它们想要朝这里猛扑,却被“它”的尾巴给扯住,只得发出愤怒的撕叫,在原地翻腾。 那就是…… 我看向那只黑色的小东西,背对着我的方位,正朝着程瑶的脸,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很专心。 任凭共生联结的那团老鼠怎么扯动,它都像是一块顽石那般。 我看着它,喉咙似乎被什么给扼紧了,空气变得有厚度,让人不安的厚度。 它发出难听的动静,程瑶一个哆嗦,又立马把头低下去。 他们在对视,天呐,它在强迫程瑶与自己对视——程瑶只要试着躲开它的目光,它就会发出威胁的叫声,强硬中带有一丝乞求。 它究竟在干什么? 可见那东西已经完全进入了某种情绪之中,发出疹人的叫声,纵使整个手电筒的灯光照到它的身上,其他老鼠激动异常,它还是无动于衷。 我从巨大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心脏间歇性地猛跳,关掉手电筒,踉跄地站起来。 我该怎么办? 看样子,现在跑回家,告诉爸爸这一切,才是最对的选择。 尽管有当即掰开阴井盖,跳下去解救程瑶的冲动,但这是不理智的。 不仅会把自己搭进去,还会害死程瑶…… 我想起那无数脖颈上的月牙状伤口,一朵朵娇艳的死吻…… 我感觉自己要哭了。 情绪里包含着恐惧,和愧疚。程瑶沦落至此是因为我,是的,肯定是这样。 跑出树林,一双浑圆的大眼睛正定定地看着我。 “别。” 我慌了,彻底慌了,“别!” 狼狗扑上围栏,狠狠地撞在上面,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叫。 可能是我一系列的动静吵醒了它,让它感觉很不爽。 要知道,如果这串狂吼惊动了下水道里的东西,我啊,还没来得及联系外界,恐怕就小命不保了。 我感觉自己几近猝死,瘫到了地上,脑子里一团乱麻。 那只狗过不来,但我宁愿被它生吞了,也不要和下面的家伙打上照面。 刚才,只是看着它的后背,那种感觉,就像是全世界的脏秽,一股脑地糊到眼球上面。 胃里恶心,心里一股道不明的绝望,只想要立刻死过去,越快越好…… 终于,那只天煞的狗停止吼叫,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在它的注视下吐了一地。 它似乎心满意足了,看到我的呕吐物,便重新躺了下去。 时至今日,每每回想,这都是一个足够诡异的细节,一个无需探究,却教人摸不着头脑的谜。 吐完后,我感觉身体空荡荡的,又觉得这事儿可真够离奇。 小区的居民成千上万,我却在这偏僻的一角,深更半夜,独自和一只恐怖的未知生物周旋。 我恐怕狼狗的吼叫声会惊动它,让它注意到地面上的我,是的…… …… () 第226章 【三十】逃 陈铭难得地用手捂着嘴,从刚刚到现在,已经持续了五分钟之久。 “独自周旋吗?”钱子雯半开玩笑地指出,“不是还有程瑶呢?” “难免会有口误的。”肖冰认真地回答。 “关于雯姐说的悖论,现在可以有答案了吗?”乔姗问,“怪是怪,王是王,还是什么……” “对啊,你不是看到了,从阴井盖旁边的破孔里?”张怀满应和着。 本轮讲诉者礼貌地笑了一下:“是,我看到了,那只可怕的东西,跟余下的老鼠一般大,但确实与众不同。与众不同,不是在大小方面,而是气场、和行为上。” “所以说,陈建兵没有说谎,他只是没有看出什么不对?” “是的,陈局。竖笛女孩的被袭时间很晚,在黑天的情况下,陈建兵又不敢靠得很近,当然分辨不出区别了。” “那程瑶岂不是说错了?40厘米和巴掌大小,差得可远呐!那段往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局部真,局部假?” 徐鹏有些激动:“太离奇,太离奇了。” “关于程瑶是不是说错了,那让我们听听程瑶本人的解释吧!” “哇!障眼法!” “应该叫卖关子,徐奶奶。”乔姗说,“这肯定是跟雯姐学的。” …… “程瑶!程瑶!” 我犹豫了几秒,见她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便开始轻轻拍打她的脸颊。 她的脸上有一股极冷的湿气,不用说,待在这样的地方整整两天多,只怕一不小心就会出毛病,最后死过去。 这里离地面大概四米多,我是蹭着边上几节残缺的扶杆跳下来的。 外国电影里,下水道都是那种宽大的,犹如地下迷宫,可以走人的隧道。 而我当下身处的地方,十分狭小,那一条条不知延伸到哪去的小洞口,只有老鼠或以下的东西才能自由出入。 不过,肮脏的程度倒是差不多。 腐坏的落叶,脏水,昆虫的死尸,很多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半凝固的,液体状的…… 这里的气味极大,阴地沟的味道,让人难以呼吸。 我不断地拍散程瑶脸上的湿气,但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睛失焦,双手摁在她的肩上,可以感觉到微小的颤动。 “程瑶!”我依然是用气音叫她。 不敢太大声,因为那东西可能随时会回来。 五分钟前,你们应该还记得,我被那粮米店的狼狗摆了一道。 我害怕它的吼叫,会给我招来杀身之祸。 事实是,它们没有上来。 我再次往下探去,硬着头皮,发现那群小东西不见了,只剩下程瑶一个人。 于是我下来了,用蛮力拉开盖头,三两下便抵达了这里。 事后回想,我无法判定这是一股冲动,还是某种程度上的勇敢…… “这是一个明智之举吗?” 不是,我可以回答,但却依然会这么做。 无关所谓的冲动与勇敢,更无关风月。 这就是一股劲,我总觉得,是冒险精神,骨子里的冒险精神—— 在大兴安岭,为了寻找失联的队友而独闯熊窝,不带任何帮手…… 比利牛斯之巅,纵身滑下万丈斜坡,没有半点保护措施…… 成功几率不大,但终究有可能成功啊,风险越高,我就越发想要一试。 可能我注定要成为一个职业玩命之人。 但是,若那下面受难的不是程瑶,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我还会这么做吗?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讲,总是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答案,关于自己的本质…… 我是一个凡人,却一直在心里否定这点,试图挖出与众不同的论据,纠结到死也无法自圆其说,或许这就是悲哀的地方。 “狗叫。”程瑶说,神情依然恍惚。 “什么?” “它们被吓跑了,因为狗叫。”她的嘴巴开合,声音像是脆弱的玻璃,令人心碎,“把它也一并拖走了。” 我不再拍打她,改为摇晃。 那一瞬间,程瑶突然浑身一缩,像是被电击了那般。 紧接着,她猛地向前倾,狠狠撞到我的身上。 在我竭力保持平衡的时候,只听“呕”的一声,是程瑶越过我的肩头,吐出了一串胃酸。 她回过神来了,捂着自己的心脏,开始哭。 像是噩梦初醒,而我告诉她可怕的事还未过去—— “我们得上去。”我说,“然后跑到我家,就安全了。” “肖冰?”她止住哭泣,看着我,好像刚刚发现面前的人是我,怎么可能。 “你还好吧?” 她摇摇头:“我,我……” “我们得上去。”我重复,“振作啊程瑶,我们得先上去。” “它会回来……” “对!我们得快,你先……” 我发现这比想象得难。 自己出去十分容易,重点是程瑶——她虚脱了,有点生物书上写的脱水症状。 开始几分钟,她努力想要站起来,膝盖却发不出力气,再加上这里臭得让人抓狂,我很想哭,但是忍住了。 “它会回来,肖冰。” 程瑶又一个没站住,滑到那滩脏水里,神情绝望,“它会杀了你,你得快点出去。” “我不。除非你先出去。” 她瞪大眼睛看了我一会:“不!不对……为什么?又不是……” “可能是绅士风度吧?”我说着,借助那外面漏进来的一丝丝月光,揽住程瑶的腰,再次往上提,“再说,难道不是因为我吗?你现在这样?” “什么?不是!” 我使劲,让程瑶站起来。 是的,我想把她救出去,动机可能跟电视里每一个见义勇为,不惜牺牲自己的人一样,也可能不大相同。 我似乎听到了鼠群的撕叫,在遥远的通道深处。 别多想,反而碍事,我告诫自己。 程瑶终于站了起来,一个趔趄,好在最后稳住了。 沿着那几条残缺的扶杆。 程瑶爬得很稳,或许也有肾上腺素的功劳。 等她腾出一个人的位置,我立马紧跟其后。 待会儿一上去,就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跑,是的,沿着高层那边,不会很偏僻,指不定还能碰到几个夜归的路人。 我想着,程瑶的头已经探出了井口。 她停住了,天呐。 “程瑶?”我推了推她的鞋底,“怎么不走了。” 程瑶晃过神来,我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就在她两手扒着错位的井盖,欲要往外翻的时候,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了。 “啊!”那双布满污渍的卡帕女鞋,踢中我的脑袋,程瑶尖叫着,失去了平衡。 是那只狼狗,它又开始吼叫了,声音难听,震耳,凝聚强,像是一道连环冲击波。 程瑶的一只手还抓着阴井盖! 在下坠之前,我有一股很不祥的预感…… () 第227章 【三十】十三章 它老了 回过神来,那只狗还在狂吠,只是渺远了许多,像是隔了一堵墙。 我全身泡在那滩脏秽里面,腐坏的枯叶,扎得手臂和脖子奇痒、生疼。 程瑶叠在我的身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具刚死的尸体。 最要命的是,我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片漆黑。 除了左上方一个颜色略淡的小点——那是井盖旁被刨开的泥土,可以让鼠王和鼠怪自由出入…… 就是那个破孔,陈局,我一开始用手电筒往里照的那个。 “肖冰?”程瑶动了一下,开始挣扎着起身,一边叫着我的名字。 我没有立刻作答。 一想到盖头合上了,出路断了,便紧张到透不过气来。 “我们都出不去了。”她过分平静地说,只是在阐述当下的事实。 那只盖头很硬很紧,在外面抓着把手,也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将其扳开。 而下边没有任何借力,它还顶在头上起码两米多高的位置,徒手打开是绝无可能的。 “我试了两天。” 她又说,“真的没法开,除非你有撬棒之类的东西,可以顺着那被刨开的破孔……” “我有。” “你有?你有撬棒?” “差,差不多吧?” 那把银质的双截棍,我分明是带下来了。 在试图唤醒程瑶的时候,又将它顺手放在了哪里…… 是哪里呢? 本来应该是极好找的,这阴井底的黑暗却给我们徒增了难度。 “肖冰。” “什么?” 一个硬物怼上我的肚子,我无意识地一躲,结果撞到了后面的边壁。 “我找到了,你的双截棍。” 那冰凉的触感,搁在我的胳膊上,我小心地接过,生怕失手。 “我是不是怼到你了?”程瑶问。 “没事。” “疼吗?” “不。”我说着,摸索到那几条扶杆,朝上爬去。 时间一久,眼睛也算适应了黑暗。 我对准那个破孔,把合在一起的双截棍插进去,找到适合的角度,试着撬动。 这要费点时间,我意识到。 虽说不是希望全无,但在短时间内,无法撼动这么沉重的根基,需要一点点地使之偏离轨道,然后一个蛮力,方可撬开。 然而,那群老鼠,和与其相连的鼠怪,可是随时都有可能回来的。 我心里明白,若是它突然回来,而我却还没把井盖撬…… 可是会死的,那无数的尸体告诉我,那只小东西杀起人来可毫不留情。 除了程瑶,它不会动程瑶,事实证明,只是用她来满足自己离奇的私欲……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棍子堵住了仅有的微光,这里暗得吓人。 在这样的环境下,程瑶的声音比往常清楚得多,“嗯?” “说来话长……也不长。”我想了想,组织语言,但没有停下手里的活,“我碰巧遇到,又跟踪它找到这里的。” “为了救我?” “可以这么说吧?”盖头微微撼动了,我继续用力,“那天在肯德基里……对不起啊,我那个抽风了,胡乱说的。” 意料之外,程瑶开始哭,嚎啕大哭。 我吓得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看来是真的没错了,我鲁莽的羞辱间接致使了程瑶的落难。 想着,我悔恨交加,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就等着这句话呢。”程瑶说,我一愣。 “什么?” “你的对不起啊!”她这么说,又开始哭。 “你知道我为什么撑到现在吗?我本来一秒也不想待下去的。只要反抗,那东西就会杀了我,但是我没有。” “我想啊,就这么死了太惨,竟然被你这么羞辱,还没得到一个道歉,太惨了不是?我、我、我咽不下这口气的……” 她的情绪太过激烈,以至于开始打嗝,干呕。 所以,综上,是我让她活到现在的? “对不起。”我又说。 “你得继续了。”听语气,她是稍微平息了一点,提醒我,“把那个盖子撬开。” 我继续。 那盖子十分顽固,我一点点地撬动着。 这是在跟死神赛跑,没错,可不能有半点的失误、和怠慢。 但我怕自己赶不上了。 会死在这里,换句话说……如果真的会死在这里,在死之前,我必要搞懂一些事情。 “所以,是因为我吗?”我朝下问道,“我间接地让你,这,这,这样了?” “不是。”半晌,她回我。 我继续扳动着撬棍,等她的下文。 “这跟你没关系。”她告诉我,“只是恰好等到它的时候,没有带任何防具罢了。” 程瑶说,那是一把瑞士军刀。 每天晚上,她都会随身带着。 “垃圾房里有一堆猫狗尸体,你应该知道了吧?这就是我说的线索。” 是的,自第一起命案发生以来,程瑶每晚都会在小区附近游荡,揣着军刀。 她觉得那只鼠怪应该可以顺着气味找到她,事实却没有。 于是程瑶反过来,开始主动地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终于,在垃圾房的一个暗门里,她发现了那堆尸体,月牙状的伤口,能证明到底是谁干的。 尸体的腐烂程度不一,则说明它还会回来。 一周以来,程瑶把游荡范围缩小到垃圾房附近,每天晚上都溜出来,逛上三四个小时,因为这是必要了断的事情。 但鼠怪却迟迟没有出现。 这很诡异。 既然它能跨越半个中国找到自己的方位,近在咫尺,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带着这个疑问,程瑶更加谨慎地展开行动,却再也没有什么收获。 上周六,大润发的肯德基,我跟她说了一些悖论,在出言不逊之前。 这很重要,让程瑶在难受之余,意识到事情可能比想象得复杂。 下午七点,她去了科达,把死猫死狗的照片交给老板娘冲印。 她本想周日取回来,放在卧室的枕头底下。 这样子,如果自己真的惨遭不测,至少还能向人们传达一些信息。 结果,程瑶没能取回那十二张照片。 就在她从科达回家的路上,一条从未踏足过的巷弄深处,它就在那里——它们,准确地说。 只需要看一眼,程瑶就全部明白了。 关于陈建兵没有看出鼠王、鼠怪间身高差的原因。 关于那家伙为何迟迟找不到自己,既然都能精准地翻越上千公里,来到这座毫不起眼的小城…… “它老了。”程瑶站在深处,对着空气说道。 () 第228章 【三十】它们回来了 是的,它老了,那只小怪物老了。 就像是佝偻的老人。 如果说十年前正是壮年,才有40厘米的身高,那么现在…… 确实可以说得通,衰老使身体萎缩,这不是个例,就说人吧,也是会越老越矮的——只是没有这么明显。 它现在就跟普通老鼠那么大,怪不得陈建兵没有看出什么不同的端倪。 可以想象,一开始,鼠怪还是十分灵敏的,可以相隔千里地锁定程瑶,然后踏上找寻之旅。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管它是根据气味,还是什么更加特别的东西…… 找寻变得越发困难,原因很简单,还是那个原因:它老了。 老得不成样子,以至于耗费了十年,千辛万苦,终于抵达这里,却怎么也寻不到程瑶的气味,有一种前功尽弃的感觉。 那八九只灰鼠组成的鼠王十分亢奋,一个劲地往程瑶这边扑,而鼠怪却镇定得很。 它不紧不慢地走着,就像是一个处变不惊的老叟,步履蹒跚。 鼠王反复拉扯着,它大吼一声,所有老鼠便像栽了跟头一般,灰溜溜地回到它的后面。 看着它们朝自己走来,程瑶下意识地掏兜,却发现军刀不在口袋里—— 因为这次出门主要是为了洗照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那把刀可能正躺在书桌的抽屉里,悠哉愜意着呢! 威胁越来越近,程瑶想要跑,却迈不开腿。 喉咙被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空气粘稠了,散发着一种……真是久别的感觉。 它正在看着自己,积蓄了十年,那目光充满杀伤力,一泻千里,程瑶甚至感觉整个巷弄正在扭曲变形。 “它叫我走。” “什么意思!叫你走?”我问道,同时猛撬阴井盖,第无数次地,渴望能出现一些大的转机。 看手表,从盖头意外闭合到现在,二十分钟过去了。 我的眼睛正越发适应黑暗,甚至能够看清程瑶蹲在井底的轮廓。 她还在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关于她是怎么被关到这里来的。 “对,它叫我走。” 程瑶含糊不清地解释道:“然后一直跟着我,在路旁的绿化带里……只要我偏离了它预想的路线,它就会发出警告,用灼热的目光,让我窒息,无法动弹。” 就这样,程瑶被带到了这片小树林里。 鼠怪站在井盖旁,无声威胁,她只得下去。 下到这肮脏的阴沟里,开始忍受那童年阴影般,长达两天两夜的折磨。 “它肯定是碰巧找到我的。”最后,程瑶说,“也不一定,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我不知道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也无暇去问,消化着她的阐述,有些难以置信,却让所有的疑惑迎刃而解——鼠怪老了。 十足有力的答案,透着一股宿命般的阴冷。 还有,不幸中的万幸,我跟这场可怖的囚禁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大可不必太过自责。 井盖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错开了一道缝。 外面原本也是昏暗的,但相较这井底的漆黑,反差强烈,就像是窗缝里射进来的破晓晨光,那般耀眼。 “开了!” “你先出去,快。”程瑶说,“我就在后面。真的,肖冰,你得先出去。” 这其实很合理。 因为我才是那个会死翘翘的,若事态变得不尽人意,它们卷土重来…… 我奋力推开井盖,都来不及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就手脚并用地往外爬去。 “跟上来!” “程瑶?” 没有回话,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可怕的声音。 …… “它们回来了?”张怀满问。 “是的,它们回来了。” “我一直在想。”徐鹏晃着腿,茶柜咔嚓作响,“那只鼠怪到底是什么来头?” 肖冰没有正面回答,告诉徐鹏,接下来会解释到的。 “挺有意思的。” 钱子雯扳着短粗的手指,“我是说,深夜异闻里出现过的非人生物——水怪是凶手虚构的,恶龙是一只来自地狱的大犬,裙鬼是匍匐在大学校园里的人形生物,而还魂记里的鬼胎,则是邪伦的产物……” “直到现在,这些已经是一个较完整的体系了,真不知道这‘鼠怪’的来头是什么呢,我很期待,肖冰。” “我有一个疑问。” “说,小姗。” “就是……那十年,鼠怪到底是怎么……总觉得有些玄幻呐?” “你是说,它不可能翻越半个中国,找到程瑶?” “单从路途险阻来说。”乔姗向肖冰解泽,“它怎么会不被人注意到呢?” “这或许能和鼠王现象,放在一块解释。” 大家面面相觑。 “是这样的。” 肖冰前倾身子,靠上桌沿,拄着的两只小臂在半空画着圈圈,神情专注:“大家回忆一下,我说过,历史上的鼠王现象成因,都是什么?” “鲜血,脏污,冰冻,粪便,或者只是简单的打结。” “唔!小子。”陈铭惊呼,“你记性好好。” “他擅长记忆,徐鹏他。”徐老太笑着说,“一直参加脑力竞赛呢,代表区县。” “不得了。” 肖冰点点头,“说的没错,鲜血啊,粪便,打结,这些现象的前提,应该都要符合‘脏和窄’才对……” “干净的场所不会堆积粘稠的秽物。而宽阔的地方,根本就不存在尾巴缠绕打结这一说……你们知道有哪些脏和窄的地方吗?” “下水道!”钱子雯第一个反应过来。 “是的!下水道。其实,从古至今,很大部分的鼠王都是在下水道里发现的。那里老鼠多,有些通道又脏又窄,数只老鼠同时挤过去,一定概率就会缠在一起。” “所以……” 徐老太开窍了,“就是说,鼠怪它,是顺着下水道系统一路过来的?在那里,不小心和过路的老鼠缠在了一起?” 肖冰做出一个电视里主持人,在嘉宾答对问题后,普遍会做的手势:“没错,没错,这也是它为什么要把程瑶关到那里的原因。” “它熟悉那里。” “话说,接下来怎么样了?”陈铭问。 “接下来,别急,快要接近尾声了。” …… 那是九只灰鼠,和一只诡异的生物相继发出的怒吼。 程瑶呆若木鸡。 我趴在下水道的阴井口,朝下看去——它们回来了。 这个角度,略带俯视地,我看到了鼠怪的正脸,就如程瑶此前形容的那样,扁,像是人脸。 但我觉得,与其说它是人脸,猴脸或许更为合适一些。 因为人的脸上,没有那么多的皱褶。 胃毫无预兆地顶了。 上来,把上面的器官一齐堵到了喉咙口。 它在看我。 仰起头来,越过程瑶,看着我…… 前面说过,只是瞧着它的后背,会感觉到全世界的脏秽,就这么糊上自己的眼球。 而与它对视,则让我觉得那脏秽就是自己。 这个世界不好,这个社会不好,我更是不能再糟。 从那腥红的豆眼里面,我找不到一丝正向的东西,反之,充斥着暴乱和沉沦。 () 第229章 【三十】没死 程瑶从小就开始遭遇这些。 无法想象。 之前,我觉得这个女孩孤僻,为人处世还有些病态,而现在,我只觉得她坚强过头 要换做是我,6岁……爸妈还……我想自己应该早就不在人世了,甚至会做出一些极恶之事。 “跑!” 程瑶失声大喊,“把盖子合上肖冰,堵住破孔,然后跑!” 我还没有晃过神,深陷在卑劣,厌世,空虚的外来情绪里。 体内,一切美好的因子都被全数占领。 这个世界真像它传达给我的那般,存在如此邪恶的罪孽吗? 我听见程瑶的尖叫,和分明的一记闷响,眼睛重新聚焦。 只见手边的双截棍不见了,程瑶双手握着,抡向那团躁动的鼠肉。 鼠王的右侧被打扁了,保守估计,起码有三只灰鼠的脑袋开了花。 惨叫声响彻水道,剩下的几只老鼠子弹般冲向程瑶,拖着几具流脓的尸体,径直撞到了她的怀里。 她会死的。 天呐,她真的会死的。 程瑶的上衣被咬破了,那几只老鼠像是疯了似的,想要把她撕成粉碎。 当时我没有注意,事后回想,鼠怪它没有参与,而是在阻止它们,朝反方向拉扯,挣扎。 我一跃而下,因为身子太软的缘故,没有站稳,狼狈地一头栽进脏水里。 还没等爬起来,就感觉鼠王蹿上了我的脖子,软乎乎的,叫人发毛、发痒。 下面还拖着几只黏黏的死物,参差不齐地搭在我的胳膊上。 我惊跳起来,又狠狠地摔了一下,脏水四溅,也算是暂时抖落了它们。 一阵近乎休克的眩晕感,我浑身无力,只感觉被一束高维度的绳索捆绑,拉扯。 谁在亵玩我? 为什么我越想站起来,就把我捆得越死? 意识跟行为,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这股眩晕感持续了很久,后来想想,估计是摔得太狠了。 也没有别的原因了,不是吗? 程瑶时不时地发出惨叫,我怕她会被杀死…… 等我终于恢复过来,只见程瑶就在我的旁边挣扎,鼠王攀附在她的脖子下面,衣服被扯得不成样子。 说到衣服,我才发现,她的上衣仍是在肯德基里穿的那两件,亮黑色的短夹克,和打底衫,只是下面换了一条蓝色的牛仔裤。 打底衫被染红了,我绝望地意识到—— 本来,我以为程瑶不会死,因为“它喜欢她”。 确实,鼠怪不会杀死程瑶,但那些老鼠会,一旦它们被激怒了,就像现在这样…… 多年以来,几经回想,我始终认为是鼠怪身上散发的邪恶,赋予了那些老鼠攻击性,就像是陈建兵的兴奋剂,只不过相对来讲,前者要比后者强劲得多。 一开始,鼠怪还有完全的能力控制它们。 但现在,就像前面说的那样,它老了,控制能力是不是也相应地减弱了? 所以,在听到狼狗的怒吼时,它没有稳住它们,反而是被狼狈地拖走,拖进下水道深处,进行了一番无谓的躲藏。 最可悲的,不过是垂垂老矣。 我想它根本就无法阻止那些老鼠杀死程瑶。 下一刻,它们正准备对程瑶下死手。 在最后关头,我想也没想,就伸出手去,一把抓向这群邪物,试图把它们拎起来,再狠狠地甩开。 说到这里,你们要知道,对于心里抗拒的东西,它碰到你,和你主动去碰它,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刚刚,它们蹿上我的脖子,我只是感觉浑身发毛。 现在,它们就被我攥在手里,掌心是一团打结的尾巴,离心力的作用,死鼠活鼠扭曲在一起,这种感觉,怎么说,活到现在,也只是经历过那一次罢了。 我尖叫,因为我甩不掉它们。 它们的尾巴绕在我的手腕上,又胡乱地锁住我的指缝,缠得死死的。 手背开始被啃咬,那是一种钻心的痛感。 我开始死命地抡掌,对着下水沟的边壁,反复拍打,直到手掌全麻,无法言状的浆体和血糊成一片…… 鼠王的样子呢,怎么说,像是一捆泄了气的气球,又像是一组丑陋的牵线木偶,就这么垂直朝下,顺着我举起的右手,挂在半空。 我看着它们,和手上满是的鲜血,心脏剧烈地抽搐着,久久无法平静。 程瑶在后面叫我,好像是在跟我说话,我有些耳鸣,听不怎么清楚,也无心去听。 我把它们杀了?全部? 真的无法相信。 应该听听程瑶在说些什么的,只是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意识渺远,是受到了太大的刺激,一时间没法恢复。 在抖落那满手的死老鼠时,我发现鼠怪不见了。 “它还活着!” 程瑶竭力地喊,这回,终于传进了我的耳朵。 我回头去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确实,它还活着。 …… “所以……” 医院里,爸爸听着我们的讲述,试着总结一些重点:“肖冰,你把老鼠给活活拍死了?” “是的,他拍死了。”程瑶替我回答说。 这不是我的病房。 我没有病房,因为不用住院——只是右手受了不轻的皮肉伤。 医师帮我涂上药水,把那唯一的咬伤消毒缝合,再缠上厚厚的绑带,我还是能够自由活动的。 程瑶就不一样了。 她的上身多处咬伤,再加上两天两夜没有喝水进食,好不容易缝合了伤口,正躺在病床上面,输着营养液。 爸爸和韩警官的问话,理所当然,也没办法,得在程瑶所在的病床旁进行。 我的妈妈,和程瑶的舅舅舅妈等在门外,刚刚看他们的架势,显然是被吓坏了。 “后来呢?”韩荆,这个年近六十的老警察接着发问,“你是怎么发现那东西还没死的?” “因为它本来就没死啊。”我说。 意识游离回昨晚的樟树林,下水道—— 鼠怪还没死,不过也差不多了。 它就像是一块被捏坏的动物饼干,右耳和右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瘀。 连右手也被削掉了一多。 它半身不遂,缓慢,却坚韧地朝程瑶爬去。 我不确定它要干什么,条件反射地捡起地上的双截棍,朝它的头上砸去。 那脑袋变形了,中间凹下去了一块。 鼠怪像是一口痰,瘫烂在脏水里,消失了几秒。 令人无法接受的是,它又爬了出来,不但脑袋变形,似乎双眼也爆了。 但它还活着,继续朝程瑶的方向极缓行进。 “程瑶瑶瑶瑶瑶瑶瑶——” () 第230章 【三十】黑暗尽头便是光 “程瑶瑶瑶瑶瑶瑶瑶——” 我停住了抡砸的动作,只听鼠怪用模糊不清,但的确是人类的发音,撕裂地喊出程瑶的名字。 程瑶无法相信地看着它,我也惊得无法动弹。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对着它的脑袋一阵猛打,才算是彻底了结了它。 就像是鼻涕,纵使打成那样,还是黏在一起,没有崩解。 在确认它不再动弹之后,我扶起程瑶,两人艰难地爬出了这个是非之地。 出来后,按照计划,我们沿着高层走,在路上碰到了几个归家的路人,他们帮忙报了警。 就这样,爸妈闻讯赶来。 妈妈护送我们去了医院,并负责给程瑶的舅舅打电话。 爸爸和同事去了那片樟树林,并在我们大致抢救完毕的第二天中午,开始给我们做笔录。 “没有别的细节好说了?”最后,爸爸确认似地问道。 我和程瑶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没,没有了。” …… 我们隐瞒了一些事情,包括鼠怪在苟延残喘时,喊出程瑶的名字,和最后的…… 这是我们说好的。 爸爸,警方他们,出于种种原因,隐瞒了一些事情,我有直觉,那是很重要的事情—— 在我第一次跟他们坦白一切的时候,就明显地感觉到了。 所以,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就是不想把所有的细节告诉他们。 程瑶也同意,还虚弱地跟我说:“要不就太赤果果了。” 那是在高层底下,等救护车来的时候,我们私下达成了共识。 没错,要不就太赤果果了。 我们留了底牌,虽不知会有何用—— 警方果真不愿意跟我们分享任何东西。 这让我在往后的几年里一再假设:会不会是什么超级阴谋?牵扯到常人无权窥探的角落? 五天后,警方在城镇周报上发表声明: 大概意思,就是竖笛女孩,早恋女孩的案子调查清楚了。 非人为,而是一群野生的老鼠。 不过居民同志大可不必担心,因为他们妥善地处理了威胁,可以保证,街区安全了,不再有任何隐患。 他们没有提及鼠怪,没有提及程瑶所遭遇的,甚至都没有提到“鼠王”的字眼。 这很奇怪,我和程瑶就像是做了一场虚假的噩梦,最令人无法接受的,是爸爸和韩警官,不让我们把事情说出去。 “这是对你们好。”爸爸如是说。 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生活还要继续,或者说,必要继续。 但那不是虚假的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恐怖。 不管是那阴森混黑的后背,还是那双腥红眼睛,短暂地摧毁了我的世界观…… 又或是最后的最后,它血肉模糊地喊出程瑶的名字…… 就像是带病生存,至少对我来说,这个世界破了,破了一个小孔。 随着年月的累积,它越来越大,我害怕的是,它终究会进化成黑洞,不费吹灰之力地将我吞噬。 而那黑洞里面,住着远比鼠怪恐怖一千倍的生物,数量庞大,种类繁多。 值得一提的是,它们都长着一样的脸孔。 我的脸孔。 …… “不过,说归说。” 肖冰笑了,跟前面的愁苦表情形成反差,“生活还是有可爱的地方,不是吗?” “确实。” 徐老太慢吞吞地应和道,听起来颇没底气,仿佛是受到了前面一番话的感染,已经不再相信生活了。 “往后的日子里,我跟程瑶的关系更加深化了。”肖冰继续说。 “有了一种患难与共的情感。高三的时候,我们还煞有介事地约会过几次,虽然每次都进行地颇为尴尬,但也算是有一些温暖的回忆了……” “后来,我回想起那段日子,总结一下,与其说是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可以这么想,同生共死过,还持有一些连警方都无从知晓的秘密,这种情况下,挂一个普通朋友的牌子,可比情侣释然,轻松得多。你们能理解吧?” “能。”乔姗回答。 肖冰以为她要继续说下去,等了一会,却没有了下文。 “继续,肖兄。”陈铭再次催促。 肖冰清了清嗓子:“是的,我想你们应该可以理解。后来,我和程瑶分别上了两个城市的大学。那时候QQ聊天兴起,我常常会在闲暇时打开电脑,和程瑶实时联络。” “就像是一对兄妹,聊些家长里短的事……很有默契的是,我们谁也不会在聊天中提到鼠王,或是鼠怪,那些过去的阴霾。” “这是我们最初的交集,但我们却不愿意去面对它……或许这是最好的。” “光阴如梭。大三那年,程瑶有了男朋友,她给我发了一张照片,我真心地祝福他们。” “祝福过后,我内心里发表了一通感慨:关于我最开始认识的程瑶,是那样的孤僻,古怪,厌世,像是一座任由海浪蹂躪的孤岛,不修边幅。” “从高二开始,她明显地开朗了,是在强迫自己开朗,但是没有关系——这是第一步,永远的第一步,不是吗?高三下半学期,那要命的抽动障碍也接近痊愈。” “毕业典礼上,在我们俩的合照里,她笑得很漂亮,嘴角上扬,弧度十分自然,是一种由衷的情感,我也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程瑶回复我,这也是六年来,我们第一次重启这个话题——关于那天,在恶臭的下水道里,我为了救她,而不顾一切的种种举动。” …… “那之前,我对这个社会的信赖程度,和安全感几乎为零。你给了我极大的触动,虽然我当时没有表露出来,但确实如此。” 聊天气泡里,程瑶如是的说。 “因为我认为鼠怪是我自己的事,没人会帮我解决。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一种光芒,是我从来就无从想象的亮度。” “我决定振作起来,为了自己,也为了你,肖冰,生活真的可以很美好,再说,我已经摆脱最黑暗的脏秽了,还有什么理由不去追寻光明呢?” …… “真好。” 徐鹏感叹,“这就是所谓的,黑暗的尽头便是光吧?” “那你真的停止探索了吗?肖冰?”钱子雯问,“鼠怪背后的真相,我是说……” “额,当然没有。” 肖冰说,“你们是不是把什么给忘了?” 是的,没错。 我允诺要在故事的最后讲讲我爸的事。 各位,这恰恰是关键的地方。 () 第231章 【三十】好人 2008年,我念大二的时候,爸爸和妈妈离婚。 离婚的理由很简单,还有些狗血:男方出轨,还是出轨多年。 风波过后,爸爸就像是一只不堪的落水狗,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他在卧室里收拾行李。 是准备搬出去了,因为这栋房子算是妈妈家的婚前财产?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看着爸爸佝偻着背,胡乱地把衣服往行李里塞,我感觉有点难受,但还是义无反顾地问了,关于那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 “03年,我和程瑶目击陈建兵的那个晚上,你是不是跟那个女人在一起?” “是的。” “是的?” 回答得太快了,让我不得不怀疑,他那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表现。 “我刚认识她不久。” 爸爸把行李箱合上,怅然地望着白墙:“那天晚上,我们去看了一场电影。” 就这样,疑问解开了,却没有让我如释重负。 一点也没有。 就像是换了一个电视频道,那样没有意义的动机,与结果。 2011年9月12日,爸爸出了车祸。 我是在国外听闻这个消息的一非洲,东非。 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冒险生涯了,所以是非洲。 别奇怪,我们说重点—— 爷爷在电话里呜咽不止,再加上老人家说话本来就不是很清楚。 直到回国,我才知道爸爸已经死了,整辆桑塔纳被5吨的大货车卷入轮底,死相极惨。 接下来就是诡异的地方了,我尽量长话短说—— 爸爸的床头柜里堆着一些文件,是爷爷收拾遗物的时候翻出来的。 像是一份合同,全英文的合同,爷爷当然看不懂,便向我求助。 我发现这是一份保密合同,信息简陋到不能算是一份合同,更像是一份契约,那种古代的血契。 “如果泄密,将承担极严重的后果”。 泄什么密? “极严重的后果”到底是指…… 合同的有效期是5年,03年到08年,已经过期了。 而这前后两个日期,分别跟鼠王事件发生,和爸妈离婚的日子相吻合。 看着这些日期,我只觉得它回来了……或者说从未走远。 …… 03年,我们向警方掩瞒了一些事实。 不只是前面说过的,鼠怪在临死前,可怖地喊出程瑶的名字…… 还有一件事,让我觉得它还没死,甚至根本就不会死。 是这样的,当时为了保险起见,确认它已经死透了,我斗胆用双截棍怼了两下,还是没有任何的生命迹象。 如此这般,我们才相继爬出阴井。 没想到的是,脚跟还没站稳,那失调而暴乱的呼喊,再次以扫荡般的分贝冲灌上来。 “护林员?”程瑶惊惶地看着井口,“它在说……” 像是一个人的名字,发音近似“护林员”。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它已经死了,不是吗? 我们都很害怕,但还是斗胆再往下面探去:它依然烂在那里,形状,姿势,位置都没有变。 综上,这是我们的秘密,和底牌,时过境迁,竟也慢慢地淡忘了。 直到11年,我翻出那份保密合同,那些恐怖的意象回来了,在我的脑子里,排成一排,整齐地发出狞笑。 我决定自己调查。 那时候,我稍微有了点这方面的人脉,和手腕。 通过多方面的调查,我不仅知晓了“护林员”所代表的意思,还进而接触到了一些黑暗的地方。 首先,03年负责鼠王杀人案的四个主要人员,包括爸爸,韩警官,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爸爸是车祸,和另一个姓孙的警察一样—— 他死于高速公路,大车侧翻导致的多车追尾,二死七伤,他是模样最惨的一个。 老韩警官死于医疗事故,他有常年头晕的毛病,在挂盐水的时候,因医院操作不当身亡,那是10年的事情。 还有一个姓邵的警察,06年被调到缉毒大队,09年的一次抓捕行动,不幸中弹,当场毙命。 没有一个是自然死亡,却又显得不足挂齿。 车祸,医疗事故,和殉职,这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 要说唯一值得挂齿的,四个死者曾经共事过,坐在一间办公室里,破过几个案…… 但说到底,这并不会引起谁的注意,因为他们的死亡时间,死亡方式各不相同。 在掌握这些信息后,我越发觉得蹊跷。 如果他们的死,都跟鼠王事件有关…… 先假设。 对,是假设,假设有关的话,我必须把重心放回原点,追溯至1993年,鼠怪折磨程瑶,并杀死她的父母,那个时候。 又或是更早。 1990年,程家购买的新宅,那个“像是欠了很多钱,急着要把房子转手”的前房主。 他姓胡,名叫胡凌鹏。 看着这个名字,我只觉得后背发毛,像是有什么呼之欲出的发现,却一时反应不上来。 让我简单点说好了。 这个胡凌鹏,他有一个弟弟,名叫胡凌源……胡凌源,胡凌源,护林员……你们看,关联出来了,不是吗? …… “胡凌源,1969年生人,从18岁开始,一直就是失踪的状态,现在已经被‘强行死亡’,你们懂吧?” “1969年,18岁……”张怀满算了一下,“所以,这个胡凌源,是从1987年开始失踪的?” “1990年,程瑶家搬进了那栋房子,93年,那房子里的怪东西杀死了两个成人。” 乔姗问,“这难道这是单纯的巧合吗?” “所以……从某种程度讲,胡凌源,就是鼠怪的前身?” 钱子雯提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假设,却没有人给予相反的意见。 只是一阵静默。 然后肖冰开口了:“没有实质的证据,是的,但这一切就都串联起来了:胡凌源的失踪,胡凌源的哥哥胡凌鹏,把房子卖给了程瑶家,鼠怪在临死前喊出一个名字,结合情境,只能是自己的。” “调查继续深入,胡凌鹏,那位前房主的身份也逐渐清晰了——他在巴黎的一家研究所工作,首席研究员,主攻生物学与基因。” “喔!有意思!”徐鹏叫道。 “是的。生物学与基因,我知道我想到的,你们也一定也能想到。” 肖冰叹了口气,语气上,丝毫没有讲诉将止的归属感:“为了这个,我还特意去了一趟巴黎,发现那个研究所已经关门了,从1995年起,那栋郊区街角的阴森小楼,就一直荒废在那里了。” 讲到这里,他停住了,右手像是蜘蛛一样扒着桌角。 如果谁刻意观察,譬如现在的钱子雯,你会发现那修长的手臂上,有一道若隐若现的伤痕。 咬伤,精确来讲。 “怎么不说了?” 陈铭不止一次地催促,像是要受不了了,这个关于老鼠,一群老鼠的故事,恨不得让它早点结束。 “后来,就是黑暗的地方了。” “黑暗的地方?” “是的,老板娘。就在我一无所获地回国,回到家里,发现自己收到了一个信封,是我动身去巴黎时同步寄出的。那里面是照片,十足恐怖的照片。” “难道……” “你可能又猜对了,雯姐。那是程瑶,程瑶的生活照,近照和私照。” “要说不同寻常的地方吧……就是过于私密了,距离,和内容都是。” “毕业后,程瑶在一家证券公司工作。那神秘的拍摄者,甚至能拍到她在办公桌上午睡的样子,电梯里的样子,家中吃饭的样子,甚至……” “和男友一夜春宵的样子。没有任何文字提示,但我知道他、或是他们,想要表达什么:‘我们的能耐可大着呢,倘若你继续挖掘下去,这个女孩会死得很惨,就像你的爸爸,就像韩警官,孙警官,邵警官那样,死得很惨,而且毫无痕迹’。” “综上,我不得不终止了调查,直到今日,这些真相,依旧没有完全浮出水面。”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是一脸的凝重。 “所以,是不是这样……” 钱子雯试着发挥她的特长,细致地总结道,“这关乎一个神秘的外国研究机构,首席研究员的弟弟,被某种可怕的人体实验,变成了半人半鼠的怪物,它藏在哥哥卖掉的公寓里,并病态地爱上了新房主的小女儿程瑶。” “它为了自己离奇的私欲,反复折磨程瑶,并在最后杀死了她的父母。这给了程瑶极大的打击,也从此搬离这里。” “鼠怪意识到了这个失误,便试着再把程瑶给找回来。它用了十年,跋山涉水,穿梭于沿途城市的下水道系统。” “中途还不慎跟一群灰鼠缠在了一起。它用自己的邪恶因子同化,并控制了它们,一起赶路。” “最后,它终于找到了肖冰你们所在的城镇,却因为年迈而失去了感应力,不得不盲目夜巡,先后锁定了两个模样神似的小女孩,在发现认错人之后,就全部杀死了,用残忍、泄愤的方式……” “最后,它终于找到了程瑶,并把她拐入下水道里,开始继续那非人的折磨。不料,因为太过痴迷,疏忽了肖冰的跟踪,最后死于一场恶战。” “肖冰在杀了鼠怪,救出程瑶之后,一切似乎圆满了……不料,以肖冰爸爸为首的四个当地刑警,似乎在故意隐瞒什么,案子结得违心,不明不白。” “这疑似牵扯到一股神秘势力,跟那95年关门的研究机构有关。” “他们和办案的警察签合同,估计是给了什么好处,又或是单纯的威胁……” “08年合同到期,不知何故,四个警察陆续死了,方式不同,十分诡异……或许我想啊,肖冰,这也是你爸爸在那年选择摊牌,并离婚的原因……他是知道自己身处险境,不想连累你们啊!” 肖冰似乎很惊讶的样子。 他没有想到这点,是的,钱子雯提醒他了。 “好一个可怕,又无比现实的故事。” 乔姗叹了口气,“现实就是,正义只有在少数情况下,才能得以有限的伸张。” 陈铭很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不过肖冰,我很好奇,你说的,自行调查的‘手腕’具体是指……” “就是手腕啊。”肖冰似答非答地笑道。 “程瑶如今怎么样了,还好吗?”张怀满问。 “很好。” 肖冰回答,“她和男友结婚了,终成眷属。现在女儿也四五岁了,大概。” “太好了。” 徐老太慈祥地笑:“不管怎么说,肖冰,你真是一个好人,救了一个被诅咒的女孩,不顾一切地,最后还这么真心地成全她,祝福她,真好。” 反常地,肖冰没有笑,即使这是一个必然要微笑的情境。 他怅然地望着虚空,喃喃地反问道: “啊,我是吗?” () 第232章 【三十一】鬼公主 桃源农庄,墙外的油菜田在夏风的吹拂下发出声响,你可以听作私语,也可以听作哭诉。 刚刚结束的第三个故事《鼠王》,在故事讨论的最后,肖冰反常地否认了徐老太对他的赞许。 “难道不是吗?”徐老太笑,“别谦虛,肖冰,你就是好人呐。” “是,是。”肖冰敷衍道,心不在焉的样子。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诶。”乔姗说,“迄今为止,今夜的故事都是男人讲的。” “陈局的人性深渊,医师的离奇失眠,还有肖冰的邪恶鼠怪。” 钱子雯掐指一算,“真的诶!” “看来女生队也要加油了。”徐鹏戏言。 “好了,谁代表女生队第一个出战?”张怀满笑嘻嘻地问。 “我吧。” 钱子雯自告奋勇:“已经等不及了。” …… 这次的题目是《鬼公主》。 别被骗了,这不是什么成人黑童话,更不是什么要命的毒鸡汤。 接下来的故事,没有什么寓意,可以这么说:除了罪恶,还是罪恶。 三个月前,也就是今年五月份的时候,我受邀去一位昔日的好友家做客。 她叫姚静,大学时期,我们绝对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是说,大学时期。 那时候的姚静,还是一个亭亭玉立、斯文的瘦姑娘,梦想在一个月薪过万的外企上班。 我不知道现在她怎么样了? 做什么工作? 结婚了吗? 在电话里,我没有多问,只是诚意地接受了邀请:我会去的,因为不论时隔多少年,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 姚静的老家在四川,四川A市。 等我下了飞机,走出候机厅,一眼就认出了那依然瘦小的身影。 她一个人,身材没变,容貌也几乎相同,就像生活大刀阔斧地宰了所有人,却没有动她。 在离开机场的出租车上,她十分兴奋,说要带我去这里所有好玩的地方看一看。 于此同时,在对话中我了解到,姚静至今单身,父母几年前陆续去世了,现在只有一个住在精神病院的姐姐,两个人相依为命——或许不该这么说。 “你得照顾她。”我说。 她点点头,然后又岔回话题,跟我讲起那些愉快的事来,譬如,她真的如愿进入了一家月薪过万的外企上…… 姚静的姐姐在大学时期,我听她有意无意提过,名叫姚莉,从小就是一个体弱多病、神经脆弱的女孩。 “姐姐害怕受到刺激,一点点小的刺激,她都会出现很多莫名其妙的症状。” 在教学楼下的食堂里,不知是从什么话题引过来的,姚静说起了她这个姐姐。 现在?精神病院? 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实话我有点按耐不住好奇心,好在最终还是没有多嘴。 因为她貌似并不想多说这方面的事情。 谁又想呢? 事情开始在我抵达A市的第二天下午,姚静带我去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诡异景点。 就是一块石头,一块形状清奇的石头。 姚静可劲儿地跟我讲着它的价值,请路人帮我们合影。 就在她告诉我,往山坡上走还有一块石头的时候,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见她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盯着手机上的来电提示,仿佛打电话的是一只厉鬼。 “我姐姐。”挂掉电话,她尴尬地说,“她犯病了,我得马上去一趟。” “我也去吧?” “不用了。”她游离不定地说道。 我坚持,说自己应该可以帮得上忙。 最后我和姚静一起乘上网约车,风急火燎地赶往位于市北。 其实也不远的精神护理中心。 所以,事情就是在这一刻开始的。 事后我常常回想,若我没有这么主动地要求同去……或是姚静干脆地拒绝了我,后面一大串的情节就不会发生。 是,若是这样,姚静就不会死了。 姚莉跟姚静长得很像,不过更加臃肿一些,显得老了很多。 我们走进那间病房,她正在大声吼叫,两名男护士奋力地压着她的双肩,她玩命地挣扎着。 看眼神,似乎针对的是房间另一头的女护士。 女护士一脸紧张,进退两难的样子。 看见我们进来了,其他人都稍稍分了心,唯独姚莉心无旁骛,趁机挣脱束缚,疯魔地拽过女护士手里的东西。 最后,她又朝我们冲过来,像是一枚脱缰的子弹,几乎就要夺门而出了。 看见了姚静,她才忽地停下来,眼神迷茫了几秒,被踉跄赶上来的男护士再次制住。 “我要去找它!” “放我出去,我要去找它!” 那东西在混乱中摔到地上,滚在我的脚边。 姚静上去化解事端,只有她能化解的事端。 我蹲下来,开始细细观摩:这是一个袖珍的别墅,玩具小屋。 屋顶上有一个提手。 被塑料板罩着的,是横切面的四个小房间,每个房间都布置得很漂亮,不过手掌大的地方,所有“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其中的三个房间里,各住着一个公主娃娃,他们有闪亮浑圆的大眼睛,风格迥异的美衣裳。 因为突然的摔落,它们皆是狼狈的姿势,而房间里的其他家具都是固定的。 我把玩具别墅抱起来,抬头,就这么撞上了姚莉。 她再次挣脱了大家,就像是一个越界的球员,躲过所有人,来到玄关处。与我四目相对。 “给我。” 她的嘴唇颤动着,两手搭上了别墅的边壁,试图用蛮力抢夺过来,“这是我的东西。” 我的手松开了。 除了松手,我想不出其他可行的动作。 她病态又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刚想从我旁边的门缝溜出去,几个护士又扑了上来。 这回,她没能挣脱。 “雯姐,你先出去一下。” 姚静一边对我说,一边不停地安抚姐姐,摸着她起伏的后背,“那个娃娃已经丢了,没用的,找不到的,姐,快躺下,乖,躺下……” “能找到的。”姚莉嘟着脸,固执地回答道,“刚烈”地挺着身子,不愿就范。 “是是,能找到的。”女护士把别墅还给她,极尽安抚,姚莉才勉强躺了下来。 “你!”我正准备出去,只听这个虚胖,眼圈发青,病入膏育的女人叫住我,“帮我找到它!” “嗯。”我无解地点了点头,匆匆离场。 半个小时后,病人终于平静了下来。 () 第233章 【三十一】别墅里的娃娃 姚静和我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她向我道歉,过于客气。 我说没事,毕竟那个坚持要一起来的人是我啊。 “她要我找什么?刚刚我出门门的时候?” “别墅里的娃娃。”姚静打了个哈欠,回答道,“她一发病就这样,你不用管。何况那个娃娃已经老早就丢了,两年……” 我不知道该怎么深入问下去,撇过头看着公路外的小农田。 “所以……”晌久,我又问,“你姐也是没有结婚吗?” “结过婚。” “结过?” 车子开进市中区,姚静说是的,她结过婚,有过丈夫,也有过一个女儿。 “他们都死了。” 仿佛知道我接下来想问的问题,姚静看了看我,说道,“那是两年前的事情。” …… 那是一段可怕的往事,对姚静来说,对姚莉更是。 2016年9月12日,那时候的姚莉,还是一个身心健全的女人。 有一个开杂货店的丈夫,名叫潘斌海,他们在一起7年了,女儿潘晓也已经五岁。 家里唯一的生计就是杂货店,杂货店开在一个小区的入口处,同时也是三口人的住房。 那天晚上,姚莉睡得正酣,迷迷糊糊地听到一声巨响。 是从女儿单独的小房间里传来的。 她试图起来,却被睡魔紧紧地拽着,费了很长时间才穿好鞋,去隔壁的小卧室一探究竟。 就在杂货店柜台连接的走廊上,她和丈夫潘斌海撞了个满怀。 这么晚,潘斌海怎么不睡觉? 他也是去看女儿的…… 又或许,那声骇然的响动,就是他发出来的? 姚莉刚想发问,就借由窗外的路灯光线,看清了丈夫的面容。 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歪向一边,眼皮狂跳着,全身发着抖。 姚莉吓坏了,只见潘斌海刚想张嘴说话,嘴里就喷出白沫,很快就眼睛翻白,倒地不起,死了过去。 姚莉瞬间吓哭。 不过她还没有崩溃,因为一个母亲不能崩溃,在还未确定儿女安危的情况下。 她扶着墙,绕过丈夫的躯体,感觉飘浮地朝女儿的小房间走去。 “姐姐不止一次跟我说,她多想在打开那扇门之前,就因故死去。”姚静告诉我。 “这样,她就不会看到那一幕,把她生吞活剥。就像每一个目睹孩子尸体的母亲一样。” …… “嗯,抱歉,我得喝口水。” “她的女儿,怎么死的?”钱子雯还没喝完水,张怀满就焦急地问道。 “想象一下这个场景。” 钱子雯放下茶杯,抹了抹嘴边的水渍,“一个失魂落魄的母亲,打开女儿的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女儿,而是那翻倒在地的玩具别墅,里面的公主娃娃全部都掉出来了,可拆卸的头被拧掉,横尸卧室,像是被谁谋杀了一般。” “同时,女儿的尸体,就躺在那黑洞洞的书柜角落里,她流了好多血,是从头顶流下来的,眼睛圆睁,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母亲瞬间昏死过去。” “头上流血,难道……”陈铭十分专注的语气。 “是致命的撞击,陈局。” “很疼痛的死法。” …… 是的,小姗,这是很疼痛的死法。 杂货店的隔壁,是一家理发店。 理发师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师傅,他的卧室和潘晓的只隔了一道墙,那天晚上他听到了事件的全过程。 虽然比较模糊,但仍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大概是凌晨三点多,潘晓的卧室传来说话声。 是潘晓在大声说着什么,像是在回答潘斌海的问题。 一问一答,询问方的声音没有孩子的大,不过身为邻居,隔着那样一堵厚厚的墙,就算是潘晓说的,他也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只是从潘晓越发委屈和惊恐的语调里,听出了危险的讯号。 老师傅不是一个见义勇为,或者说多管别人家闲事的人。 他上了一个厕所,于十分钟后又睡了过去…… 直到三点四十,只听潘斌海用歇斯底里的分贝怒吼了一声,这一嗓子再次惊醒了他。 没错,这也是惊醒姚莉的那声巨响。 巨响过后,老师傅又哆哆嗦嗦地睡了过去。 姚莉没能再睡,在目睹了那样的一幕之后,不只是当晚,往后余生,时至今日的每一天,她都没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根据姚莉和邻居的证词,警方推断,当晚潘斌海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半夜询问女儿潘晓,但女儿却没能给他满意的答案。 或许反之,答案十分糟糕。 总之,潘斌海气到失去了理智,把女儿狠狠地甩了起来,恰好砸中那儿童床厚实的边角,看着潘晓血流不止不再动了,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最后,在妻子姚莉出来之前,他吞下了货架上的一瓶老鼠药,毒发身亡,只留给妻子一个噩梦般的烂摊子。 “一个月之后,姐姐就疯了。” 姚静低着头,沮丧地说:“一开始还算撑得住,我以为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结果还是……警察到现在都没查明事情的缘由。” “一点苗头也没有?”我问。 “没有。” 姚静干脆地答道,“嗯,一开始,他们觉得那栋玩具别墅有蹊跷,但最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结论。” 确实很蹊跷,那个别墅里本来住着四个公主娃娃,事发之后却只剩三个了。 而且还被人一律拧下了脑袋,在玩具娃娃头颈的衔接处,只采取到了死者潘晓的指纹。 也就是说,是她把它们拧下来的,要不就是它们自己掉下来。 反正从指纹来看不会是其他人,包括意外杀死女儿的潘斌海。 “丢失的一个公主娃娃……”下车后,姚静有些不想说了的样子。 我继续追问,“那个丢失的娃娃,是不是就是你姐现在要找的那个?” “是。” 姚静点点头:“不知道这是什么癔症。她没跟谁解释过……可能因为那是潘晓最喜欢的东西,身为妈妈,有保管找齐的责任?但有时候,我听她的语气,就像找到那个鬼公主,潘晓就会回来似的……” “鬼公主?”我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 姚静一副“说漏嘴了”的表情,没办法,又给我讲了一段,让我得以了解过往事情的全貌…… () 第234章 【三十一】多管闲事 这栋附带四个“住户”的玩具别墅,是潘斌海在16年儿童节送给潘晓的礼物。 据姚静所知,这是那个男人第一次给女儿买东西。 一方面的原因可能是杂货店的营收不算太好,所以家里的开销比较拮据。 另一方面,她说自己的姐夫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好男人。 那是一个渣男,对家人的态度冷淡,长着一副还算帅气,招花惹碟的皮囊,光是被抓到的出轨就有不下四五次。 姚莉痛苦不堪,但为了女儿,为了一个所谓完整的家庭,她一次又一次地忍耐着。 “那个死男人,还跟女儿的老师有过一腿,差点没把姐姐气死。”说到这里,姚静愤怒地甩了甩头。 话说回来,潘晓爱极了这栋玩具别墅,毕竟这是她所拥有过最好的东西。 谁能想到呢? 连过生日都不会给自己买礼物的爸爸,突然送上如此大的惊喜? 她喜欢这栋别墅和里面的四个公主娃娃,喜欢过头了,以至于上幼儿园,甚至是早教兴趣班都要随手拎着。 生怕距离自己太远了,那些公主便会无人照料,到了这种程度。 说实话,听到这里,我不知道是该为那个女孩感到高兴,还是悲哀呢? 有一天,姚莉紧张兮兮地问姚静,问她有没有给潘晓讲过鬼故事。 “没有啊!”当时的姚静很愕然,“怎么会这样问?” 她问姐姐出了什么事,姚莉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呃,就是,她给公主娃娃起的名字……” 潘晓告诉妈妈,这四个娃娃都是有名字的。 “我没有编。”她涨红了脸声称,“她们真的就叫这些名字!她们自己说的!” 用潘晓的话说,这四个娃娃分别做过自我介绍—— 蓝裙子的叫小卡,白裙子的小兔,紫裙子的叫小胖,棕裙子的叫“鬼”。 鬼? “那个孩子真的……叫玩具娃娃……鬼?”听到这里,我的求知欲被完全激发了出来,“就是事发当天消失的那个……鬼?” “‘她就叫这个,她自己说的。’”姚静卡着嗓子,模仿潘晓的孩童口吻。 “每当我们问起她为什么要叫娃娃‘鬼’的时候,她总是这么回答。到最后,那孩子都快急哭了,因为‘这真的是娃娃自己说的,是鬼公主’。” 也不是什么天崩地裂的事,只是姚莉觉得,五岁的女儿不应该给玩具起这样的名字。 那要是一个怪兽还好,可它是一个公主娃娃,就算是成年人,也不会想到这种起名法。 太诡异了。 …… “确实很诡异。”徐老太分析,“这不是那种五岁小女孩常用的词汇。” “我大概梳理一下。” 肖冰像是从前面的莫名情绪中苏醒了过来,“简单说吧,雯姐你到四川老同学家做客,却一点也不安分,你说,谁喜欢一个客人如此地多管闲事呢?” “唔?”徐鹏有的没的轻喊一声。 “你说的没错,肖兄。”钱子雯自嘲地笑了几下,“或许我就是一个多管闲事的家伙,一直都是。这么说虽然有些病态,但我确实对窥探别人的隐私,理解一个人的内心深处有着极大的兴趣。” “家呀。”乔姗说。 “是,因为我是写的嘛,有这样的情结在所难免。我很了解姚静,我是说大学的时候,她也知道我的处事方式,介于我们俩知己知彼的友谊,我真心觉得这样在她的家事里胡插一脚没什么的。” “可事实上……”徐鹏放出一个话钩。 钱子雯自然接上:“事实上她介意,毕竟我们多年没见了,也不像我自以为地那么熟络,无话不谈。成长的悲哀呐,就是拉开两个人本没有的距离,筑起弥漫世俗烟火的堡垒……” “扯远了,说回来,第二天下午,姚静才跟我表达了想法:她其实不愿意跟我分享这些事情,只是看在远方来客,和昔日旧友的份上,挨到现在。” “所以,你也不再追究了?那些过往的疑点?”张怀满问。 “是的,我不能追究了,即使心里很想。” “那故事不就结束了?” “故事看来就要不了了之了,医师,很遗憾。” …… 去过精神护理中心的次日上午,也就是姚静还没给我表达其真实感受的5个小时前,我们出门,路过潘家过往经营的杂货店,我非要进去看看。 “现在还开着?” “是。”姚静不情愿地跟在我后面,“转手了,还在开。” 这里是一条深入式的巷弄,也是一个老式小区的入口。 杂货店和小区的保安室是一体的,一栋平楼,楼里还有一家便民理发店。 在巷弄对面是一栋三层的房子,十分破旧,姚静介绍说这是一家小型棉花厂。 我环顾四周,感受到了这里的萧条。 “嘿。”一个男人从杂货店的柜台下窜了出来,跟姚静打招呼,“要买啥?” 我稍稍打量了他一番。 他约莫三十岁上下,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 最有特点的是他的眼睛,眯缝着,几乎看不见眼白,不过他确实竭力睁开了。 “张汉。”姚静对他说,指着我,“这是雯姐,我的老同学。” “哦!”张汉笑眯眯地看向我。 我有点突兀地问,指着柜台里面:“能进去看看吗?” “能啊!” 他似乎有些搞不懂,姚静叹了口气,替我解释:“她对两年前我姐家的事情很感兴趣。” “两年前?就是……” “是的。昨天,我和她去了一趟精神护理中心。雯姐可能求知欲比较强,她非要到这里来看看。” 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见,已经完全置身于两年前的事件现场,想象着玩具别墅散落的位置,潘晓内出血暴毙的位置,潘斌海拿老鼠药的货架…… 是的,从那时候开始,姚静就开始对我的行为表露出不满了。 虽没有直接跟我说,但通过她和店主张汉的部分对话,可以听出大概的意思。 这家店的货物分类是有够乱,不过全是蛮全的。 我找到了放老鼠药、杀虫剂的货架,无解地看了一会。 同货架上的有螺丝钉,简装的扑克牌,甚至还有一些廉价的“木耳朵”耳机,一律五元,个别十元。 没看出什么名堂,我从柜台里翻出来,只见姚静和张汉不说话了,而是静静地等着我完事。 就在这一刻,我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多管闲事,招人烦。 () 第235章 【三十一】买凶 “抱歉。” 下午,姚静委婉地跟我说出了她的看法,我感觉无地自容,“再也不这么我行我素了,姚静,真的对不起哈。” “你就是忍不住,是吧?”姚静半认真地问道。 “呃,是。” “那你真的还是没变。”她无奈地笑,“但是我变了,雯姐,这个世界也在变。也许你应该……收敛一点?收敛你的锋芒?” 对此我完全同意,或许这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莫名发怒踢死女儿的父亲,被拧掉头的娃娃,丢失的鬼公主,疯掉的母亲…… 还有数以千计这样的怪事,在这个荒谬的星球上,它们目前的共同点只有一个,就是跟你我毫无关系。 世事难料。 当晚,一个拿着刀的男人闯进姚静的家里,在他把刀锋插进姚静肚腹的一刹那,我知道,已经并非是“毫无关系”了。 那些事情划着诡异的舞步,它们开始主动地绑定我。 凌晨时分的公安局,我一个人坐在等候室里,全身不自主地发着抖,脑中不断复播着刚才的情景。 他是冲我来的,那个男人,对此我很确定。 在他刚翻进窗户的时候,我就听到了,只是错误地认为是隔壁床姚静发出的动静。 阵折腾之后,那家伙来到我的床前,凝视了一会。 我入梦很深,好久都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 他把刀高举过头,只听姚静一声尖叫,我惊醒,看见行凶者两腿一软,就这么跪了下去。 我飞也似地跳下床,想要制住他 “你想要制住他?” 半个小时后,较年长的那位警官重复我所描述的。 “制住了吗?” “才怪!”我回答,心里有些气愤,看现在,沦落至此的境地,像是制住了吗? “他像是害怕了,开始胡乱地挥刀,想要从玄关门逃走。” 就在他即将冲出卧室,进入客厅之际,跟狼狈下床的姚静撞了满怀。 一开始我没有看清,因为没有戴隐形眼镜。 后来行凶者不动了,只是那么愣愣地看着姚静,看着她的小腹流出血来。 我终于制住了他。 漫长的、杀人般的例行公事。 两位年龄相仿的男警官,一个姓胡,一个姓韩。 胡警官相较年轻,微胖圆润,而韩警官则副猴腮鹰眼的凶样。 他们从“我远道而来的目的”开始问起,一直问到“是否亲眼看到那把刀,是行凶者主动捅进被害人身体的”…… 他们知道的越来越多,而我却越发地被蒙在鼓里。 “你怎么知道他是冲你来的?” “因为……”我详尽地回答着,回荡在失去耐性的边缘,总觉得他们心里有鬼。 或许不该这么说,就是……掌握什么重要的,我不知道的事? 这样说比较恰当,对此我十分困惑。 是的,就在他们问起我“去张汉的杂货店干什么”的时候,我的困感到了极点,以至于直接跳了起来:“你们怎么知道,我去过那个杂货店?” “坐下来。”韩警官皱着眉头,勒令道。 我不服地坐了回去。 他们又问了我一遍。 我无奈,只好把所有的来龙去脉吐了出来—— 我去张汉的杂货店,是因为那里两年前的意外,我对此十分感兴趣,我是写的,悬疑。 二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你们怎么知道我去过张汉的杂货店?” 我又问,不依不饶,“难道你们跟踪我?不会吧?” “你跟张汉说了什么?” “啥?” “我们看见你和走到柜台里面去了。”胡警官用那种刻意友好的语气,“你有跟他说什么吗?任何事情?” 我摇摇头。 “不会啊!”姓韩的脾气暴躁,拍案而起,“你肯定是让他们害怕了,他们才会买凶杀你!” “他们是谁?”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最后,韩警官眨了眨眼睛,两人同时吸了一口气。 “钱女士,我们没有跟踪你。” 这句话是谁说的我有点忘了,但我记得这句话本身的每一个关键字。 “我们之所以知道你去过杂货店,是因为……我们有人长期驻守在杂货店旁边的楼里。跟踪的是张汉,不是你。” 他们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我很可能在无意中惹到了一些人。 而那些人,正是省公安厅广撒网,正在密切监视的贩赌体系。 …… “贩赌吗?”徐鹏一个哆嗦。 “怎么就惹上贩赌的了?作家?”张怀满像是没怎么听懂前面的意思,诚恳地要求解释。 “听雯姐的意思……那个深夜闯进姚静家卧室的行凶者,是买凶杀人。他受雇杀掉雯姐,因为我们雯姐啊,很可能在跟张汉的接触之中,展露出了什么让人不安的东西……” “或许是不经意的切中要害,又或是张汉单纯的误解——警方监视张汉,因为张汉跟贩赌有瓜葛,是这样吧,雯姐?”乔姗说着说着,自己也不确定便转而问道。. “大致没错。” 钱子雯点了点头,“张汉确实跟贩赌有瓜葛。胡警官告诉我,从三个月前开始,也就是年前,四川多市的警方连线布控了个互有关联的贩赌体系,想要在摸清所有涉案人员后同步收网。” “呃,是的,他们分布在四个不同的市区,主要贩卖的都是一种纯度极高的赌品,有理由相信进货渠道是一样的。” “为了不去打草惊蛇,关于赌源的调查,警方都是暗中进行的,最终通过巴拉巴拉,巴拉巴拉的手段把制赌点的范围,缩小到这个区县里。” “具体什么手段,他们没说,虽然我很认真地追问了……范围缩小了,具体位置还是无从得知,直到一个月前,一个灰色线人提供了“张汉”的名字,那个接盘潘斌海杂货店的男人。” “所以,警察就开始监视杂货店?这就是知晓你去过那里的原因?”陈铭确认道。 “是,陈局,我想身为警察,您一定也很熟悉这一套。张汉,本地人,初中辍学后到处打过工,在接手杂货店之前没有什么正经工作。” “他们想通过秘密监视,找出张汉背后的制赌点,还有同伙什么的。但实际上,张汉就是终日坐在柜台里玩手机,偶尔卖给别人几个螺丝钉,一包烟……晚上出去吃个沙县,就店睡觉。” “杂货店里不可能有制赌设备,也没见到过疑似运赌者进出杂货店,冰赌藏在杂货里的可能性也被排除了。” “胡警官说,他的几个同事,趁张汉出去吃饭的间隙溜进店里,用搜赌犬,高效仔细地排查了所有品类的商品,和所有房间角落,均没找到一丝藏赌的痕迹。” “这样的突击搜索,已经在同时段进行了多次,每次都是毫无收货。” () 第236章 【三十一】躲开 “很棘手的样子。”肖冰唏嘘。 “不能直接逮捕张汉吗?”徐老太问,“审问他?” “不行的,这样不行。” 乔姗说,“这样不就打草惊蛇了?如果张汉被抓,他的同伙察觉到了危险,就会东奔西逃,全部抓获就更不可能了。” “嗯,说的没错。” 钱子雯稍微想了想,继续说道,“本来,这几天,警方就要放弃监视张汉、和他的杂货店了。直到我和姚静遭到袭击——” “根据行凶者的招供,一个男人给了他一万块钱,叫他去杀掉‘那个外地的女胖子’,也就是我,嗯,那个男人正是杂货店店主张汉,容貌描述相符,那眯缝的小眼睛是逃不掉的。” “所以现在有两个重点,第一,对警方来说,上述事实一下咬死了张汉的嫌疑,不能撤销监视行动。第二,对我来说,到底是哪个细节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进而害死姚静?” “两位警官叫我好好想想,这十分重要。他们还叫我待在局里,直到收网完毕,都不要擅自出去,从安全角度考虑……狗屁!我可不同意。” “悠着点,小雯。”徐老太说。 “我会的。” ……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告诉韩警官,我认为是潘斌海的事,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何以见得?” “因为姚静跟张汉说过,说我对两年前潘斌海的事情很感兴趣。” 我没有跟张汉说什么话,而姚静跟他说的,也就只有这句了,起码在我听来…… 我继续跟警官说出自己的想法。 或许,两年前的潘斌海事件,就是针对贩du体系的一个潜在突破口呢。 害怕我找出什么致命的信息,对他们有害,就先发制人地想要了断我。 “悬。” 他回了我这一个字,真是一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家伙。 “或许不是太合理,但这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了。” “那就再想,还有。”他撂下一句,“别跑出去,好好躲着。” 听罢,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我说不上来地难受。 一是他对我想了好久的假设异常不屑,二是他叫我好好躲着,我害死了姚静,我可不能干躲在这里。 中午,我又找到了胡警官,想跟他复试一遍刚刚的假设,看他有没有更好的反应。 胡警官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一个五十岁往上的男人,面色愁楚,对警官的话不住点头,时不时地问上几个问题,语气略愤 “他是姚静的叔叔。” 男人被送走后,胡警官跟我解释,“他不住在这里,特意过来的,你知道一你的朋友没有什么亲人了,除了那个疯姐姐。那个男人会照料她后事……你有事吗?想到什么了?” 我再次说出自己的想法,比那个刁男好一点。 胡警官拄起了腮,想了一会:“嗯,是……”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思考,“可是……如果潘斌海事件确实跟他们有关系,潘斌海也是赌贩什么的,张汉也不可能单凭‘你对这件事感兴趣’就杀你啊,你说对不对?知道这件事的人多了,你被针对,肯定另有说法的。” 有道理,不得不说。 可是,我实在是黔驴技穷了,脑袋想破也帮不上一点忙。 “潘斌海也是赌贩?”我有的没的问。 “不知道,一个死人也不好查了。”说到这里,韩警官叫他,中断了我们的对话。 三个小时后,我溜出了公安局大楼。 不知怎么地,可能是第六感吧? 我就是觉得16年的潘斌海事件不简单。 有人说我的求知欲是好东西,也有人说我就是只多管闲事的女肥猪。 抛开会给缉赌行动带来帮助不谈,本来我就是想要探知的,探知潘斌海悲剧背后的真相,那些断头娃娃,失踪的鬼公主,都意味着什么? 现在,事情复杂了,不只是满足求知欲那么简单—— 我被卷进了罪恶的旋涡之中,姚静失去了生命,严格地说怪我,是的…… 我想着,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前往市北的精神护理中心。 前面提到,有人说我的求知欲是好东西,而姚静就是其中之一。 与其说我做这些,是为了协助警察缉赌,不如说是为了“复仇”,为那个学校里不止一次地鼓励我、包容我、肯定我的寝室室友。 我要找到整个暴力圈后面的关联与真相,如果警察不认同我的调查方向,我就自己去查好了。 …… …… 本皮埃尔杀过不少人,但直接用车子撞击,还是第一次。 他怕自己搞砸了。 如果不是兰道夫的指令,他更倾向于把车停下,再用手枪解决对方。 一切发生于毫秒之间,兰道夫的嘴里发出类似于兴奋的哼唧。 奔驰像一头看见红布的公牛,橫扎进还没开花的浓密油菜田。 窗前的视野立刻被层叠的油菜秧盖住,皮埃尔踩下刹车,引擎发出不爽的抗议,又滑行了好长一段,才慢慢地停下来。 “他躲开了。”兰道夫说。 “躲开了?” 他的心一沉,“我觉得撞到了呀。” “那是一块石墩。” “我操他……”本.皮埃尔抽出手枪,打开车门,从那东倒西歪的作物里挤出来。 兰道夫紧随其后。 他们匆匆又细致地查看了一番,没有看见尸体。 “那他人呢?” “我怎么知道!” 皮埃尔屏住呼吸,环顾四周茂密的油菜秧,有一种危险的预兆。 对于他的职业来说,这种预兆往往容易演变成最严重的后果。 如果那小子在暗处袭击我们,抢过我的……不对,他没有手,没法…… 就在这时,兰道夫大喝一声,紧跟着的,是汽车的引擎发动声。 皮埃尔往那边看去,还没来得及发应,那奔驰的翘臀就撞上了自己的胸骨,兰道夫也被撞了。 这辆算是跑车,马力很大,如果踩死倒车,只需要五六米的蓄力,就能把人撞出个好歹。 两人呻吟着倒在地上。 兰道夫的腿被碾伤了,而皮埃尔的胸腔一阵热流,嘴里吐出了血水。 那奔驰还在继续倒车,谢齐林就摊在驾驶座上,紧紧抵着靠背,踩着倒车。 所以,他刚刚侥幸躲开了? 然后躲在油菜花丛里,在我们下车之后,顺势爬进来? 天呐,皮埃尔绝望地想,我应该把钥匙拔掉的……如果车门及时关上,也不至于…… 引擎声再次像发飙野兽般响起,这次是油门。 他听见谢齐林的尖叫,和兰道夫的祷告声。 他不想祷告,搞得好像自己就一定会—— 奔驰沿着相同的轨迹,再次碾过两人的身体,以极快的速度冲进田里。 这偏离了原先的路线,对谢齐林来说。 不过,考虑到速度的因素,还是划算的。 …… () 第237章 【三十一】西蒙 …… “我是她妹妹的朋友。” “嗯,进去吧。”老护士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半扔半递地给我一把钥匙。 实不相瞒,在来这里的路上,我练习了好久,一再地改善用词与细节,只为了能顺利和姚莉说上话,看来是我多虑了。 姚莉盘腿坐在床上头低垂着,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那栋别致的玩具别墅,就这么被她环抱在怀里,把病人制服怼得满是皱褶 “姚莉。”我叫道。 她这才抬起头来,定定地看了我一会:“你是上次和我妹一起来的。”她喃喃道。 一提到“妹妹”,又难以自制地哭了起来,伴随着哀嚎,不断控诉着自己的悲惨命运。 我害怕她的失控招来值班护士,那样我们的交谈就要结束了。 “你上次说,叫我帮你找鬼公主的。”我努力压过她的声音,说道。 姚莉不哭了,但还是很悲戚,又看了我一会:“你找到了吗?” 我摇摇头,顺势在她旁边坐下:“我需要一些线索。” 线索? “信息,就是关于它的信息。知道得越多,我就越可能找到它。” 看着姚莉变得认真、且严肃起来,我等着,病房里的小挂钟发出戏剧性的滴答声。 “鬼公主穿着棕色的裙子。” “嗯,还有呢?” 她从怀里把玩具别墅拔出来,放在我们俩之间,然后拿出白裙子的“小兔”“跟这个有点像。 这样下去不行,我意识到,自己必须目的性地引出一些话题。 “嗯,那它为什么叫做‘鬼公主’呢?”我铁下心问,“它是鬼吗?” 她怔了一下,回答我:不,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是女儿给它起的名字。 说到这里,哽咽又如约而至。 “你,你要帮我,我找到,到它!!”姚莉边哭边说,又像阐述事实,通知噩耗似地告诉我。 “姚静死了。” 紧接着,她的表情就呆住了,回到了我刚进门时的状态,抓过玩具别墅,把它抱在怀里,眼睛空洞。 “他不喜欢这个家。” “什么?” “他不喜欢这个家。” 反应了好久,我才知道她说的是潘斌海。 她继续说了下去,如同呓语:“他也不喜欢潘晓,不喜欢……哼哼,我们的女儿。” “但女儿喜欢他,喜欢这个死男人,因为他是她爸爸。笑死,我要笑死……从来不会给女儿买任何玩具的,除了这个……” 她又把别墅拿到我的面前,我看到里面的三个娃娃,正在毫无人性地笑着。 “这就是女儿的命根子。我,我都没告诉她,不能告诉她!这还是我把那个男人臭骂一顿,他才想着买的,唯一一个。” “你把潘斌海臭骂了一顿?”我反问。 她颇惊讶地抬起头,估计是因为我直呼潘斌海的名字,而她觉得我不应该知道这个。 “骂了什么?”我接着问。 她重复我的话,对问题表示不解,像寻求安全感那样,身子死死抵着那套玩具。 “我觉得这对鬼公主的下落很重要。”我半认真地说道。 姚莉惊讶地看着我:“是吗?” “是的。” 她点了点头:“我骂他又跟别的女人搞。就在儿童节的前几天,被我抓到了。” “哪个女人?”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她先是要我保证“鬼公主必会找到”。 又请求我,砍了那个行凶者的狗头——她已经知道杀害姚静的人被抓住了,当然,她也只知道这么多。 “我会帮你找到的。还有,我会砍掉所有人的头,如果他们也需要为姚静的死负责的话。” 她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颤抖地吸了一口气,告诉我那个女人的名字。 …… “姚莉跟你说了这么久?”还钥匙的时候,老护士惊奇地问我。 “是啊。” “你们以前见过吗?”她解释道,“如果没见过,那就太神奇了——姚莉从不跟陌生人说一句话。就连我们护士,也要一个个慢慢地打破她的戒心。” 哦,这倒是新鲜事。 就在我走出护理中心大门,准备叫车回去的时候,一双强有力的大手,瞬间把我扯到了玄关的一边。 我受到了惊吓,挣扎了一会,直到看见韩警官那老鹰一样的眼睛,严厉不已地瞪着我。 “你不要命了?我们的任务还要呢!”他压着嗓子吼道。 胡警官站在玄关的另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着。 他们把我当成那种混小子,把老师的警告左耳进,右耳出。 我不能随便走动,张汉他们或许会再次下手,而且,看见我乘着出租车满城跑,张汉或许会察觉到自己如今的境地,总之,是有可能,谁说的准呢? 他们说。 但我就是不理解其中的逻辑,我和围绕张汉的监视行动,到底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不是必然不必然,我们已经处于最后阶段了。” 胡警官说:“上面说没法拖下去了,如果这几天再找不出制赌点,只能直接收网……” 他的意思是,虽然上面这么说,但他们警队想要个结果。 一整月的监视与蹲点,要是全然白费,最恶毒的人还是逍遥法外,他们没法给日夜冒死加班的同事交代。 这回,我算是有点懂了—— 他们急于在这最后的期限里找到突破口,且不允许任何人帮倒忙,给整个行动添加哪怕是一丁点的风险。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帮倒忙,我把那张便利贴摊在手心里。 上面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汉字,出自姚莉之手。 “西……蒙?”韩警官念了出来,眉头皱着。 “这是潘斌海在给女儿买玩具别墅一周前的时候,姚莉抓到他和西蒙出轨。” 我补充道:“西蒙是潘晓的外教老师。” 两位警官似懂非懂地看着我。 我想应该要解释得更清楚一些:“这可能就是你们要的突破口,听我说,关联是这样的——被姚莉抓到与老师出轨后,潘斌海反常地给女儿买了那样豪华的玩具别墅。” “死亡事件发生的时候,玩具别墅翻倒在地,娃娃可拆卸的头被拧掉,还有一个叫‘鬼’的娃娃下落不明……” “这么多莫名的意象,虽然具体的还不清楚,警官,我觉得调查这个西蒙,可以查出点什么?” “因为总归我想,这样一个烂透的父亲,突然给女儿买这么贵的东西,有点莫名其妙。” “那或许是另一件事,跟赌贩没有关系。”韩警官说,但可以听出立场稍微松动了一些。 “万一有呢?” 我越说越激动:“别忘了,张汉的杂货店,曾经就是潘斌海的,如果张汉跟贩赌有染,谁能保证潘斌海没有呢?” 我再一次提到昨天,杂货店里,我在展露对潘斌海事件兴趣的同时,哪句话,哪个举动切中了他们的要害,所以才招来了杀手,导致又一悲剧的发生。 () 第238章 【三十一】计划变动 “查一下吧?这个外国女人?”我近乎央求。 他们没有回应我,只是默默地把我请进了车。 在回去的路上,他们也没和我说上一句话。 但看着韩警官小心翼翼地把便利贴揣进了证物袋,我知道,求知欲得到了肯定,它的结果也并没有被忽视。 反之。 …… “旧案线,和贩赌线连到一起了。”乔姗笑嘻嘻地说,“果然是雯姐,故事不简单呐!” “别说得跟虚构的一样,小姗。”钱子雯摆了摆手,“这不是故事,而是我的切身经历。” “话说,姚莉真可怜。” 徐老太叹了口气,“丈夫孩子死了,父母死了,现在唯一的妹妹……” “是啊。”张怀满应和,“真的是惨绝人寰。” “西蒙是哪国人?”短暂的冷场,肖冰问道。 “还是别说了。”钱子雯苦笑,摇摇放在桌子底下的录音笔,大家差点忘了这事儿。 “如果要成册纪念,虽然不是销售,但也不要把国际形势牵扯进去了。” “那就继续吧,作家,后来怎么样了?”张怀满问。 “后来,两位警官展开了针对西蒙老师的调查。” “那你呢?”徐鹏追问,语气有些坏坏的。 “我?我去参加了姚静的葬礼。” …… …… 看着本.皮埃尔的尸体,兰道夫静静地等,躲在作物丛里。 该来了吧? 一个小时前,他大难不死,只是废了一条腿。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给杰克.肖恩打了一通电话。 “你不该跟我通——” “本死了。” “什么?” “谢齐林朝那个农庄的方向去了。”兰道夫想了片刻,还是补充了一句,“开着我们的车。” 短暂的沉默。 兰道夫以为杰克会问,他妈的那个鸟人手都没了,是怎么开车的?他正准备解释。 杰克转而问道:“你伤得很重?” “一般般。但需要救援。” “我会安排的。” “嘿,都这个关头了,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没有回答,而是挂掉了电话。 兰道夫再想打过去,却是通话中——这是在叫救援吧? 应该是的。 抱着这般希望,兰道夫在油菜里流了一个小时的血。 现在,一辆低温运货的车子停到了路边。 “唔!唔!”兰道夫奋力地爬出来,趴到路崖上面。 车里下来两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和一个女人。 他们都是中国人,特别是那个女人,就算把帽子压得很低,表情多么冷峻,也是一副东方美人的样子。 “你是兰道夫?”其中一个男人用不尽标准的法语问。 兰道夫死命地点头。 “你,你们,是,所里的?” “是。”女人回答。 两个男人拿出一个黑色麻袋,开始处理本.皮埃尔的尸体。 “我得止血。” “知道。”女人漫不经心地回答。 兰道夫等着,等着他们把皮埃尔扔上车。 可怜的兰道夫,他迫切地想要见着急救箱,谁知,等到的,竟是又一个混黑的麻袋。 还有一发格洛克的子弹,穿过消音器,打在他笑容僵住的脸上。 “抱歉啊,计划变动。” …… …… 姚静的叔叔是一个不苟言笑的男人。 我不知道他平时笑不笑,在葬礼的过程中,他和在场的寥寥数人一样,面无表情苦着脸。 其他人都给我一种正常的感觉,脸上只是暂时的苦痛,葬礼结束后,生活还要继续。 而那位大叔给我的感觉却很不一样——就像是一种常态的延续,而不是为了场合而佩戴的情感。 你们能懂吧? 这或许跟气场有关,有些人生来就是严肃愁苦的气场,我觉得这样的人适合从事一些丧葬工作。 嗯,题外话。 在殡仪馆念诵经文的时候,我们站成一排,姚静的叔叔就站在我的左边,再往左是姚莉。 她由一个年轻的女护士陪护着,手中依然紧抱着那栋玩具别墅,哭成了泪人。 我的右边大多是姚静叔叔家的人,还有几个,看来像是公司的朋友。 经文冗长,看着姚静的棺材,我的心一阵阵地绞痛,慢慢地,脑子也开始开小差—— 现在警官们在干什么呢? 我猜他们肯定不会直接讯问西蒙。 介于任务的缜密性,他们不得不考虑到西蒙老师的贩赌嫌疑,铺了那么大的一张网,目前赌贩们仍是蒙在鼓里,不能功亏一篑。 是的,他们一定是在“旁敲侧击”地调查她。 五月的下午,已经开始有些闷热,在这样封闭,隔壁还烤着火的小屋里更是如此。 墙上的秒针也看起来黏糊糊的,走得异常缓慢。 老者念诵的经文,姚莉低声的啜泣,还有隔壁房间火化其他尸体的声音,加在一起。 我把它们当成一种白噪音,开始陷入思考—— 当时,潘斌海为何如此狂怒,狂怒到怒吼,以至于弄死自己的女儿? 这一点没人知道,除了两个死人之外。 而死人不会向活人透露任何信息,这是铁打的规则。 话说回来,我觉得这“狂怒的原因”很重要,要是能搞清楚,或许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 “不!别碰她!” 思绪被一声尖叫打断? 我回过神来,经文已经念完了,要进行遗体火化的环节。 发生了什么? 我循声望去,只见姚莉横在殡仪馆工作人员和姚静的棺材之间,奋力地阻止他们把遗体推入火化室。 大家都想要做些什么,却没有具体的行动。 那年轻的女护士哭了起来,可能是觉得自己要被问责。 姚莉失控了,一只手仍然扯着那栋玩具别墅,另一只手敌意地指着那些人,那些在她看来要侵犯妹妹的人。 “不要碰她!”她又喊了一遍,作势要用别墅抡他们。 我知道姚莉是不会动真格的,跟那些人的死活无关,而是她无法忍受玩具别墅的损坏。 那些工作人员哪能知道,他们吓坏了,在姚莉的恐吓下节节后退。 我想上去帮忙,劝劝这个可怜的女人。 我觉得她应该会听我的。 就在这时,她的叔叔抢到了我的前面,目光冷峻,让我不寒而栗。 他暴力地制住了姚莉,把她一把拉到墙角,那很疼,可以看得出来。 姚莉急了,像荡兽一般猛扑向那个男人,却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顿时,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姚莉本人在内。 “啊!” 局势彻底失控,姚莉嚎叫着,扒开那个扇她的家伙,往参加葬礼的人群冲去。 那架势像是要杀人,像是把以往所有噩耗的负能量聚集起来,火力十足,难以抵挡。 大家乱了,开始四散躲避,唯独我愣愣地站在原地。 看着那栋娃娃别墅,大概三个足球那么大的豪华玩具—— 就这么被甩到了天顶,又呈弧线坠落下来,只听“砰”的一声,像西瓜那样裂成两半。 娃娃公主们掉了出来,两半残骸分别滑进房间的两角。 这时,殡仪馆的保安终于赶来开始应付这一片混乱。 姚莉惊呆了,看着那摔碎的玩具别墅,丧失了语言能力、肢体动作、脸部表情和全部攻击性,就这么半哈着腰杵在原地,被两个保安无情地架了出去。 最后,不如姐姐的愿,妹妹还是被送进去火化了。 大家六神无主地唏嘘着,我穿过人群来到房间中央,胡乱地捡起那几个娃娃和别墅的残骸。 “姐姐是疯子啊。” 听到谁这么说,我感觉有些难受,心里考虑着要不要把这些残骸还给姚莉,看到这样子,她会更难过吗? 我不确定,颇担忧地看着手上那三个娃娃。 不…… 怎么是四个? () 第239章 【三十一】摔出来的公主 “四个!”肖冰震惊不已,“鬼公主回来了?” “难道是被在场的某人趁乱放进去的?”徐鹏戏剧性地分析道。 “你们别瞎猜了。” 乔姗说:“明明是雯姐眼睛不好,看花了。” “这样啊!”张怀满十分扫兴的样子,“我还以为……” “那个那个,你想的是对的,医师。”还真有人信以为真,乔姗哭笑不得,“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张医师噢了一声,丝毫没有生气,也没有感觉好玩,继续把注意力投向本轮的讲述者。 钱子雯没有意义地笑了一下,肯定道:“是的,那是鬼公主,棕衣服的鬼公主,它回来了。” “是被人趁乱——” “估计不是的,徐小鹏。” 钱子雯话锋一转,放出一个钩子,“为什么不是呢?因为我进而发现了这栋玩具别墅本身的玄机。” …… 我对手工这档子事可谓一窍不通。 天生笨人,手脚僵硬,有时候甚至连衣领都翻不好。 但我的爷爷是一名工匠。 俗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但是看过猪跑。 从小在各种榫卯,木工,摆件的包围下长大,我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东西被人工拆卸过的痕迹。 在殡仪馆的走廊上,我先是被那突然闪现的鬼娃娃给震撼到了。 它是从哪里出来的? 太神奇了,或者说是诡异——就像黑魔法。 我的手开始发抖,那四个娃娃也跟着我的频率发起抖来。 那个被潘晓称作是“鬼公主”的娃娃,看起来要比其他娃娃小一点,或许是深色衣服的缘故。 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娃娃本身移开,去探寻成象背后的原因。 原来如此! 当我看到两半别墅内侧的一些拧扣时,终于恍然大悟。 鬼公主是从别墅里摔出来的! 嗯,是,一共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这栋.玩具别墅本身就是可以拆卸的,里面几个小房之间的夹层,正好可以塞进一个娃娃。 第二种,这些拧扣是被谁后加上去的,目的就是为了藏匿鬼公主。 我想要彻底搞清楚,只能继续求助那两位警官。 需要找到这套玩具的生产商,确认其原本是否能够拆卸。 他们会继续帮我吗? 真的说不准,如果我是警察,几次被一个写文章的家伙牵着鼻子走,别的不说,总归是会心生不爽的。 “你帮我找到了?”晃眼,姚莉站在我的面前,周边的人不甚友好地看着我们。 “我找到了,就在……” “你太好了,我没错信你。”姚莉低声呓语道,拿过我手中所有的,本属于她的东西,“可惜它们的房子被我弄坏了。” 这是可以修好的,不止如此,就连鬼娃娃也是从这——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接到了一通电话,陌生的号码,是哪里的座机。 现在谁还会用座机打电话? 除了办公室之外,因此,我猜是警官们打过来的,不敢含糊,赶紧接了起来。 “钱女士。”传来胡警官让人舒心的质朴嗓音,“你在哪里?” “姚静的葬礼。” “葬礼怎么样了?” “嗯……还挺好,有事吗?” 说到这,姚莉已经被几个护士接走了,和鬼公主一起。 我也顾不上再看那个娃娃一眼,因为从胡警官说话的语气里,我感觉会是更加重要的事情。 “我们查到了一些东西。” …… 葬礼结束的当天晚上,我和两位警官坐在一辆黑色的轿车里。 轿车停在一家购物中心的地下车库,我们静静地等待着,等待那位乔装的女警,从四楼的外教中心下来。 “所以说……” 韩警官坐在副驾驶座,头也不回,不过听得出是在和我说话,“姚莉疯了,大闹葬礼,然后摔坏了那个玩具,丢失的娃娃就从里面掉出来了?” “没错。” 我再次提醒他,“我们需要找到生产商,那些拧扣,我觉得很重要,它们到底是——” “知道,会的。” 韩警官有些急躁地打断我,估计心里正在嘀咕,那位女警怎么还没下来? 他不停地瞅着那扇电梯门,视野被一辆停靠不规范的白车半挡着,有些糟糕。 我因为另一件事看了看表。 半个小时前,他们派了几个便衣警察去护理中心索要“鬼公主”,叫护士方面先做好交接工作,现在应该已经到手了吧? 我为此感到欣慰,他们最终还是肯定并跟随了我的调查方向。 当然,这不是凭空肯定的。 他们肯定我,并让我和他们一同坐在这里,是因为我提供的线索给了他们一个突破口。 刚刚在电话里,胡警官告诉我,他们从网络个人记录里找到了疑点。 西蒙,潘晓的学前外教老师,在潘斌海和潘晓双亡的次日凌晨,就毫无征兆地买好机票,乘最早的航班回了家,等了足足五个月,才又回到中国。 是的小姗,这足够可疑。 “虽然和赌贩没有太直接的关联,但也足以我们深入挖掘一下。”韩警官如是说。 所以就有了现在的情景:我们把车停在地下车库里,等着假扮成宝妈的便衣女警去摸西蒙的底。 至于能发现什么,我们不知道,只是祈祷。 “操!”女警还没有下来,正在看手机的韩警官发出一声低沉的叫骂。 “怎么了?”我问。 省公安厅决定明天晚上全线收网,不管到时候是否能找到制毒点。 “不能再拖延了,风险越来越大,得不偿失。”这是他们微信群里一个长官的原话。 “这明摆着就是放弃了。”胡警官也愤愤地骂道,“操!” 我感觉到车里窝囊的气氛。 照目前的推进速度,肯定是来不及的。 明天晚上? 这是在开玩笑吗? 几分钟后,女便衣回来了。 她说自己没能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点,西蒙就是一个普通的外教,一头灿烂的金发,大概30岁左右,看起来还要年轻。 别的同事对她赞不绝口,称“孩子交给她准没事”,“不管是私下,还是工作里都是一个好人”。 西蒙给了女便衣一张自己的名片,背后写了一个日期,是她们说好下次带孩子过来的日期。 “真他妈……” 韩警官猛拍安全气囊,把名片攥在手心里,“难道就没有什么获取更多信息的方法了?” 前面也说过,西蒙若是跟贩赌集团有瓜葛,就算这只有一丝的可能性,也不能轻举妄动,直接讯问她。 现在的赌贩精得很,稍微的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整个收网计划也就打了水漂。 所以,回答是没有,在收网行动之前,没有获取更多信息的方法…… 对了,还有鬼公主。 “还有鬼公主……”我颇没底气地提醒道。 其他人没有反应,韩警官又骂了一声,也就没了下文。 () 第240章 【三十一】碎片整理(感谢‘一颗啊啊啊胖球’的月票) 他们都要放弃了。 在开出车库的时候,我察觉到这一点—— 三名警官的脸上,已没有了先前的坚定。 我觉得自己还可以再试一下,在时限之前。 毕竟,拼图的碎块已经搜集够多的了,只是缺少那关键的几环。 小时候,拼完朋友家那种一千张的拼图,我用不了一天的时间,有时候图块还是残缺的,我依旧拼完了。 现在,希望自己能拿出当初的劲头来。 如果说害姚静死是我多管闲事的错,事已至此,我要一错到底。 …… “一错到底,真的是我认识的雯姐之作风。” “哈哈,过奖了小姗。” “公安厅很过分。”张医师说,“怎么能把时限设得那么仓促?” “其实不过分。”陈铭语重心长地解释道,“这也是一个难以两全的抉择。” “确实。”肖冰认同,“陈局肯定深有体会。” 子夜已过半,异闻正酣。 今夜的第四个讲述者,给了大家难得的故事体验。 …… 已经很晚了,可时间宝贵。 我于深夜十点赶到了市北的精神护理中心。 “已经关门了。”门口的保安告诉我,“闲人莫入。” “我是来看姚莉的。” “姚莉?”保安脸上闪过一丝畏惧,“那个在妹妹葬礼上……的姚莉?” 最后,当着他的面,我给他们的护士长——也就是当初给我钥匙的老护士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我说有一些很重要的问题,必要问一问姚莉。 护士长顿了一会,缓缓开口道:“我听护士说,葬礼上,有位好心人想帮姚莉稳定下来,却被那个天煞的男人抢了先……是你吧?一开始的那位女士?” “可能是吧。”我回答,“如果你说的那位女士很胖,就没跑了,是我。” “上来吧,姚莉还没睡。”她说,“可能也不会睡了。” 我在保安的护送下。走进了深夜的精神护理中心,来到姚莉的房间门口。 “怎么回事?”我问护士长。 “她没给那些警察娃娃。” “啊?” 原来,姚莉听说有人要来索要鬼公主,就事先把之藏了起来。 就像一个誓死不屈的党员,那架势,护士长说,就像“活剥皮也不会就范的”。 一开始那些警察很是为难,直到接到一通电话,便撂下一切仓促离开了。 我猜那是韩警官的电话,告诉他们公安厅的跳脚决定,也就一起丧失了斗志。 姚莉还是坐在那个床角,姿势也一样,抱着摔成两半的玩具别墅,唯一不同的是哭得比上次要惨,在经历了这样的一天之后。 她看见我吓了一跳,似乎没料到我会来。 “我可以帮你修好。” 说着我拿过她手里的东西,对着那一小时前已被证实是后安装的几对拧扣,轻轻地把别墅接好了。 “谢谢。”她不自然,却真挚地说道。 我没有回答,跟她一起坐了一会。 半晌,是静默打开了她的话匣:“我没有任何感觉。” “什么意思?” “鬼公主找到了,但我没有感觉好。”姚莉此时的眼睛是直的,直得可怕。 “其实吧,我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找它。我只知道要是一直找不到,心里就一直缺一块东西……现在那块东西还是没有填补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那个,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问。 她抬起头来。 “你的……那个,潘斌海,他会不会做手工,木工什么的?” 一提到潘斌海,姚莉摆出深痛恶绝的表情。 “拜托,看在我帮你找到娃娃,修好别墅的份上。” “他会的。” “会?” “会改装一些小东西。有时候也做一些小木工,很丑,漂亮的也没送给过我和孩子。” 我点了点头,暗忖道:潘斌海买了这套玩具,还没送给女儿的时候,就在上面动了手脚。 “潘晓上了几年的外教课,在……西蒙老师那里?”我另起话头,问出第二个问题。 “很小就去了,上了三年。” “那应该花了不少费用吧?” 姚莉没有回答,脸上依然印着吓人的困惑,我真害怕她又要莫名地发病了。 她没有发病,而是突然问我,语气平和:“你要走了吗?” “你想让我走吗?” “等一下再走。”她说。 她蹒跚地站起来,移动到床对面的电视机旁,伸手一掏,拿出了一个棕色的小东西,是鬼公主。 “我可以给你,借给你,如果你需要的话。” 她说,然后把娃娃塞到我的怀里。 “你是姚静的朋友,姚静很少有朋友,起码我知道的,你是第一个。你很好,帮我找到鬼公主,还,还帮我修好了这个……”她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别墅。 “谢谢你!”我的鼻子酸酸的,想着害死姚静的罪魁祸首,她不知道,严格来说,我也算是其中之一。 “别忘了。” “别忘了什么?” “你说要砍了他们所有人的狗头。” “这个我没忘。” …… 我给过姚莉承诺,现在,我必须尽全力去兑现它。 即使不能真的把所有赌贩子的头都砍下来,我没这么大的能耐——让他们全部接受法律的严惩,这是明天晚上将会上演的情节。 我能做的,是咬死“潘斌海事件”这个潜在的突破口。 找到那个幽灵般的制赌点,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也算是一种圆满的兑现。 至少,可以给自己一个交代。 随着情节的推移,我越发坚信,看穿潘斌海事件、看穿那些诡异行为背后的动机,制赌点就会呼之欲出。 张汉买凶杀我,是在我表露出对潘斌海的兴趣之后——那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联。 我开始研究这个失而复得的娃娃。 两年前,那个悲剧发生的夜晚,它消失天际没了踪影。 其实它只是被藏在别墅的内里,一个人工制作的暗间。 这个暗间是潘斌海做的。 据姚莉所说——想想也是,潘晓这么小,不会有这种能耐。 所以那天晚上,是潘斌海把鬼公主藏进了暗间里? 为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潘晓藏的呢? 我把这个娃娃从头到尾打量了十遍,在姚静家旁边的一处小旅馆里,毫无睡意,只想搞出一点明堂来。 将近子夜的时候,我把鬼公主放在桌旁,开始在纸上打草稿,像写提纲那样,列出至今所有已知的拼图碎片: “16年儿童节前的一周,潘斌海,与女儿外教老师西蒙的婚外情被姚莉发现。” “16年的儿童节,潘斌海破天荒地送给女儿一套带有四个娃娃的玩具别墅。” “女儿潘晓十分喜爱这套玩具,去哪里都带着,好比是她的命根子。” “潘晓坚持称其中一个棕衣服的娃娃为‘鬼公主’,原因不明。” “16年9月12日,潘斌海动机不明地于深夜发怒,误杀女儿,随即吞食货架上的老鼠药自尽。那套玩具别墅翻倒在地,三个娃娃可拆卸的头被谁拧掉,鬼公主不见踪影。” “在惨剧发生的几个小时后,也就是次日凌晨,潘斌海的情人——西蒙,逃难般地乘上早班机回了国,等了足足5个月,才继续回来教书。” “时间转移到两年后的现在,18年3月,省警方布控了一个庞大的贩赌体系和其分支,却找不他们高纯度货源的供应商。” “18年4月,警方锁定了杂货店店主张汉,觉得他与那幽灵般的制赌点有关联,开始了监视跟踪,却至今一无所获。” “潘斌海是杂货店之前的老板。” “18年5月,张汉突然雇凶杀进了我和姚静就寝的卧室,冲着我来,却意外害死了姚静。” “几天后,姚静的葬礼,在一片失控的混乱中,两年前失踪的鬼公主,从别墅内部摔了出来,经查证,藏匿的机关出自潘斌海之手……” () 第241章 【三十一】字条 …… 这就是目前所有的图块了,我越想越乱,根本就无法着手拼接…… 鬼公主斜靠在桌角,用她那一贯的咧嘴姿势嘲笑我,好像在对我说:“死胖子,你不可能。” 我切实听到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听着挂钟指针的滴答声,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想着自己害死了姚静,想着自己可能无法兑现的承诺…… 最终,我泄愤般地抓起那个娃娃,捏在手心里,持续用劲,想把胸腔的怒气转化为手掌的力,将之挥散转移。 我做的很糟糕,松开手掌,怒气还在体内,并没有减少。 偷鸡不成的是,鬼公主被我搞得皱皱巴巴,头也要命地歪向一边。 不能就这样把娃娃还给姚莉。 我想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鬼公主的衣服弄平,就差拿熨斗烫了。 最后,我要摆正它的头,谁知,却被我一把揪了下来。 这是可拆卸的。 我提醒自己,在鬼公主的脖颈处寻找某种接口,眯起眼睛查看着…… 就在这时,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我发现,在鬼公主中空的身体里,被人塞了一张卷起的字条。 我手指笨拙地抽出字条,摊平,看着上面那一串详细的地址,和“接头时间”,心脏猛地抽紧。 我想我知道这字迹的主人是谁。 操!难道是…… 从那一刻开始,所有碎片开始自动汇集,我渐渐看到了拼图的全貌。 …… …… 就在钱子雯的故事,讲得如火如荼之时,桃源西侧三公里的一处农房。 农民张贵中一家正在酣睡,只听院子里的两只狗突然狂吠起来。 “狗在叫。”妻子醒了,如是说,叫张贵中出去看看。 “呃,这么晚了……” “所以应该去看看呀!”说着,妻子翻身下床,“我去看孩子。” 两只狗几近狂吼,张贵中睡眼惺忪,打开了房门。 那两只白色草狗立刻跑到自己跟前,吠叫不停,像是在警告着什么。 远处,在他们田地的尽头,有一棵百年的老树。 不管再过多少年,张贵中不会忘掉那惊悚的一幕: 一辆黑色的豪车,狠狠地镶进了老树的树干,车头正在冒烟。 他看着那车一路碾过的轮胎印,不由得心生愤怒—— 他的田都被弄坏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车门打开了,同时一块东西从驾驶座掉了出来。 那是一个人,张贵中差点尖叫出声:他没有双臂。 …… …… 收网日的当天一早,我终于打通了胡警官办公室的座机:保存在通话记录里,这是我对他唯一的联系方式。 “哪位?” “是我,胡警官。” “你打了二十几通电话,从凌晨两点开始。”胡警官唏噓道,与其说是唏噓,语气更像是在阐述事实,“你说大半夜的,办公室里怎么会有人呢?” “我没有你们其他的联系方式了。” “那你可以打辖区报警电话呐,怎么会没有。” “我是说你和韩警官。” 他不吭声了。 我问道:“那张西蒙老师的名片,你们还留着吧?” “什么……哦,那个名片啊!”他想了一会,“不清楚,应该在老韩那里吧?” “他没扔吧。” “这我真不清楚。” “找到它,拍张照,微信发给我,就是我这个手机号码。” “等等,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 “还有,你们得马上去查一些监控。两年前的监控,现在就去做,应该来得及。” “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发现,但我想到了一些东西。”我说,“仍然有机会在时限之前找到制赌点,有些风险,不过值得一试。” …… …… “什么声音?”徐老太吓了一跳的样子。 “什么?”陈铭反问。 “好像有,什么东西撞上的声音?” “我没听到啊,大家听到了吗?”徐鹏问。 在座的纷纷摇了摇头。 “我去看看是不是什么车祸。”肖冰窜起来,飞速地跑了出去。 钱子雯因为故事被突然打断而有些略微的不悦,一只手托在桌面,一动不动地等着,直到肖冰回来。 “没有什么事啊。” “哦。”徐老太一个哆嗦,“可能是我幻听了。” 有那么几秒,大家都有一种不约而同的奇怪感觉,没有人说。 就像是一种突然来袭的抽离感,眼前的一切,甚至是自己,都变得是那么地遥远,不真实。 “作家,你发现真相了?”张怀满问,打破了这个诡异的现象。 “不,不算发现真相。” 钱子雯哆嗦了一下,恢复先前的状态:“嗯,这不是侦探故事,现实里哪有什么缜密高超的推理?我那晚头脑风暴的成果,不能叫做是‘发现真相的推理’,其充其量只不过是一长串有理无据的妄想。” “我不指望自己能更像是一个什么侦探,我只想找到制赌点,用姚莉的话说‘砍下他们所有人的狗头’,不惜一切代价。” …… 下午五点半,西蒙老师上完了一天所有的课程。 距离今晚的既定收网时间,还有区区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那个庞大的黑恶势力即将全线瓦解。 韩警官层层上报,最后关头,长官们批准了这个冒险的行为,但我觉得这批准的时间有点晚了,压力十分大。 希望事情能如我想象得那么顺利。 当我和穿着警服的胡警官,一同出现在教室的门口时,这个漂亮的外国女人愣了一下,停下收拾教材的双手。 “有什么事?”她充满戒备地,用还算标准的普通话问道。 胡警官清了清噪子,顿了整整三秒,像是最后慎重地考虑了一下,应我的想法,说出了他A市缉赌警察的名分。 事已至此,已经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 距离全线收网还有半个小时。 虽说时间紧迫,但也足够让一个听闻风声的贩赌组织东奔西逃。 我坚持让胡警官这么说,说自己是一名正在办案的缉赌警察。 假若我的设想没错,我不容许它错—— 在西蒙面前袒露身份,不但不会“打草惊蛇”,反而更有效率,容易成事。 现在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你不冒一点风险,根本就不会赢。 还有二十五分钟。 “我干什么了吗?” 这位金发美女干着嗓子,脸上掠过一层又一层的阴霾。 如果我猜的没错,那是来自过去的阴霾。 “您是哪国人?”我问。 她说出自己的国籍。 我和胡警官对视了一眼。 “那么,把不该带的东西带上这么遥远的路程,一定很累吧?” 我以为西蒙会尖叫,高喊“你说什么?”,这是不乐观的假设。 事实是,她缄口不言,站在小朋友坐的凳子旁边,不再和我们有眼神交流,只是一个人默默发抖。 “你干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胡警官略表遗憾地说,“我们得带走你,抱歉。” “我是不是会被枪毙?”她问。 听到这句话,可能有点变态,不过事实是——我如释重负。 “你唯一避免死刑的办法,就是戴罪立功。” 我把教室的门关上,“想要戴罪立功,就马上跟我旁边这位警官说,两年前,你和潘斌海偷货的那个制赌点,它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我不……” “你最好知道。” 还有二十分钟。 …… 我猜你们开始有点听不懂,请允许我解释。 “富贵春小区54号楼下,三点三十。”藏在鬼公主身体里的字条如是写道。 富贵春小区,就在杂货店向西两个街区,不远,而后面跟着的“三点三十”,跟潘斌海父女惨剧发生的时间近乎吻合。 当然,这些信息很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 还记得在购物中心的地下车库里,便衣女警带下来一张带有西蒙笔迹的名片。 那是很容易就辨析的笔迹,跟如今这张藏满玄机的字条,很明显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 第242章 【三十一】情景假设 早八点,我终于联系到了胡警官,向他说出了我的发现,我的设想,和我的建议…… 就像《海边的卡夫卡》里的一句话:“时间没有站在我这边,它是中立的。” 没错,留给我们的时间越发地少了,给我的感觉,它非但是中立,甚至堂而皇之地站在了制赌点那边,挥动指针,毫不留情地把我们一点点地逼向绝路。 直到中午,两位警官才找出那段监控。 结合我的设想与建议,前面说了,他们“层层上报”,每一层都要谨慎地权衡,要不要继续上报。 最后,我们只剩半个小时了,若事情出差错,两位警官会替我承担所有的后果。 没错,他们没有提到我,在最初的汇报里就是。 “你觉得呢?小胡?”中午,韩警官反复看着那段监控,问道,“对头?” “我觉得对头。” 监控里,2016年9月12日凌晨三点半,富贵春小区54号楼楼侧,西蒙拎着一包大麻袋,匆匆走进绿化林。 等了足足二十分钟,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像丢了魂似地穿出绿化林,落荒而逃。 七个小时后,这个外教老师便仓促不已地回了国,一去就是数月 这说明了什么? 这些都说明了什么? 我想尽可能简洁明了地向大家复述自己当时的“设想”,或者说是“妄想”。 为了做到这点,首先,我想先把几个最关键的点列举出来,这些都是故事已知的信息,在这里,没有节外生枝,只是单纯列出罢—— 第一个关键点:潘晓生前执意地称棕衣服的洋娃娃为“鬼”。 第二个关键点:含有鬼公主的玩具别墅,是潘斌海和西蒙老师出轨被抓包后一周买的。 第三个关键点:鬼公生的体内藏有字条,是西蒙写的。 第四个关键点:西蒙按照字条上的时间,拎着一大麻袋的东西来到了指定地点,在什么也没发生的情况下落荒而逃,吓丢了魂。 第五个关键点:别墅里藏匿鬼公主的暗间,出自潘斌海之手。 最后一个关键点:张汉买人杀我,估计是因为在杂货店参观的时候,不经意地触犯了他们的禁区。 希望大家在心里反复几遍我所列举的,以便跟上我的思路。 好了吗? 嗯,好了,下面,虽然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但我确信故事十有八九是这样的. 我有一个朋友,她不是外教,但也算是一个幼教老师。 她把自己的工作简称为“耍猴”。 身为一名资深的幼儿教师,她真心觉得让孩子这么小,就接受系统化的学习是错误的。 “所以我不单单是耍他们。”她说。 不单单是按照常规,告诉他们几个毛绒玩具的名字,然后让孩子跟他们喜欢的意象“一起”学习知识。 那时,我就对“告诉玩具名字”这部分感兴趣。 我的朋友告诉我,孩子很吃这一套,再好的老师、教学技巧,也不及一个叫做“珍妮”的毛绒朋友,在旁边风趣鼓励的好。 “别的老师也这样吗?” “好多都这样。 这不是什么让我感触颇深的交谈,但我却记得十分清楚。 回到现在,潘晓对家人说:“娃娃自己说的,它说它就叫这个名字。” 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把这句话解读成:“有一个人,她告诉潘晓,娃娃叫什么名字,这是娃娃自己说的,她所扮演的只是一个转达者的角色。 恕我直言,这两个概念,对于一个还没上小学的孩子来说,有什么实际性的区别? 我猜想是西蒙老师在上课的时候,借娃娃之口,告诉潘晓的这些名字,暂且如此假设。 姚静说过,潘晓喜欢这套玩具,喜欢过头了,以至于上兴趣班,幼儿园都要带着。 她把别墅和娃娃带到了西蒙那里,西蒙出于一种类似职业本能,给这些小伙伴们起了名字。 所以,顺着假设往下走。 那个世纪难题:潘晓为什么会叫娃娃这个名字? 我们把问题里的主语“潘晓”置换成“西蒙”。 对啊,西蒙为什么要这么称呼它? 让我们暂且把这个问题放在桌子一边,待会儿自有解答。 接着,根据前面说过的第二,三,四,五个关键点,我像是构思那样,拼出了这样一个“有理无据”的故事: 早在张汉之前,杂货店旧老板潘斌海,就跟那个神秘的制赌厂有一定的瓜葛,这说得通。 否则,这样一个又破又小、生意冷淡的杂货店,怎么能提供潘斌海那么多钱,在外面频繁地谈女人呢? 我没有类似经验,但也大致能猜得到,这可不是一项省钱养身的运动。 潘斌海成功攻陷了女儿的美女外教老师,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不清楚。 总而言之呐,他们又是一对风流快活的野鸳鸯,关系也止于此,直到某一天,可能是潘斌海说漏了嘴,袒露了自己和制赌的一些瓜葛。 西蒙没有因此而被吓到,反之,他们俩一拍即合,研究出了一一个铤而走险的“偷赌”方案。 “偷赌”,是的,没错。 简而言之,就是虎口拔牙,从赌贩手里偷赌,自己卖的计划。 我设想,是潘斌海偷赌,西蒙通过什么方式把那高纯度、在哪里都会大受欢迎的冰赌运到国外去。 这一点我已经得到了证实。 在前面,我说出“把不该带的东西带上这么遥远的路程,一定很累吧”的时候,西蒙几乎就是认罪了,问起了刑罚的事情…… 潘斌海偷赌,西蒙运赌贩卖,这样看似简单、实则危机重重的合作方式,在被姚莉发现其出轨事实后,就变得更加棘手起来。 潘斌海不敢贸然去见西蒙,也不敢直接与之联络,姚莉会虎视睽睽地监视他们,他怕出什么岔子。 所以,在一周后,借着儿童节的名义,潘斌海给女儿买了那套玩具,想通过女儿,来继续他们的生钱之道。 他先是制作了一个暗间,想把字条藏在暗间里,然后惊喜地发现在娃娃的体内藏东西,这样效果更好。 没错,西蒙把每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写在字条里,通过鬼公主传递,让潘斌海看到,前来赴约。 每次赴约的地点都不一样,十分保险,有种万无一失的感觉。 谁知,新计划才实行了不到100天,16年的9月12号,潘斌海在夜里打开玩具别墅,发现那个最重要的娃娃不见了。 () 第243章 【三十一】灯下黑 咦? 怎么会不见了呢? 他很快发现,女儿的心里有鬼—— 其余三个娃娃的头都被拧掉了,肯定是女儿在教室里,看到了西蒙往娃娃头里塞东西,却没看清是哪一个,就一个一个地打开看了,最后…… 是女儿发现了字条,所以把那个娃娃藏起来了吗?她知道多少,天呐…… 怀着这样的焦急与惶恐,潘斌海失手打死了孩子,最终,被无尽的恐惧淹没,选择了吞药自杀。 另一边,西蒙拿着待分赃的赌款,久久没有等到潘斌海。 想当然地认为是他们的伎俩被贩赌集团发现了,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潘斌海或许…… 她越想越害怕,才会这么仓皇地一跑了之。 哼哼,是的。 潘晓把鬼公主藏在了别墅的暗间里,因为不想让爸爸和老师继续这样的传递与接触。 就算把之解读成两个人的幽会,对孩子来说,也是一件很罪恶的事情。 所以,潘晓采取了自己的行动。 而想想讽刺,潘斌海这个傻子,亲手做的暗间,女儿都发现了,自己却忘得一干二净。 就这样,鬼公主在那黑洞洞的暗间里,躺就是两年。 直到别墅破裂,被摔在姚静葬礼现场的地板上。 到目前为止,是不是很合理? 大家有疑问吗? 没有,很好。 陈局,谢谢夸奖,我还没有说完,下面更加重要。 …… 那个娃娃为何会被称作“鬼公主”? 这是我们之前搁置的一个问题。 我想把这个问题,跟“我是如何被张汉盯上的”一起解答,这样,两边都会容易得多。 扑克牌。 答案就是扑克牌,我想。 这是一个极具实验性的想法。 很疯狂,若是把这个故事看做是篇正统的悬疑,那么,我想,从古至今,还没有一个作家敢这么写。 那天晚上,我缩在旅馆的椅子上,跟前面的叙述顺序一样,先想到西蒙是鬼公主名字的‘转达者’。 再转而关注其他图块,把那段罪恶的时间线生生地拼了出来: 从潘斌海出轨西蒙,到西蒙落逃回国的那段时间线,对此,我还是蛮有自信的。 它们虽说没有实质的证据支撑,但总归八九不离十。 但是接下来……扑克牌?我知道自己可能是想飘了。 为什么答案是扑克牌呢? 首先,你们可能会认为这不对,因为故事里根本就没有提到过这玩意儿。 其实提到过,很短暂,但确是提到过,想必像张医师,乔姗这样的实力听众,你们会记得。 初见姚莉的第二天,在张汉的杂货店里,我曾呆呆地望着那排摆有老鼠药的货架,思考着潘斌海的自杀。 那个货架上除了老鼠药,还摆着一大摞“扑克牌”,和5元,10元不等的廉价耳机。 这么说好了,简单一点。 张汉买人杀我,确是因为我对潘斌海事件感兴趣,但又不只是因为这个,还有一个更加直接的原因—— 是我盯着那排货架看了一会,而那排货架上有一大堆扑克牌盒,那种塑料塑封的盒子。 里面装的可能不是扑克,而是他们封好的赌品。 就像胡警官当初说的一样:“不可能光凭对潘斌海事件感兴趣就杀你,肯定是另有说法。” 那如果,我既对潘斌海,这个他们从前的同犯感兴趣,又煞有介事地盯着货架上藏赌的扑克牌盒看了好久,那么,不杀我,又会杀谁呢? 至于扑克牌里是否真的藏有赌品这事儿,我纯属是联想出来的。 那摞扑克牌盒的正面是透明的,可以看出顶头的第一张牌。 如果每副的顶头牌有区别,按理说就应该是随机的。 可回想当时看到的情形,我发现一沓十二盒的扑克牌里,起码有五盒的顶头是大小王,也就是说…… 这很不寻常,从概率学的角度来说。 而扑克牌的大小王,在中国俗语里,还有另一个名字:“大小鬼”。 暂且假设:赌贩把赌品装进“大小鬼”朝上的扑克牌盒里,藏匿在小小的杂货店。 因为杂货店的柜台是封闭式的,所以也不用担心有人乱拿。 潘斌海不知哪次对西蒙提了一句“大小鬼的盒子里装货”,西蒙便把那个藏有字条的娃娃也称之为“鬼”。 因为在她的眼里,不管是大小鬼朝上的扑克牌,还是鬼公主,他们的功能相似,都是“混在常规物品里的重要目标”,也可以说是“鸽群中的猫”。 有时候,外国人对语境的诠释,就是有些奇怪的。 我从前也切身体验过,真的会让人无法理解—— 譬如,西蒙对于“鬼”字的误解,她叫那个娃娃鬼公主,在一对一上课的时候,学生潘晓自然也开始这么叫它。 最后,利用反推法,因为西蒙确实叫那个娃娃“鬼公主”,所以大小鬼朝上的扑克牌盒里确实有…… 在那样的盒子里,若是采集真空包装,难怪搜赌犬也闻不出来。 这个反推,跟我“凝视摆有扑克牌的货架,惹来杀生之祸“这件事,有互相论证与加强的效应。 综上,我称这部分为“妄想”,荒谬且疯狂。 它解释了我被追杀,和潘晓叫娃娃“鬼”的原因,太荒谬了…… 幸好的是,不管它的对错与否,都不会对我们最后半小时的计划造成什么影响。 对于这个直接逼问西蒙的计划,我们只需要知道,她是偷赌者,跟赌贩并没有直接的瓜葛,所以直接的逼问并不会打草惊蛇。 而且,身为偷赌者,如果西蒙知道制赌点的确切位置,她不会像那些吭哧瘪肚的赌贩和当事人,而是毫不留情地说出来,因为她是局外人。 “棉花厂。” 教室里,她马上说了出来,在胡警官大喝“你最好知道”的下一秒。 “杂货店对过的棉花厂?不可能?”胡警官恼怒,“我们就在那里监视的杂货店!” “那你们肯定是在楼上监视的,而不是地下。”西蒙说,看样子,已经准备好跟我们走了。 “地下?”胡警官反应过来,颤抖着拿出手机。 “确实。”我打趣道,“你们确实不能在地下进行监视。” …… …… 钱子雯说着她精妙的长篇大论,大气不喘。 三公里外,农民张贵中检查无臂人的呼吸。 气息很弱,几乎没有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报警,叫救护车,因为这个男人正在濒死的边缘。 “别。”电话还没拨出,无臂人睁开眼睛,“别打电话。” “你是谁?你怎么会……” “我叫谢齐林。” 谢齐林气若游丝,却音量适中地说,“我是桃源农庄,老板娘的儿子。” () 第244章 【三十一】即将降临 “以前,我不想自杀。” 她兀自说道,“因为我总觉得自己应该找回女儿的娃娃,没有什么缘由地,就是一心想要找,最后连死这事儿都忘了。” “现在想起来,估计就是身体的一种求生机制,在你绝望至极,本应一心求死的时候,给你一个虚无缥缈、无关紧要、又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她继续说,在找到鬼公主之后,自己的脑子好像也正常一些了,在很多方面不再这么偏执,当然,也更悲伤了,更想去死。” “给我一个理由好吗?”她认真地说。 我晌久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不去自杀”的理由。 我慎重地想了想。 “那我再给你一个任务,行吗?” “什么?” “康复出院,然后自己到上海来,我招待你。” 她笑了,不像是那种拨云见日的笑。 那笑容充斥着抑郁,我们的告别在这般阴郁的气氛里草草结束。 那之后的一个多月,我都为此而感到不安。 或许我绞尽脑汁说出的话,就像一碗假惺惺的心灵鸡汤,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效益。 一个月前,也就是7月份,我接到胡警官的电话,他说姚莉死了。 死于自杀。 …… …… “好惨!” 徐鹏感叹,“终究还是没有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还能有什么理由呢。”徐老太叹气,“家人全没了,经历了这样的一系列事情,只剩自己了,还能有什么理由。” “这表面上是一则雯姐巧歼赌贩的故事,情节扣人心弦,主题也颇有子时诡话一贯的味道。” 乔姗总结道,“那就是人性的‘不光明’,你不能直接就说人性黑暗,它不黑暗,只是同样不光明。” “我觉得姚莉的叔叔最能体现这点。其实,根据剧情的连贯性来考量,雯姐可以全然不提那个严肃,苛刻,又毫无同情心的男人。” “但是雯姐提了,还花费了一定口舌来形容……这就是人性的不光明。你能叫他坏人吗?不能,因为他实则是承担了监护姚莉的责任。” “但他也绝对不是好人,好人不会对一个毫无自制能力的女亲戚大打出手,即使是为了平息事端,事实证明,差一点,只差了一点点,场面就要因此失控。” “人性的不光明。”钱子雯笑,“我喜欢这个概念。” “是的。” 乔姗继续说,“除了那个男人之外,还有结尾提到的,协助潘斌海偷赌的西蒙老师,也是一个苦命人。” “身患重病的母亲,和经济上的压力,让她过于轻易地坠入了深渊。但她并不坏,某种程度上来说,多亏了她的坦白,和及时相告,警方才能把制赌点一举歼灭!” “哈,可能我的侧重点有些清奇吧,反正,这就是我最深刻的一段感悟。 “感谢分享。”钱子雯过分客气地鞠了一躬。 “不过,总觉得故事还没完。”肖冰说。 “没有完吗?” “是的,张医师,确实没有完。” 钱子雯很快地接了上来:“我对于鬼公主,和扑克牌大小鬼的推论是错的。这再次扯出了开篇时的一道谜题:鬼公主,到底为何被称为‘鬼公主’?” “不会悬而未解吧?”陈铭担心地问道。 钱子雯没有回答他,而是自顾自地掏起了口袋。 “姚莉死了之后。” 她把掏出来的东西攥在手里,不让大伙看见,“老护士长整理了她的遗物。在她的储存柜深处,有一个从没有拆封过的纸盒子,里面的东西,就像‘死亡’的俄罗斯套娃——是她女儿的遗物。” “潘晓的遗物?” “是,潘晓的,那个可怜的孩子。” 那是一张折成多层的白纸,边缘还有锯齿状的扯痕,像是从类似于素描本的地方撕下来的。 纸页已经泛黄,钱子雯把它摊在桌子上,还没完全张开,就看见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生嫩的汉字。 “遗物里有一本画册,但上面却没有画什么东西,而是写的日记。” 大家看着那张徐徐张开的纸页,默不吭声。 “你们看看吧,一个一个来。” 钱子雯先叫旁边的张医师看,张医师看得很慢,直到其他人都按捺不住了,乔姗和肖冰不安分地凑了过去。 看到最后,张怀满的脸色有了明显的变化: “怎么可能?”他哆嗦着说道。 “不会是这样的吧?”陈铭大喝,“不可能!” “其实,在这个对我们来说,仍是如此陌生的世界。”肖冰来了一句,“一切皆有可能,唯一不可能存在的,只有这个‘不可能’本身的概念罢。” 徐老太看不清小字,由徐鹏帮她读了出来。 “2016年9月11日,今天的天气不好。” 徐鹏放慢语速,可以听出来,他在读的时候,已经自行把一些稚嫩到不通的语句做了修改。 “鬼公主求我帮忙,要我帮她藏起来……她说如果我把她藏起来,她就告诉我,我一直想知道的,她名字的意思……” “她说这跟我爸爸有关,也跟西蒙老师有关,他们在做不好的事情,通过她,这让她很难过,也给了她这个‘诅咒’般的名字。” “额,那孩子写成了‘组舟’……所以她是鬼公主,而不像小卡,小兔她们那样,有一个好听可爱的名字……” “她想摆脱这个‘诅咒’,最后,我把她藏在她想要的地方,她说我要帮她,因为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听罢,徐老太的反应比其他人预料得要小很多,只是苦笑道:“还是一个连‘诅咒’都不会写的孩子呢。” “但她却能听见洋娃娃说话,这……”陈铭眉头紧蹙,“这难道就是答案?这个名字,真的是娃娃亲口告诉她的?” “是,有时候,身为孩子,就是能看到成人看不到的东西。” 钱子雯说,看着那张写满字的素描纸。 “说实话,在胡警官刚给我寄过来的时候,我也感觉到了震撼,不得不说真的是太离奇了。” “日后,待我平静下来,想想也是,就像肖冰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绝对不可能的事?” “娃娃是有生命的,也可以跟人对话,但是它们只跟真正爱它们的人说话,就像潘晓,一个还不知道‘诅咒’怎么写,就受到‘诅咒’的孩子,她想要解除诅咒,藏起了装有接头字条的鬼公主,最后却落得了惨绝的收场。” “还不知道诅咒怎么写,就受到了诅咒……”肖冰感慨道。 “其实吧,雯姐,还有另一种解释——身为世故的成年人,我想,这一切的起源,应该是潘晓觉得自己,变成了大人们干坏事的帮凶吧?” “怎么讲?” 肖冰说出自己的看法:“我就是想啊,鬼公主的‘鬼’,或许是潘晓所知最负面的词汇了。她给娃娃起这个名字,是因为痛恨爸爸和老师的行为,以及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帮凶的事实。”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鬼公主’其实是潘晓给自己起的名字,只是潜移默化地,也把它强加在娃娃身上了,并在日记里,把那种绝望与罪恶,用孩童独有的幻想方式表现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娃娃本没有生命,而潘晓因为自己是帮凶的事实而感觉罪恶,就给了那个藏字条的娃娃起了这样的名字,像是一种自我的惩罚……”陈铭局长率先接茬,简单地总结了一下,“诶!这确是一个说得通的解释!” “不管是钱子雯的,还是肖冰的解释,娃娃到底有没有生命呢?事实到底如谁所说?” “我们没有准确的答案,无法改变的是,孩子都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徐老太悲哀地说,大家纷纷点头。 “你们更倾向于哪个解释?”半晌,徐鹏问。 “我倾向于后者。”张医师如是说,“还是可以解释的,我能够接受一点。” “那个,我反而更倾向于前者。”紧接着,乔姗说。 “我想啊,如果洋娃娃真的有生命,鬼公主在意识到自己害死了潘晓之后,十分愧疚,便把自己的丢失,幻化成了让女孩妈妈,也就是姚莉活下去的理由。” “这个可以有!”肖冰惊呼。 “确实,连姚莉自己都说了,这是一个莫名的理由,但过去两年,她确实是倚靠着鬼公主活着的。”钱子雯客观地分析道。 “好一个不够格的悬疑故事。” 陈铭摸着他隆起的肚腩,坏笑着,“推理错了一半,但我不得不承认它很精彩,谢谢你,作家!” “不用谢啦,虽然你这么说,我有些高兴不起来。” “四点半了。” 徐鹏提醒,“我们快一点吧,是不是留给深夜异闻的时间不多了?” “是不多了。” 大家应和着,调整状态,准备进入下一个故事的神秘氛围。 他们不知道的是,留给谢齐林的时间,更是越来越少。 真正的子夜,即将降临。 () 第245章 【三十二】呕吐 像之前的两个夜晚一样,讲到第五个故事,天蒙蒙亮了起来。 “还有两个故事了。” 钱子雯不禁感慨,“时间终归是很快的。” “老板娘和小姗。”张怀满问,“谁先来?” “姑奶先来吧。”徐鹏坏笑着,“一直期待着呐。” “可以吗?小姗?”徐老太咳咳嗓子,问邻座的乔姗。 “没问题,如果要我压轴,我真的是求之不得呢。” “上次的《奇痒》,听得惊心动魄。”肖冰问,“这次又是什么故事呢?” “我觉得应该是……”陈铭笑,“一个好故事。” “你猜对了,陈局。” …… 如果题目就是《呕吐》,会不会有些重口味呢? 又是一个我听来的故事,没有亲身经历,就像是前两次的《行刑者》,和《奇痒》一样…… 额,是,如果非要叫我选出心目中最喜欢的故事,在综上三部里,《呕吐》绝不会获得头魁。 它不是一个很优秀的故事,但这绝对是一个特别的故事,特别到我必要把它讲给你们听。 放心吧,肖冰,这很符合深夜异闻。 李若宁是我的好朋友,一个跟我一样的老太婆,也跟你们一样,是桃源农庄的常客。 若宁没有什么特别的人生经历,至少从大数据上来看,是这样的。 父母都是山东人,生在山东青岛,成长,结婚,生子,作为一名76路公交车的售票员,可谓是庸庸碌碌地生活着。 13年的时候,老伴突发疾病去世,那时候,独生的女儿已经在上海这块定居,有了丈夫和孩子。 就这样,在青岛,她已经没有任何的亲人。 终于,15年4月,在下了很大的决心之后,若宁把自己的家搬到了上海,跟女儿一个居民小区里。 那小区,就在那边,看我手指的方向,朝那儿走三公里吧,就是她们住的地方。 老朋友都在青岛,而若宁又不是一个经得住寂寞的人。 她开始参加各种老年俱乐部,和社区的活动。 我们桃源农庄,你们可能也知道——每周四,有一些面向老年客户的活动。 那天,估计也是周四。 若宁和两个年龄相仿的老女人一齐来访了。 我记人厉害,那两个老女人,我能肯定她们之前从没来过这里。 若宁一副熟络的样子,跟二人介绍着桃源农庄,嘴上洋溢着夸赞之词。 走到柜台足够近了,她立马笑盈盈地,指了指我:“这是小徐,农庄老板娘。” 经介绍,这两位原来是若宁社区里的朋友,跳舞队认识的。 她们都是去年退休,开始参加社区活动,三人各处都谈得投机,便开始要好了。 她们自称老闺蜜组合。 有些人就有这样的魔力,譬如李若宁,仿佛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 种种友善,热情的表现,也使得对方无法反驳,欣然接受了。 前些日子,若宁跟我无话不谈,让我一度认为我是她“为数不多”的密友。 我错了,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无所谓。 说回那两位新面孔。 若宁在社区里的老闺蜜。 一位姓秦,叫做秦天娇。天骄是东北人,一听口音就是。 高大壮实的身材,很朴素的老年服。 相反,另一位老太显得娇小得多,她说自己姓张,名叫张姝。 我虽然在衣着方面也不是很精通,但也足以辨别出名牌和地摊货的区别。 名牌这种东西,只穿个一件没有效果,反之,假若你全身上下的衣着、装饰品全部价格不菲,就会给人一种像张姝这样的感觉。 老张是上海本地人,因为她说着说着,就会掺杂一些上海话。 “是吗……”听完她对我手镯的欣赏与夸赞,我尴尬地回了一句。 “那个小徐啊,下周四的养生讲座还有名额吗?”若宁指了指她的两位朋友,“她们也挺感兴趣的,在我说了之后,你看……”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是活动的组织人,添加名额,再摆两张椅子的事儿。 就这样,很快,秦天娇和张姝也成了这里的常客。 她们三个经常结伴一起,在周四参与各种活动,和平日不定时的主题餐会。 没事的时候,也会到这里的阅读室,或是观影室消遣,小聚闲聊。 若宁邀请我跟她们一起出去吃饭,被我婉拒了。 毕竟,我只跟若宁最熟,跟不是很熟的朋友吃饭,互称姐妹,不是我的性格。 对于大部分的朋友,我可以对你友善,但却无法轻易交心。 我想这也是我不如若宁,或者说,跟她不一样的地方。 2017年5月4日,那是一个周四。 没见若宁,和她的老闺蜜们的踪影—— 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大概一个多月吧,她们都没有光顾这里。 还记得最后一次的私厨大会,若宁玩得十分开心,其他人也是。 但之后却突然没了音讯。 我琢磨着大概是出了什么事情?心头不由得一紧。 大伙,要知道,上了年纪,一谈到变故,出事之类的字眼,那是十分令人不安的。 毕竟,把人生比作战场的话,纵使这场战役必会结束,越到深入,雷区也会越多,一不小心就提前了结了,被炸得粉身碎骨。 可能年纪越大越害怕死亡,那是自然的。 哪里都会有向你招手的死神,晃眼间,变得无处不在,光是这架势,就能使人变得丧失,心态不再年轻。 是有谁死了吗? 我坐在柜台里,想得十分难受。 这或许是最符合情境的解释了。 要是被其他不足挂齿的事耽搁了,譬如旅行,她们最起码地,会打一声招呼。 若宁死了。 我对自己说。 如果是其他两个人出事,若宁会跟我说的。 但如果死的是若宁,秦天娇和张姝她们,前面说过,和我还没熟络到什么程度,不会特意过来——你们懂的。 五一劳动节三天,仍不见她们的身影。 我愈发担忧,拨去了若宁的手机,无人接听。 连打三次,一样的结果。 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着人生苦短,和永恒的死亡,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我的父母,我的哥哥,也就是徐鹏的爷爷,他们死时的场景,以及我何时就要加入进去…… 就在我陷入茫然,几乎无法自拔的时候,若宁给我回了电话。 “若宁!” “老板娘。” 她的语调有点奇怪,不过谢天谢地,确实是她本人,“你白天打过电话了?” () 第246章 【三十二】名牌包包 我深吸一口气,婉转地说出了自己这些天的担忧,想要一个答案。 “天骄死了。”她指的是秦天娇,那个东北老女人。 “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 “妈呀,怎么回事?你怎么现在才跟我……” “因为我在警察局。” “啊?”我蹭地从床上坐起来,差点闪了腰。 “他们认为我是凶手。” “你是?”我无意识地爆出一句。 我很快便发现自己失言了,想要道歉。 可话筒那头一阵永恒如死亡的静默,让我嗓子干哑,无法继续说话。 “我是。”慢慢地,她说,“我们都是。” …… 次日,应我一再的要求,李若宁和我见了一面。 就在这儿,桃源农庄。 “妈,若宁阿姨来了。” 谢齐林叫我的时候,我正在二楼的窗台瞭望,等待若宁的到来。 没想到已经在楼下了……看来,是我老眼昏花。 “她有点不对劲。”谢齐林耳语我,“有什么事吗?” 我说没什么事,就把儿子打发进书房了。 若宁真的很不对劲,眼神发直,光是这点,就和我之前认识的她截然不同。 “到底怎么回事?”坐定后,我着急忙慌地问道。 “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她的老脸纠结地拧成一团,“因为太奇怪了,这事儿,实在是太奇怪了。” “你跟张姝说过吗?” 她摇摇头,说自己还没跟任何人说过。 她惶恐地看了我一眼,像是我触及了什么不该触及的区域一般,两行泪流了下来,开始哆嗦不止。 “我应该能救下她的,而我却杀了她……我,我……” “你要崩溃了,若宁,我看得出来。”我诚恳地说。 “告诉我,起码让我帮你分担一点吧?如果这事儿过于,奇怪的话……” 就这样,李若宁开始讲述,讲述这个荒诞且真实的故事,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顺便一说,当时,她就坐在这间会议室里,张医师的位置。 “天骄是一个苦命的女人。”这是从头讲起的架势。 “她的祖籍是哈尔滨,却远嫁他乡,来到了这里。丈夫是一个花花公子。结婚没几年,就频繁在外面找起了女人。” “在儿子18岁的时候,天骄她提出离婚。这不是一项容易的决定,实行起来,更是艰难得很。” “那个男人不是东西,不但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还为他们共同的房产争破了头。天骄说自己全程就像是一个泼妇,外人看的话。” “这件事沸沸扬扬地耗了两个月的时间,悲哀的是,儿子似乎站在爸爸这边。” “从小,儿子就和爸爸熟,再加上吧,天骄没有告诉儿子丈夫的卑劣行径,天真地想要在孩子面前,为那个男人维护一些形象。谁知,在离婚生效之后,儿子就和自己积怨,疏离起来。” “那她为什么还不告诉他?真相,那个男人是……”我问。 “他有病。” 若宁说罢,立即补充纠正道,“是她的儿子有病。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像神经脆弱,这类的,经不起太大的打击。” “这孩子从小就崇拜爸爸,如果被揭露了形象,那怕是比父母离婚还大得多的打击。” “高中毕业后,那孩子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挪威的一所名牌大学,然后结识了一个挪威女孩,就这么在异乡结婚了。” “那之后的数年,天骄见到儿子一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不温不火的。电话里,经常会有无谓的争端……她难受啊,这就像痛点一样,一直在痛的痛点,生命之中。” “对了,老板娘,你注意到她右太阳穴前面的那一个疤了吗?比较淡,但能看见——那是工伤。” “天骄上学学的是印染,在一家印染的实验室工作,天天捣鼓化学试剂什么的……一次惊险的事故,同事的烧瓶爆炸,如果再偏一点点,天骄的眼睛就要瞎了。” “话说回来,伤得也是不轻,还恰恰赶上那一年,她和丈夫闹离婚。那几个月,复查,换药什么的全是她一个人,连医院里的护士都会在背地里可怜兮兮地嘲笑她。” “嗯,还有很多类似的事情,跟我们讲过,哎,反正,实在是命苦,她这辈子。” “14年底,我和张姝在社区的舞蹈活动里与她相识。天骄给我们的第一印象,跳舞跳得很好,惊艳,可以这么说。” “按照她自己的话说,从前,初中的时候,有过表演的经验,但她人却是十分腼腆的,有些方面简直到了懦弱的程度。” “我们主动跟她打招呼,她一开始还有些戒备。不过,我们始终觉得她不错,便慢慢与她成为了朋友。” “我们相处得很好,是,真的很好。我相信我们给了天骄一些东西,一些她没从丈夫,和成年后的儿子身上得到的东西。” “虽然不能全盘替代,我们没这个能耐,更没这个意图,但,多少是填补了一些吧?” “天骄她很珍惜我们这两个朋友,也愿意和我们敞开心扉……三个性格迥异的老女人,在一起就有聊不完的话题,很奇妙,是吧?哈。” 说到这里,若宁苦笑了一声。 我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说这么久了,却找不到一个重点。 “所以。” 我问,“重点是什么呢?她到底是怎么……” “事情是从那天开始的,我知道。”若宁完全不顾我的催促,节奏如一,自顾自地往下说。 “那天,我们三个结伴去崇明岛旅游,张姝背了一个特别贵的名牌……” …… …… “真的是把我给听糊涂了。”陈铭说,“重点到底是什么呢?” “不过,好像波澜不惊,却暗潮涌动的感觉。” 乔姗说,“加上这个与众不同的题目,我是很想听下去呢,老板娘。” “叫‘呕吐’啊……”钱子雯想了想,“目前为止,别的不说,我是还没看出它跟故事的关联。” “对呀。姑奶。” 徐鹏也是一样的感受,“有点迷糊了,所以,到底为什么是‘呕吐’呢?” “这个,听下去吧,就会知道了。” …… () 第247章 【三十二】同款 …… 李若宁告诉我,去年6月份,她和张姝、秦天娇一块儿去了崇明岛,为期两天的短途旅行。 大家对此都是十分重视,毕竟,这是友谊更上一层楼的表现。 出发当天,在前往渡轮的公交车上,李若宁注意到了张妹的包。 “这是什么牌子的?”她问。 张姝说出一个价格不菲的名牌英文。 若宁倒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这个牌子,在大妈交际圈里十分盛名,国际大牌,像这么个大小,起码要上万人民币。 不过,对于张姝来说,这并不算什么。 她的儿子是高中的语文老师,女儿在区政府工作。 都是公务员级别的。 张姝自己还是一款热门保健品的销售小组长,管着数十个下线销售员,营收很好。 因为十分热衷于奢侈品,也有经济能力,在外人眼里,这是一个很高贵、且滋润的老女人。 “很贵吧?”秦天娇问。 张姝说出一个数,把其余两人都吓了一跳。 “一个包就这么贵……”秦天娇由衷地冒出一句。 以若宁看来,这句话惹到了张姝的价值观。 公车一颠,张姝提了提手中的包,跟她们讲了很久,关于人要有那么几件奢侈品的必要性。 “就像这个包,我女儿送给我的。她叫我出门背,特别是重要一点的场合。是啊,不是吗?” “没什么好害羞的,哪个人不渴望奢华呢?要我说,对自己好一点,这种东西,每个女人,起码都要有那么几件的……” 若宁看天骄听得窘迫,张姝还是滔滔不绝的样子,便试图转移了话题。 那两天的游玩还算尽兴,并没有因此存下什么芥蒂。 但,细心的李若宁仍然发觉,每当张姝的包处于很显眼的位置时,譬如背在身前,和大家一起干什么时,秦天娇都会流露出不自然的表情,像是在克制什么不好的情绪。 张姝是那种神经大条的人,没有注意到好友的异常表现。 若宁却看在眼里,并且十分担心她们的友谊。 那次旅行之后,整整一个礼拜,天骄都没有来社区,没有同她们一起去参加桃源农庄的活动,连人影都见不到了。 张姝对此只是感到费解,而若宁却隐约猜测到了一些原因。 “你怎么了吗?身体不舒服?”终于打通电话后,若宁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的。” 天骄纯正的东北口音从话筒那边传来,噪子听来十分沙哑,“我感冒了。” “感冒啊……只是感冒吗?”若宁问出了言外之意,在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情况下。 “可能还有点发烧。”天骄哑着嗓子认真回答,“在崇明岛着凉了,风有点大。” “要不要去看看你?” “不用,不要,我怕传染给你们。” 说到这里,李若宁旁敲侧击地提到了张姝,一再确认了这只是一般的感冒而已,没有别的、不想见面的原因。 可那真的只是感冒吗? 挂掉电话后,李若宁感觉莫名地不安—— 好友的嗓音,有种说不上来的听感。 不光是沙哑,还黏糊糊的……就像,就像…… 她跟我形容不上来,意图不明地叹了口气。 “然后呢?” “又过了一周,天骄回来了。”若宁说到这里,故意压低嗓子。 我还以为下面要说到可怕的地方了,实则不然。 “她回到社区和我们见面,背着和张姝同牌的高档包。” 我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可怕的,需要压低嗓音讲述的桥段? “一个牌子的,高级包包?”我重复地确认道。 “是的。” 若宁点点头,“也是那个牌子。反正张姝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我看也是——那是更加高档的一款。” “我们问她是在哪里买的吧,她说是儿子送的。儿子得知自己有点发烧,特意赶回来看望了一番,还带了一些礼物,其中,就包括这个奢华的手提包。” 若宁继续往下说。 秦天娇仿佛没有因此而特别高兴、得意的样子。 她们便怀疑,这个包是她自己出血买的,花了大钱,嘴上还逞强,说是儿子送的,有一种和张姝暗地较劲,攀比的嫌疑。 在若宁委婉地说出这些担忧之后,天娇十分惊讶,嘴巴长得大大的,有些生气,说自己不会和朋友较劲,更不会浪费自己这么多的退休工资。 看她真挚生气的样子,其余两人打消了这个极可能是事实的念头。 张姝开始由衷地赞美,说这个手提包配色深蓝,十分符合天骄的肤色,简直是不能再配了。 “你儿子对你真好。” 她这么说,天骄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奇怪的是,当若宁再问起她儿子前来的种种细节时,天骄又说不清楚,支支吾吾的,嗓子还是有点哑,像是病还没有完全好…… “所以,你儿子回去了吗?”张姝问。 “回去了。” “怎么回去的?” “额,反正就是,回去了。” “你们是不是要和好了。”若宁又抢过话头。 天骄木讷地定了一会,缓缓地回答,是的,要和好了吧。 事后,若宁说,自己和张姝都很担心。 毕竟,秦天娇的表现有些不正常,按照她从前的种种描述,她的儿子突然来探望,还给她买昂贵礼物的可能性,真的是微乎其微啊。 “会不会她自己买的,真在跟我较劲吧?因为我上次说了那些话。”张姝青着脸,一副愧疚的样子,“要不要我跟她道歉?” “也可能是真的。”若宁这么感觉,“她的表情不像撒谎。” “也不像说真话啊。”张姝说。 那倒是。 回味一番,真有这种微妙诡异的感觉。 天骄不太喜欢背那个包,背了几次就不再拿出来了。 过了一些日子,天骄继续正常地跟大家相处,张姝也尽量避免去炫耀自己,自己身上的什么什么东西,多贵,多好,多少钱什么的。 那个来路不明的包包,对她们的友谊来说,就像是一个长在内心里的鸡眼,怕碰到了有异物感,又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张姝觉得那个包,还是天骄大出血自己买的,而我感觉,怎么说,总归有不对劲的地方。” 若宁对我说着,这些看似波澜不惊的桥段,就像一层迷雾,罩住我,让我很不安。 “那到底是……” “接下来就是夸张的地方了。”若宁哽咽了一下,说,“你一定要相信我,因为我不是骗子。这个世界是骗子,我也不会是。” …… …… “这个世界是骗子,我也不会是。”钱子雯半开玩笑地说,“很有哲理啊,这句话。” “这句话隐喻的,是不是什么荒涎离奇的事情?” “何以见得?”陈铭反问。 乔姗看了一眼徐老太,说出自己的看法:“这个世界是骗子,可以理解为,有一系列离奇的事端,使得李若宁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本质。” “太过离奇了,世界本不该是这样的,除非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子,大骗子。” “而她跟徐奶奶你叙述的时候,害怕你反而认为‘她’才是那个信口雌黄的家伙,于是便冒出了这么一句。” “我觉得你分析得对,小姗。”徐老太抹了抹汗,“结合下面的情节,真的是不能再贴切了。” “下面要高朝迭起了,是吧?”肖冰似乎从那未知的情绪中缓了过来,问道。 “不能说是高朝迭起。”徐老太笑着否认。 “就像一个神秘的女人,这个故事。”肖冰接着说。 “点到即止的煎熬交流,让你越来越想即刻拥有她,虽然这是不可能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被风吹动的神秘面纱,老板娘,如你所说,这真是一个特别的故事!” “你们口才都好好。”张怀满感叹,“小姗,肖冰,看来你们也是出口成章的人呐。” “让我姑奶讲下去吧,大家。” () 第248章 【三十二】藏在奢侈品里的人 …… 好的,徐鹏都受不了了,这夸的,肖冰,哈哈,你真会夸。 17年4月11号,若宁记得特别清楚,一个无法轻易忘记的日子。 那天,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在记忆里叠加起来,也显得异常清晰可辨了。 首先,若宁的外孙女,一个乖巧的5岁女孩,送给外婆一束手工的发卡。 那是仿国风的,按照原材料附带的说明书,孩子做得有模有样。 若宁爱不释手,虽然有些夸张,但她还是把它戴在了头上。 逢人就说,这是她外孙女给她做的,十分漂亮,也有意义。 再来,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天骄的。 那天,不止是若宁,秦天娇也戴了一个新的装饰——金吊坠。 是那么地闪耀,不管从色泽,还是质地来看,都是一个真家伙。 这么大的金吊坠。 张姝和若宁都看傻眼了。 天骄一副拘谨克制的模样,盖不住她实则想要炫耀的眼神光芒。 “我儿子送的。”在她俩都没来得问之前,天骄心虚地解释道,“昨天寄给我的。” “你……”张姝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了。 “他有钱了。”天骄继续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做生意赚钱了,也……想着我了吧?” 就这样,大家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那枚黄金吊坠,和秦天娇远在国外的儿子身上。 说实话,若宁是有一点扫兴的—— 她正准备就着自己头上的发卡,和两位朋友一起,把外孙女从头到脚地夸耀一番。 现在呢,风头一下子就被抢走了。 对于这束发卡,她们只是最开始唏嘘了一阵,在话题还没完全展开,就被那枚金吊坠给带歪了。 那枚金吊坠,如果它的主人说得不错,是远洋而来的。 若宁在谈话应和的当间,颇积怨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一股道不明的冷意,迅速地侵袭意识,如猛地一哆嗦。 再看向那枚吊坠,原本灿烂的金色,已经全黑,如同被什么给腐蚀…… 她就要尖叫起来,那吊坠又恢复了原样,乖巧地垂荡在天骄宽大的胸脯前,和那张老脸不相称,过于金灿烂…… 刚刚是怎么了? 若宁捂住脑袋,定了一会神,最后觉得,那应该是幻觉。 综上,是一个重要的检查点,之后,平均每隔几天,天骄就会给两位朋友展示自己的“新装备”。 有时候是项链,手镯,戒指之类的首饰,有时候是名牌包,材质上等的衣服。 不管是什么,它们都有一个显著的共同点——那就是“昂贵”,十分昂贵。 张姝是那种绝对识货的人,她说这个是真的牌子货,那十有八九就是了。 秦天娇说,这所有东西,都是她的儿子从国外给她寄回来的,无一例外。 这回,若宁她们不相信,也得相信了。 之前,她们怀疑是天骄逞强,自己买的。 嘿,她哪有那么多钱啊,按照一个正常退休工人的工资水平,随便一样东西,都能要了她的半条老命。 过了一些日子,除了最初接受的“儿子发迹说”,她们又发现了一种新的可能性。 “你说,若宁,这会不会是她在哪里租的?” “租的?” 张姝敏锐地发现,凡是天骄带出来的奢侈品,没有一件是重复出现三次以上的。 “那件皮大衣,不是……” “只出现过三次,最后一次是我们去桃源农庄那次,上上周,后来也就没有……” 这确实很奇怪,因为按理说,即使是喜新厌旧,也不会到这种令人发指的程度。 前段时间,若宁被天骄的“脱胎换骨”本身给震惊到,以至于忽略了这一点。 “如果都是租的,那只怕那个老太太的积蓄都要见底了。哎!你说,张姝,她会不会已经负债了?!” “对啊!如果真的是租的,你说她这是为了什么?” “估计是为了证明吧?”若宁想了想,说。 “证明自己富贵?” 若宁摇摇头:“我觉得不是。” “那……” 她跟张姝阐述了自己的看法:儿子,儿子才是重点。 如果这些东西并不是天骄的儿子送的,天骄却硬说是…… 或许,这是她常年没有来自子女的关爱,从而催生出的一个病态行为。 假装儿子送给自己很多东西,假装儿子对自己很好,既误导别人,也麻痹自己。 如果真是如此,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若宁说,她和张姝决定和天骄的儿子联系,确认事实的真相,好采取相应的,对朋友最好的措施。 天骄儿子的联系方式不好找,毕竟,从一般层面上来讲,她们直接同她的儿子通话,是略有些不妥的。 “但这是必要确认的事情。” 若宁这么安慰张姝,她们开始了行动。 找准天骄上厕所的时候,拿过她的手机,从里面抄下想要的手机号码。 天骄的手机还是老式的,那种九键,如今已被称为“老人机”的东西。 总之,怎么说,跟她如今雍容华贵的衣着饰品十分不符。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们顺利地找到了天骄儿子的号码,并拨了过去。 那个远在挪威定居的男人惊讶不已,失口否认自己给母亲买过什么奢侈品。 “我们又有好久不联系了。” 他微微有些愧疚地说,然后语气立马变了,“你们说的奢侈品一到底是什么意思?” 实不相瞒。 若宁只好如实招来,并说出张姝关于“租赁”的担忧,最后,委婉地阐述了自己的看法。 天骄这么做的原因,可能是缺乏一种爱。 听罢,那个男人很不好意思,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他发誓会给予更多的关怀,过去的事反正已经过去了…… “我会打电话问问的。”最后,他说道。 别的细节不知道,反正他是真的给天骄打去了电话。 否则,也不会有隔周的争吵。 “你怎么知道我儿子的号码?!” 那是午睡时间,李若宁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秦天娇劈头就问,“你为什么要跟我儿子打电话,跟他说,说这些……” “我们关心你。” “背地里搞动作,这叫关心?若宁啊!你这回真是!” “我们得搞清楚那些东西的来源……不是你儿子买的,你也买不起。” 若宁尽量不让语气软下来,“天骄,我们得谈谈。如果你还把我们当朋友的话。有问题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话筒那头久久不传回声响,若宁困惑地看了一眼屏幕,还在通话中:“喂?” 隐约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像一头被虐打的老牛。 “天骄?” () 第249章 【三十二】吐出来的 “我要死了。” “嗯?”若宁心里一怔,情景转变之快,让她不自觉地抓紧话筒,“你说什么?” “我就要死了,今天晚上,我怕我没法挺过来了。” 是高利贷吗? 若宁不自禁地揣测:是天骄为了买那些东西,借了很多钱,而今晚就是时限,她没法连本带利地还清……太可怕了…… “要我报警吗?” 哽咽的啜泣淹没了语序,若宁听她重复了好几遍,才听懂了大概意思:报警没有用,没有人能救她。 “但如果高利贷的人过来,警察可以……” “不是高利贷。”天骄尖叫,像是瞬间的崩溃,崩到了谷底。 在电话被挂断之前,若宁听到一连串的干呕,呕得揪心,呕得惨绝。 挂断后,若宁哆嗦不止,下床后,在去厕所的路上摔了一跤,好在没有什么大碍。 她决定走一趟,去看看天骄,不过要先和家人吃完晚饭。 “我想我往后再也不可能快乐了,像以前那么快乐。” 讲到这,若宁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告诉我,“如果再来一次,叫我去那间公寓里一探究竟,我会选择自杀,如果命运非要拖我再去看一次不可,我就撞死在门槛上好了。” …… 为了保险起见,怕是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若宁带了一把小刀。 事后,正是这把小刀,让警方进一步错怪了她,认为她在动身之前,就有杀害秦天娇的意图。 天骄一个人住在这靠河的小村尽头,一栋毫不起眼的平房里。 若宁只让女儿把车开到村口,剩下的路她执意要自己走。 冥冥中,或许是母性的本能,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女儿不在身旁,只怕自己也不会感到这般异样。 确实,母性是原始,且强大的,就像是一个万用表,成功探测到了危险,也让李若宁下意识地支开女儿,独自面对危险。 我想后者,才是“母性感应”存在的究极理由吧? 是,张医师说得对,不只是人,这跟自然界的物种延续有关,往大了说。 若宁来过这里,几个月前,她和张姝被邀请到这里吃晚饭。 现在想想,自打从崇明岛旅游回来,天骄发了一通烧,就再也没邀请过她们了。 明明还是八月,天这么快就黑了,着实有些诡异。 还好这个小村的氛围热闹,几个孩子在摸黑玩耍着,几个平房的院子里,几桌大人在吆喝着打麻将。 一个年轻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在一块巨大的石墩旁,站得像跟柱子。 那石墩,若宁清楚地记得,是一个参照物。 石墩过去两户人家,就是天骄住的地方。 那栋房子算是村子里最矮小的,和天骄高大的身材着实不搭。 若宁想着,心情忐忑地摁了门铃。 一分钟后,天骄出现在门口,对不速之客的到来,没有太多的惊讶:“你呀。”她吱声道。 若宁听得惊心不已。 就像是声带损坏了,或者说,是她的东北口音生了绝症,不再标准了,不三不四,乍一听就好像中原地区的一种方言。 “我来看看你怎么样……电话里,我很担心。”若宁不连贯地解释道。 天骄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道:“你确定要进来?” “你说话怎么了?就像……” “就像得了瘟疫,是吧?” 天骄笑,笑得惨绝,“是,我离死不远了。” “不要这么说!” 若宁勒令道,一脚踏进了玄关:“今天下午还不是这样呢,你的嗓子。” 在鞋柜旁,若宁问她,“发生了什么?” 天骄没有回答。 若宁脱完鞋,转向她,却意外地愣住了—— 不是老友的脸有何异样,而是后面,后面…… “我说的吧。”秦天娇一个哽咽,“我要死了。” …… …… “后面有什么?”钱子雯问。 “后面是一团团无法形容的东西。”徐老太试着解释。 “有的摊在餐桌上,有的黏在墙壁上,有的像一团死去的动物,堆在床脚……” “若宁告诉我,她当时被惊吓到无法动弹。它们是混黑的,使人联想到施工用的浆状混凝土,却更加恶心。” “又使人联想到一块块新鲜切除的坏死肿瘤,却还要病态得多,最重要的是……” 没人有应声,大家都被这番描述给吓住了,就像李若宁当时一般,给吓住了。 “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臭味,张医师,那些东西很臭,让整个屋子像是黄山景区的厕所。” …… …… “小徐。” 讲到这里,若宁停了。 像是叙述下面的事情需要巨大的体力,而她现在已经十分疲惫了,“我歇一会。” 我起身去给她倒水,发现自己的腿也软了,差点摊在倒水机的台阶下面。 李若宁心不在焉地接过水,眼神游离,猛地喝了一口。 呕—— 她吐了。 吐出了一串胃酸,腰向下弓着,干呛不止,就要断气的样子。 之后,她对自己弄脏了这间会议室而感到过意不去,我连说没事,两人一起把脏东西清洗掉了。 “然后怎么了?天骄是怎么死的,那些奇怪的……黑的……又是什么东西?” 若宁惨笑,继续讲了下去。 …… “那都是什么!”在那栋小房子的玄关口,她惊声质问。 天骄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站在她面前,宽大的身子挡住了一部分可怖景象,那没有消除什么不适,反而让其更甚。 “天骄!” “你不该过来的。”秦天娇说。 若宁看着她的脸,余光里,总感觉那一团团东西在扭动、跳舞,她一再劝说自己,那是幻觉。 “你不应该来的……”说着,秦天娇突然就哭了,蹲下身子,啜泣着,干呕不止。 那时间,若宁说,她的大脑没有其他的指令,除了夺门而出之外。 但是她忍住了,为了搞清楚老友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跟我讲讲。” “呕吐。” “呕吐?什么呕吐?”若宁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些黑的……都是……你吐出来的?” “不止……呕……呜……” “天骄?” “不止,呕呕,不止这些。”她突然停止了啜泣。 连干呕也停止,身子半蹲着,眼神极其空洞,像是在复述明日天气那般僵冷的语气,说道:“它们本来不长这样……没错,不长这样,而……” …… 对秦天娇来说,这暴乱的一切,是从那次崇明岛之旅开始的。 时隔多月,她依旧清晰地记得那几天,张姝和她的手提包。 方正款的,底色是黑色,材质牛皮,背带有一半是灿黄颜色,和黑色很搭,十分漂亮。 她对若宁说,在张姝出现车站的第一秒,自己就被这个包的样子吸引了。 “很贵吧。”秦天骄这么问。 即便预感这不会便宜,但在张姝报出那超出观念范围的天文数字、并滔滔不绝地讲诉自己的“富贵价值观”时,她还是被深深地震骇到了。 随之而来的,是身心发颤的强烈嫉妒。 天骄没料到自己的情感,竟会如此强烈。 张姝一直就是这样,奢侈地消费,享受自认为享受的生活。 以前,天娇也不能说是不羡慕,但也绝不到“嫉妒”的程度,绝 就在旅游的一周前,天娇跟远在挪威的儿子电话里吵了一架。 这会不会是自己情绪紊乱的原因呢? 秦天娇揣摩。 () 第250章 【三十二】噩梦开始 事情是这样的,为了这次崇明岛之行,她提前十天,买了一个300元的单人旅行箱,在超市的进口柜台里。 她觉得箱子很好,也是她喜欢的图案。 跟之前用了几十年的旧皮箱不是一个档次的。 她萌生出一个念头:可以过一个月,天再暖和一点,拿这个旅行箱去挪威看儿子! 她知道儿子可能会不情愿,但还是忍不住打过去询问了。 儿子的态度一如既往,她突然觉得很委屈,买完旅行箱的惬意一扫而光。 可以说是乐极生悲吧?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最后通话不欢而终。 所以一直连续数日,直到去崇明岛那天,天娇的心里都有些灰暗,内分泌不正常。 这或许就是她突然对张姝产生嫉妒之情的原因。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黑色手提包,她的确喜欢,喜欢得过分了。 她把来之诡异的嫉妒憋在心里,外表无恙地结束了崇明岛之行。 回家之后,就这么趴在空巢一人的床上哭了起来,哭得差点断过气去。 “我什么都没有。” 那散发着一缕缕恶臭的屋子里,秦天娇对若宁说,“我很早就结婚了,然后就被那个死男人欺骗、背叛。离婚后,儿子又跟我决断。” “现在,我甚至记不得我儿媳的模样。还有,因为退休的单位倒闭,养老金也越来越少……” “看着家庭美满的你们,看着那个包一那天在旅行大巴上,我突然想问自己算什么,活成了什么可怜的东西?” 李若宁想要开口安慰,还没等找到措辞,对方就继续讲了下去。 崇明归来的第二天,天骄感觉有些不舒服。 就像是没睡好似的,胃里有些恶心。 确实没睡好。 中午,顶着胃里的不适感,她乘地铁去了闹市区的大百货,看了张姝那个包的品牌专柜,在年轻售货员的热情介绍下,她被另一款深蓝色的手提包给吸引了。 价格不在她的承受范围,这点不容置疑。 在百货的镜子前,天骄拘束地试背了一番:效果真的很不错,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了不少。 她真的很想要,但若是一时冲动买下来,接下来一两年都要在还信用卡的阴霾里生活了。 最后,售货员还在狂轰滥炸地劝说,天骄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百货大楼。 在回家的地铁上,胃里越来越难受了,就像是里面有什么难以溶解的异物。 那天下午,胃痛不断地加剧。 在吃晚饭的时候,恶心与异物感演变成单纯的疼痛,痛得不得了,像是肚子上被什么人捅了一刀,伤口随着呼吸剧烈收缩着,好生难熬。 秦天娇想要去医院,但一想到那折磨人般的换车,便暂时打消了念头。 如果我是一个跟子女住一块的老人,那…… 她难过地想,之前,自己的身体一直很好,没有去医院艰难的情况发生。 好吧,反正也没什么好活的,一个老太太疼死在家里好了。 就这样,她赌气般地躺到床上,饭也不吃了。 一方面也是吃不下。 躺在硬板的木床上,秦天娇在自艾自怜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发现自己的胃不疼了,只有那残存的异物感,她心中侥幸:起码再怎么说,不用费劲去医院了。 那真是奇怪的一段日子,秦天娇感觉自己的脑子坏了,在胃终于好转的当间。 有点像是半梦半醒,迷糊的不得了,干什么事都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 譬如,去菜场买菜,看着农民摆在地上的圆茄子,就想起了前面在大百货一见倾心的手提包。 想得停不下来,拎着菜往回走,禁不住觉得,每个过路的女人,不论年龄,全都背着那款一模一样的包包。 又譬如,晚上烧开水灌热水壶,正对着桌台,总觉得余光里有一个影子,就立在鞋柜上。 好像就是那款深蓝色的手提包……她意识到幻觉严重了,使劲摇晃脑袋,结果视野是恢复了正常,只不过热水偏位,顺着桌台溅到自己的衣服上,好不狼狈。 “都是手提包……”若宁好像抓住了重点。 天骄模样枯槁地点了点头。 没错,都是手提包,那些天,天骄自己也发现了这个规律:都是手提包。 那款中意却买不起的蓝色手提包,不管干什么,总能由各种方式联想到它。 她担心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帕金森的前兆? 同时,被忽略的是,胃也越来越沉,像是怀了一个不该有的恶魔。 就在崇明岛归来的第十一天,接若宁电话的第六天,天骄的胃又开始抽痛起来。 这比之前那次的三倍还要猛烈,简直是非人的痛苦。 劲儿上来的时候,她正在卧室里练习跳舞队教的动作,突然,她摔到在地,打滚不止,感觉天旋地转,犹如被霰弹枪击中一般。 抽痛源自胃部,那种感觉无法形容,天骄没跟若宁描绘清楚,若宁自然也没跟我描绘清楚,我更是没办法向你们……总之,大家自己想象吧。 “我感觉。” 说到重点,天骄的语速反而快了,结合内容,有一种仓皇暴乱的感觉。 “我感觉有一股气从胃上来,一股很厉害的气,但却没有嗝出来,像是在胸腔被卡住了,不知被什么给卡住了,然后,然后……” 喉咙被撑开了,一个东西堵上我的食管,像是在边往上冲,边渐渐成形。 那几秒,我的脖子撑成正常的几倍大,电视里的蛇那样,我吓死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最后,长达十几秒的空呕,一下子,它就出来了。 若宁理解了这句话最后表达的意思,像唯物论者,否定幽灵存在那般坚定地摇了摇头:“你在瞎说,你在说故事。” 是的,若宁不相信,但她起码懂了这个意思。 我比较笨,我没有懂,在若宁给我转述的时候。 若宁的转述比原话慢得多,没有那股形容的暴乱,按理说,我更应该听懂才对。 可惜我没有,只好颤颤巍巍地问道:“到底什么意思?最后的它,它出来了,那个它,到底是指……” 若宁指了指桌子那头,自己随身带过来的素色手提包。 “嗯?”我还是没懂。 若宁好像不愿意说白的样子,又兀自干呕起来。 你们懂了吗? …… …… “难道……” 乔姗好像懂了,“前面说的那个,和张姝同款的手提包,不是自己买的,不是儿子买的,也不是租的,而是……吐出来的?” “难以置信。”张怀满唏嘘,“真的,难以置信。” “到底是吗?”徐鹏赶着追问。 徐老太没有说是,只是一个人放空了半晌,又继续讲下去: “若宁用自己的手提包给我提示,我消化了很久,才领会到乔姗刚刚说的意思。” “这么说,小姗说的正确?”陈铭问。 徐老太的双手紧紧攥着轮椅把手,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忽略这个动作。 “所以……” 钱子雯想要总结的样子,努力了数秒,又只得作罢,“所以……继续吧?老板娘?” “不得不插上一句。”肖冰从旁边冒了出来,“就像故事前面说的:这个世界是骗子,我也不会是。现在,算是终于领会到其中的含义了呢。” …… () 第251章 【三十二】恶魔的交易 “我没有瞎说,我没有说故事。”面对李若宁的诘问,秦天骄声称。 “可这明明……”若宁没能说下去,不是自己的原因。 而是天骄,她的眼睛突然瞪大了,旁边的鱼尾纹,像曼陀罗花般绽开。 嘴巴半张着,像是魔怔了一般,右脸肌肉在抽搐地跳,失焦地望向若宁身后。 “你怎么了……” 天骄不回答,那样子着实吓人。 若宁也不敢动,看着好友的胸口开始起伏,愈发猛烈,像是有一团巨大的气,把身子一下子吹得鼓鼓,又揪心地瘪下去。 如此反复。 余光里,混黑色的团状物,又致幻地蠕动起来。 那颜色黑得疹人,就像窗外的暗夜。 衬着屋里唯一的暖光台灯,若宁眼睁睁看着天骄的右脸,在胸腔的起伏结束后,狠狠地皱了起来。 嗯,想象有一张草纸,你把它紧紧地攥成一团,再一下子摊开…… 不管是在现实中,还是电影里,图画上,若宁说她都不曾见过这么扭曲的脸。 “我以为我看错了,我以为那是我的幻觉。” 那不是若宁的幻觉,天骄的脸确实变了形,在极度痛苦的前提下。 很快,天骄开始惨叫,两腿无力地跪到地上,胸口的起伏又开始了。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惨叫响彻整个屋子,那情形着实吓人。 若宁连滚带爬地跑到电话机旁边,想要打电话叫救护车。 电话架下,她只觉得右脚好像踩进了什么东西,黏黏的,软软的,低头一看,那噩梦般的黑色让她惊跳起来,撞翻了架子,也扯断了电话线。 一分钟后,若宁好歹平静了下来,确认鞋子上没有留下什么污渍后,抬起头。 看见天骄正坐在客厅西南角的沙发上,神态正常,面色平静,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架势。 “又来了。”她说。 “什么?” “又来了。”天骄重复道,语气哽咽,“一次比一次厉害,不知道下次我能不能挺过去了。” “刚刚那……都是什么?”若宁问她。 本以为的回答是“不知道”,然而,天骄似乎很确定:“这是呕吐的前兆,那些项链,首饰,提包,衣服,都是这么吐出来的。” 若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觉从头到脚地冰凉。 “你还是不相信我,对吧?” 在第一次“呕吐”发生后,整整三天,秦天娇都是在如梦般恍惚的状态下过活的。 她把那个手提包,放在衣柜最底下的抽屉里,每想起来,就怀着忐忑的心情,拉开屉门查看。 包就安静地卧在那里,像是一个熟睡的婴孩。 好吧,这确是真的。 天骄拿着手提包,心中升起数种奇怪的感觉。 在把它呕出来之后,别的不说,胃倒是一下子好受了,之前的病痛,似乎都随着包包一并地排了出去。 但这超越了她的认知范围。 这么说吧。 迄今为止,她在这个世界上学到的一切东西,就像是一块完整的体系,却被“呕出手提包”这个事实击碎了边角。 那道裂缝开始朝体系的圆心迸发,沿途长满了锋利的暗紫色藤蔓。 这让人心慌,特别心慌,远不止心慌而已。 说说这个包本身:看起来就跟专柜里的那款一模一样,深蓝底色,金属搭扣,方桶造型…… 更加过分的是,摸起来的质感也完全相同,里面的暗兜,夹层悉数都有。 完全就是一个精细加工的高仿——就算说它就是真品,估计也没有人会看出破绽。 怎么回事呢? 这到底是什么? 我到底怎么了? 那三天,秦天娇每时每刻都在质问自己,足不出户,不跟任何人来往,在确认自己不是一个怪物之前,就这么死死地呆在家里。 这期间,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自杀,或者说自己已经死了,眼前只是死后的怪异世界,才会有这般离奇的现象发生。 天骄没有说清自己是怎么“振作”过来的。 她刚说完自己那三天的痛不欲生,马上就跳接到了第四天—— 她背着那个包去见两位老闺蜜的情景,也就是张姝和若宁。 若宁听得有些糊涂,搞不懂其中的衔接,不过介于整件事的离奇程度,她也没有追问。 “你们可能看我没有什么明显的情感流露吧,但是一,我很开心,你没听错若宁,我很开心。” “这是前几天根本没有想到的,我的初衷,只是想要把这个包背出来,搞清楚它的存在与否:如果你们都没有看到,那就是我的幻觉。” “结果你们都看到了,若宁,你还记得吗?那天,张姝的反应很热烈,因为她觉得这是真货。然后你又问我多少钱,我随口说是儿子给买的。” “刚说完,那种虚荣心,病态的虚荣心,从未有过的感觉,它瞬间笼罩了我,那种开心啊,根本就控制不住,即使我知道那是不对的……” 何止是不对的?若宁在我面前补充道,简直就是恐怖。 综上所述,秦天娇尝到了虚荣给予的甜头。 那甜头之根源,也就是凭空呕出手提包这回事。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尽量客观地思考了。 最大的可能,不合理之中的最合理,是自己积压数十年的委屈与愁苦,在与儿子再吵架,和张姝消费观的刺激之下“魔化”了,赋予了自己这项诡异的能力。 这是不好的吗? 还是好的? 真是一个令人发指的问题。 也许这都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这样的现象,以后还会发生吗? 她要命地想到了自己十几年前,就一直想要的那款金吊坠。 不!不! …… …… “原来,前面那些奇怪的情节背后,是这样?”陈铭感叹。 “更奇怪了。”钱子雯说。 “那个秦天娇有些变态啊。”徐鹏置评,“金吊坠……她这样子一次还不够吗?” “这其实也是人性之常情吧,抛开现象之奇异不说。人总是贪心的,如果可以平白无故地变出宝藏,谁入又会就此无视呢?即使这过程有些……” “老板娘,所以呢?她又把金吊坠给吐出来了?”肖冰莫名焦躁地问。 “她确实做了尝试,而且尝试成功了。”徐老太回答说,“这才有了前面,她戴着吊坠去见老闺蜜们的场景。” “……”肖冰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好。 “不会这么简单吧?” “什么意思啊,张医师?”乔姗问。 张怀满说出自己的想法:“通常,像这样恶魔的契约,都是有代价的,不是吗?” 说罢,所有人都看向徐老板娘,看着她坐在轮椅上,有些悲伤地笑了。 “是啊,恶魔的契约,都是有代价的。天骄她找到了方法,触发契约的方法。” () 第252章 【三十二】昂贵的快乐 那天,她专门去了一趟金店,去之前,胃部还没有什么不适。 店里,她在售货员的介绍下,看了那枚吊坠好久。 就像是上次一样,全身上下都看了个遍,又潜移默化地记在心里。 最后,她感觉到了胃里的抽痛,像一座活火山的岩浆,就这么爆裂地从虚无处窜了上来。 在赶回家的路上,天骄感觉喘不过气来,气又堵到了嗓子眼。 不经意看,似乎所有人都戴着自己心仪的那款金吊坠。 这是幻觉,出现之快,让人诧异。 她几乎是跌进家门的,狼狈地跪到地板上,一个顺劲,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声音,那金灿灿的一块,就被呕了出来。 次日下午,天骄就戴上了这枚从胃里吐出来的金吊坠。 也就是前面讲过的4月11日,若宁的外孙女,给外婆做了一个手工发卡,却被天骄的吊坠抢尽了风头。 没错,最夸张的是,那金吊坠,连材质和分量都是对的,表面沉甸光滑,还有正牌logo,俨然是正品的样子。 她主动说这是儿子给她寄过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有那么几秒,只有几秒,那种快感溢满全身,是面子和虚荣心作崇。 那天,天骄甚至忘掉了这吊坠和那提包的来处,是多么地恐怖骇人。 她只知道,这些凭空出来,比高仿还高,甚至比正品还要靓丽的奢侈品,给了自己一个出口—— 走出憋屈的纯现实,在现实和超现实之间,摄取一种病态的快乐。 看着若宁和张姝,最主要是张姝——她不由衷的赞扬,恭维,羡慕,和那句“你儿子对你真好”,真的让天骄一时间忘了自己姓什么。 下面要说说代价,听好了张医师。 那天,心满意足地回到家里,秦天娇发现那个深蓝色的提包不见了。 她记得自己应该是把它放在了鞋柜上,但那儿没有。 无头苍蝇般地找了一阵。 最后她一拍脑袋,终于想了起来:昨晚睡觉前,放进了衣柜底下的抽屉,是,没错。 她立即起身,前去查看。 在拉开屉门之前,就有一种极不祥的预感,握着把手,身上有些发软,耗费了很大的精力,才拉动那老旧的木质滚轮。 提包不在里面,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黏糊糊的黑色浆体,散发着像是某些化学试剂的臭味。 天骄吓坏了,手不自主地向上一甩,弄断了抽屉的把手,整个人摔到了后面的床背上,差点没起来。 闷声平静下来之后,她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是代价。 像张医师所说,恶魔的契约,通常情况下,不会让人白白收益。 那本就不是什么真的手提包,而是……现在,它显出原形了。 那天余下的时间,她都在想方设法地清理掉这些。 不管是擦,扣,还是用吸尘器吸,都没有丝毫的效果。 就像已经长在了这里,那地狱般的黑,噩梦般的黑,杀戮般的黑,已俨然成为衣柜的一部分。 秦天娇哭了,跪在衣柜抽屉前,无解的情绪爆发。 自暴自弃,恰恰就是从手提包融化那天开始的。 就像是赌瘾者的狂欢,秦天娇对若宁说,自己反正也是半身入土,没有什么未来了,就干脆疯狂地沉溺吧? 就这样,才有了前面的一幕幕……项链,手镯戒指,名牌包,大衣…… 她醉心于在张姝面前,不露声色的炫耀,和一种“自身高贵“的感觉。 这些呕吐出来的奢侈品,最多五天,就会化成一团黑糊,粘在家里,拿也拿不走,洗也洗不掉。 渐渐地,张姝也不再有什么表示了。 是终于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劲,天骄的儿子,真的发迹到了这种程度吗? 还在发迹的同时原谅了母亲? 若真是这样,为何不亲自飞回来探望呢?这不是更好吗? 她对若宁说出了自己关于“租赁“的猜测,这很合理,但其实是错的,真相比这要不合理得多。 天骄察觉到了张姝的态度变化,那过往的举止,或许也只是朋友间善意的客套罢了…… 就在若宁打越洋话电话探寻真相的当天,天骄回到家里,看着家里满是的黑色脏秽,那叛逆而泄愤、破罐子破摔寻求快感的欲望消失了,她只觉得自己可笑。 这两个月,竟然干出了这么愚蠢,疯狂的行径?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是一个十足可怕的现象,这个时候不想办法消除它,反而歇斯底里地加以利用,满足私欲,那真是不能再糟了。 之后,秦天娇恢复了理智,决定不管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发生过什么,都不再与之纠缠。 要在踏实里寻找快乐,本就属于自己的快乐,它们虽然很小,很卑微,但终归不是恶魔给的,没有代价,不会在家里留下一团团无法清洗的恶臭。 “那是一个礼拜前,我下定的决定。”天骄说。 讲到这里,她依旧坐在沙发上,表情暗淡,没有挪窝:“诶,若宁,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一个傻哔?” 若宁没有评价,随着讲诉的进行,那股凉意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 只听对方惨笑一声,继续道:“最可怕的事,是从四天前开始……” …… 恶魔还是没有轻易放过她。 “我的胃又开始难受了,我知道这也是最后一次。”她对若宁说。 这延续四天的剧痛是间歇性的,不过一痛起来,可真的是要了人命。 超越之前所有痛楚的总和。 天骄想起从崇明岛归来那几天,呕出手提包之前,当时的自己痛苦难耐,但和现在比起来,她宁愿疼当时个十年,也不要痛现在的一秒。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事……之前,都是脑子里想着一个东西,胃里要吐出来,才会有痛感……” “现在的我没有任何想法,幻象也没有,或者说……很模糊?有时候余光里,会出现一团花花绿绿的东西,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之前,除了手提包那次,从感觉不适到呕吐,不过一天的时间而已。” “但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了,我一天比一天难受。死活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我撑不了再久了。” 说罢,天骄又瞪着眼睛呜咽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右脸狠狠地抽搐。 若宁有些麻木了,只是木讷地站在原地,活动僵麻的左右脚,等着她这股劲过去。 “若宁。” 天骄的嘴角挂着口水,虚脱地躺在地板上,双腿不停地扭动着,“我快死了,快,帮我把手机拿过来?” “救护车我可以直接帮你……” “不是!”她厉声喊,然后是冗长的干呕,“我、我要给我儿子打一通电话。” () 第253章 【三十二】突然的死亡 若宁找不到天骄的手机,就干脆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那股难受劲好像过去了,再一次的。 天骄拄着胳膊坐起来,有些不自然地握着若宁的大屏手机,明明已经解锁了,却迟迟不动,只是这么干握着,干坐着。 “天骄?” “我该说什么呢?”她问,表情木讷。 “呃……” “这是最后通话的机会了,我能说什么呢?” “天骄。” 若宁定了定神,在她面前蹲下来,“他是你的儿子,你肯定知道该说什么,而且,这不是最后的通话,你要相信老天爷,你是一个好入,他会眷顾你的。” “谁也没有眷顾我,这是惩罚!”天骄哭着说。 “这不是,天骄。”若宁说着,感觉自己依然无法全盘相信,相信这荒谬的一切。 “那你说,是惩罚,你做错了什么呢?老天要惩罚你?” 这个问题天娇想了好久,似乎没有一个明确的回答,又绝望地埋下头,发出委屈的抽立声。 “不行。我得打电话。” 她强迫自己振作的样子,提出了儿子的电话号码、却迟迟不拨出。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天骄单手抱头,跟自己粗龉,“再一次说不定……得打呀,不打的话,再也没机会了,我得告诉儿子,告诉他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 说到这,天骄突然冷不丁地笑了出来,若宁又是一个激灵。 “你知道我为什么始终不告诉他真相吗?当年离婚的事。” “不是因为……你儿子神经脆弱吗?告诉他父亲的真面目,会让他受到刺激……你以前是这么说的。” 天骄皮笑肉不笑,神情怪异而悲悯,乍一看像是被什么附体了,那种感觉。 “现在他长大了,脑发育健康,他能承受的了,毕竟也过去这么久了。他父亲五年前死于肺癌,早就离开了人世。” “所以,你知道吗若宁,我现在还是不说,不是为了保护儿子,也不是为了保护那个臭男人,我是在保护自己。” “保护自己?”若宁听不懂了。 “我跟儿子吵了这么多年,每当静下来思考的时候,我都会把所有的责任,归咎于当初善意的隐瞒。如果没有这回事,儿子不会这么对我的,如果哪天知道了真相,他会就此原谅……” 若宁好像懂了。 “你害怕他不会原谅你?” “我怕死了……看我们已经吵了这么久,常理说,就算知道了真相,他也不会瞬间原谅我的。他若不瞬间原谅我,我就接受不了,就是接受不了。” “我始终都在麻痹自己,儿子其实对我很好,他会在得知真相的那一秒对我露出笑容。如果现实和想象出入太大,我会崩溃的,比死还可怕一百倍,一千倍!” “他会原谅你的。” “什么?” “可能不是一秒瞬间,但他很快就会原谅你的。” “不可能。” 天骄攥着手机,怄气地摇起头来,“今天下午他给我打电话,因为你跟他说了我那些奢侈品的事。他的语气很差,告诉我就算买了,也不要把帽子扣到他的头上,说是他买的,我觉得他已经很难原谅我了。” “但在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很关心你。”若宁说。 “他详细地问了你的情况,还问了我跟你的关系。他谢谢我把你当做朋友,还叫我多关照你。最后,他说要给予更多的关怀,因为过去的都已经过去……” “你别骗我了,他今天的语气明明还是……” “你得给他台阶下。隔阂都是有惯性的,他真的有重归于好的意思,你若想,就可以主动打破这个惯性,因为……”若宁这么说。 “父母对子女来说,可能不是最重要的,但子女对父母来说,一定就是最重要的。他没有你也能活得很好,但你没有他,活得不开心,我看得出来。” “天骄,你或许就不是一个主动的人,但有时候,就算是硬着头皮主动,都会有不小的收获。” “给他打电话吧,天骄,告诉他一切,然后他会原谅你,我再陪你去医院。” 天骄似乎触动不小,被若宁的这番话打动了,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她哆哆嗦嗦地摁下了拨出键。 若宁也一刻不敢耽误,开始联系救护车。 …… “天骄她终究没能和她的儿子和解。” 桃源农庄的会议室,若宁过分平静地告诉我,“还没等我叫完救护车,她就闷头倒下了,咯噔一下,没有任何预兆地。” “他儿子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天骄却已经死了——嘴里冉冉地冒出黑红的鲜血,表情平静,却盈满了不甘。” “她是怎么死的?”我问。 若宁深吸一口气,讲起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部分。 …… …… “父母对子女来说不是最重要,但子女对父母来说却是最重要的。”乔珊感慨。 “这段劝说真是绝了……可惜,天娇最后还是没抓住和儿子敞开心扉的机会。” “我还以为她会惨绝地死去。”徐鹏坦成,“毕竟前面这么多的铺垫,气球般起伏的胸口,皱成一团的脸,那些疼痛、和叫喊……最后,就这么无声地倒下去?” “确实虎头蛇尾。”钱子雯开玩笑地说道。 “故事没完吧?” 肖冰说:“不是说下面才是最重要的部分?而且那余光里花花绿绿的东西还没有解释,最后要呕吐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算是吐出来了吗?” “肯定没完。“张怀满插了一句。 “是的,张医师。” …… …… 派出所里,李若宁慢慢意识到,自己变成了杀害老闺蜜的嫌疑人。 可是,怎么可能? “你确定?” 在录完口供后,警官一副忍无可忍的鄙夷表情,“这可是正式口供,你这么说,对你没有好处。” “那你叫我怎么说?你们想听什么?” 在被刑事拘留的第二日,若宁开始被正式定性为嫌疑人,警方对她展开了一系列问题。 “别胡说了,那间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黑色的浆状物。” “那就是化了,因为天骄死了,它们就化了。” 一个警官似笑非笑,另一个暗骂一声,从背后拿出一个证物袋。 “这把小刀,你为什么要带小刀?” “我说过了!我本来担心是天骄欠了高利贷,晚些会和谁有肢体冲突,带去防身用的。” “肢体冲突啊……” “你听不懂人话吗?” “嘿!” 形势一度闹得很僵。 至于天娇到底是怎么死的,若宁也从问话警官那里了解到了。 “这个,你认识吧?” 他们把那东西摊在桌子上,若宁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 第254章 【三十二】感谢协助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摸自己的头顶。 “……”警官们被吓到了。 她也是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手工发卡,和证物袋里沾血的那枚一模一样! 没错,小雯,证物袋里,就是致秦天娇于死地的东西。 “那发卡……”听到这里,我不得不加以确认,“就是你外孙女,给你做的那个?” 若宁点点头:“因为这枚发卡,我在派出所呆了整整一个礼拜。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凶手。” 天娇的死因是喉道撕裂。 那枚手工发卡的尖端,把喉道划开了六厘米长的一道,血立刻灌满了胸腔,窒息而死。 警方认为这发卡是被谁从嘴巴强塞进去的,而这里的“谁”,指的就是携带小刀,头上有一个完全相同的发卡,事发当晚身处受害者家中的李若宁。 他们无法想象,这东西不是从嘴巴进去的,而是从胃里吐出来的。 …… …… “难言的复杂啊,故事。” 陈铭置评道:“呕吐怪象,缺乏子女之爱的老人,着魔的虚荣之心,多少说明着一些意义,还有,那撕裂嗓子的手工发卡,到底代表.了……” “我觉得,代表了终极愿景吧?” 乔姗想了想,说,“或许天娇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些让人虚荣到麻痹的高档包包,项链,奢侈品,即使真的是儿子送的,也不能充分表现子女的爱,不是吗?” “而李若宁那天戴来的手工发卡,则是绝对幸福的象征,一种纯净的心意,她真正渴望的,其实并不是张姝那样的富贵美满,而是李若宁家里的平淡温馨。” “天娇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她体内的‘恶魔’却率先意识到了。” 钱子雯补充了一句,自顾自地点着头,“真是悲哀,带着莫大未结的遗憾丧命了。” “所以,这个‘呕吐’的现象,到底该怎么理解才对呢?”陈铭又问。 “先声明。” 徐老太说,“我不能保证故事的真实性。因为并不是亲身经历,全都是听若宁讲的,谁又能保证呢?” “若宁也许歪曲了事实,添油加醋了,省去了一些细节,万一整件事根本就是假的呢?后面还有奇怪的情节发展,让人更加摸不着头……” “我只是觉得吧,单从故事和意义来说,很适合深夜异闻,这个夜晚,便选中它讲了。” “喂,你们还记得《奇痒》的情节吗?” 肖冰提起,“那个传播奇痒怪病的女人,她体内病源的由来,是儿时掉入过高浓度的化学浓液,又毫发无损地出来,故事就此而起。” “记得。” 陈铭说,“你想说明什么呢?肖兄?” “你们是否还记得,在这则《呕吐》故事里,前半部分,李若宁刚开始介绍秦天娇的时候,说了天娇工作时,被化学试剂炸到的往事?” “哦!”徐鹏惊呼,“难道……” “有可能,我是说,有没有一点的可能,天娇身上的诡异现象,跟早年的事故有关?”肖冰特地看向徐老太。 徐老太点点头:“是有可能,不过,谁能肯定呢?” 一阵沉默。 张怀满清清嗓子,发话了:“我不知道《奇痒》,毕竟我因为一些必须完成的鸟事,缺席了第二个夜晚。对于呕吐的成因,我想这也并非故事的重点吧?” “世上多的是人类无法企及,没有概念的事,身为心理医师,我对此深信不疑。我们活在一个探索度不到万分之一的世界,何必刁难认知的极限呢?不必。” “其实。” 钱子雯笑笑,说:“我喜欢这个故事,先不追究其真假,它切实地反应了人性。秦天娇的一生坎坷不断,晚年也孤独,不幸福。” “就像故事里说的,因为那些不良的心态,和常年的屈苦,人突然就被‘魔化’了。能从嘴里吐出具象的东西。” “她利用每一件看似昂贵的,还没化成恶心黑泥的邪物,在唯二的好友面前展示,想要证明自己最渴望去证明的事——我的儿子待我很好。” “她把张姝的生活方式当做一种标杆,去制造这种假象。殊不知,这种直观庸俗的刺激,于冥冥中遮掩了她心里,真正想要追求的东西。” “一种干净直接的亲情,一种不用金钱堆砌,照样能冉冉生辉的爱……当这真正的愿景,终化成若宁的发卡,从胃里顶上来的时候,很讽刺,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 “没机会知道了,真正想要追求的东西,就这么简单直接地要了她的命。” “哎。”乔姗叹气,“确实讽刺,也很悲哀。” “综上。不要盲目艳羡不适合自己的,不要不敢于追求自己本应拥有的。这样时间久了,日积月累,就算招不来恶魔,也会招致心魔。” “张医师说得很好。” “谢谢夸奖,小姗,我也是难得能冒出一句还行的话。” “嗯,那个,怎么有点在总结的意思了?” 肖冰的眉头皱着,“故事还没完,不是吗?” “就差李若宁证明清白的经过了吧?”陈铭看向老板娘,“已经没有重点了,应该。” “是啊,没有重点了。” 徐老太说,“但却是另一件十足诡异的事情。” …… …… “若宁,那你是怎么被放出来的?”最后,我问。 “这个啊……” “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她说,在那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来看她之前,早些时候,天娇的儿子从国外回来了,怀着愧疚的心情,料理母亲的后事。 她害怕和他打上照面,毕竟,自己现在可是杀害他母亲的嫌疑人。 对方却有和自己见面的意思,若宁紧张极了,不知道那些跟谁都解释不清的事情,怎么再解释一遍的好。 幸好,身为犯罪嫌疑人,警方没能允许其与非警务人员的会面。 那个男人,若宁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穿着深黑色的西装,熟络地越过门口的警官,进到拘留室里。 若宁敌意地看着他。 他轻松一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可以走了。” 若宁立刻张大了嘴巴,看向铁门那里。 前两天对自己十分不满的警官,正拄着半开的门,表情平静,像是一个给人开门送行的酒店保安。 “我清白了?” 那男人和警官同时点头,只是幅度有所不同。 “怎么会?” 一个激动,若宁问出了蠢问题。好像自己希望被定罪一样。 警官支支吾吾地,有些烦躁,说,“你清白还不好吗?”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若宁被穿西装的男人带了出去。 “发生在你朋友身上的事。” 在那辆也是漆黑的别克商务车里,那男人一边送若宁回家,一边对她说,“不要跟任何人说了。” “为什么?” “你个老太太,问题真多。” 他拿出一个信封,里面鼓鼓当当的,全都是百元大钞,递给后座。 “封口费?” “封口费太难听,就当是协助费吧。” “协助什么?” “一些很伟大的事。”说到这,车子停到了家门口。 “我不要这些钱。” 最后,若宁把信封递了回去,“我也不想惹麻烦,我听你的,保证不跟任何人说。我一个老太太,只心愿可以平淡安全地过完余生,你应该理解吧?” “嗯,理解,那么,感谢协助……” () 第255章 【三十二】最后一个人 下车后,看着那辆大别克,消失在前面的小路口左侧,若宁浑身一阵爆冷,抖得不行。 在家门口,家人迎接了她,她的女儿,女婿,和外孙女…… “然后我记起来了。” 若宁跟我说,压低嗓子,“那个男人,就在出事当晚我见过……站在天娇家门口,那块石墩旁边,姿势笔挺的,也是那个男人。” “这么说……” “或许那些黑色恶臭的东西,不是自己消失的……而是那个西装男,和他背后的组织处理掉了?”若宁振振有词。 我竟无法反驳。 “他们知道这件事不为人知的部分,并让我当了好几天的替罪羊,在我的掩护下完成了一些事情,然后就把我保了出来,就像……” “不会吧?”我无法相信,“太玄了。” 更玄的事还在后面。 被释放的次日,若宁给天娇的儿子打电话,想要慰问一下,化解可能依然存在的误会。 听筒的延迟非常大,若宁惊觉,这是一通越洋电话:“怎么回去了?” “呐,回去了。” “那天娇的后事……” 对方猝不及防地挂断了电话,把她归入了通讯录的黑名单。 …… …… “所以说……她儿子,根本就没有料理她的后事吗?”乔姗试着归纳。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陈铭眉头紧蹙,“太奇怪了。” “我问若宁,既然有闭口的承诺在前,为何还要选择讲给我听呢?”徐老太继续说了下去。 “她没有正面回答我,好像也并没有太把那男人的话当回事?我不知道……若宁说她现在十分痛苦,像是得了创伤后抑郁症。” “末了,还一个劲地问我:是不是早点送天娇去医院,就能避免惨剧的发生……” 她很愧疚,很悲伤,也很恐惧。 那天送别的时候,她假笑着,说自己讲出来好多了,还告诫我不要再跟另外的人讲…… 最后,在桃源农庄门口,我望着若宁的背影。 我惊觉她比以前佝偻了,脚步也不甚利索,像是在遭遇了所说的一切之后,年龄足足又老了十岁。 “从那以后,若宁的身体每况日下,不再和张姝来往,拜访桃源农庄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两个月前,我从张姝那里,得到了她因病去世的消息。” “是受到太大的刺激了吧!”钱子雯说,“如此脆弱不堪的人性本质,在好友身上如此直接地表现了出来。换做是我,大概也会一蹶不振,更何况她还一大把年纪了……” “故事真假,总归有待商榷。”陈铭自顾自道。 “那个,老板娘?” “怎么了?”徐老太看向张怀满,他正一脸严肃的样子。 “那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他……是光头吗? “光头?” “是吗?” “我不知道。”徐老太不安地摆动轮椅,“不过呢,当时听若宁说了一句,那男人戴着一顶帽子,压得很严实……如果说是光头,应该也有可能吧?” 大家都投来询问的目光,张医师知道自己需要解释了—— “你们还记得许磊吗?” “……” “那不是《恶梦》里的人物吗?” “是的。” 张怀满清清嗓子,“在《恶梦》的最后,许磊消失了,你们应该还记得吧?” “许磊消失之后,他的家人们就忽然变得有钱,父母在市中心买了房子,前妻也慷慨地承担了照顾植物人女儿的责任……” “当初,我没有提到的是,事后,一个穿着西装的光头找上了我,他给出高价,要走了我当晚给许磊女儿卧室拍的录像……他把那些钱称作是‘协助费’,跟这里的说法一样。” “协助费……”乔姗不安地复述着。 “你当初怎么没讲出来?” “我不好意思啊,陈局,总归有些向不明势力妥协的意思……那时候,我正琢磨着单干,从建青心理咨询中心出来,开一个属于自己的咨询室。他的那些钱……嗯,确实帮了我很大的忙。” “你确定《恶梦》是完全真实的吗?张医师?”肖冰问。 “是的,我用生命发誓。” “太可怕了!”徐鹏直呼,“那是否代表着,李若宁讲给姑奶听的这段‘呕吐诡事’,也是完全真实的呢?” “如果横向分析的话,确实如此。”钱子雯心有余悸的样子,语调有些失真。 “两个故事,都牵扯到了一个相同的组织,不管是恶梦,还是呕吐……说的都是‘违背自然’的人体现象。这组织的性质,或许就是……” “研究所。”肖冰说。 “对!就是这个意思。” …… …… 2018年3月15日。 “请问吴老师的办公室是在这里吗?”谢齐林问道。 那个站在门口的学生,故作痞气地笑了笑:“哪个吴老师?” “吴恺老师。” 对方点点头,谢齐林没等他做出下一个表情,就闪进了办公室。 这是一间大办公室,八个办公桌,都是文科老师。 其中,男老师只有一个。 他就是吴恺,那个大学时期,女友死于“裙鬼”魔爪,酷爱推理,在悲伤之余想要自己查出真相的男孩。 现在正沉稳地端坐着,批改着学生的作业。 “吴老师?” “学号。”他头也没抬。 谢齐林有些尴尬,“那个,我不是学生。” 吴恺抬起头来。 “您是哪位……” “乔姗的朋友。” “乔姗……”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又很快地舒展开,惊喜地打量着谢齐林,“你是她爱人?” “只是朋友。” 谢齐林决定直切主题,掏出最后一枚U盘。 U盘一共有4个。 一个给了陈琳,一个给了许磊,还有一个自己留着。 最后一个,他作势递给吴恺,“请帮我保管。” “这是……” 吴恺提出问题,谢齐林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的注意力被办公桌上的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张复印照片,日期是上个月,地点不明,像是一条昏暗的走廊。 而那走廊上模糊的人形轮廓,让他想到了几个月前听闻的恐怖故事。 裙鬼! () 第256章 【三十三】丑女宴 “徐鹏。” 钱子雯问,“你知不知道,深夜异闻,每到这时候,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惯例?” “啊?”徐鹏吓了一跳,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不知道啊?有吗?” 他问他的姑奶,也是桃源农庄的老板娘徐秀蓉。 徐老太蜷在轮椅里,表情有点邪恶,笑而不语。 “陈局?约定俗成的是?” “别问我啊,自己猜猜。”陈铭局长也自然地加入了戏弄。 徐鹏的脸拉了下来,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可怕真相:“难道要……祭祀?” “祭祀是什……” 张怀满没说完,钱子雯抢过话茬:“没错,是祭祀,祭祀伟大的故事之神,怀着一颗崇敬的心,每个夜晚,把一具年轻的躯体塞进大厅的火炉里,熊熊燃烧。”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其实……”肖冰神补刀,“前两个夜晚,深夜异闻本来也是七个人。” 张怀满玩味地“靠”了一声,徐鹏顿时面色煞白。 钱子雯压低嗓子,翻起白眼,起身朝徐鹏走过来,念起了不明所以的咒语。 肖冰应景地发出,只有吸血鬼电影里才会有的邪笑。 “你们别闹了。”乔姗严肃地说,“雯姐!肖冰!没看见徐鹏被吓到了吗?” “才没有。”钱子雯恢复正常,狡黠地笑道。 “对,我没有。”徐鹏的面色恢复了一些,尴尬地干咳两嗓,扶着茶柜的把手坐下来,“他们在玩我,根本就没有什么约定俗成的……” “其实有的。”乔姗说。 “别害怕啦徐鹏,我说的是总结而已——总结今夜的前五个故事。” “好吧。” “这回都让徐鹏总结好了。”张医师提议,“今晚就他最轻松了。是时候得刁难刁难。”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徐鹏。 他咽了口口水,显然是没从刚刚的“祭祀火炉”里走出来。 “从陈局的《深渊》开始说起吧。” “好的乔姗姐。” 他想了想,开始说,“《深渊》讲的是一件匪夷所思的‘单车谜案’,骑车整晚,最终摔下山崖的小女孩,是被一只魔鬼追着跑吗?还是比魔鬼更可怕的东西,陈局给了我们答案。” “陈铭探案集。”钱子雯笑,“希望不是终章呢。” “第二个故事是张医师的《失眠》。” 徐鹏继续说,“给了一个离奇的‘失眠梦’概念,引发一连串的人性悲剧,最后,张医师实现了一种救赎,却没救下所有人。” “第三个故事……额,是什么来着……噢对,肖冰的《鼠王》,对!一种诡异的共生现象,可能是世上最大的活体‘鼠王’,却远没有这么简单。” “是,还有少年肖冰的勇气,和这世界的黑暗深不见底。”乔姗诗意地补充。 “第四个故事,《鬼公主》,雯姐的离奇冒险,关于家庭悲剧,和赌品犯罪——鬼娃娃会说话,这不是梦幻,而是最阴暗的现实。” “讲得不错。”陈铭喃喃自语。 “还有就是刚刚的故事《呕吐》了,我姑奶讲的,一个虚荣老闺蜜的故事,把人性的弱点用最暴乱的模式表达了出来。” “确实,还有点恶心。”张怀满顿了顿,说,“不过并不否认,是好故事。” “还有……” “没了没了,徐鹏。” 乔姗说,挺了挺身子,做好准备,“我还没讲呢,压轴的《丑女宴》。” “丑女宴?”钱子雯来了兴趣。 “是,正如你想,是那三个字。” 这是一个很长,又过分恐怖的故事,希望不会引起大家的不适。 …… 他的名字是刘泽超,一位四平八稳的外科医生。 我们交往两年了。 最初是一位朋友介绍的,我的高中挚友,大学毕业后做了护士。 她当媒婆撮合了我们俩,说真的,我很感谢她。 至于刘泽超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想我能用寥寥几语给大家勾勒出来—— 一米七九的个子,不胖,长得还算标致。 一副眼镜却让整个人看起来平庸。 做事认真,一板一眼,有些不会变通,是一个恋爱白痴。 在内心深处,又足够脆弱,脆弱过头了。 有时候他会哭,我很少看见好端端的大男人哭,除了在12台的法制节目里。 但他不一样。 一次我们吵架,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 到最后,我不说话了,他叫唤我,我不理他,一回神,他就猝不及防地哭了出来。 “你哭什么呀?”我吓了一跳。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 他哭得很厉害,就像是一个心碎的孩子。 我只得安慰他。 他在趋向平息的过程中,反复地自我怀疑、自我否定,最后还说什么,害怕自己配不上我,说我是事业有成的写作者,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医生。 “这又有什么关系!”我诧异地反问。 我觉得我真的喜欢他。 虽然他有些脆弱和卑亢,但相比那些傻得一逼,却不知天高地厚自信的男人,我更能接受他的脆弱和卑亢。 因为说到底,内心深处,我跟他是一类人。 故事是从今年的3月3日开始的。 这天下午三点,欧洲苑小区33号楼下,发出了一声巨响,一名男子从高层坠落,狠狠砸在一辆红色奔驰的车顶,当场死亡。 同时豪车严重损坏。 事后,因为车主没有向死者家属索要赔偿,自己出了高额的维修费,这件事便阴差阳错地上了地方报头版。 那篇报道,在我看来,写得有些不明所以。 到底是在歌颂奔驰车主的慷慨善良呢?还是在写坠楼者的悲惨家境博人同情? 天呐,这肯定是一个脑子混乱的记者。 我在报纸从印刷厂出来之前,就得知了这件事。 死者名叫刘德辉,没错,他是我男朋友的父亲。 出事之后,刘泽超崩溃了,他对我说,爸爸这几个月的心理状况很差,日渐消沉,没有什么已知的自杀原因。 “我应该预见的。”他青着脸,“我应该预见,因为他从没这么、这么悲伤……” 他在悲伤什么?又为何要如此了断自己? 刘泽超不知道。 话说回来,对自己的父亲,刘泽超可谓是一无所知。 一个单亲爸爸,几个餐馆的拉货司机,不工作的时候便沉迷于酒精和炒股,一直在股市里赔损,喝醉了还容易闹事,或是对儿子施展拳脚……以上便是全部。 仿佛对刘泽超来说,父亲的形象只逗留于表面,一切深入的了解项都是“零”,况且,仅有的“表面”也不怎么美好。 没错,我认为正是“家庭环境”塑造了刘泽超的性格。 谁又不是呢? 他说自己始终没有从刘德辉那里感受到什么“父爱”,取而代之的只有暴力而已。 同时,“母爱”也不存在,在刘泽超心里,母亲是一个永远的谜。 “从小,只要我斗胆问起‘妈妈是谁’不管前一秒他有多开心,都会面目全非地把我揍一顿。”他说。 我想象着,刘德辉因为什么而哈哈笑着时,儿子趁机问起了“妈妈”的事,他的笑就这么僵掉了,露出了憎恶的獠牙。 经历了父亲的自杀,前面说过,刘泽超彻底“崩溃”了,抑郁地不得了。 关于自己的母亲,好像永远也没有机会了解了。 那段时间,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精神上给予一些支持。 就这样维持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我突然失去了刘泽超的消息。 () 第257章 【三十三】凄惨男尸 他不在自己家里。 因为两天没收到他的回电,我特意上门找他。 屋子很乱,衣柜像是被爆破了一般,衣裤四处都是,胡乱地散着,造成一种“离家出走”的既视感。 我有些害怕,联系了那位护士朋友。 她说刘医生已经三天没来上班了,也没有请假,同事们都很担心。 “你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她惊讶地反问我。 “不知道,他已经有三天不接我的电话了。” “妈呀,会不会……”她没有说下去。 紧接着,我又给刘泽超打了几通,最后,我决定报警。 很巧的是,还没等我拨出报警电话,刘泽超的头像便跳上屏幕,伴随着手机如释重负的振动。 我立马按下接听键。 “小姗……” “你怎么了?你在哪里?还好吗?”我太着急了,以至于一连问出了三个问题。 “我……”他有气无力地说出自己的方位。 是一间老城的旧宾馆。 “宾馆?在宾馆里干什么?” 他的语气很不对劲,回答也是模棱两可。 “刘泽超?你到底怎么了?” 话筒那边一片寂静,只有呲呲的电流声。 “我能过来吗?”半晌,我问,心里突然没来由地生气。 “可以。” 路程不远,我推掉了和几个朋友说好的晚餐,立刻动身。 半个小时后,我会见到颓丧过头的男友,他会告诉我一切,关于那个不速之客,关于丑女宴,也关于他自己。 虽说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但我依旧有预感——要开始了。 下面,便是故事理论里说的“激励事件”。 嗯,预感正确。 是单人套房,我冥冥中松了一口气。 在看到窝在沙发座里的刘泽超时,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提了起来。 他的状态,怎么说,糟得不能再糟了。 比喻一下,就像是大病初愈,刚开始好转的时候。 虽说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但很明显,是见识过鬼门关的人,而且阴影还在。 桌子上放着一堆空啤酒瓶,还有被揉成一团团的餐巾纸,整个屋子里发出难闻的味道。 他被什么打垮了。 我想,跟他爸的自杀没有关系,否则不会现在才挎。 我试图把他从沙发垫里拉出来,他却丝毫没有顺劲的意思。 我恼羞成怒:“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 “不打算跟我说说?” “我们还是分了吧?” “为什么!”他突然来这么一句,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他呜咽了一下,回答我:“因为我是怪物。” 我看着他。 他说他是怪物,还不如说是“被怪物生吞过”来得贴切。 “谁说的?还是你自己这么认为?” 这时,他看着我,眼神奇怪,像是给自己打开了一道闸,“咔嚓”一声,决定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三天前,有一个男人……” 三天前的傍晚,一名不速之客敲响了刘家的家门。 刘泽超也是刚刚下班回家没多久,看了一天的诊,累得趴倒在床上,还没躺稳,门铃便响了,伴随着掷地有声的敲门声。 “谁?” “请问是刘德辉家吗?” 玄关口的是一个老男人,50岁出头的样子,跟自杀的刘德辉一般大,高鼻梁浓眉毛,年轻的时候应该很英俊。 进门后,他介绍自己名叫张鹰,是刘德辉从前的朋友,已经数十年没有联系了。 前些日子,看到了那则坠楼的新闻报道,里面的当事人,暴露无遗的姓名勾起了他的回忆。 至于新闻报道为何会写原名,我当初也很奇怪。 在经过多方打听,确认死者就是自己的旧友之后,便决定登门拜访了。 “你爸爸的老友?”我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你有没……” “是的。” 刘泽超虚弱地点点头,“我问了他以前的事情。” 跟我想的一样。 刘泽超不会放过这样的一个好机会。 他想深入了解自己的父亲,还想知道关于母亲的事。 既然父母都不在身边了,还有什么方法,比询问一个父亲的旧友更有效力呢? 他开始热情地招待起来。 张鹰受宠若惊的样子,反复地说他只是来关心一下,不用这么大张旗鼓。 随后,刘泽超开门见山地问起了过去的事——刘德辉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的爱人又是谁? 令人沮丧的是,张鹰似乎也不太愿意回答。 “呃,这个,我也不清楚啊。” “你不是我爸年轻时候的朋友吗?你们怎么认识的?” “你爸真的没有……跟你提过任何过去的事?”他反问。 “何止没有。” 刘泽超这么说,率先把一切托盘而出。 关于刘德辉的寡言,酗酒,暴力,和怪异,以及自己水深火热的幼年,童年和青年时期。 听罢,张鹰陷入了沉思。 浓眉蹙着,像是什么戏剧里的角色。 “刘德辉这样了啊……”他喃喃自语。 刘泽超敏锐地发现,他在轻微发抖。 “先生?” 张鹰回应他的叫唤,很愁地盯着他看。 这样子持续了好久,把刘泽超看怕了。 “怎么了?” “其实……我跟你爸爸也不算什么朋友。”他坦白,让人霎时间一头雾水,“不过,关于他的过去,我想我能多少帮你解答一些。” “什么?” 他卸下自己的双肩包,拿出一台MacBook电脑,边开机边说:“是1993年,那时候发生的事情。” …… …… “1993年,是二十几年前了!”肖冰算着,“这时间线!” “是25年前。”钱子雯补充道。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跟标题丑女宴’有关吗?” “很聪明啊,徐鹏。” …… 在那篇存于网盘的旧报纸截图里,有一具全身上下都被打上马赛克的尸体。 “死者的名字是徐隆。”张鹰对刘泽超说。 一半是按照报纸上的内容,另一半则像是自己的发挥。 话说回来,刘泽超回忆,张鹰在说的时候,似乎并没有看着电脑屏幕。 “1993年10月6月,警方在一条贯穿城区的人造河里,发现了一具男尸。尸体十分凄惨……” “怎么凄惨?”刘泽超有些不明所以,怵怵地问道。 也许全身超过50处的烫伤,足以表现“凄惨”二字。 但那个男人的尸体,却远不止于此—— 上半身,布满类似是铁链造成的打痕,跟密集的烫伤重叠在一起。 眼睛仿佛还能传递神色,惨淡而无神,给所有人一种不好的感觉。 尸检后,警方发现死因不并不是上述的皮肉伤—— 而是由“肾脏急性衰竭”引发的猝死。 血液里,检测出了比临界剂量还大五倍的姓药,和迷幻剂残留。 刘泽超跟我转述的时候,那具凄惨的男尸,仿佛就躺在宾馆的床上。 没有马赛克,每一寸皮肤都是那么真实,烫出的焦红点,叠着皮开肉绽的打痕,眼神连接着深渊…… 这是家训练有素的大脑在作祟,看到了比转述者本人还要多的东西。 “这具尸体怎么了?跟你爸爸有什么关系?”我问。 刘泽超也问了同样的问题,问那个叫做张鹰的老男人。 张鹰深吸一口气,说了下面的话:“死的可能是我们任何一个人,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爸爸——任何一个人。” “你是凶手?” “不,不,你还没懂,哎呀!”张鹰突然变得有些暴躁,像是后悔摊开这些往事了。 恢复了半晌,又继续解释下去,“我不是凶手,我说过,死的可能是我们任何一个——我们都是受害者。” “受谁的害呢?” “丑女皇。” “丑女……什么?” “丑女皇。”张鹰重复道,面容有些狰狞。 既然都说到了这里,张鹰一咬牙,干脆把事情全盘托出。 () 第258章 【三十三】丑皇 1993年,张鹰28岁,在一家湘菜馆里当值班经理。 他说自己从18岁开始,就在各大饭店做学徒。 混了很长时间,凭着出色的业务能力,也算是“及时”地混出了一点明堂来。 一切都是从张鹰的父亲突发重病开始的。 具体是什么病,刘泽超也没转述清楚。 总之,治疗费昂贵,张鹰花光了自己和家里所有的积蓄,还吓跑了女朋友。 他有苦不能说,是一段极其糟糕的时期。 殊不知,跟后面要发生的一切相比,只是毛毛细雨罢了。 那天,张鹰想办法去借钱,在连吃了三个亲戚的“闭门羹”之后,无奈来到了一家私人贷款公司。 咨询过他们的贷款条例,张鹰怎么都觉得不符合自己的预想,最后还是没贷成。 晚上,他只感觉愤怒,不怪父亲,怪老天。 别人大都好好的,为什么偏要给予他们这样的重击? 那天晚上,张鹰坐在宿舍的床上,握着一罐满满的安眠药发呆,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接到了一通电话。 “张鹰。” 对方开门见山地说出了他的名字,和他的需求,“你需要钱,是吗?” “你是谁?” “有一个交易,看你答不答应。”沙哑的女中音,细细听有一股不明觉厉的阴森。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直白说吧,是姓交易,如果你肯……” 听到那让人反感的三个字,张鹰只想挂电话。 就在电话脱离耳朵,即将被掐断的前一秒,话筒里清晰报出的钱数让他浑身一颤—— “40万……一晚……” 张鹰同意了,没有得到更多的信息(这也是交易项之一)。 第二天晚上,一辆蓝色的面包车停到了他的家门,载着他前往交易地点。 “对象是男是女?”张鹰不安地问那个司机,司机是男的。 “女。”短暂的回答,让人莫名地更加不安。 “你也要……”他没问下去,也没有得到回答。 慢慢地,面包车绕着城区开,陆续又载上了六个男人。 他们跟张鹰一样,对接下去的旅途一无所知,不明所以地紧张,又被巨额报酬搞得跃跃欲试。 他对刘泽超说,刘德辉,就是后来上车的六个男人之一,嗯对还有徐隆也是。 被载上车的男人有着共同点:长相端正,身也很好,还有…… 经过一番交流,张鹰发现,大家都因为各种原因,处于资金短缺的时期。 “我好害怕。” 最角落里的男人后悔地说:“不该上来的。” 那就是徐隆,五个小时后,他的尸体会被丑女们扔到河里。 “后来发生的事情……男人们被那辆蓝色面包车载到了一处高档的别墅小区里。包括前面说的刘德辉,张鹰,和徐隆。” 别墅里,等着五个女人,戴着简单的眼罩面具,却依然遮不住那邪淫的笑容’和‘极丑的嘴脸’。 五个女人里,有四个是很胖的,一个身材正常,脸却惊悚地布满麻疹,嘴唇外翻,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 …… 大家听得一声不吱。 徐鹏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嗝。 乔姗继续说:“男人们吓坏了,刚进门的时候,徐隆和另一个男人就作势要跑。” “谁知,那个最高最胖,也是最丑的女人大步向前,伸手扯住他们的手臂。他们反击,却被很轻易地打倒在地。” “那个女人的身材异常庞大,背是驼的,面孔歪曲,两眼不对称,嘴角上方、不到鼻头的地方,有一颗硕大突出的黑痣,就像是一只被碾死的西瓜虫。” “她叫自己‘丑皇’,事后,办案警察会叫她‘丑女皇’。她也是这次变态聚会的筹办者。” “丑女宴,丑女皇……”钱子雯不安地念叨着。 “徐隆是怎么死的?或者说,为何只有他死了?”肖冰问。 “他在过程中激烈地反抗,相比其他男人迫于淫威的妥协。” 乔姗回答道,“最后,他疯狂地挣扎和辱骂,终于激怒了那几个女人。” …… 愤怒的丑女们,对徐隆进行了歇斯底里、非人般的折磨。 过量灌输药剂,虐打,窒息…… 在张鹰看来,她们的愤怒似乎都是被“夸张放大”的。 丑女皇最先开始动手,很快,其他女人像是被她那暴烈的怒火传染,才纷纷加入到折磨徐隆的行列里。 最后,当徐隆终于没有了生命体征,她们开始害怕起来,除了丑女皇——她十分冷静,开始处理尸体。 张鹰说,他们几个男人趁乱逃出,说好的报酬被完全抛到了脑后,保命要紧。 在徐隆的尸体被发现之后,张鹰看到了新闻。 满溢的罪恶感将他吞噬—— 他决定去警察那里,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不管自己会不会受到牵连。 在报案处,他了解到,在他之前,已经有两个从别墅逃脱的男子选择了自首。 警方正是根据他们提供的信息,找到了徐隆惨绝的尸体。 调查进展还算得上顺利。 说得直接些:奇丑的人,辨识度会比较高。 办案刑警凭着当事人的描述,和多方面比对,逮捕了三名参与“丑女宴”的女人。 他们没有抓住余下的两个,其中,就包括“丑女皇”。 明明是辨识度最高的家伙,却找不到一点痕迹。 就好像魔鬼,本就不存在于这世上一般。 最后,那三个女人因为参与虐杀徐隆,而被判了刑—— 不是死刑,具体怎么回事,张鹰说他也不清楚。 可能不是主犯的缘故吧? 主犯是一个找不到存在痕迹,却切实存在的魔鬼…… 三个自首的男人也受到了惩罚,不过很轻,有点戴罪立功的成分。 再说,他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受害者——即使他们是自愿乘上那辆面包车的。 “丑女宴不止那一次。” 张鹰对刘泽超说,“是从瘦女人嘴里知道的,脸上麻疹那个——丑女皇在过去的几年里,先后举办聚会的次数不下十次,只是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意外罢了……” “丑女皇真的不是人,她能嗅到其他丑女心底的欲望,再把它们勾出来。” “然后凭空找出因为资金短缺,而宁愿铤而走险的年轻男人……” “我说,那是真的过火,被丑女皇传染,她们一个个就像是魔怔的疯子,我们被金钱利诱而去,受到的是意外残暴的待遇。” “况且,因为意外,我们都没拿到钱,不过这也不再重要了。” () 第259章 【三十三】冷案 刘泽超听得面色死灰。 “抱歉,我是不是说多了?” “难以相信。”刘泽超感觉到不小的震荡。 事后他跟我说,若不是那篇徐隆的死亡报道,他根本就无法相信这恐骇的一切,“自首的另外两个人里,有没有……” “刘德辉没有自首。” 张鹰抱歉地说,“不是他。我们在车上知道了彼此的名字,离开别墅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是前两天的坠楼新闻,让我又想起了……” “那,丑女宴还有没有了?我是说徐隆的事发生之后?” 张鹰愣了一下,像是被问题给难到了:“应该没有了吧?就算是有,也没人发现和举报。在警察那里,大概早就变成冷案了。” 拜访的尾声,张鹰执意要留下一些钱。 留下了钱,和一段可怕的过去,便匆匆离开了。 在临走的时候,他反复强调,自己提起这段往事的原因,只是为了解答刘泽超多年的困惑。 关于刘德辉受到的伤害,或许,这就是他多年来精神不甚稳定的原因 “那很害人。” 张鹰坦白,“就说我吧,到现在还是没有走出来,即使有了钱和事业,在市中心开了好多家自己的饭店,我仍旧不敢成家,像是那根弦被丑女皇狠狠地扯断……” 讲到这里,刘泽超从单人房的沙发垫里坐起来,眼睛里满是血丝:“小姗,太可怕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 我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你被吓到了?”他问。 “是的,我被吓到了。”我如实汇报自己的感觉,“我觉得,纵使这些事真实发生过,他也不该把恐惧如此传播给你。” “他没有恶意。” 刘泽超开始给张鹰辩护,“是因为我不停问他,他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他说这些是为了回答我,他自己也很受罪,在说的时候,我能看得出来,毕竟,张鹰,他也是受害者呀。” “如果我是你,我宁愿不去知道这一切。” “我也是。”他垂下头,“但已经这样了,又能怎么办呢?” “为什么要待在这里?” “我得换个地方静静。”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便问出了口:“那个……丑女皇……警方还是没有抓到她吗?这么多年?” “没有,没抓到。”他回答,语气不是很确定。 我看着他微微抖动的双肩,衬着后面的一排酒瓶,整幅画面都在向我传递一种彻底的“被击溃“。 “你应该想开一点,你自己不是都说了?张鹰没有恶意,他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沉沦的,而是……” “不光是这些。” 刘泽超又跌回沙发垫里,用手抚着自己嘴角上的一个点,像是在触碰一颗不存在的痣,“这都不是最可怕的……” “什么?” “我是一个怪物。”他再次说道,“我真为自己感到恶心。” 刘泽超告诉我,四年前,也就是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他到整容科去点掉了一颗痣。 很大的痣,就在嘴角右上方,不到鼻头的位置。 那颗痣不但面积大,还向外凸出,形象着实不好,在找工作前,他毅然决然地动了激光手术。 我不知道这件事,因为我们是两年前认识的。 重点是,按照张鹰的描述,在丑女皇的脸上,相同的位置,也有一颗同样硕大突出的黑痣。 “巧合吧?”我不敢想下去,头皮发麻。 “不,不是巧合。”他十分确定,“因为我就是93年出生的,你应该知道的吧,今年我25岁。” 一阵骇然的沉默。 这回,我终于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了—— 他躲到这里自暴自弃,跟父亲的过去有关,跟丑女宴上的残杀有关,更跟“自己究竟是谁”的答案有关。 “我是丑女皇的孩子。”他绝望地呓吾,“罪犯的孩子,魔鬼的孩子……” “泽超……” “你走吧,小姗,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待着好了。” 我想继续劝他,让他不至于那么难受。 结果却弄巧成拙—— 根源地讲,整件事也吓到了我,让我无法保持一贯的理智。 我应该在开导他之前,先开导一下自己才是。 当时,我满脑子都是丑女皇一个奇丑如怪物,拥有邪恶能力的女人。 而坐在我面前的,正是她的儿子。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前因后果,但确实,他是她的儿子。 就这样,那天的见面和倾述,最后演变成了激烈的争吵。 刘泽超不停地分手分手来卡我的话,叫我走。 我克制不住自己愈发负面的情绪,丢下几句比较狠的话,便一走了之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睡,想了很多,多半是关于93年的丑女宴。 一个毫无生活痕迹,却切实存在于世的丑女皇,把一众丑女和俊男召集在一起,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变态聚会。 这样的模式延续了数年,能有十余次吧? 就在93年10月的最后一次,丑女宴害死了徐隆,以无比暴乱的方式……警方这才得以接触到它的冰山一角。 至于它多年来的参与者,共有多少,又有多少无形的受害者,没有人知道。 要知道这些,只能瞄准聚会的举办人“丑女皇”才行。 可惜,谁能凭空抓住一撮烟呢? 张鹰跟刘泽超说,丑女皇只存在于当事人的眼睛里,他们见过她,却只是‘见过她’而已。 那是一个恶魔,就像张鹰说的——“她能嗅到其他丑女心底的欲望,再把它们勾出来。然后凭空找出因为资金短缺,而宁愿铤而走险的年轻男人”…… 恶魔不会被凡人抓住尾巴。 想到这里,我一个哆嗦,睡意彻底消失了。 而刘泽超,我交往两年的男朋友,他竟是…… 我受不了了,不能放任思绪再回溯扩散下去,蹭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却又忍不住查看电脑,在网页上搜索关于丑女皇和徐隆的事。 都是些片面侧面的报道,但无不证明着张鹰所说的一切:不是空穴来风。 我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回到床上,想再试着入睡。 在躺上去之前,只见枕头下面的手机发出亮光——是刘泽超的电话。 “没睡着呢吧?” “你说呢?”我反问。 电流声呲咄。 听着刘泽超在电话那头毫无意义地咳嗽,像是在酝酿什么不好说出口的话:“对不起,小姗。” “不接受道歉,除非你现在就跟我说清楚。” “说什么?” “以后啊!以后的我们……还有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想了,那个……”他说着,话筒里传来走动的声音,和一记开关柜子的闷响,“我现在已经退房了,在家里。” “你回家了?” “对不起。”他又说,“我现在清醒一些了。” 困意不合时宜地袭来,早不来晚不来。 我捂住脑袋,半天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姓钱的警官?”刘泽超转而问我。 “是的,我认识。钱大旭警官。怎么了?” “那个,我在家里找到了一些东西。”他说,“或许是一个指向她的线索。 “指向谁的?”我没头脑地问。 “她。”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心里想着那三个字,又全然不困了,脑袋嗡嗡直响,胃开始恶心。 …… …… “丑女皇。”徐老太替故事里的乔姗说出了那三个字。 “太过于可怕。”陈铭唏嘘,“刘泽超真的是丑女皇的儿子吗?我真的希望剧情能有所反转。” “不过。” 钱子雯想了想,说,“刘德辉生前,十分抵触儿子问起有关妈妈的事。如果刘泽超的妈妈是丑女皇,也就都解释得通了。” “后面还会发生什么呢?”肖冰喃喃自语,害怕且期待的样子。 “咦,我看张医师现在不怎么活跃嘛?”徐鹏问,“医师你怎么了?不喜欢这个故事?” 张怀满低了低头,笑而不语。 …… …… 2003年,刘泽超说他清楚地记得,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和爸爸一顿饭连两个馒头也吃不起。 事情是这样的:刘德辉的同事,另外一名拉货司机,是那种到处投机倒把、忽悠来忽悠去的烂人。 听说刘德辉炒股恰好赚了一点小钱,便借机推销了一个奇怪的,类似于“基金”的东西。 刘泽超回忆,头几天,爸爸兴奋地不得了,反复地说他们要发财了。 他也跟着傻乐了一会。 准知,没过几天,那些钱连本带利地没了,到处找不到痕迹。 对此,那名同事也哑口无言,辩称自己也是受害者。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因为看中这项诡异的投资,刘德辉还特地找贷款公司借了几十万。 现在好了,刘德辉难以相信自己的愚昧,不过不信也没办法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对10岁的刘泽超来说,难以磨灭,充斥着贫穷,困境,暴力与折磨。 他是在自己家的沙发上跟我倾述这些往事的,时间是他从宾馆回家的第二天中午。 “后来,一切就突然恢复正常了。” 刘泽超告诉我,“家里又有钱了,债也全部还清,我问爸爸怎么回事,他不回答。我追问,他又像我执念于妈妈的事一样,把我暴打一顿。” “所以说……你觉得……” 当初,年幼的刘泽超自然是摸不着头脑。 如今悉知了他们父子和“丑女皇”可能的渊源之后,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会不会,是刘德辉实在无法招架那些债务,迫于无奈地联系了丑女皇,让丑女皇提供了经济援助呢? “能解释得通。”他说。 他把手拘束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在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后,他就再也没有和我有过什么肢体接触。 “确实。” 我客观地想了想,“张鹰提到过丑女宴的巨额报酬,她有足够的经济实力,这是肯定的。” “还有,你爸当时的反应,就跟平日听你问起‘母亲’的时候一模一样——充斥着悲愤与暴力。” 听我说罢,刘泽超有些尴尬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存折:“这是我从卧室的抽屉里找到的。我爸习惯把银行卡存折什么的放在一个地方,从来不会丢。” 那是一本十分陈旧的存折,表面有严重的磨损。 刘泽超搓动拇指,把它翻到指定的一页,拿给我看,时间是2003年7月,先后有好几笔大额资金变动。 “你看最后一笔支出。” 我看了。 那确实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这肯定是我爸用来还债的。时间对的上。”他激动地说。 “如果我们把这条信息告诉警察,警察或许就能联合银行,追踪资金的来源,然后锁定她的户头呢!” “我觉得通过户头找到她的几率很大。” 始终是“她”,刘泽超刻意不冠以丑女皇任何的称谓。 我想这表明了一种态度。 “泽超……”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好,“你大可不必瞠这趙浑水的,不是吗?” “不。” 他认真地看着我,“我得做些什么。知道了这些,又什么也不做,我是真的受不了。” 当天,我就联系了钱大旭警官。 要把这事儿说清楚,着实费口舌。 这一次,钱警官对我十分耐心,可以说是耐心得有些反常了。 次日,我接到了回电——不是钱警官打来的,而是一个姓顾的警官。 他说自己就是当年负责丑女案的警察之一,还没等我说上话,他就语气严肃地问我:“你们能不能马上过来?” “对,马上。” “到底是怎么——” “拜托,女士,来了再说好吗?” 挂掉电话后,我的心脏狂跳。 立刻给刘泽超打了过去,不敢怠慢。 顾警官说是“马上”,听他的语气,十万火急的样子。 大家想想好了,这是一件尘封了20年的冷案,我搞不懂,早一天解决,和晚一周解决,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显著的区别。 可能它已经不是冷案了。 脑海中,一个声音提醒我。 确实。 …… () 第260章 【三十三】又要开始了 顾警官的岁数不小。 他顶着半白半黑的寸头,在接待室里接待了我们。 “你就是给大旭报案的女士吧?他的朋友?” “是的,不过不算朋友。”我简约地答道。 他又转向我身边的刘泽超:“你是……” “我是丑女皇的儿子。”刘泽超毫不避讳地说,可以听出他的心里在疯狂闪躲,“我有关于丑女皇踪迹的线索。” “是,我听了钱警官的转述。”顾警官边说边打量着他,像是在他身上寻找什么丑陋的胎记。 “准确地说,‘你可能是丑女皇的儿子’,这样说才对吧?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猜测而已。” “我的痣……” “那也不是证据。还有出生年月也是。” 顾警官干笑两嗓,示意我们跟他走,“简单地梳理一下:你从不速拜访的张鹰那里,得知了当年的丑女宴,和你父亲也参与其中的事实,然后发现自己有可能是‘臭名昭著’的罪犯丑女皇之子。便想向我们提供一笔转账的线索,协助我们锁定她?” 总结得简短,准确。 我们同时点头。 他带我们走进一间办公室。像是他自己的办公室 “那本存折呢?” “已经交给第一个接待我们的警察了。”刘泽超回答。 顾警官点点头,自顾自念叨着什么,坐进了办公椅。 “到底是怎么了?”短暂的沉默,我鼓起勇气,问道,“你叫我们马上过来,是有什么……紧急的?” “首先。” 顾警官公事公办的开朗语气,双手拄在桌案上,“谢谢你们,这是十分宝贵的线索,可以说,凭借现代的刑侦技术,是绝对能查出点什么的。” “那家伙的户头,姓名,居住城市,历史消费,甚至是详细的居住地址,起码能找到其中两个吧!要知道,丑女皇,对我们来说,真的是迷雾般的存在。” 他停顿,等前面的信息完全降落到我们的脑海,再继续下面的话。 “我查丑女案25年了,整整25年,坦白地讲,一点点的苗头都没有,直到前两天,不瞒你们说——丑女宴又要开始了。” “又要开始了……”我怔住了,扭头看向刘泽超。 他也是一副惊愕的表情,“什么!” “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没错,时间就是明天晚上。”顾警官看着刘泽超。 “所以,你给出的线索既宝贵,又及时。给了明天的计划双重保障。” “当然前提要是真的。” 他补充,“母子关系要是真的,钱也得证实是她本人转的。” “丑女宴……又要开始了?”刘泽超延迟地确认道。 “是的,刘先生。”顾警官眯起眼睛,用大拇指肚摩挲着下颚的胡渣,“又要开始了。” …… …… “然后,他们采集了刘泽超的血样,DNA,方便与丑女皇比对。”乔姗讲着。 “他们还问了刘泽超一些问题,大多是关于刘德辉的,毕竟能和丑女皇有一个共同的孩子,他就是丑女案举足轻重的角色。” “等等,小姗,我怎么觉得……太过于戏剧巧合了呢?”钱子雯说出自己的想法。 “哦,雯姐,怎么说?” “我就是说啊,有点像是国产神剧的情节。就在你们刚刚知晓了‘丑女宴’的事,丑女宴就重新开始了?在遥远的25年之后?” “确实。”陈铭思忖着,“确实有些巧合啊。” 乔姗低了低头,像是被这番怀疑中伤了:“巧合是巧合。我们当时也一样摸不着头脑。” “其实不是巧合对吧?而是某种必然?”徐老太猜测道。 “千真万确的是。” 乔姗继续说了下去,“丑女宴又要开始了,筹办人依然是丑女皇,警方想要借此机会一了百了,把她抓个正着。” “警方是如何知道的,我是说,消息?”肖冰的问题十分关键,把故事顺推了下去。 “消息源来自一个女人,她声称自己接到了丑女皇的邀请电话。”乔姗说。 “而那个女人,正是90年代,丑女宴的参与者之一。” …… …… 接到丑女皇电话的时候,赵爽正半躺在阳光铺满的沙发上,昏昏欲睡。 那一下子,她躲避了20几年的东西,精确而宿命地找上了她。 “赵爽。” 依旧是旧时的低沉语调,像是被一只魔手掐住的大提琴弦,“过得好吗?” 一股气猝然冲到了嗓子口,赵爽捂住那不好看的额头,抑制眩晕地站了一会。 “是赵爽吗?” “是你?” 对方咯咯笑了,笑的方式也跟从前一模一样。 紧接着,她收到了丑女宴的邀请:“来吧,这次玩够刺激的。” “已经有多少人了?”赵爽声带发颤地问。 “有一些了。”低音连连的回答,震得人有些恶心,“你来不来?”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的号码的?” 没有回答。 话筒那边沉静了,只剩下老兽般的喘息声。 “我来。”赵爽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期盼,“聚会的地点在哪里?” “老样子,我们接你,时间是周六晚上八点,你现在住哪里?” 她报出自己的地址,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静,电话被挂断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赵爽久违地想要打一针。 安慰性地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抽屉,然后蜷缩在地板上发抖。 赌瘾异常强烈,但比起这种机械性的瘾头,她更害怕的是有血有肉的深渊——她已经戒赌5年了,过去,赌陪伴了她20年。 5年来,她已经学会有效地压制打针的冲动,却仍能没除去丑女宴带给她的阴影。 92年7月4日,她莫名受到了邀请,在一间私人别墅里放纵了一晚,和别的丑女一起,玩弄被金钱绑架的年轻男人。 时至今日,除了深深的罪恶感挥散不去,还有丑女皇所造成的肉色恐怖,让她不断地堕入谷底深渊—— 赌品,性障碍,和全名连起来能说到嘴巴打结的精神类疾病…… 92年之前,我很丑,和现在一样丑。 她从地板上爬起来,悲哀地想……但最起码,那时候,我自己能够看得起自己。 都说丑女皇不是人。 赵爽拨出报警电话,一边不安地思忖着:她会不会感知到我通知了警察,然后毫不留情地杀了我呢? 那就死好了。 在顾警官面前,赵爽坦白自己是旧时丑女宴的参与者。 她决定自首,同时帮助警方抓住那个万恶之源。 () 第261章 【三十三】幻觉? “你要当卧底,把我们带到丑女皇所在的聚会点?” “是的。抓住丑女皇,我愿意为自己以前的一切行为负责。”赵爽回答。 她受够了,受够这暗无天日的罪恶感,而最好的解药就是救赎—— 就在前年,她的父母双双去世,带着对女儿的担心与遗憾。 赵爽觉得,自己这么做,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给在天的父母一个交代。 若警方成功抓住了丑女皇,她希望她的“救赎”也可以成功,届时,能够重新看得起自己。 …… …… 天亮了,深夜异闻却还没讲完。 谢齐林睁开眼睛,迷离的晨光从农舍的窗户射进来,打在他的脸上。 “喂?有一咳咳,有人吗?”他惊惶地喊。 一个农民模样的男人走了过来:“别动,你刚刚被包扎好。” “包扎?” 谢齐林感觉意识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侧头,惊悚地看见自己缺失的双臂,便全部记了起来。 比刚才好些的是,血不流了,伤口上缠了厚厚的麻布。 蝙蝠杀人案,那法.巴蒂斯特,杰克肖恩,奔驰里的法国人,U盘,死亡之翼,陈琳,吴恺,许磊,研究所…… 脑海中,一切重要的信息捣在一起。 他奋力把自己的身躯撑起来:“你给我处理的伤口?” 那位农民没有反应。 “嗯?”谢齐林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医院,你叫医生了?” “没有。” “我需要电话,你能给我吗?” 对方还是一副尴尬木讷的样子。 谢齐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他顺着余光瞥到窗外那一辆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大车。 一个女人从门后闪了出来。 “嗨,谢齐林。”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农民的妻子,不像,太年轻,而且她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是研究所的人?” 女人压了压鸭舌帽的帽檐,例行公事的笑了笑,是那种坏人出场后的经典表情:“这里已经被我们控制了,外面是我的同事。” “我是绝对不会说的,你直接杀掉我好了。”谢齐林道。 “那些U盘里的内容肯定是会暴露于世的,我劝你,不管是什么身份,扮演着组织里的什么角色,还是快点跑路的好。”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我想私人地和你做一个交易,谢齐林。” 农民走开后,她关上木门,谨慎地压低嗓子,在谢齐林耳边,说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内容。 …… …… 当晚,顾警官跟我们分享了这些。 他说,刘泽超提供的DNA,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在明晚派上用场,用以确认丑女皇的身份。 “我们派了警员在赵爽家楼下蹲守,等赵爽被丑女皇手下的车接走,我们会跟踪,直到抓住那个……”他看着刘泽超,没有把话说完。 “谢谢协助。”最后,两人象征性地握了握手。 走出警察局,一直走到第二个街区,刘泽超率先开口:“我明天就去上班。” “最好了。” “是啊。”到了公交站头,我们停下,他向路口望了望,717路还是没有影子,“关于这几天翘班的原因,解释起来得有些技巧。” 我义务性地笑了笑,刘泽超也努力上扬起嘴角。 “一切都会好的。” 那天的最后,我对他耳语,“你做了一件勇敢的事,真的,等丑女皇被抓住,一切都会好的。” 是的,一切都会好的。 我同样能从刘泽超的神色里,解读出这个信息。 “再去警察那儿,你能陪我吗?” “当然。”我像兄弟一样拍了拍他的肩旁,就像往常那样。 丑女宴当晚,我们没有接到顾警官的电话。 三天后,警局终于有了消息,来电联络了刘泽超。 “丑女皇……逮住了?”刘泽超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急切地反问他,“是顾警官吗?他怎么说?” “呃,这个,是找到她了。” “在丑女宴上逮了个正着吗?还是……喂,泽超,丑女宴不是两天前的事?为什么现在才叫你过去?” “丑女皇死了。” “拒捕吗?” “不。” 刘泽超在电话那头深吸一口气,“顾警官说,找到她的时候,她只剩下一具骨骸了。” 说来话长。 也许从头讲起会比较易懂一些。 丑女宴当晚,赵爽难捱地等在家里,想着很多事情一过去,现在,和未来。 三个不同的维度,共同点是:都毫无美好可言。 “是时候结束一切了。” 她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车道,等着25年前的面包车再次驶来,届时她将协助警察把丑女皇抓获归案—— 93年10月,徐隆之死被曝出的时候,她看着报纸,放下了手持的注射器,一片无边的漆黑把她暂时性地吞没。 “最好的解药是救赎。”她兀自念叨着。 大脑停止回溯,坐回沙发上,眼皮狂跳地闭上眼睛,等待宿命降临。 然而,直到早晨,电话没有响起,门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动静。 “难道我们蹲点的人被发现了?”顾警官感觉诧异,大声质问其下属,“不会吧?” 负责蹲点跟踪的警员一再表明:他们的位置很隐蔽,而且是提前八个小时藏好的,按理说,根本不存在被谁发现的可能。 “而且,并没有疑似接送的车子驶过附近的街区。” 同样参与行动的钱大旭警官说,“三个街区的路段监控显示,没有可疑车辆出现……不是蹲点的人被发现了,而是目标根本就没有出现。” 顾警官愈发暴躁起来:“操!那到底是什么?那怪物能事先知道我们的方案?” “或者说。”钱大旭用下巴指了指角落里发抖的赵爽,“问题出在她那里。” 就在警察们聚在那栋单人公寓里激烈讨论的时候,赵爽像是犯病了一般,在墙角蹲着,做出胡乱诡异的肢体动作。 面对顾警官的诘问,赵爽的愤怒无以复加:“你是在怀疑我报假警?我都自首了!我为了什么!” “我们不是怀疑你报假警。我们怀疑……你这是什么病?”顾警官指着她手里紧攥的药瓶。 她报出了一长串病名,自己也不确定是否完全背对了。 她继而声称:“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这病虽说是精神疾病,但不会……很少出现幻觉!” “但确实会有幻觉吧?” “我真的接到了那通电话!!” 说着,如把顾警官拉到电话机前,通过回溯来电记录,找到了一通“145”打头的手机号码,“就是这通。” 他们打回去,发现这是老城区一家麻辣烫店的外卖电话。 “喂,你搞清楚哦!” 赵爽愣了一会,连说自己记错号码了,重新在电话机屏幕里翻找—— 她失手砸毁了电话机,因为警方最后还是没有相信她。 这事儿本身就玄,事后想想。 25年呐,从犯罪学,心理学,和概率学……不管怎么看,重启丑女宴,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只有在某些人的臆想里,方可成立。 “哎,假的。” 行动组解散后,顾警官垂头丧气地对钱大旭说,“看来我这辈子是找不到那个怪物了。” 然而,他找到了,就在两天之后。 () 第262章 【三十三】尸体 “找到了?找到……骨骸?”徐鹏满脸的疑惑。 “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子雯问道,“为什么接送的车子没有出现?难道真的只是赵爽的幻觉吗?还有那个骨骸……丑女皇是死了吗?不是死了很久,又怎么会变成一具骨骸呢?” “死了十几年。”乔姗说,“差不多吧……”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张怀满像是洞悉一切地“哼”了一声。 故事继续。 “多亏了刘泽超提供的那条汇款信息。警方利用前沿的刑侦科技,在赵爽方面栽跟头之余,仍然不依不饶地追溯着。” “根据户头,汇款人,在03年,是一个39岁的女人,名叫“李英梅”,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名字。” “你们听这个名字,是不是很难和“丑女皇”那般的形象联系到一起?那确实不是丑女皇,而是个平凡人。” “有多平凡?”肖冰半开玩笑地问。 “她是一个所谓的‘财务顾问’,其实也不平凡,不多见的职业,特别是单干的。多半是帮一些有钱人客户处理财务问题,提供理财建议,再从中收取服务费。” “她是丑女皇的,顾问?”徐老太问,差点笑出来。 “不,丑女皇没有顾问。” 乔姗撇了撇脑袋,“至于李英梅为什么会帮刘德辉汇去救命款,幕后指使者真的是传说中的丑女皇吗?如今,这个年过五旬的女人给了警察答案。” 李英梅说,她清楚地记得03年的那笔汇款,是一位客户指使她去执行的。 “客户是谁?”顾警官问。 “我说了,恐怕你也不知道。”李英梅没有敌意,就事论事的口气。 “我当然不知道。”顾警官有些焦躁,“世界上几十亿人,我知道的不过一百多个。告诉我名字,这牵扯到一系列恶性事件,希望您可以配合。” 李英梅说了一个名字,顾警官一怔:“这我认识啊,不就是那……一直上电视的大老板吗?” “是他?”顾警官问道。 “不是他,不过他和我03年的时候一样,为同一个人工作。” 顾警官听得一头雾水。 反应了一会,他脱口而出:“那可是大富豪老板,03年的时候身价就过亿了,他能为谁工作?” “一山更比一山高。” “说清楚!” 她说出了一个英文字母:“K。” 在李英梅的口中,K是一个她从未打过照面的客户。 她常年帮他处理很多复杂的财务问题,而且,经手的数额异常巨大,身为经纪人,也是始终不清楚这些钱的来源。 有一段时间,她怀疑这些钱是某种黑钱,欲要违背合同,不再给K处理事务。 并声称若再不见到客户本人,自己就要凭借心中的怀疑联络警察。 然后,她的私人事务所出现了一位比熊猫还稀有的稀客。 就是前面提到的大老板。 因为这家伙太出名了,你们肯定都知道,我就不说出他的名字了。 大老板亲口为K打包票,还透露自己其实也是为K工作的,他手下的公司,控股和财富,实则皆为K所有。 说白了,自己就是一个“傀儡幌子”,而且不是唯一的“傀儡幌子”——K的业务十分广泛,涉及各行各业。 “不过,所有的都是正当的。”这位大人物一再强调,强调那位那比他还要“大”的人物。 除了隐瞒身份之外,没有一项业务存在污点。 而退居幕后,自然有K不能向外透露的苦衷。 于是,李英梅暂且继续为那家伙工作着。 处理一些“除必要字眼外都打上马赛克”的财务问题。 这倒不是因为她相信K的清白——她不相信,只是害怕,害怕他的势力,不敢贸然地反抗。 “我们的合同到06年结束,K也不再雇我了。说实话,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说罢,顾警官一副极难消化的样子。 “我先假设你说的是真的。”顾警官道,“那不合理。既然这个K这么神秘和强大?你会这么轻易地透露给我?不怕报复?” “我透露什么了?” 李英梅反问,“你们就算知道我这里的全部,也不可能找到他。不信你们试试好了。” “……” “三年前,我还跟其他人说过这些。” 她兀自说,“他主动来问的,跟你们一样,找上门来。我猜他现在还是没有什么进展,不管最终目的是什么。” 顾警官感觉脑袋超负荷了,决定暂且信了这些,回到最初的问题:“那……你还记得03年那笔汇款的原因是……” “怎么说呢,03年那笔汇款……跟以往不同,汇到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个人账户上,这让我感觉有些……新奇?可以这么说?数额太少了,不像是他的风格。” “我们一直都是在网上通讯的,邮件里,他特意叫我用自己的卡汇款,然后还给我现金——这是我记忆最深的地方。” 很聪明。 这样子,就算有人找到这笔汇款,也查不到他的头上。 顾警官揣测。 “李女士,你还有什么可以提供的线索吗?关于这笔汇款。” “K对这笔汇款十分不满意。” “不满意?” “应该说不屑和鄙视吧?”李英梅笑,“他说,这是他的女儿执意要转给谁的。” 女儿。 顾警官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丑女皇是K的女儿。 这样拼着说起来,竟然没有丝毫的违和感。毕竟,两者本身都有够诡异的了。 “你说你三年前,还跟其他人说过这些。” 清醒了一会,顾警官回到那个被跳过的问题,“是谁?” “是一个男人呐。”李英梅回忆说,“没告诉我名字。挺抑郁的一个人。” “你告诉他什么了?” “就是我告诉你的这些。我也不知道别的……合同结束后,K远程抹去了我电脑里关于他的一切痕迹。我也没留下打印件。” 顾警官感觉脑袋很疼—— 该怎么办?把她带回局里再问,还是……天呐,这都是什么事! “那个男人说了奇怪的话,想知道吗?应该能帮到你?可能吧。” “什么话?” “他不像你,从一笔汇款引出话题。他突然找到我,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做‘丑女皇’的人,我说不认识。” “他又问我知不知道一个叫做K的人?我便把自己知道的说了。最后,他又给了我一个地址,问我知不知道这里。然而我并不知道,他便匆匆走了。” 紧接着,李英梅过分自觉地报出那个地址。 顾警官连忙记了下来。 那是一处高档小区的别墅,经调查,房子自建成以来,就没有被卖出过。 负责搜索的警察,在毛坯的地上发现了一个暗口。 下面是一间私自动土的地下室,装修顶配,设备一应俱全,而那具畸形可怖的骨骸,就狰狞地处在最中央。 技术人员从骨骸中提取了DNA,比对后,证明和刘泽超的吻合。 所以说,不管那具骨骸是不是丑女皇,它生前和刘泽超肯定是母子关系。 而那到处畸形,违背常理的骨形,又与当事人口中所描述的“丑女皇”形象极为相符…… “死亡时间在05年到07年之间。”顾警官说。 “死因还在进一步调查中,从骨骼看没有什么外伤,不过也不能排除他杀的可能性。” 所以,就是这样,“重新开始的丑女宴”已被证实为赵爽精神不稳定的幻想。 而根据刘泽超提供的汇款,竟然查到了别有洞天的东西。 一个口无遮拦的财务顾问,道出神秘人K的存在,从她的话里,可以引出丑女皇是否为K的女儿之无限退想。 最后,这个年过五旬的女人,提到了三年前造访过她的“抑郁男子”,他似乎知道很多,关于丑女皇和K…… 他还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东西:一个地址。 而那疑似丑女皇的尸体,就陈躺在那间别墅的地下室里。 () 第263章 【三十三】恶魔永生 “所以,她是刘泽超的母亲。”我绞着脑汁问,“那她确定就是丑女皇吗?25年前的……就是她?” 这当间,张鹰形容丑女皇的那句话,再次涌上我的脑际:“她能嗅到其他丑女心底的欲望,再把它们勾出来。然后凭空找出因为资金短缺,而宁愿铤而走险的年轻男人”…… 是的,丑女皇的行动,精准而魔化,夸张却无凭无据。 这样一个极度神秘的怪物,就连化成尸骨了,还能继续隐藏十余年之久,不为人所知。 原来,恶魔也会死。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我们很确定。” 顾警官回答我上面的问题,关于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真的丑女皇。 “怎么说?”刘泽超问,“还有什么侧面的依据吗?” 顾警官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嗯,是关于刘德辉的。” 首先,他们拿着刘德辉的照片再访了李英梅。 询问李英梅,三年前造访的“抑郁男子”是不是他? 李英梅不是很确定,但也没有否定——“好像是。” 她举棋不定地说,“我忘得差不多了。鼻梁挺高,挺像的,还有眉毛……不能确定,抱歉。” 综上,不能排除那个“提供陈尸地址的抑郁男人”就是刘德辉的事实,也不能完全确定。 顾警官又带人去了前面说过的“大老板”那里。 那位老板,在李英梅面前自称是神秘人K的傀儡,旨在帮K保住这个优秀的顾问。 面对警察的诘问,大老板满嘴跑火车地跟他们说了很多,形散神不散。 大概意思,K的身份是一位股东,隐名股东,因为出资比例巨大,在他的公司里也享有许多权利。 “你当年跟李英梅可不是这么说的。” “没错。” 他回答,露出公共场合所没有的玩世不恭表情,“我只是开个玩笑,不犯法吧?” “呃。”顾警官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那……我告诉你,你的这个隐名大股东,现在已经卷入了一系列恶性犯罪里,我们需要他的所有信息,别用一个英文字母糊弄我。他姓什么名什么,住在哪里,还有……” 信息显示,K的原名叫秦克龙,1956年出生。 早年做生意赚了钱,又搞了许多风险投资,全都是大满贯,在顾警官看来,这几率简直比彩票中头奖还低。 1990年,秦克龙把自己的巨额财产全部投入了这家公司,现在,这家公司出头了,他也一直在坐享其成。 “他死了!” “没错,11年的车祸,你们可以查的到。”大老板平静地应道。 …… “他在忽悠你们。” 刘泽超准确地说,“张冠李戴,障眼法……K肯定还活着,而且,就像他跟李英梅说的那样,掌控着不单单是他这一家大公司。” 顾警官没有否定这番话,只是兀自叹了口气。 看来,他们也有相同的怀疑,只是找不出证据来。 一点也找不到,正如李英梅预言的那样。 “抛开玄的地方不说。回到你爸身上。” “嗯?” “你爸是司机?”他问刘泽超。是明知故问,意在引出下面的话题。 “没错。” “他是在哪里工作的?” “自我记事起,他就在一家餐饮公司送菜。” “那之前呢?” 刘泽超答不上来了。 顾警官又叹了口气,说:“之前,90年代的时候,你爸爸是那个大老板公司的司机,专门为领导开车的。” 听到这里,我感觉后背直冒冷汗。 “这说明了什么?”我脱口而出,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也就是说,刘德辉给K一手操控的公司开车,机缘巧合地结识了K的女儿,一 个绰号为丑女皇的怪物?”钱子雯怵怵地总结道。 “然后一起参加丑女宴,生下了刘泽超?”肖冰疑问着补充。 “是的。” 乔姗说,“那么多的侧面信息,拆开看,可谓都是云里雾里。但拼在一起,竟也得出了一个让人信服的结论:那具尸骨就是丑女皇,当年犯下一切的怪物。” “大家,我有一个可怕的猜想。” 徐鹏道,“那个93年给丑女宴开接送车的男人,不会就是……刘德辉吧?” 所有人都咯噔了一下,除了乔姗。 “不会吧?”徐老太否定,“按照当事人张鹰的说法,刘德辉也是被接送的人之一不是?你忘了?” “确实。”陈铭想了想,“那应该不是。” “所以,丑女皇确实是死了?” “是的,雯姐,恶魔死了。” “恕我直言,小姗,难道故事就要这么结束了吗?既然大boss都……觉得故事还差了点什么。” “故事还没有结束。”乔姗回答。 “应该结束了吧?重启的丑女宴是报案人的幻觉,93年杀死徐隆的丑女皇也只剩下了一具骨骸……还有什么好说的?”肖冰条理清晰地问道。 “大家想想。” 张怀满发话了,“如果,丑女宴真的重新开始了呢?这根本就不是幻觉,而是真的呢?” “丑女皇都死了,还会有丑女宴吗?” 陈铭反问,“矛盾了,小姗,你说是吧?” “陈局,我想你应该懂这个道理——恶魔,自会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种永生的方式。” 没有人说话了。 乔姗喝了口水,继续讲下去。 …… 发现了那具骨骸,并反复论证那就是丑女皇之后,一切似乎就此平息了。 第二天,警方宣布她的死因不明。 “死因不明”。 没错,我不能说法医无能,可能确实是一个难以辨明的死亡原因。 顾警官本来想再就“K”的线索申请专案组,却被上面驳回了,理由是:无据猜疑。 事后,赵爽得知了丑女皇已死的消息,经受不住打击。 在这之前,她仍在据理力争,说自己确实接到了电话,绝对不是幻觉,证据就在那台被砸坏的电话机里。 可那具骨骸像是一下子扳清了是非,结论不二。 她一个人躺在单人公寓的沙发上,想着自己被荼毒的一辈子,想着身处天堂,即将要和自己团聚的父母,吞下了安眠药自杀。 我担心刘泽超也会想不开什么的。 让人意外的是,他似乎很好地处理了自己的情绪心态:“我得向前看了,小姗,虽然我的妈妈是一个恶魔,但这不能说明什么,对我来说……我不丑,很正常的长相,像我爸,我不知道我爸和丑女皇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最后生下我。” “他下半辈子都生活在无言的折磨里,我看得出来,也被这股折磨波及到了不少。但现在,就算是为了你,小姗,为了和你在一起,我也要振作起来。” 他说到做到,还经我的推荐,找到了高级心理咨询师张怀满。 是的,刘泽超在张怀满那里接受了心理治疗。 张医师也借此参与到了故事之中,从刘泽超口中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别看他现在一言不发是变得腼腆了,其实嘛,哼哼,并非如此。 就在我们错认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真实的血腥正在某处纵情上演。 一周后,我又接到了顾警官的电话。 他问了我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当初你有没有跟任何人提到过,赵爽的事情?” “什么赵爽的事情?” “就是,哎呀……” 电话那头,我能想象顾警官的眉头狠狠地一皱,“丑女宴重新开始的事,我们警方的行动,你有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发生什么事了吗?” “回答问题!嗯,抱歉,你没说过吧?” “当然没有。”我特意口齿清晰地回答,“从没有过。” “那刘泽超……” “到底怎么了?” “刘泽超在你旁边吗?” “不在,他现在估计……正在接受心理咨询,前面发生的事给了他不小的打击。” 我想再问一遍到底怎么了,稍微忍了一下,没问出口。 听到刘泽超接受心理治疗的事,顾警官停顿了几秒,像是在表示抱歉,又像是一个单纯无意的举动。 “你们来一趟吧。”顾警官的语气有些埋怨,“问题肯定是出在你们这里。” 恶魔,自会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种永生的方式。 “失踪者都为女性,年龄在45到57岁之间。” 顾警官颇不情愿地透露,“第一起报案,是在我们于赵爽家蹲点结束的第二天。” “剩下的八起陆续地出现在这十天里,失踪案不属于我的管辖,要不是我的同事联系了我——呃,幸好他联系我了。” () 第264章 【三十三】张鹰 “是不是……” “估计你想得没错。”顾警官打断我的话,从桌子里拿出了一沓类似于照片的东西。 犹豫了一下,又把它们给放回去,“失踪的九位女性,这么说有些不好,但实事求是,都很丑。45到57岁,也符合25年前参加丑女宴的年龄。” “丑女宴……”刘泽超舌头打结,不安地喃喃道。 经过这个礼拜的心理治疗,张医师已经教会了他,怎么控制自身对于一些特定事物的负面情绪。 这里说的“特定事物”,当然,指的是丑女宴了。 现在,我看着刘泽超的表情变化,心想张医师的疗效白费了。 九起失踪报案的共同点:不管她们是何时被发现失踪的,失踪时间无一例外,皆是赵爽声称“丑女宴重启”的当晚。 顾警官那常年负责失踪案的同事,他调取监控,看到了像素的夜色中,同一辆白色依维柯,先后接到了九个女人,在她们各自的住宅楼下面…… 监控跟丟在世纪公园的停车场里,应该是在公园里换了座驾。 那辆依维柯已经被警方缴获,至于她们接下去的行踪,就无从知晓了。 “丑女皇确实死了,不是吗?”恐骇过后,我感觉到十分疑惑,“顾警官,说不通啊。” “我们也不清楚,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警官实事求是的口气,“我找你们来,就是为了把事情搞清楚的。”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我感觉到一种“规则紊乱”的恐惧——因为不管怎么讲,都是讲不通的。 那辆白色的依维柯,和九个先后,上车的丑女,证明了赵爽所言极是,“丑女宴”真的在那一晚发生了。 可丑女皇早就死了,不是吗? 抛开这个矛盾的点不说,既然赵爽说的没错,那辆车就应该来接她才对,而不是绕了过去,甚至没有在三个街区之内出现。 像是事先知道了警方的蹲守,这十分魔幻。 嗯,还有说不通的地方:丑女宴不会持续那么久。 已经过去十天了,女人们还是没有回来。 难道出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状况? 又或者,这起事件从一开始,就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许多 “很多怪异、矛盾、和说不通的地方。” 顾警官如是说,“现在,暂且吧,我们只能从最简单的一点入手——那就是赵爽。既然丑女宴以某种形式发生了,事先也邀请到了赵爽,又怎么会……” “不管这次的举办者是谁,我不觉得是他把赵爽给忘了,而是我们的行动被提前泄了底。” “知晓整个行动的人,除了参与其中的警察,和赵爽本人,也就只剩下你们两个了。所以,就是这样,乔姍,刘泽超,你们有什么好说的,尽快交代!” 没有人交代。 我已经在电话里强调过自己的清白了,刘泽超也没有打算开口的意思。 是啊,我们能泄露给谁? 按照他的思路,好像我们一泄露,就泄露给了什么关键人物,极其精准,导致整个行动崩解。 可能吗? “丑女皇的尸骨还在你们这里吧?”我可能是不够清醒,问出了一个蠢问题。 “不然呢?”顾警官鄙夷地看着我,“借尸还魂?” “她不是人,对吧?” “我不知道。” 顾警官想到什么的样子,踌躇半晌,却还是说了,“两天前,一个光头的男人造访这里,说了类似的话——他说丑女皇不是人。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重点啊,那个光头男想要买下这具骨骸,你们说他是怎么想的?涉案的证物,还是人骨,在警察这儿,是他想买就能买的?再说,他买来……” “那个,顾警官。” 刘泽超举起一只手,掐断了这番题外话。 我侧头看向他,只见他脸色很差,“我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我惊诧着反问。 刘泽超没有理我,头也没有转一下,像是要把我掐灭在余光里,对着顾警官说:“你们那天晚上的行动,我不应该告诉他的。都怪我,抱歉……” “告诉谁!你告诉谁了?” “张鹰。” “张鹰?张鹰是谁?”反应过来后,顾警官的脸色一沉,跌坐进身后的办公椅。 椅子发出难听的叽嘎声。 …… “可是我不懂。” 面对顾警官的连连质问,刘泽超迷惑地说:“张鹰他也是丑女宴的受害者,那是他的噩梦,难道一个人会重新参与,或启动自己的噩梦吗?这不合逻辑。” 顾警官很久没有说话,只是很愁地看着我们。 是啊,还没有进行针对性的调查,他当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你是怎么跟他说的?”顾警官问。 刘泽超回答说,那是警察蹲守在赵爽家附近,展开行动的前一天晚上。 “你们应该还记得,那天下午,我们俩在顾警官的办公室里,得知了丑女宴重启的事。” 各自回家后,刘泽超接到了张鹰的电话。 那是一则没有敌意,没有恶意,更是毫无叵测、没有试探之意的电话。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痛苦,询问刘泽超会不会因为丑女宴的事,而更加想不开。 他好像很后悔自己的倾囊相告,并劝告刘泽超,尽可以把这些当做是虚构的,生活还是要继续。 接着,为了反着安慰张鹰痛苦愧疚的心,好心的刘泽超说出了不该说的“机密内容”—— 也就是丑女宴重启,警方欲利用个叫做赵爽的女人,擒获丑女皇的行动。 “你全都告诉他了?” “对。” “真是!你怎么能……” “我觉得这说不通。”我说,“张鹰……既然因为丑女宴而如此痛苦,还那么关心跟他一样的受害者。这样的人,他怎么会跟那九起失踪有关?还有,还有……反正说不通啊!” 光嘴上说哪行,立刻马上,警方开始调查张鹰。 这个曾经参加过丑女宴,亲眼目睹了徐隆之死,最后崩溃自首的本地男人。 这25年来,他带着梦魇生活,非但没有被梦魔打垮,像赵爽那样颓丧度日,反倒是混出了成就,成了7家连锁饭店的老板。 端倪在调查初期就渐渐展现了。 首先,如今的张鹰下落不明。 七个饭店的员工,几位生意上的好友,都说已经有将近十天没有看见他了。 大家最后看到张鹰的时间,恰好是丑女宴重启,九个女人相继失踪的那天。 你们看看,日期相同,张鹰肯定跟重启的丑女宴有着一定程度上的关联。 () 第265章 【三十三】名单 顾警官设想,张鹰本来是要绑架十个人的,连带赵爽。 却从刘泽超嘴里,得知了赵爽的卧底身份,故在那天晚上绕过了赵爽家,绕过了被现场抓获的危险。 事情越来越蹊跷了,当然,也有着明确的探寻方向。 顾警官带下属,突袭了张鹰在市内的三处私人房产——两处位于中环内,一处外环郊区。 都是不见人影,也没有近期住过人的痕迹。 值得一说的是,在那所外环郊区的别墅里,发现了很多“有趣”的玩意。” 化学药剂。 纯铁的铁链。 各种形状的锋利利器。 “都是网购的。” 钱大旭在别墅底楼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大量邮寄纸壳,寄出地址都是外地的一个“好佳公司”。 公司应该是假的,因为寄来的都是违禁品,真家伙。 张鹰在暗网里购置了这些,为的是什么? 顾警官不用多想,就大致猜得出来——为的是折磨那些女人。 没错,这或许就是张鹰的行为动机:他想要报仇,报复那些曾经带给他伤害的丑女。 可令人疑惑的是,这些利器和药剂完好如初,并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以想象顾警官的愤怒。 当他查到这里,发现疑点越来越多,剪不断理还乱,真的是一件跳脚的事情。 所以,张鹰现在在哪里? 他真的是重启丑女宴的始作俑者吗? 为了报仇? 下一个问题,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当然,最让顾警官感到费解的,还是如下的问题:他绑架那些女人,真的是为了报仇,折磨她们吗? 或许初衷确实如此,否则他也不会大费周章地购置那些东西…… 但他并没使用,不是吗? 顾警官判断这些应该不会是余下的,而是全部——从数量上来看。 难道张鹰改变主意了? 没有折磨那些女人? 那她们现在又在哪里? 顾警官没料到,这个故事最骇然的部分,远超出了他们凡人浅薄的想象。 …… …… 除了张怀满医师之外,所有人都是一副“哦天呐”的惊愕表情。 “调查还在继续。” 没有人提问,乔姗继续讲了下去。 “他们找到了很多关键线索,是的。张鹰常住的公寓位于中环,顾警官和同事对此进行了彻底的地毯式搜查。” “很快,一众关键线索浮出水面,多少解释了一些事情。” “首先,是病历卡。张鹰的病历卡,近几年的就诊记录,无一不指向了他患有‘哎兹病’的事实。” “张鹰是名哎兹病患者,对此,顾警官托钱大旭去了一趟医院,拜访了那位主治医师。” “主治医师说,张鹰在三年前的一次体检中被确诊为哎兹病。他拒绝深度治疗,一直在用药物维持。” “这个哎兹病,难道跟25年前的丑女宴有关?”钱子雯大胆假设。 乔姗点了点头:“确实有可能,最重要的是,张鹰就是这么想的,25年前的丑女宴,在他身体里埋下了哎兹病的隐患。” “警方一致断定,这就是他最终决定报复的关键动机。” “有道理。”陈铭回应。 “嗯。除了病历卡之外,更重要的线索,是一份上了年岁的手写名单。” “名单?”肖冰好像没懂。 “是,准确地说,是‘丑女宴的参与名单’。” 在说名单本身之前,需要事先补充的两段情节。 第一,李英梅认出了张鹰,在顾警官出示了张鹰的近照之后,声称其就是三年前询问丑女皇和K,并掌握着丑女皇陈尸地址的男人。 第二,在丑女皇陈尸的地下室,虽然没有明显的闯入痕迹,但那几个放置物件的抽屉却凌乱得很。 像是被谁翻过,不管是谁,都绝不会是它们的主人。 当时就有疑点,但至于究竟是谁翻动的,拿走了什么,直到一周后,他们在张鹰的公寓里发现那本名单,结合李英梅的证词,才得以形成一些靠谱的猜想。 说说那本名单:米黄色的散页道林纸,每一页写得密密麻麻,字迹诡异,就像是一群临时排成列队的原始爬虫。 更奇怪的是,上行和下行之间会出现不同程度的重叠,仿佛是一个人闭着眼睛写的,写得很快,很野蛮,根本不需要间隔与停顿。 这份名单出自恶魔之手,不管是从书写效果看,还是从内容本身—— 大概有八九十份的个人信息,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人。 无一例外,都详细地记录了年龄地址电话,最让人觉得惊悚的,是电话后面那一行: “如果你是女人,就会有一句话来概括你有多丑,如果你是男人,同样会有一句话来概括你的经济情况。” “妈呀。”顾警官和同事们面面相觑,“这是怎么知道的?” 丑女皇就是知道。 因为她是魔鬼,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善良与肤浅。 根据纸上的微粒残留,鉴证组的人员证实了,名单源自丑女皇陈尸的房间抽屉。 我们可以通过已知的线索推断,推断出以下内容: 张鹰通过什么渠道找到了那间地下室,拿走了名单。 这个一心只想报仇的男人,历经万难,终于找到了丑女皇的所在,却发现仇人只剩下一堆枯骨,他的愤怒无处发泄。 幸好,还有这份名单,让他萌生了复仇的另一种方式。 划重点:当下失踪的九个女人,全部都出现在了那份名单上。 换句话说,她们确实是昔日丑女宴的参与者。 既然蛇头已死,那就再把其他部位全部跺烂吧。 如果说,张鹰是在三年前,拜访李英梅后不久进入的地下室。 那么,当下掠拐丑女,并加以折磨的计划,应该就是于那时候开始筹备的。 他知道自己生了绝症,时日无多,肯定会无比效率地完成每一环的部署—— 核实名单上的联系方式,进行必要的更新,确保可以联系到每一个参与过宴会的女人。 用变声器模仿丑女皇的声音(警方发现了那枚变声器),打给那些女人,并让其中仍对丑女宴感兴趣的家伙走上毁灭(他确实给名单上的每个女人打过电话,这点也得以证实)。 在成功接走她们之后,下面的事情,警方无从得知。 这是要命的地方——失踪者的家属不断施压,给调查无谓地增添难度。 最后,在这个节点,需要补充的是:如果你们认为,张鹰这一系列疯狂的“复仇”,单纯是源于他的哎兹病爆发,那可就错了。 () 第266章 【三十三】复活? 警官们在找到上述线索的同时,还在他的住所里翻出了好几本本子。 本子里没有别的,写的全是“仇视”的句子,泄愤的话,有些地方下笔力度过大,把本子一本本都划得体无完肤。 所以,一切,都是有根源的。 而艾滋病这一茬,最多只是“化肥”和“助推剂”罢了。 张鹰对名单上的男人们多关心,也就对名单上的女人们多憎恶。 即使那些男人一开始也是自愿的,即使丑恶的女人在世上也只是极少数而已。 以上,就是警方所知的所有,我是从钱大旭那里听来的。 他欠我人情,而且他似乎也觉得,在这些事上,我和刘泽超理应知情。 之后,整整两周,张鹰和丑女们依旧不知去向,与此同时,刘泽超的精神出现了问题。 是愧疚,雯姐,他被愧疚淹没了,认为是自己的过失导致了这起事件发生。 真的是不能再糟了。 …… “所以,张鹰不一定是和我爸在那辆车上认识的,很可能啊,他并没有见过他。” 刘泽超说,“只是,‘刘德辉’的名字被写在那张名单上,而张鹰关心和他一样受过残害的男人,就像……恨那些女人一样。” 确实。因为报纸上刊登出了刘德辉的名字,张鹰过来聊表安慰,也是为了稳固自己复仇的必要性。 丑女宴的男人,大多活得很惨,他想验证这点,让复仇更加名正言顺,酣畅淋漓。 刘泽超停下脚步,身旁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线,映出了灯罩里的一只死飞蛾:“我爸跟恶魔有着更深的渊源,我就是最好的证物,不是吗?你说张鹰知不知道这件事?” “刘泽超。”我刻意提高音调,“别说了!” 他知趣地低了低头,又意义不明地晃了晃,继续朝目的地走去。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周,这段时间里,刘泽超因为过度崩溃而无法上班,在张医师的诊所里接受治疗,晚上住在我的房子里。 是,我觉得我应该陪伴他,度过这一关才是。 今晚要回一趟刘泽超家,拿些换洗的衣服。 天气热了,得应季。 一路上,刘泽超的精神很差,重复说一些困扰他的东西: “是我,我造成了整件事,因为——” “别说了。”我再度喝止。 刘泽超突然看向我,一副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 “怎么了?”我问。 “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让我住在你家,还,还……”他指了指前面披着薄雾的夜路,“还陪我回家拿换季的衣服?” 我突然很想把“那些话”给说出来,强忍了好几秒,还是没有忍住:“因为你现在需要帮助。” 他像是没有听懂,问了一句什么话,机动车道上,一辆改装摩托车疾驰而过,发出过分巨大的引擎声。 “我不打算继续下去了。”我简单直说,“等你恢复正常了,我们就分手。” 他站得像是一个木头人。 我赶紧补充:“当然,跟你的新身份没有关系,我是……对你失望,各个方面,我觉得我配得上一个更坚强点的人。” “对不起。” 这么早就托盘而出,实属冲动。 我刚说完就后悔了,不是后悔这件事本身,而是害怕刘泽超的病症加剧。 他咬着下嘴唇,点点头。 我们继续往城南的方向走。 一路上,彼此都再没说话。刘泽超过分乖巧地安静。 可能是想要弥补吧,我亲切地搀住他的手臂,搞得气氛有些尴尬,持续了五分钟,他别扭地把我推开了。 上电梯的时候,刘泽超突然惊叫一声,说他忘了带钥匙。 “没带钥匙?” “呃,我不知道,不在口袋里啊……”他有些歇斯底里地掏着兜,欲哭无泪的样子。 电梯稳稳地停到了13楼,刘德辉径直坠下的高度,刘泽超的噩梦与摇篮所在。 随着刺耳的叮咚声,自动门打开了。 我十分懊丧,徒步走了这么久,结果栽在了一串钥匙上。 既然如此,直接下去就行了。 但出于一种惯性,我们俩还是走出电梯,来到简陋的楼层走廊里。 我看得出刘泽超是想要道歉,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嘴。 他想表现得硬气一点,因为我刚刚委婉地说他“不够坚强”。 他真的很在意我,结合当下的情景,我反而因此而难受起来。 “那我们,回去?” 他点点头,就在转身欲走的当间,眼神扫过那扇防盗门,整个人就这么停住了。 “小姗?” 我看着他:“怎么了?” 他指了指防盗门的门眼,我定睛一看,看到了那一道骇然的裂缝,是被人为破坏过的痕迹。 张鹰在里面。 这是我潜意识的第一反应。 …… …… “你们跟张鹰撞上了?” 乔姗没有回答陈铭的问题,转而问道:“你相信复活吗?陈局?” “啊?”陈铭反应过来后,便鄙夷地笑了,“这个嘛,很抱歉,我信唯物论。” “为什么这么说?复活?谁复活了?”肖冰问。 大家的表情都很紧张。 “我们没有跟张鹰撞上。”乔姗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准确地说,没有跟任何人撞上——防盗门的锁头被人为破坏,而里面是更加骇然的景象,像是经历了一场飓风。” “客厅角落的饭桌被掀翻,卡到卧室的门口,厨房的地板上满是碗盘的残片,就连刘泽超的单人床,床头也被谁暴力地扯断了……” “还有,冰箱横在客厅中央,所有的家具都承受了不同程度,多半是毁灭性的损坏。” “怎么会这样?”徐老太听得十分震惊。 “刘泽超家的吊扇上,藏有家用隐藏式监控,我们当场就把SD卡拆了出来,想要看看谁是罪魁祸首——不是普通的小偷,更像是一个疯子。” “如果不是那段三天前的监控录像,我想我们真的会把这一切当做是‘疯子’的杰作。那种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 “到底是谁?”钱子雯焦虑地追问。 “监控的像素不是很高,不过呢……足以传递恐惧:那是一个身材高大,背部佝偻弯曲,肥胖浮肿的女人。” “她走路的样子怪异,步伐交叠紊乱,直接破门进来,先是各个房间探了一圈,像是没找到她想找的东西,在客厅中央咧嘴咆哮,穿透电脑屏幕,灌输到我们的耳蜗里。” “接着,那家伙开始破坏,把好端端的公寓变成了一片废墟……离开的时候,她刻意朝隐形监控的摄像头望了一眼:那颗位于嘴唇上方的痣,短短两秒的定格,被我和刘泽超看得清清楚楚。” “我再问一次:你相信复活吗?陈局?” “我……” …… …… “所以?你要我咬你,然后从这里逃跑?”谢齐林总结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害怕是什么更深层次的阴谋。 “没错。” 鸭舌帽女人点点头,同时蹲下身子,让自己的手臂能碰到谢齐林的嘴,“然后你要浑身解数地躲过我那两个同事的追杀。去告诉你的伙伴,告诉你该告诉的……” “你为什么要帮我?” “嗯?你还咬不咬了?” () 第267章 【三十三】怪物 “丑女皇已经死了。”顾警官差点没笑出声,“你们在说什么?” 看完那段监控后,他笑不出来了。 反应比我们还要剧烈,闷声走进办公室旁的厕所,像是吐了,出来后,一副难受憔悴的样子。 “这是什么时候的监控?” “三天前的晚上。” “三天前吗?先等等,我打一个电话。”他手忙脚乱地拔起话筒,在座机上摁下一枚快捷键。 “喂?老赵吗?诶诶,是我顾能亮,对对,那个,你听我说啊……三天前,是不是永杰路上发生了一起恶性袭人案?” 顾警官捂住嘴,听着话筒那边说。 我和刘泽超在一旁干站着,心情焦灼。 “目击者真的这么说?好好好,把案件资料发过来,帮个忙,老赵,具体是什么,我确认过了再告诉你。” 挂掉电话后,他又立马去看电脑,接收赵姓警官传来的什么资料。 全程投入,是把我们给完全无视了。 “喂?”刘泽超吱了一声。 “等一下。”顾警官抬手。 这时,电脑传来叮咚的一声,是资料传来了。 他全神贯注地看了好久,久到我感觉浑身不自在,只想逃离这个看似干净光滑,实则阴森不堪的氛围。 看完电脑,顾警官又打了一个电话:叫他的属下去一趟刘泽超家,提取指纹,顺便看看有什么值得搜集的线索。 一切妥当后,他拽起椅背上的夹克,风风火火地要走。 走到一半,看到这边已经快被晾成鱼干的我们,才不甚情愿地折回来,公事公办,简短地解释—— 三天前,城南的一条小路上,两个夜路回家的女孩被打伤。 一个轻伤,另一个严重到内脏渗血,几乎毁了容,至今还在昏迷状态中。 轻伤的女孩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无法很好的表述当时的情景,和嫌疑人的样貌。 只说“那是一个怪物,很高很大,浑身还有臭味,我无法形容它”。 重点是,那条袭击发生的路段,距离刘泽超家不过一个街区而已。 说完,顾警官披上夹克,疾步越过我们,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我问。 “虽然说起来有点蠢。”他边说边消失在那扇白漆的门外,“我得去确认一下,确认她的骨骸还在这里。” 恐怖开始蔓延。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 梦见了……不不不,不是丑女皇,而是一个老人。 他坐在一个空旷的房子中间,双手持怀抱状,至于抱的是什么东西,我混沌地看不清楚。 老人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呆呆的,像是帕金森患者。 而真正使之成为噩梦的,是一种感觉。 我感觉这空旷,只有一把椅子的房间里,除了我和老人之外,还有什么东西也在。 就像是在漆黑的楼梯上,被披头散发的鬼追着跑,跑到五楼的家门口,手忙脚乱地开锁,却要命地对不准锁芯…… 怎么也对不准,越着急越对不准…… 这种马上就要被抓住,逃脱的希望却像泥鳅,不断从手中滑脱的无力感,肾上腺素飙升的恐惧,同样出现在梦中的大房间里。 没有具象的追赶者,我却只觉得会被什么给抓住,莫名地战栗不已。 就像很多糟糕的梦一样,置身其中,你是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的。 我的双腿僵软,无法移动,不知和那个眼神木讷的老人对视了多久。 突然,在房间入口处,一个瘦高的人形物体,快速地朝我平移过来,发出咻咻的巨响。 “啊!”我尖叫着惊醒,头磕到了床头的木板上。 一阵恍若隔世的眩晕,好像得了失忆症,最近发生了很多可怕的事,具体是什么,我却一件也记不起来。 我半躺在床上,捂着脸,花了足足五分钟,终是把记忆找了回来——从刘泽超爸爸的自杀,到张鹰的复仇。 嗯,还有丑女皇的复活。 昨晚发生的诡事,诡异过头了。 顾警官和同事,赶到刘泽超惨遭破坏的家里,进行了现场痕检。 指纹是采集到了,遍布公寓的各个角落。 让人不甚迷惑的是,没有一枚指纹是完整的,没有那种可以送到指纹库里进行筛选比对的,完整指纹。 一般这种情况,专家告诉警方,都是嫌疑人的手部受了严重的伤,像是烧伤,结痂之类的。 不过,顾警官悲观地想,有完整的指纹也没用——丑女皇的指纹不在公民指纹库里。 不知哪来的信心,他似乎很确信,丑女皇不会像普通公民一样,到公安局里来记录身份,录下指纹。 那确实是丑女皇吗? 顾警官反复观看那段监控录像,又一再确认停尸柜里的尸骨还在…… 他感觉自己就要疯了。 他想了好多种可能性,它们大致可被分为两类—— 一类,骨骸是假的丑女皇。 二类,监控里出现的丑女皇才是假的。 最后,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决定不再空想,而是进一步行动。 他叫上一个年轻的男同事,一起查看了街道监控。 监控拍到那个怪物耸着肩,快步从顺利路拐上永杰路,撞到了两个女孩,便毫不犹豫地袭击了她们。 之后,她又走到下一个路口,朝右侧的街道拐去。 那是刘泽超家的方向。 可怕的是,当他们切到右侧街道的监控时,看到的却是空无一物。 明明时间对得上,目标却凭空蒸发,负责调监控的年轻同事,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顾警官没有被吓倒,毕竟是追查丑女皇超过20年的人,对此早就有了一定程度上的心理准备。 他叫年轻人再调到后面的街区看。 终于,在刘泽超所在小区的侧门处,疑似丑女皇的身影再次出现,从回转铁门进入了小区。 “她是从梦圆路过来的。” 根据她的行走轨迹逆推,他们把监控转回到梦圆路。 结果情理之外,意料之中,没有她的踪迹。 就像是邪恶的黑魔法,顾警官把自己心底的害怕压下去,叫那坐在电脑前的可怜人,把附近十个街区内的所有监控都看一遍,说不定还能抓住什么蛛丝马迹。 运气好的话,事情会有解释。 他们没有找到解释,却找到了包含“丑女皇”的另外三段监控,每段出镜不超过15秒。 从时间和轨迹来看,这个怪物似乎是自南向北走的。 至于她来自哪里,要往哪里去,还要继续调取监控探究才是,这无疑是一项浩大而煎熬的工程…… () 第268章 【三十三】诡异的别墅 我揉了操眼睛,回到当下。 那家伙还在外面。 不管是不是真的丑女皇,她足够诡异,攻击性又强。 所以今天晚上,有警车停在我的公寓楼外面,彻夜警惕,以防我们遭遇危险。 是,警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她是冲着刘泽超来的。 呃!头还是好晕。 缓过劲之后,我发现刘泽超不见了——他不在旁边的沙发床上。 我光着脚下床,开始找他。 他正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行李箱已经收拾好了,一脸肃静地放空。 我叫唤他,他没有理我,后来终于是慢慢地抬起头来。 “我刚收拾完行李。 “你要走了?” “是的,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他咬着牙,忍耐着情绪说。 我这才回想起昨天早些时候自己的坦白。 “乔姗,你说,我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一时间被呛住了,说不出话来。 “我越想越不对。”他说着站起来,动作有些歇斯底里,“越想越不对,我不需要你的关怀,反正你也,你也要……” “至少等到明早再走吧?”我说。 他彻底被激怒:“我说过,待在这里没有意义!你已经不爱我了,你让我睡在沙发床上,还自以为收留我是一种,一种关怀?” “操!我操!乔姗!你算什么?以前假惺惺地说要和我在一起,现在一出事了,你马上就要走,就要和我分手。” “就像张鹰的爸爸生病时,他的女朋友一样!女人!女人都一个德行,不是吗!” 我感觉到一种很坏的东西在空气中发酵。 “我的意思是……”我的声带开始发抖,“晚上不安全。” 他像是被自己刚才的愤怒呛了一下,整整愣了十秒。 “不管是什么,那东西还在外面。”我继续说。 他又恢复了刚才的状态,不耐烦地打断我,破罐子破摔地说:“嗯,是,那是我妈,我妈在外面找我,也许我该去找她……我和她才是一路货色,不是吗?” “刘泽超,你不要再……” 他没有再理我,拎起行李箱,笨拙地甩着拖鞋,朝玄关处走去。 我感觉愤怒也控制了我:“对,你走吧!马上走。” 他后脑勺对着我,像是有一根无形的中指。 在他摔门而出前,我又说了好多:“去跟楼下蹲守的警察说一下,这不用我提醒你吧?因为他们保护的不是我,不要回来了,听到没有,你这个软蛋!” 事后,我跌回床上,哭了好久——怎么会这样? 我说得太过分了,而且就这样让他离开,大半夜的,万一真的遇到了那……怎么办? 归根结底,是我不应该过早坦白自己的决定。 “是我的错。”虽然我对自己这么说,但内心深处,对刘泽超深深的怨气依然无法消散。 这是一种矛盾的心理,以至于我无法客观地分清是谁做错了,或者说,是谁错得比较多一点? 次日,我来到了张医师的诊所,正是咨询的时间,但医师却在接待的沙发上干坐着。 “怎么是你?”他半开玩笑地问,有些无奈,“不应该是你男朋友吗?” “他没来?” 张医师一副“这不是明摆着吗”的表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呃,不是什么大事……” “警方还没找到张鹰和那些女人的下落?” “据我所知,没有。” “那还发生什么新鲜事没有?”张医师问。 前两天没有咨询,他还不知道“丑女皇复活”的事,我便跟他讲了,只讲了当下自己知道的部分。 谁知道呢,张医师随后提供的思路,阴差阳错地,把我们慢慢地引向真相,也是无比罪恶的故事高潮。 …… …… “医师说什么了?”钱子雯无比好奇地看向张怀满,也在现场的,故事参与者。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思路。” 张怀满刻意谦逊地笑了笑,“警方肯定也能想到,只是时间问题。而我只是运气比较好罢了。” “说说看吧!”徐鹏从矮柜上跳了下来,颇恭维地给张医师续了一杯茶。 面对大家眼神里的盛情邀约,张怀满清了清嗓子,说道:“重点在于横向思考。” “横向思考?” “是的陈局,所谓横向思考,在这系列事件中,我觉得吧,最最重要的,就是把‘丑女皇复活’和‘张鹰复仇’这两件事结合起来看。” “我也觉得这两件事到最后会有关系。”肖冰如是说,“可就是没有一点头绪。” “嗯。其实,在思考阶段,我们不用一定要有‘头绪’,而是得实现两起事件的‘已知线索共享’。” “哈,意思就是说,毫无道理地把两件事各自的东西揉在一起考虑。反正你也不知道事实,万一它们有巨大关联呢?谁也说不准。” “确实啊。” 徐老太惊叹,“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 乔姗接过岔,“我在张医师的私人诊所里,本来是刘泽超心理治疗的时间,我和医师一起创建了七八个组合,‘已知线索共享’这真是一个很有建树的梗。最后,我们终于发现了可能的苗头。” …… …… 线索一:监控里,复活的丑女皇是从南向北走的。 那些天出没在刘泽超家所在的南城区,在南边是外环郊区,朝着市中的方向,如果她不会中途变向的话。 与之共享的线索二:张鹰在市南的外环郊区有一所别墅,别墅里陈放着张鹰从暗网网购的可怖利器,和化学药品。 “你的意思……”顾警官有些无法理解,在电话里大声地反问我,“那家伙是从张鹰的别墅那里出来的?” “对。” “怎么会?那栋别墅里什么人也没有,近期没有任何人居住,或是到访的痕迹。张鹰不在里面,失踪的女人们不在里面,这样一个怪物,也不可能在里面。” “我总觉得两者之间是有某种关联的……”我努力地解释了一番。 回头竟发现自己说得是那么地语无伦次,“就再去查一次吧,说不定……” “不瞒你说。”顾警官很愁地打断我,“家属施压太厉害了,我们所有的人手,都在就着张鹰进行调查。至于你男朋友家发生的怪事,已经被搁置了。” “为什么!两件事肯定是有关联的,或大或小……” 电话被挂断了,我感觉很不好。 电话那头,像是有人跑过来跟顾能亮说了什么,那家伙就急不可耐地挂了我的电话。 “我陪你去。”张医师平静地说,“我们再去看看吧,那栋别墅。” “你……” “相信我。”他笑,“像这种奇怪的事,我去年也做过一次。”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跟我说,那也是他去年错过深夜异闻第二夜的原因。 “你想知道具体的?” “不。” 我回答,“快走吧,我更关心当下的事。” 我乘着那辆白色的别克车,来到城市的郊区。 在两侧都是油菜花的绝美公路上,我突然想起刘泽超,便打了一个电话。 没人接。 我不安地发了一条“收到请回电”的微信,并告诫自己,关注当下,非得找出点什么才是,尽早结束这一切吧…… () 第269章 【三十三】车库 “华年丽水城”,高档的别墅小区。 一栋栋独立的私人别墅,每家都有配套的花园,西南角还有一栋宽大的建筑,是专门的居民停车库,每间都是独立的。 如此豪华的种种景象,说真的,我过目即忘。 因为满脑子都是丑女皇和张鹰,暂时无法读取额外的信息。 小区保安是一个蛮狠的胖子。 面对他,张医师应对自如,他回答胖子的问题:我们要拜访7号楼的人家,一个小时就可以出来。 “你们干嘛的?” “亲戚。” 最后,胖子一副全世界欠他钱的神色,记下我们的车牌号,和7号的地址。 “张鹰是8号楼,你瞎说干什么?”进来后,我担心地问,“被看破了多不好。” 张医师的意思是,张鹰现在是通缉犯,我们不是警察,直接报他的门牌号,轻则不让进,重则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也是。”我想了想,叹了口气。 我们先把车停到了大车库的公共区。 这车库是真的大,有三层,每层都布满了一间间自带升降门的车位。 看门上的标记,是每个住户都有份的。 张怀满这才开始羡慕起来:“有钱就是好,想想我……” “我们快点吧,别说了。” 公共停车区在三层露天,我们在回旋楼梯往下走。 走到二楼,张医师突然停了下来。 “别看了。”我不耐烦地说,“张医师,干正事吧。” 医师没有理我,像是一只嗅到血的鲨鱼,游离地拐进了岔路。 我紧随其后,那两排齐刷刷的升降门看得我有些头晕。 我们先后在刻有“8号”字样的升降门前停了下来。 我猜到张医师在想什么,看着那扇薄铁门,和他的瘦骨憐峋的后背,问道:“难道你觉得……” “我不觉得,我只是猜啊。”说着,他轻轻敲了敲薄铁升降门。 层层叠加的震动声,竟有些清脆的味道。 像是低配版的风铃。 我们提着胆等了晌久,没有回应。 “这里顾警官的属下看过了。”我说,“钱大旭告诉过我,里面只有一辆面包车,一个人没有。” “你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 “味道,一股臭味。” 我开始吸鼻子,使劲吸。 果真,闻出了一种让人作呕的淡淡气味。 …… “啥?” 全世界欠他钱的胖保安很是生气:“我不能擅自打开住户的车库门,8号……等等!你不是说你们去7号嘛?” “是,是7号。”我试着让解释变得圆滑,“我们只是经过8号的升降门,有一股臭味……” “尸臭。”张怀满冷不丁说,把保安吓了一跳。 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同意。 无奈之下,我把钱大旭警官招了过来——他同样很生气,不过好歹是帮了我们。 看着警察证件,胖子一脸赔笑地用万能卡开了那扇门。 嗯,他最后昏倒了,在自动门上升到一半的时候。 我不清楚他是因为尸臭味的缘故,还是被眼前的地狱景象,所震撼到。 我只知道,自己用了吃奶的力气,才撑着没有昏过去,只是把早饭和胃酸全都吐了出来。 张医师也吐了。 钱大旭失声咒骂,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给专案组打去电话。 …… …… “车库里到底怎么了?” “是血和肉,雯姐,散落满地的残尸。那辆蓝色的面包车就被‘簇拥’在中间,活像是从一堆尸体和血里面冒出来的。” “不是我夸张,那间车库,其真实细节,远比我片面描述的还要恐怖数倍,最起码的。” “死的都是什么人?是那些失踪的女人吗?”陈铭问。 乔姗没有回答,紧绷着脸,是那种“陷入可怕回忆”的表情。 “为什么会这样?太可怕了……”肖冰问,“你不是说,警方早在一开始就搜查过这间仓库了吗?怎么没有看见这些?” “嗯,这个嘛抛开它的本质不说,真的是一个很有趣的梗。” “有趣?” “对不起,徐奶奶,我的意思是。抛开罪恶的本质啦。就假设《丑女宴》是一部惊悚,下面我要讲的内容,可以说是无比重要的一环。” “而它的核心,竟是一个类似于‘时间戏法’的东西。没有人是刻意的,但确实,生活是由偶然和错误构成的,这个故事里更是。” …… …… 就像我前面说的,托张医师的福,我们阴差阳错地发现了这间车库。 自此,百分之八十的疑团都解开了。 “里面一共有九具尸体。” 警局对街的一家咖啡店里,钱大旭端着一杯满满的美式咖啡,慢条斯理地告诉我,“那里面发生了很可怕的事,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九具……”我问,“就是被张鹰拐走的那九个女人吗?” 天呐,他对她们做了什么? “不完全是。” 我没有听懂,钱大旭又补充道,“不完全是失踪的女人,还有。” “你不说是九具尸体吗?失踪的女人一共就……九个啊?” “乔姗。”他低头看着杯子里的黑色液体,轻轻晃了晃,在溢出来的边缘疯狂试探,“很可怕的,这一切,我劝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我说我准备好了,他继续往下讲,第一句话就出乎了我的预料: “我们在车库里辨别出了张鹰的尸体。他是所有尸体里损害最严重,也是死亡时间最久的。” “什么?” “你没听错。” …… 让我们从“丑女宴重启的那一夜”开始讲起—— 警方根据各种细节,还原出了整件事的始末。 因为当事人已死,以下内容只能作为参考,不是事实! 只是高度精准的猜测而已。 不过我觉得八九不离十。 那一晚,张鹰实施了他准备数载的复仇计划,想要以丑女宴为幌子,接走那十个仍怀有恶欲的丑女,载她们到自己郊县的那栋别墅,用购置的各种器械药品进行折磨。 因为刘泽超泄密的缘故,张鹰及时调整计划,跳过了赵爽家。 事情出了岔子,是的。 因为那些折磨用的器械,各种酷刑药并没有派上用场,还好端端地陈放在柜子里。 甚至有些还没有拆封。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事情出了岔子,最起码,没有按照张鹰计划好的方式进行。 而且,差远了。 () 第270章 【三十三】少了一个人 好了,废话不多说,下面,让我们一步步地拼出事情的全貌。 首先,需要拎出来单说的是,在那些女尸体内,法医检测出了大量的迷药残留,跟别墅里陈放的一罐迷药成分相同,疑为同款。 这种迷药很烈,若大量摄入,甚至可以让你陷入长达一个月的深度昏迷。 更严重的,还会导致死亡。 车库里,已经有一具女尸被确认为“迷药致死”,但其余的都不是。 好了大家,闭上眼睛,如果你们想的话。 想象一下,张鹰成功完成了复仇计划的开端——绑架丑女。 又在绿地公园以“怕被警察追踪”为由,换了一辆车。 这很巧妙,因为不管丑女宴是不是真的,“怕被追踪”这一点都始终成立。 那些女人当然没有多想,配合张鹰在绿地公园捣鼓了一圈,又乘坐事先准备好的蓝色面包车,顶着夜色,前往华年丽水城—— 她们以为的聚会场所,其实是所有人的坟墓。 后来的情节,警官们是这么想的:张鹰并不打算在别墅里折磨她们,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相比之下,车库,可谓是一个完美的作案环境。 车子停稳后,趁大家都没有下车,他突然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罐迷药,开始于车厢内喷洒。 钱大旭在死去张鹰的脸部看到了氧气罩,蔫蔫地半挂着…… 张鹰的心里明白,只要就地昏迷所有丑女,便可以为所欲为。 “先把她们绑起来,再慢慢动手”之类的。 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有考虑到的是,迷药从摄入到发作,再快也需要几秒钟的时间。 正是那短短的几秒钟,丑女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意识到威胁的情况下,纷纷上前阻止张鹰。 在一番你死我活的撕打中,张鹰被狠狠地拧断脖子,就这么死了。 当然,张鹰断气没多久,因为迷药的缘故,九个女人也先后昏倒在车厢里。 “你可以算算。” 钱大旭说,“那是24天前发生的事情,而我们直到14天前,才给那九起失踪并了案,也就是说,从绑架发生,到我们开始锁定张鹰,调查他的三处房产,相隔了10天的时间。” “10天。”我像是一个听课的学生那样,专心地复述着。 “是的,事发第10天,我们的警员被要求搜查与别墅相关的每一处,便例行公事地打开了这间车库的升降门,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其实很好解释一迷药的药效很大,一周半过去了,那些女人却还是昏死状态,没有恢复意识,而张鹰早就率先死去了。” “那辆面包车的车膜很厚,检查车库的又是一个新人,他没能料到车里面会有什么,就沿着车外绕了几圈,上报了毫无发现,关门离去。” 我消化了一会,感觉不可思议,却又是那么的合理。 好一个“时间戏法”,谁能想得到呢? 那位警员,资历尚浅,在面包车周围游荡了好久,就是没想着打开车门,看看里面的光景。 我开始不由自主地脑补起来:在那间车库里,地狱之于人间,仅有薄薄一层铁皮之隔…… 蓝色的铁皮,顺便补充。 重现继续:经过法医反复的推敲和认证,那些女人大概是在9天前纷纷苏醒的,昏迷了整整15天。 换句话说,在警方造访车库之后,又隔了5天5夜才醒。 醒来后,她们的身体应该仍是虚脱的。 “车窗可以敲碎,车库门却无法从里向外打开,她们知道自己被困住了。” 钱大旭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因为饥饿,脱水,恐惧,和迷药带来的神志不清,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在找不出逃生的方法,黔驴技穷之后,那些人开始互相残杀。” “太可怕了。”我恍然大悟,“这就是我们看到的吗?丑女们开始互相残杀,最后就……死光了?” “不对。” “不对?哪里不对?” “我们一共找到九具尸体。注意,是‘包括张鹰在内的’九具尸体,其中的女尸只有八具。” 女尸只有八具。 听到这里,我浑身一颤,脑后根开始嗖嗖地发凉。 我想起自己和张医师,执意要再访这里的初衷:不止和张鹰有关,还跟那“复活的丑女皇”有着同样大的关系。 “难道说……” …… …… “那个,乔姗,你在忙吗?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是张怀满,就是和你说一声,刘泽超今天还是没有过来做治疗。” “可能是不想再治疗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去看看吧,小姗,你知道他在哪里的,对吧?” 直到从咖啡店出来,和钱大旭在警局门口告别,我才看到手机里的未接电话,和张医师在我语音信箱里的留言。 这两天,刘泽超在干什么呢? 十有八九,是又在哪个宾馆开了一间房间,缺席心理治疗,自甘颓废去了。 听完张医师的留言,我才开始担心起来:因为,我并不知道刘泽超的具体位置。 前天晚上,他和我大吵一架,就这么顶着夜色离开了。 他不会再回到自己原来的家,恐怖的阴霾不散,那些家具也都不能用了。 这两天,我先是沉浸在吵架的愧疚与愤怒里,又转身投入了和张医师的冒险。 直到现在,一经提醒,我才体会到自己的冒失。 不应该就这么让他走的,脱离了警方的保护。 那个恐怖的家伙是冲着他来的,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动机,但她能若隐若现地在这座城市的夜色里游走,又能凭空找到刘泽超的住所…… 我越想越害怕,开始试着找他。 对了,我刚刚是不是还没有说完? 关于那段对话,“八具女尸”后面的部分,我在前往刘泽超常住宾馆的出租车上,像是得了癔症般,不断地回想与思辨: 张鹰的计划,在喷洒迷药那一环出了疏忽。 在药效还未发作的短短几秒,被复仇对象杀死。 在他的复仇对象——那九个女人昏迷期间,车库门被打开过一次,可惜,外面的人没有看到里面,里面的人也没能抓住机会。 就这样,她们被困住了,越过崩溃的边缘,开始互相残杀。 最后,她们都死了。 除了一个人。 据钱大旭所说,她的名字叫做杨萍萍,47岁,是失踪者中,唯一一个没被发现尸体的。 一开始,顾警官猜测她和赵爽一样,出于什么原因,没有乘上张鹰的车。 但这很快就被法医组否定了。 在车库的尸堆血泊之中,发现了杨萍萍的DNA,还不止一处。 她确实上了张鹰的车,被迷药晕倒,又参与了丑女们的残杀,只是她活下来了,从车库离开,用了某种无人知晓的方法…… () 第271章 【三十三】动机 还有值得一说的是,根据那份手写的宴会名单,杨萍萍正是当年徐隆事件的漏网之鱼。 93年的最后一次丑女宴,名单的最末尾,四个女人的名字。 其中三个早已得到了惩罚,而杨萍萍,出于侥幸,逃过了顾警官的追查。 直到25年后的今天,才再次出现于我们的视野里,以一种无法理喻的姿态,鬼怪一般。 钱大旭给我看了杨萍萍事发前的生活照:是一个胖女人,其貌不场,在人民广场的雕塑下,和一个干瘦的男人紧挨着笑。 那是他的丈夫。 我盯着杨萍萍的脸看,竟看出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看出来了?”钱大旭问我。 “可她没有痣。那个监控里的明明,明明是……虽然整体很像,但总觉得,那闯入刘泽超家的,还要高大,驼背一点?” 钱大旭苦笑,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记忆犹新:“之前的杨萍萍,也不会走路走到一半,就凭空消失在监控里无影无踪,出现在三个路口之外的街区,很快又消失不知从哪里再冒出来。事发前,她还是个正常人,不是吗?” 任这句话在脑海中不断地萦绕,我下了出租车,走进宾馆的大门。 也就是故事最开始,刘泽超入住的那一家。 他大多会选择这里,如果非要住的话,以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是。 最后,经过一番折腾,我发现,他不在这家宾馆里。 准确地说,他不在任何一家宾馆里。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怎么样的错误。 …… 肖冰在紧张关头打断了叙述,因为他有实在想问的东西:“那个复活的丑女皇,其实就是张鹰事件的幸存者杨萍萍吗?一个参加过丑女宴的女人?” “我能告诉你的是。” 乔姗采用了半回避的说法,“那些遍布在刘泽超家的残缺指纹,跟杨萍萍进行了针对性匹配,结果是吻合。” “换句话说,这些讯息模糊的指纹,有可能就是杨萍萍的,也可能是某个跟她指纹部分相似的人。” “而后者的概率,搁在当下的情况来看,确是无限接近于零……” “怎么会?”陈铭搞不懂了,“小姗,你自己不是也说了?那闯入刘泽超家的怪物,相比杨萍萍,还要高大、驼背一点?” “还有痣。”徐鹏补充。 “是,还有痣呢。”说到这里,陈铭不自主地一个哆嗦。 “嗯,为了寻找这个答案,顾警官特地去拜访了杨萍萍的丈夫,那个高瘦的,在合照里灿烂微笑的男人。” …… 那个男人姓李。 真人比照片要更像是一根杆子。 顾警官突然登门之际,李先生自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上述事实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她活下来了?”半晌,他问顾警官,语调像是一个没电的机器人,“她没有,没有被杀死吗?” 顾警官感觉有些懊恼。 他讲了这么多,而眼前这个男人,却只听进去了这么一点。 是啊,说实话,那些其他的情节,乍一听是有些让人接受不了。 关于杨萍萍为什么没有死,用了什么方法离开车库,又是怎么在城区里,幽灵般地若隐若现,来去自如? 还有,她跟刘泽超有何恩怨? 这是最后的问题,为何要针对刘泽超,砸烂他的家呢? 目前,没有人知道答案。 顾警官只觉得有一股来自高维度的作用力,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为了让对方彻底了解当下的境况,顾警官费力地解释了第二遍,解释得大脑眩晕,自己都觉得虚幻。 那个男人不知是受到了刺激,还是根本没有听进去——他语无伦次地说了好多。 关于他的妻子杨萍萍,说杨萍萍虽然长得难看,脾气有时候也大,但确是一个好人。 “她很坚强。”李先生哽咽着说。 顾警官强压着性子,估计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我的电话,却没有接,专心处理眼前的问题,听对方继续往下说。 “很坚强,但命苦。因为长相是天生的,脾气也是。一年前,萍萍的脖子上生出了肿瘤,动手术差点死掉。像我说,她很坚强,真的……” “李先生。” 顾警官挂掉我的第四通电话,终于鼓起勇气,正面问道,“你听我说的情况了吗?” 杨萍萍丈夫的眼神再次茫然起来,看来真的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本来,顾警官还想问他一些她老婆可能去的地方,现在,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离开杨萍萍家后,顾警官马上给我回电。 我过于激烈地告诉他,刘泽超失踪的消息。 “他没有和你在一起?” “没有,第一晚就吵架,一个人走了。” 顾警官开始在电话里吼:“这怎么行?情况多危险!虽然不知道动机,但是,那家伙是冲着他来的!你知不知道我们的车子还守在那里……你应该早点更新情况的才对。” “对不起,我脑子很乱,有些受不住。” “刘泽超,你真的哪里都找不到?” “不在常住的两家快捷宾馆里。也不在自己家,当然不在自己家?我是说,能想到的哪里都找了,没有。” “操。”顾警官咒骂,兀自挂了电话。 我拄在刘泽超家的玄关门上,难受了一会,便拦了一辆出租车,往警局的方向去。 在警局的街口,我看到了顾警官——他坐在对街的咖啡店里,也就是上午,钱大旭跟我解析案情的地方。 他一个人,顶着黑白掺杂的寸头,黝黑的手肘托着腮,没有点咖啡,只有一杯柠檬水。 我走了进去。 “顾警官?” 他看了看我,又马上低下头,下巴示意我坐下。 刚坐定,他就告诉我,刘泽超的失踪已经被专案组受理了,钱大旭他们正在利用当晚的路段监控找他。 “你还好吧?” 他没回答我。 我这么问,不是没话找话——他看起来不好,脸色僵黄,说话的时候,夹杂着控制不住的哽咽。 “关于杨萍萍的调查,怎么样了?”我问。 他慢吞吞地咽了一口水,告诉我指纹匹配的事。 “那确认是她?不会吧?监控里的分明比……” “法医说,唯一的解释,是迷药引起的全身性过敏,让她的肌肉浮肿,脸上长出类似于痣的大斑。” “至于背部的佝偻……他们猜是在和其他女人残杀的时候造成的……” 有点说服力。我心虚地想。 “但我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顾警官突然又说,“你也知道的,对吧?” “嗯?” “事实不是这样的。”他有些神经兮兮地重复,“无论怎么扯,都没法解释,她是怎么从封闭的车库门里逃出来的。” “……” “从一开始,这就不是普通的案子……25年前,我就知道了,这么长时间,我拼命地想要找出真相,不断地劝说自己,一切都是有科学解释的。” “可是,这世界上,多的是我们无法企及的东西,不是吗?而那些东西,表象多半是恐怖的。” “我做噩梦已经有二十年了,相似的梦。”他抓着我,崩溃地倾诉道,像是冥冥中认定我会懂。 “抱着襁褓的老人,平移的瘦高怪物,那间房间,我每隔几天就会梦到。” 我吓得浑身僵硬,衣服贴上后背,一阵干冷,说不出话来。 “我变得奇怪,神经质,因为追查丑女皇太久了——三年前,我的家人终于受不了我,便离开了我。” “她们没有跟人说过,我打、打她们的事……” 顾警官开始哭,像一头即将被命运宰杀的老牛,“从赵爽联系我们开始,我变得干劲十足。以为这一切终要结束了。可在经历了新的这些,这些之后,我害怕,明白吗?” “害怕自己的渺小。我们的渺小,在形状怪异的邪恶面前,都是吹弹可破的蚂蚁……” “但不管怎么样。”我握住他发抖的手,纵使自己也很害怕,闪回着前两天的那场梦。 “我们会撑到最后的,即使最后是像蚂蚁一样被踩死,那就被踩死好了。” …… 一定要把事情终结,纵使邪恶灌顶。 这是一个连环。 我们先是在寻找丑女皇,发现丑女皇已死,又因为张鹰的复仇而开始寻找张鹰。 张鹰也死了,在我们找到他之前。 现在,像是被什么牵着鼻子走,我们又开始寻找杨萍萍。 她是张鹰事件的幸存者,同时,也是虐杀徐隆的从犯之一,当年的漏网之鱼。 如今她的状态,似乎有些难以解释。 “我觉得动机很重要。” 我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搞清楚杨萍萍针对刘泽超的动机,我们或许就能找到她在哪里,找到刘泽超在哪里。” “动机……”顾警官慢慢地咀嚼着这个词,好像并不相信杨萍萍需要动机。 他说自己应该回去工作了,把桌角的柠檬水一饮而尽,起身欲走。 我最后跟他说:“希望有新进展的时候,能够告知我,还有……” 他没听我说完,就三两步闪出了玻璃门。 真是个不讨喜的人呐。我闷闷地想。 () 第272章 【三十三】手术备案 动机不重要? 不,我仍然坚持,这十分重要。 放在哪一本悬疑惊悚里,每一个桥段的成因,都不可完全抛开动机讨论。 我想去找张医师。 之前,多亏他的福,案件有了突破,进入了下一环。 现在是下午四点十六分,如果我记得没错,张医师正在做今日的最后一场心理咨询。 一直烦他不好,人家又不是专职的什么顾问。他赚得比我多,我雇不起他。 离开咖啡店之后,我去了一家日料店吃饭。 那是我和刘泽超经常去的地方。我们都爱吃日本料理。 当下的情况,不是我神经大条,只是吃点好的,能够让脑神经冷静下来。 坐定后,那个发福的中年老板,一个劲地问我刘泽超怎么没来。 我感觉很糟糕,找了个不伤人的借口,就这么离开了。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和刘泽超一样,神经质得不行。 在便利店吃着盒饭,我思考着关于“动机”,杨萍萍的行为动机。 虽然,我无法解释她的行为本身,就像顾警官说的,那些违背自然的东西。 但我觉得,不管是正常人,还是鬼怪附体,做事一样都有“动机”。 这个词背后的奥义,是远比我们古老的存在。 接到那位闺蜜的来电,是在我吃完盒饭,还没离开便利店的时候。 我正在把盒饭残羹往旁边的垃圾桶里倒,手机振动起来,我突然紧张,动作幅度变大,差点打翻垃圾桶。 在店里其他人的注视下,我走出去接电话——我以为是刘泽超的电话,所以才搞得这么大动静。 “乔姗。”闺蜜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嗯,她就是我的高中挚友,刘泽超工作医院的那个护士。 她问我刘泽超去哪里了,为什么电话一整天都打不通。“他不会又失踪了吧? “你找他有什么事?” “他托我调出一场手术的备案。”闺蜜告诉我,“我想给他来着,电话就打不通了。” “什么手术的备案?”我问。 “一场肿瘤切除手术,去年的。”对方坦诚。 “说实话,这属于隐私,若是没有正当用途,是不能随便调取的。我跟主任的关系比较好,刘医生他就、拜托我想想办法……” “什么时候的事?他是什么时候拜托你的?” “两天前。我跟主任的关系是比较好,但这种事,还是要费点时间。” 那是他离开我的第一天,我惶惶地想。 “乔姗?” “发给我好吗?” “发给你?” “是的,小玲,真是拜托了。现在刘泽超下落不明,实话实说,可能会有危险。我得知道他失踪前都在干些什么!” “危险?”小玲有些怕了,“那我,现在就发给你?” 挂掉电话,我马上就收到了那份备案文件,在微信的聊天框里。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文件。 三分钟后,我给顾警官拨去了电话。 “干什么?”顾警官说,“有点忙这里,如果不是要紧的……” “他知道了,刘泽超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了杨萍萍的事,而且……”我回想着那份文件的内容,“他两天前就知道。” 顾警官的呼吸声消失了,话筒里一阵寂静。 “怎么会?” 我开始和他解释,以我目前的推断—— 从那段刘泽超家中的监控录像,最后的脸部特写,到杨萍萍一年前做过的颈动脉手术,再到…… …… …… “所以说。” 钱子雯试着梳理清楚,“刘泽超在跟你分开之后,于家里重新看了那段录像。在闯入者的脖子,上发现了手术的痕迹——以外科医生的经验。” “然后,他可能是回医院找了很多手术记录,最终根据容貌锁定了杨萍萍,便拜托护士把那次手术更多的信息调出来,算是尝试性的深入吧?” “那是两天前发生的事。”肖冰说,“那时候,你们还没发现车库,更别说杨萍萍的事了。” “我觉得,刘泽超的失踪,正是跟他发现了什么有关!你们想想,他比乔姗姐和警察整整领先了一天多的时间。” “他没有拿到那场手术的详细记录,就消失无踪了——这说明,他进而发现了一处更加不得了的突破口,然后遭遇了麻烦。” “要不,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单纯地被杨萍萍找到了。她也在找他,不是吗?” 乔姗赞许地点点头:“徐鹏分析的极好。” “接下来,又该怎办呢?”徐老太设身处地地发着愁。 “接下来嘛,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法。” 乔姗回答,“我们还是得专注于自己知道的,‘动机’是关键,根据前面一直在说的动机,找到刘泽超和杨萍萍的下落。” “话说,没人讨论那个噩梦吗?”陈铭忽然说道,“我觉得太可怕了,乔姗那晚做的噩梦,顾警官竟然也梦到过,且远不止……” “抱着襁褓的老人,人形怪物,大房间里的莫名心慌。”钱子雯把这些意象念叨了一遍。 “那个老人,就是K吧?”肖冰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把大家都吓得不行。 “操,肖冰,太吓人了。” “对啊,简直……” 张怀满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示意大家安静。 乔姗正等着大家说话的间隙,好把故事继续讲下去。 …… …… 故事进行的同时,桃源农庄外一公里左右的菜地里,谢齐林正在全力奔跑。 因为“好心人”的包扎,他感觉伤痛感减轻了很多,濒死感也没有了。 现在,只需要跑。 他一边组织着跌进农庄大门后要说的话,一边闪回刚才的惊险情景。 鸭舌帽女人的肩膀很嫩,就像是一个少女,而谢齐林咬的时候,只想着她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犯罪者。 所以,他咬得过猛了。 女人抑制不住地尖叫,咒骂着,不过没有反抗,只是倒在了一边。 那两个男人闻声赶来,一边大喊着她的名字——她叫程瑶,真是一个普通的名字。 谢齐林记得自己冲出后门就开始跑,脑袋嗡嗡地响。 后面有追击的声音。 他扎进比人高的油菜丛中,意识里只剩下摩擦声。 从意识封闭的轰鸣中,谢齐林隐约听到后面传来两声枪响,和两个男人相继的惨叫声。 这些声音直到现在,还在脑壳中回荡不去。 远处浮现桃源农庄薄雾中的轮廓。 谢齐林的耳畔响起了那法.巴蒂斯特的声音:“结束它,齐林,我们结束它。” …… () 第273章 【三十三】“第一现场” …… 所以,杨萍萍“追杀”刘泽超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在局势越来越紧迫的情况下,我想我有了答案。 “顾能亮像是生病了。”在电话里,钱大旭告诉我。 今天在局里,顾警官始终是浑浑噩噩,反应迟缓,莫名其妙地呓语,像是中邪了一般。 “喂,那个。他昨天在咖啡店里,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你怎么知道咖啡店的事?” “我隔着橱窗看见了。”钱大旭把嗓子压得很低,“他只是跟你说了案情?” “没错。” “没说什么特别的事吗?” 我没有告诉钱大旭,关于昨天下午,顾警官跟我倾诉的那些——噩梦,执念,恐惧感,和对妻儿的殴打。 “没说什么特别的事。” “嗯?是吗?”钱大旭狐疑地反问。 我这才意识到,用完全重复问题的方式回答问题,正是一个人说谎的表现。 “那个,大旭。”我连忙切入正题,“我想我知道了,杨萍萍针对刘泽超的动机,以及他们现在可能在哪里。” “你知道了?” “对,我跟你从头说——” “告诉我是哪里。” “嗯?” “直接告诉我就行了。”钱大旭如是说,“事情刻不容缓,我也信任你,乔姗,告诉我,我马上带队去找……至于你的思考过程,等事情结束后,再说也不迟。” “好吧。”我突然感觉很紧张,害怕自己说错了,“你们,你们得……” “哪里?” “徐隆案的第一现场。” “徐隆案的?第一现场?…” “是25年前,最后一次丑女宴的举办地点,那栋别墅。”我开始解释。 “我在网上查过了,目前,是一所无人居住的空宅——先不说刘泽超,我觉得,即使现在,杨萍萍不在那里,她之前也一定‘造访’过那里。你们得去看看。” “这是为什……”钱大旭没有问下去,估计是想到了自己刚才的说的信任,转而说道,“嗯,我们这就去那里看看。” “小心!” 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 为什么是徐隆案的第一现场? 当下发生的诡事,跟那座闲置25年的别墅有什么关系? 别急雯姐,你先听我讲。 说回“动机”,杨萍萍针对刘泽超的动机。 我直到最后才发现,我们无法理解动机的原因,并非顾警官认为的“没有动机”,更不是这个动机“太过于复杂”。 说白了,这个问题既原始,又简单,只是我们没有找到解答的正确角度罢了。 首先,要知道的是,在杨萍萍坐上张鹰的车之前,她还是个正常人,是没有任何动机的。 直到“车库事件”发生后,她突然疯魔,用某种方法逃离了车库,来到刘泽超家。 综上,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杨萍萍的动机,十有八九,跟车库里发生的某件事,或是跟“车库事件”本身有关。 其次,我们得纠正一个惯性误区:一提到“杨萍萍针对刘泽超的动机”,一般人,包括我,都会考虑,考虑“他们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又有什么特别的恩怨呢? 没错,是“他们两者”,杨萍萍,和刘泽超之间……他们并没有任何恩怨,从表面看。 这时候,我们会“惯性”地以为是自己遗漏了什么,致使思维的卡壳。 但其实,这就是真相,他们没有恩怨。 事实跟杨萍萍和刘泽超都没关系,而是跟他们“分别代表的”有关。 说到这里,大家是不是已经有些明白了呢? 找到两个人“分别代表的”,而不是拘泥于双方本身,这就是解答问题的正确角度。 掌握了这一点,再结合前面说的“动机十有八九跟车库事件有关”去想,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像是一则脑筋急转弯,转过来了,就会发现它其实很简单,简单得可笑。 杨萍萍代表了那些参加丑女宴、最终在车库里遇难的女人。 刘泽超代表了他的妈妈,也就是丑女皇。 好了,都提示到这个份上了,应该很简单了吧? 当你把“杨萍萍针对刘泽超的动机”等价置换成“那些死在车库里的女人”针对“丑女皇”的动机时,就像在解一道数学应用题。 置换公式后,你找到了答案—— 那些被张鹰骗上车的九个女人,她们一开始不知道张鹰是为了复仇,而丑女宴根本就不存在。 如果,直到最后,她们还是不知道呢? 因为张鹰一下子就死了,在车库里,根本就没人告诉她们,什么“你们被骗了”之类的。 综上,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你也乘上了张鹰的车,要去参加丑女宴。 在车库停车的时候,丑女皇雇的司机突然开始喷洒迷药,你们及时地杀掉了那个司机,却还是因为摄入了大量迷药而昏倒。 醒来后,车库门是关死的,所有人都被困住了。 这个时候,你会以为是谁陷害的你们?丑女皇的司机吗? 错,你会以为是丑女皇的陷害,而那个“司机”,理所当然,只是丑女皇,这个邪恶的魔鬼,雇来迷昏你们的一个手下罢了。 是的,徐鹏,她们不可能知道,丑女皇早就不在人世了。 话说回来:杨萍萍作为受难者的一员,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丑女皇,因为什么邪恶的原因,骗她们“丑女宴重启”,然后陷害了她们。 所以,当她的身体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幸存下来,并逃出车库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或者说,要找的第一个人,当然就是“丑女皇”了。 从她砸烂刘泽超家的阵势来看,她是要报仇,找丑女皇决一死战。 在车库地狱般的杀戮中,杨萍萍获得了一种诡异的力量,类似于先前的丑女皇。 前面我也很详细地描绘了:被困于车库后的金蝉脱壳,路段监控里若隐若现、幽灵般的行进状态,和那可怖的外表…… 她依靠自己“异化”后的能力,像丑女皇凭空找出丑女、和资金短缺的男人一样,神乎其技地找到了刘泽超的住所 以我浅薄的认知,应该是通过一种类似于“气息“的东西? 她于刘泽超的家里感应到了丑女皇的“气息”。 因为住在那里的两个男人,都跟丑女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认为丑女皇在那里,或者最起码,刘泽超会在那里,身为儿子,能够告诉她丑女皇的准确下落。 可惜的是,杨萍萍扑了个空,房子是空的,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这才出现了前面,公寓监控拍到的可怕情形。 下面,是最关键的问题:根据上面梳理的一切,杨萍萍又会去哪里呢?或者说,她肯定会去的地方,还有哪里? 没错,还有她曾经参与丑女宴的地方——虐杀徐隆的别墅,是她对丑女皇唯一的记忆所在。 …… () 第274章 【三十三】斩断的血迹 …… “简单地说,动机,其实就是杨萍萍想要找丑女皇报仇,因为她觉得丑女皇应该对车库里发生的一切负责,而不是张鹰。” “刘泽超被针对,则是因为他和丑女皇的母子关系,被杨萍萍给感应到了。”钱子雯精炼地总结道。 “很厉害的推论。” 肖冰不由得赞叹,“逻辑性强,又极富灵性。” “杨萍萍一定觉得那栋别墅很重要。”陈铭说,“否则,他不会轻易放弃在刘泽超家守株待兔的机会。” “是的吧。”乔姗想了想,回答道。 “后来呢?”徐老太问,“钱大旭警官带队去了那间别墅,他发现什么了吗?” “一定发现了什么。”徐鹏十分自信地喃喃道。 乔姗轻轻地咳了一声,好像有些心虚的样子。 最后,在大家担忧的注视下,她说:“下面,就是这个戏剧性十足的故事里,最‘反戏剧性’的地方了。” “什么也没发现吗?”陈铭问。 张怀满想说什么又没说的样子。 乔姗点了点头:“是的,什么也没有发现。” …… …… 当钱大旭灰头土脸地回来,告诉我那里什么也没有的时候,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痛感。 是被“现实打脸”的挫伤,和漆黑湖底般的绝望。 他们问我理由,我这才把上述的推理过程讲给他们听。 “是有点道理。”一位警官这么说,钱大旭默不作声,“不过,有些牵强——它是错的。” “钱队你为什么要听她的?”另一个人问。 我没有感觉屈辱,只是恐惧。 对这扑朔迷离的一切恐惧,其中还掺杂着好些愧疚——最初,是我赶他走的,不是吗? 是我说了那些过分的话,说他是一个……软蛋。 傍晚八点,我还是没能从那强烈的负面情绪里走出来。 我躺在床上,总感觉有人在看我,在那张刘泽超睡了好些天的沙发床上。 那是一种隐形且锐利的目光,打在我的面颊上,沙沙作响,像是要把我扭曲,扭曲成一团浆糊。 我难受地叫了一声,飞速下床,把那笨重的沙发床收起来,拼回普通的三座沙发。 完事后,我就着那曼陀罗花纹的垫子,神经质地看了一会。 要命的是,躺回床后,“被注视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强烈了,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我卷进了沙发的轴承里,却还是能探出一个头,继续它的凝视。 二十分钟后,我穿好衣服,走到楼下的罗森去买水。 家里莫名的气氛让我无法忍受。 下楼之后,我发现,那“莫名的气氛”并非来自外界,它就在我的脑子里,裂变,发酵,扭曲着。 在绿地公园,找到一处无人的长凳,我闭着眼睛坐了好久,终于舒服了一些。 也就是在这当间,我决定亲自去一趟,去看看那栋“所有推论指向”的别墅。 警官们一定是遗漏了什么,我偏执地想。 那栋别墅也在郊区,跟张鹰载着丑女们前往的别墅一样。 只不过,后者位于城南,93年10月,举办丑女宴,并害死徐隆的别墅,则位于城北,城市北郊。 我搭上最后一班167路,跌宕了一个小时,来到了北郊区。 相比南郊区更加荒凉,几个小镇,其余全是农田。 我根据百度地图,在其中一个小镇下车。 那里有一座年代久远的别墅群,也算是这座城市最早的高级住宅了? “在哪里呢?”我念叨着,在氛围阴森的楼壁之间穿梭。 最后,我一下子就看到了,在别墅群的最西北角…… 我能够这么快地辨认出来,并不是因为它有什么非同寻常的诡异地方——它的大门是被撬开的,钱大旭的杰作。 五个小时前,他们应我的要求,搜索了这里。 我屏住呼吸,左脚先跨了进去,等了好久,确保没有什么可怕的旋涡,将我的前半身吞噬后,再把整个身子推进了那片无解的漆黑里。 这栋别墅很大,可以看得出来。 但并不“大气”,这是有区别的,那拥挤局促的装潢,和特角旮旯的房屋结构,给人一种十分不敞亮的感觉。 钱大旭和其他警察的皮靴脚印遍布于此,各个房门都是被蛮力打开的痕迹。 我有些生气:特地说过啊,就算杨萍萍不在这里,她曾到过这,这是肯定的。 应该保护现场,找专业人员过来查看的才好吧,怪我没解释清楚。 我强忍着不适,把这间别墅上上下下都查看了一遍。 厕所,阳台,卧室,每一层的大厅。 在一楼最里面的那间卧室里,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痕迹。 像是一滩凝固的血,黏黏的,是刚凝固不久的样子,怎么会…… 这滩血迹的形状,像是一个身负重伤的人在地板上蹭出来的。 奇怪的是,血迹在卧室的门口突然消失,像是负伤者忽然得到了某种救治。 卧室的另一头,血迹消失得更加奇幻——在那复古的落地灯旁,有一道整齐的边缘,像是被谁划出的界限,把本应一直流到墙角的血红拦腰斩断…… 我异常激动,虽然没有找到杨萍萍或是刘泽超的痕迹,但这一片血迹,警官们没有提到,他们也太马虎了! 这么大的一片,怎么都看不到呢?瞎了? 我想着,往兜里掏手机,想要给钱大旭或是顾警官打电话。 手机不在口袋里。 怎么会? 我慌乱地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地方,就是找不到手机。 一经回想,好像并没有带出来的样子——毕竟,当初离家的初衷,只是去罗森买瓶水,仅此而已。 真的是乱透了。 我离开别墅区,去找公共电话,实在不行就借一下其他住户的手机。 这里没有公共电话,这么晚,去敲陌生人家的门,也有些不好意思。 最后,不知不觉地,我回到了来时的公交站点,反向的167路刚好驶来,我跳上车,怀着难以言状的心情,感受着公车要死的龟速。 一路上,我坐立难安,车上至始至终只有我,和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子。 他在打游戏,我向他借手机,他不借给我,折腾了半天,他觉得我妨碍了他的游戏,差点起了冲突。 最后,到站下车,我像个疯子一样地冲上公寓楼,拽开玄关门,扎进卧室里去找手机。 手机就在床头柜上,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翻找着钱大旭的号码。 这样一路折腾回来,有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 以至于,当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乔姗?” 那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很可惜,因为过于激动和紊乱,我没有听出是谁来。 只觉得肾上腺素飙升,手机从手掌中甩落,还没等回头,就被紧紧地抓住了肩膀。 “乔姗!” “你放开!”我尖叫着别过身,试图用手拨开对方,虚晃间,我终于看到了他的脸,整个人都怔住了,“刘泽超?” 刘泽超松开我的肩膀,一副抱歉的表情:“对不起。”他说,“我怕你刚刚在联系警察。” 我震惊地后退了几步,直到脚后跟贴上墙,好把刘泽超完整地装在我的视野里。 他浑身是伤,让我联想到了徐隆——脸上有好几块淤青,上衣被划破了,看得见里面的一道血痕。 他的双肩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因为有一只脚是崴的。 他就这么站在我的面前,虽然伤痕累累,却给我一种从“未消失过”的错觉。 其究极原因,估计是源于他那一贯的卑微表情。 “你,你……“我急不可待地抿了抿嘴,却一个问题也问不出来,全身剧烈地发着抖。 “不用问了。”刘泽超力道适中地捏住我的双臂。 我虽然抖得不像个人样,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也在发抖,比我的频率快得多,只是没有太多显现出来罢了。 “不要问一个字,从现在开始,听我说。” …… () 第275章 【三十三】她抓住我了 那天晚上,吵完架后,刘泽超怄气地离开了我的住所。 他说,那天晚上的空气很粘稠,没走几步,就冒出了一身的汗。 风里好像带着刺,回家的路是逆风的,有一种被千刀万剐的感觉。 在那条短暂而又漫长的回家路上,他想了很多:关于过去,也关于现在和未来。 从小缺少母爱,受到父亲凶狠对待的他,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成为了一名医生,又通过朋友的介绍,认识了我……还算甜蜜地过了两年的时间。 但有些阴霾是不会散开的,相反地,会有怪物,从浓雾里面走出来。 父亲刘德辉的自杀,引来了被丑女宴荼毒、欲要复仇血恨的张鹰。 他关心了刘泽超,带给刘泽超的,却是无穷无尽的深渊。 直到现在,发生了这么多恐怖诡异的事情,刘泽超说,他能感受到一种趋向于终止的律动。 这里说的终止,不是指这一系列事件的终止,而是生命的终止。 “早在那条回家路上,我就感觉自己快要死了,现在真是……” “现在真是什么?”我心惊胆战地问。 刘泽超没有回答我。 他继续说,自己没有去找旅馆,而是直接回到了住处。 无所谓了,一切都无所谓了。 在家里,着了魔般,他反复浏览那段为时17分钟的监控录像,看得眼睛发干发涩,喉咙发毛。 正如雯姐所说的那样,他注意到了闯入者的脖子,有一道做手术留下的疤口。 第二天早晨,刘泽超没有去张医师那里接受心理治疗,他本就不想去了。 但他还是早早地出了门,来到翘班已久的医院这家医院,我就不说名字了,你们可能知道,是附近做肿瘤手术最好的医院。 如果有人的脖子里长了肿瘤,需要动手术,十有八九会选择这里。 果不其然,刘泽超根据伤口的愈合程度,翻出去年的手术备案,最终,根据患者的大头照,找到了杨萍萍。 那是下午三点的时候,我和张医师正在华年丽水城,和那个该死的胖子保安做纠缠。 也就是说,在我们目睹车库的惨状之前,刘泽超就已经锁定了杨萍萍——他知道不管如何,“杨萍萍”就是那个恐怖的闯入者。 “我觉得自己能够明白。” 刘泽超告诉我,“明白杨萍萍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是被张鹰拐走的人之一。她逃出来了,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她变了,变成了丑女皇的样子。” “所以我想,如果是什么事致使了她的改变,那一定是很可怕很可怕的事……”他转而问我,“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小姗?” 我想告诉他车库里的惨状,却像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结巴患者,嘴巴半张着,怎么也说不出口。 刘泽超仿佛是从我的狼狈中读透了什么东西:“不是必须要说,我也不是必须要知道。” 他告诉我,“其实,我宁愿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然后呢,你去了哪里?” “我去了那栋别墅,就是北郊那栋,25年前,最后一次丑女宴的举办地。”衬着我震惊的表情,他事无巨细地解释道,“徐隆被虐杀的第一现场。” “你怎么,怎么会……” “直说吧,我几个小时前,才刚从那里出来。”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或者说,是命运在戏弄我。 他说自己刚从那里出来,那栋别墅——我推理指向的地方。 要知道,几个小时前,警官们突袭了那里,什么也没有发现。 刚才,我自己还去过一次,除了一摊莫名的血迹,也没发现什么能够证明我推论的东西…… 就在我好不容易接受了事实,刘泽超突然出现,他的所言,又一一次撼动了我心里的基石。 按照现在的情况,他离开别墅的时间,应该恰好是在警官突袭之后,我再访勘察之前。 现在的问题是…… “你在那里干什么?” “应该说,和谁在那里才对。”刘泽超凄惨地一笑,撩起上衣,我看到那密密麻麻,分明是被虐待过的痕迹。 “她抓住我了。” …… …… “杨萍萍抓住他了?”陈铭诧异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说具体的?” “之前,在调查张鹰的时候。”乔姗试着解释,“顾警官发现了那本手写名单,上面详细记录着每一次丑女宴的参与者信息。” “我们由此得知,徐隆案的在逃犯名叫杨萍萍,也是当下失踪的女人之一。在钱大旭跟我们转述调查进度的时候,刻意提到了这点,还记得吗?” “记得。”钱子雯想了想,“然后呢?” “所以刘泽超知道这件事。准确地说,关于杨萍萍,他仅知道这些——是93年最后一次丑女宴的参与者,也是徐隆案的一大从犯。” “他不知道车库里的事,也不知道永杰路上的恶性袭击……我觉得,是信息的繁杂和诡异,蒙蔽了我们的眼睛。” 而对于刘泽超来说,93年10月的丑女宴,算是唯一的线索了。 那天,从医院出来,他顺着自己唯一知道的线索,骑车前往那栋北郊的别墅,想要一探究竟。 殊不知,等待他的,却是长达数日的终极折磨。 “有时候,眼前只有一条路的时候,走得反而比较快。”肖冰感慨。 “的确如此……”徐老太低声念叨了一句,“一条路的话,纵使恐怖降临,你也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所以,杨萍萍就在那栋别墅里面?被刘泽超撞上了?”徐鹏问。 “没错。” …… …… 杨萍萍就在那栋别墅里,那是她的“临时营地”。 因为,前面说过,那栋别墅,是她对丑女皇所有的记忆所在。 复仇心切的她,毫不例外地选择了那里,而不是其他任何地方。 看来,我的推理核心是正确的,但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五个小时前,钱大旭带队突袭过了。”我说,“那栋北郊的别墅,刚刚我也去看过一次,确实什么也……” “是,我听见了。” “你听见了?” “嗯。警靴的声音,起码有五六个人,他们突袭的时候,我就在那栋房子里。” “……” “地下。”刘泽超告诉我答案,“我被绑在一间隐匿的地下室里。入口是一楼的北卧室。” 我茅塞顿开,联想到了丑女皇的尸骨,不就是陈放在一间别墅的地下室里吗? 隐匿的地下室,就像是一种独特的作风。 如果我之前能考虑到这点…… “那北卧室里的血,是你的?” “是我的。”刘泽超皱了一下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现在血已经止住了,多亏了……” “多亏了什么?” () 第276章 【三十三】告别 刘泽超咽了口口水,硬是把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 转而说道:“我到那栋别墅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体力不支,刚从落地窗翻进屋,就跟杨萍萍撞了个正着。” “她一个人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四肢趴开,奋力地喘气,像是一台坏掉的抽水泵。” “看到我后,她一下子不喘了,朝我冲过来。我被撞到旁边的墙壁上,就这么失去了知觉。” 等刘泽超醒来,发现自己的四肢都被绑住了,定在一张椅子上。 四周都是迷幻的墙布,空间狭窄。 在房间的另一头,有一组简陋的上行楼梯,尽头是一扇木质“天窗”,像是被谁给锁死了。 综上,刘泽超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了地下室里。 而等待他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刘泽超感觉度日如年,在这空空寂寥的小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墙布,八个堆满淤泥的角落,和被绑在椅子上的自己。 在这样的地方,人是没有时间概念的。 他不知道是过了一个小时,还是大半辈子。 杨萍萍下来了,那过分胀大的身躯,蹒跚地挤下楼梯,最后停在他的面前。 “她在哪里?”杨萍萍问了五遍,刘泽超才听懂是哪四个字,却还是没听懂字符连起来的意思。 “她在哪里?” 杨萍萍的声音过分低哑,让脑袋炸裂地共鸣。 刘泽超说,他甚至能看见那鼓起扭曲的双颊,随着说话和呼吸变换着形状。 他想要尖叫,却叫不出来。 “她在哪里!” 她是谁? 面对着这样的一张脸,思考变得异常困难。 刘泽超试图躲闪,脖颈以下却无一处可动。 最后,看着杨萍萍的脸越靠越近,他只得斗胆问道:“她是谁,我是说,问句里的她,指的是……” 一声可憎的咆哮:“你在装傻——”后面接连着一串难以入耳的屎尿屁脏话,给刘泽超造成了精神震荡。 随即,杨萍萍把他连着椅子掀倒在地,额头被砸出了肿包。 刘泽超说他哭得很惨,杨萍萍把他拉扯起来,又问了一遍:“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他歇斯底里地反抗,“我!不!知!我不,不,不知道……” 这样的折磨持续了整整三天的时间。 在第二天的时候,刘泽超总算是明白了问题的意思,和杨萍萍要找丑女皇的原因——要命的是,他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丑女皇已经死了,没错,但只怕如实说出来,失控的杨萍萍会像张鹰一样,“爱屋及乌”地把自己给杀了。 刘泽超想到了这一点,闭口拖延,至少还能赚得一丝活路。 三天下来,刘泽超感觉自己快不行了,伤口的剧痛,和心灵的折磨。 在这期间,有值得一说的两点:首先,是个奇怪的现象,总共出现了三次,哪一次都大同小异。 大概意思,杨萍萍前一秒还在面目狰狞地拷打着,突然就停住了,脸上绽放出类似于“慈母笑”的表情。 她会蹲下来,爱抚着刘泽超的脸颊,一边含笑一边发抖,然后说出一连串发音类似于俄语,却又不是俄语的句子。 每次,还没等刘泽超反应过来,杨萍萍就会恢复原状,眼神迷离半晌,摸摸自己的额头,像是在确认什么。 最后,又加倍凶狠地拷问他,似乎愈发确定刘泽超和丑女皇的关系之特殊…… 还有值得说的一点:到了拷打的最后,刘泽超开始出现幻觉…… 我的理解,也可以称之为“噩梦”——他说,他梦见一个老人,抱着一团天蓝色的襁褓,在一间硕大空旷的房间里发呆。 还有一个样貌模糊的瘦高怪物,在房间里面很快地转圈,像是在跳舞,又像是在速滑。 但它既没有讨喜的舞步,也没有穿滑冰鞋。 梦的最后,那个瘦高怪物撞上了刘泽超,把他甩进了另一场梦里:在新的场景里,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刘德辉,和一辆纯黑的奔驰。 刘德辉站在车外,车里坐着一个庞大阴郁的影子,一个孩子从影子一旁挤过来,攀上车窗,朝刘泽超招手,在孩子的嘴巴上面,有一颗明显凸出的痣。 刘泽超尖叫,画面又开始倒转一回到了现实,那间墓穴般的地下室里。 他头痛欲裂,却还是听到了楼上繁乱的脚步声。 是钱大旭他们。 杨萍萍显得很慌张,想要上楼,却又纠结不已的样子。 最后,像是突然决定了一般,抬起铁柱般的手肘,朝刘泽超飞跑过来,是要夺命的架势。 刘泽超闭上眼睛 死吧,终于来了。 事后,他思考,杨萍萍此举的动机,可能是被楼上的脚步声给惊到了,又或者,根本就是倦了,倦于继续她的折磨。 一连串头骨迸裂的巨响。 刘泽超以为自己上了天堂,或是下了地狱。 待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被绑在这间地下室里。 而杨萍萍依旧站在他的面前,像是一座遮天蔽日的山。 不,那不是杨萍萍。 刘泽超惊悚地发现, 真正的杨萍萍倒在自己的脚边,头像是被屠刀砍了,碎得不像样子…… 他猛地抬头,那像杨萍萍的庞大人影便不见了,只留下一阵带着酸气的风。 刚刚发生了什么?刘泽超说他很快就想出了个所以然。 “但后面,后面,小姗,才是我要说的重点。” 刘泽超说,就在杨萍萍倒下不久,地下室的木门就被旋开了。 那是一个女人——她带着鸭舌帽,很年轻的样子。 因为缺血导致的视力下降,关于她的年龄,也可能是刘泽超看错了。 鸭舌帽女人凭着一己之力,把刘泽超带出了地下室。 那是两个多小时前发生的事情。 到了卧室门口,她开始给他止血,简单地包扎,又拿出了一瓶水,和一包压缩饼干。 刘泽超想也没想就吃了。 “你是谁?”水和饼干让他恢复了说话的元气,虛弱地问道。 “血都止住了。”鸭舌帽说,“能走吧?自己走出去,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大众,车牌52结尾的,你从后座进去,有人想要跟你谈谈。” “有人?” “去吧!” 刘泽超说,那个可能只有20几岁的女人推了自己一把,他便软绵绵地开始走了。 走到别墅外面,找到描述中的大众车,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屁股坐了进去。 后座的皮质坐垫很凉,车很宽敞,但汽油味却很重,其中还掺杂着一些奇怪的香水味道。 刘泽超打量前座的两个背影: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30岁出头的样子,当然,光看后脑勺,对年龄的判断不会太准。 他的身材很魁梧,一看就是那种能把你分分钟撂倒的狠角色。 但刘泽超知道,通常情况下,他不是大人物。 汽油味和香水的混杂让人作呕。 刘泽超竭力朝副驾驶座看去:那是一个老人,从满头泛白焦黄的稀松发线来看,起码有80岁了。 或者更老。 还没等刘泽超反应过来,老人开口了,声音就像是一个衣柜,里面的木芯已烂死,厚重而被腐蚀。 那不是刘泽超认知范围内的语言,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杨萍萍在神经错乱笑的时候,跟自己说过,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很快,他发觉这种似曾相识,或许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时候…… 司机百无聊赖地扭动身子,在座位上把玩着打火机。 老人终于结束了他的“演讲”,略微侧了侧头,像是在等待回应,可是…… 刘译超感觉一种僵硬爬满全身,他开始说话,几乎是抑制不住地,说着和老人一样的诡异语言。 就这样,两个人交流了很久,这当间,刘泽超说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直到那个魁梧的司机停止把玩打火机,发动了车子。 老人不说话了,他也莫名自觉地离开了后座车厢。 鸭舌帽女人像是在把风,刘泽超一出来,她便暧昧地笑了一下,钻进已经缓缓启动的车里。 看着这辆毫不起眼的大众在拐角处消失,刘泽超愣愣地站在街角。 刚刚谈话的内容,像是经过了解压解码,在脑中以无比具象的形式炸开。 因为信息量巨大,他狼狈地跪倒在地,心脏狂跳不止。 车牌尾号不是52,在车子拐弯之前,刘泽超不经意地看见…… “那你记得住真正的车牌号吗?尾号?”我问。 他想了好久,最后还是沮丧地摇摇头:“我忘了,一点也记不起来。” “这不是重点!”他开始有些烦躁,“重点是,我们交谈的内容……小姗,我现在来,就是一跟你告别的。” “告别……” “对。”刘泽超哽咽了一下,纠正道,“永别。” () 第277章 【三十三】他就是蝙蝠 就在四天前,事情过去了也算蛮久的,我已经决定在今晚讲这个故事,为了讲述全面,没有纰漏,我又给钱大旭警官打去了电话。 电话里,钱大旭跟我说了顾警官的事。 “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天。” 顾警官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结合他过去一个月的疯狂举动,这似乎并不算什么。 先是因为暴力对待李英梅而被投诉免职,失去工作后,顾警官继续自己的调查。 之前的最新消息,他开始夜不归宿,睡在徐隆案发的那栋空宅里,也是刘泽超遭到杨萍萍虐待的地方。 说实话,没被发现死在那里,我觉得还算好的。 谁也不知道顾警官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特别要找他。 单位里,他的人缘不好,除了钱大旭,连一个说得上话的同事都没有。 离婚的妻子恨透了他,就连亲生女儿也是。 局里出于义务寻找,却处处扑空,希望渺茫。 目前唯一的线索,是在失踪前几个小时,他又兀自去骚扰了李英梅,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知道死亡之翼吗?” 李英梅说不知道,把他给赶走。 然后,顾能亮就消失了,哪里都没有他的踪迹。 所以,顾警官到底怎么了?他还活着吗?我不知道。 从头至尾,从刘德辉跳楼自杀开始,到顾警官失踪,每一件事之间,都是承接的,升级的,进而迸发的。 直到现在,说实话,那无端的邪恶还在浸泡着我,交融着愧疚与悲痛。 我怀着强行的振作,来参加今晚的深夜异闻,不管是《深渊》的伦理悲剧,是《鼠王》的极端淫秽,还是《鬼公主》…… 自我感觉,单论“邪恶程度”,《丑女宴》是绝对的魔王。 身为故事的亲历者,你们无法想象它带给我的伤害有多大,只是我之前会掩饰而已。 只是我会掩饰而已…… …… …… 讲到这里,乔姗似乎有些不振。大家都很担心。 “刘泽超怎么样了?”钱子雯问。 只见乔姗把她手上那枚戒指摘下来,攥在手心里。 “永别,到底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乔姗凄惨一笑,“就是永别的意思。” …… …… 在听刘泽超突然地说出“永别”二字后,我愣住了。 无端地,前面讲的所有内容,从回家路上带刺的风,医院里的手术备案,别墅里的被袭,到三日的拷打折磨,拷打最后的幻觉,杨萍萍的离奇死亡,再到那转瞬即逝的庞大人影,鸭舌帽女人,黑色大众上的老人,一种语言…… 这些内容冲灌着我的脑子,而刚刚的“永别”二字像是一束冰冷的极光,在中间穿针引戈。 “你要去哪里?” “不是我要去哪里。”刘泽超说,“是他们要带我去哪里。” 两个小时前。 北郊冰冷的街角,那些隐晦的信息慢慢变得明朗起来。 在刘泽超的脑中,就像是一簇徐徐开绽的曼陀罗花。 刚刚的对话,被剃去了具象的内容,只剩下强烈而又模糊的“结论”。 结论呐,大概是要刘泽超跟他们走,去一个地方,暂时没有人能找得到他。 在那里,他可以做远比“外科医生”伟大的工作,他有这个潜力。 “他们没有告诉我具体是哪里,只跟我说了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我就要回到北郊的那个街角等着,等他们。” “你可以不去的,不是吗?”我几乎是尖叫着问出口,不用想也知道,那是沾染黑暗的工作。 刘泽超笑:“那样的话,我觉得他们会杀死我。” 我整个人咯噔一下,像是被打了:“杀死你……” “对,把我勒死,扔在不知道哪个地方,如果我拒绝他们的话。你觉得那个老人是谁?” 他问我,然后自己回答,“他就是K,不是吗?如果没有搞错的话,他是丑女皇的父亲,也是我的外公。就像是宿命,我生来邪恶,生来……” 他突然摆摆手,变回自己往常那样脆弱的语调:“乔姗。” 他上前一步,我不由自主地后退。 有时候,我真的是很恨我自己。 “我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他说,“而在这里,我必要说再见的,只有你,可能扯得有点远,但是乔姗,我是来道别的。” “刘泽超……” “我不想伤害你。” “没有,你没有伤害我。” “有,就是因为我。开始的时候,若不是我执意把存款的线索给警方,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就算发生,也跟我们没有关系。” 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东西。 我眼睛聚焦,那是一支浮夸的镶金钢笔。 “拿着。” “这是?” “拿着吧。”说着,他把钢笔塞给我,“不要扔,必要的时候,可能有大用。” 我不明所以地握着那支笔,终于缓过神来,对他说:“我们去找钱大旭,让他们保护你,让他们把你藏——” “没用的!”刘泽超似乎很确定,厉声打断我,“没人能救得了我,为了不伤害任何人,我只能独自面对这些。” 我想说,你还有我,但理智却把这句话给哽住了。 结果是,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刘泽超,天知道我当时的表情是如何…… “假如。”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刘泽超问我,“假如我现在向你求婚,你会答应吗?乔姗?” 我动动嘴唇,刚想回答,刘泽超抬手打断我,同时瞄了一眼手表:“说内心所想,小姗。你得说实话,离开之前,我必要知道这些……你说谎,我能看得出来。” 一阵尴尬的沉默。 刘泽超点了点头。 他想要上前抱我,却又作罢,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转头朝玄关处走去。 “对不起。”最后,他轻声说,“所有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邻居发现了他的尸体。”乔姗继续说,把戒指戴了又摘,摘了又戴,“被残暴地勒死了,监控里,凶手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女人。” “怎么回事?”徐老太声带发怵地问道。 “是刘泽超没有跟他们一起走吧?”钱子雯猜想,“所以那些人就把他给杀了?像事先说好的那样?” “天呐。” 看着乔姗点头,肖冰难以置信地唏噓道,“太可怕了。” “他不是本来说要走的?”陈铭问,“已经跟你道别了,不是吗?” “但他最后没有。”徐鹏参与讨论,“我想,是他在最后下定了决心,抗拒了自己‘邪恶的宿命’,做了另外的选择,我说的对吗?乔姗姐?” “我不知道。”乔姗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红。 “不过我确实、确实也是这么想的。刘泽超拒绝了他们,就被残忍地杀死了。至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别的意外,致使了这起悲剧,我就……” “你最后跟警察说了吗?刘泽超的遭遇?”张怀满问。 可见他只是参与了故事的一部分,对于最后的结果,他跟大家一样好奇。 “我说了,张医师。” “然后怎么样?” “然后我也说了,顾警官疯魔调查,被撤职了,仍然如此,想要查明刘泽超之死背后的秘密,丑女皇,和K,所有的秘密……最后,他人间蒸发,我想是凶多吉少了。” “那其他警察呢?”肖冰问。 “他们并不相信刘泽超的故事,即使是在发生了这么多的前提下。”乔姗叹了口气。 “不像顾警官,其他人就把他的死,当做一般的谋杀案处理了。” “就连钱大旭……” “嗯。” “所以……”钱子雯显得十分不安,“深不见底的黑暗,依旧橫行于世间……” “我把窗帘拉开吧,姑奶。”徐鹏突然说,“有点害怕嘞。” 窗帘拉开,与故事气氛丝毫不搭的灿烂阳光倾泄而入。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眯起眼睛。 “已经七点多了!”看完表,陈铭惊叹。 “最后一个故事是真的长。”肖冰说,“不过,也是真的曲折精彩。” “原谅我还有个疑问。”张怀满提问,“关于杨萍萍的死,我还是没有搞懂。她怎么就死了?那个与她的轮廓很像,致使刘泽超混淆的庞大影子,到底是谁?” “有足够的理由保护刘泽超,也有能力将杨萍萍毙命的,张医师,你说还有谁呢?” “不会是,丑……” 张怀满震惊,“她不是已经,不是已经……” 乔姗没有再作回答,张医师硬是把自己的疑惑给咽了下去。 “其实,还有两个无法搞清楚的地方。”肖冰总结说。 “刘德辉和丑女皇的具体交集;和杨萍萍‘异化’的原因,这两点。后者是我们无法企及的现象,前者是我们无法回溯的时间。作为,肯定不够圆滑。这也是我觉得乔姗并没有编造的凭据。” “还有那反复出现的梦境。”徐鹏补充,“梦里的静谧诡异,衬托现实中的罪恶与暴力……” “所以,暴力是一个环。” 钱子雯继续总结,“丑女皇,张鹰,赵爽,杨萍萍,刘泽超……就像小姗前面说的,这些暴力之间,都是承接的,升级的,进而迸发的。” “90年代的恐怖宴会,催生了多少像赵爽张鹰这样,被荼毒的灵魂,丑女皇控制着这一环,背后更大的环是K。” “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的罪恶滋生,平行的暴力环环相扣……张鹰的复仇计划,导致九死的“车库事件”,杨萍萍的暴乱行为……” “最后,刘泽超被害,顾警官人间蒸发,故事趋向于终止,那暴力环呢?它是否也会终止?” “不,不会的,它本源地延续下去……毫无疑问,这是深夜异闻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我仍然对小姗所经历的一切而感到难过。小姗?” 乔姗一副要哭的样子,却始终忍着,含笑答道:“谢谢雯姐,其实,我讲出来,就感觉好一些了呢。” 她又把那枚戒指戴上,狠狠地卡在手指里面。 “这枚戒指。” 她解释,“是我在收拾刘泽超的遗物时找到的。发票显示的购买日期是去年。我想应该是给我的吧?只是他没有找到送出的机会,直到最后……” “抱歉大家,我说谎了,在今夜的开始,我说我订婚了,那只是糊弄你们的措辞罢了。” “如果你们仔细看,会发现我并没有把它戴在无名指上。” 大家感觉乔姗终于要哭了。 “现在想想,我是怎么对刘泽超的,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不配这个戒指,但我、但我就是……” 话没说完,农庄大门传来一阵砰的巨响。 …… 其实,早在十分钟之前,“好心人”的包扎带就已经损坏了,谢齐林的断臂又开始流血。 但他还在做最后的坚持—— 冲破农庄的大门,他感觉一阵前所未有的眩晕剧痛,像断翅的飞虫那样,狼狈地摔在大院里,滚到几个停车位的旁边。 他听见大家此起彼伏的叫声。 不行,不能就这么死了。 谢齐林想着,一个人把他从后面扶了起来。 他撑着脑袋,刚好能看得到所有人—— 徐鹏在打电话叫救护车,妈妈惊愕得几近昏厥,乔姗失去了重心,被张医师一把扶住。 钱子雯走上前,查看伤口,然后一个劲地问他什么,他听不清。 “血止不住了。”这是唯一句传入耳膜的。 蝙蝠不在这里,他恍惚而惊喜地发现,自己得快点把该说的说出来——就这样,他奋力地仰起头,跟钱子雯耳语。 钱子雯听着听着,面色严峻起来。 “找到它们,找到它们。”谢齐林还算欣慰,因为这一幕出乎意料地顺利。 那家伙不在,他可以直接告诉他的朋友,那些至关重要的信息。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蝙蝠,杰克.肖恩,那个万恶的家伙。 谢齐林感觉五雷轰顶—— 他就在身后扶着自己,而刚刚跟钱子雯的耳语,他多半也听到了。 谢齐林忘了告诉钱子雯,蝙蝠是谁。 若不是精神恍惚,他觉得自己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雯,雯姐……” 他想抬手指认蝙蝠,却忘记了自己的手臂,还在那好几里开外的油菜田里,残尸般地躺着,“你们小心,小心……” 谢齐林觉得自己说完了,在生命的最后一秒。 其实不然…… 小心肖冰,他就是蝙蝠。 () 第278章 【三十四】落幕开始 徐秀蓉在电话里说,事情有了新的进展。 …… 在赶往桃源农庄的公交车上,钱子雯回想起两个月前,谢齐林临死时的惨状—— 双臂被狠狠地锯断,就连那薄薄的一层包扎,也破得不成样子。 他就这么从农庄的大院门摔进来,待救护车驶来之前,就已经死了。 在断气之前,他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 很可惜,因为徐秀蓉,也就是谢齐林母亲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再加上他说得本就不清楚,除了最后的半句话,钱子雯一句也没有听懂。 “小心……蝙蝠。” 小心蝙蝠。 这是什么意思? 很快,钱子雯就反应过来了——谢齐林所指的,应该是深夜异闻第二夜的压轴故事《蝙蝠》。 故事中,法国探长那法.巴蒂斯特突然来到上海,请求谢齐林协助他,追捕一名代号为“蝙蝠”的吸血鬼杀手。 随着情节的推进,谢齐林愈发感觉事情不对。 那法恍惚的状态,没有任何后援的异国行动,对探员尸体的不当处理…… 原来,所谓的“蝙蝠杀手”就是那法自己,他来到上海是为了逃脱警方的追捕。 最后,局势失控,在桃源农庄的客房走廊里,那法癫狂地持枪乱射,所幸是没有人员伤亡,不幸中的万幸了。 故事的结局,法国探长那法.巴蒂斯特,因涉嫌谋杀三人,包括自己的父亲巴蒂斯特教授,然后潜逃出国。 多亏了谢齐林的举报,警方得以在农庄三公里外的油菜田里,将那法开枪击毙。 钱子雯还记得,在故事结束之际,她有一个不小的疑惑—— 既然是为了潜逃,一般人不会选择上海这样的国际大城市,那法不是傻子,他聪明至极,又为何会选择这里? 当时,没有人对她的疑惑感兴趣,大都沉浸在深夜异闻结束的余味里。 …… 回到两个月前,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大家一起去医院探望徐秀蓉。 病床上,徐秀蓉虚弱而无助,一个看着儿子死去的母亲,被击溃也是情理之中…… 也就是在那间病房里,钱子雯明知时机不合适,还是突兀地说了:“谢齐林叫我们小心蝙蝠。” “小心蝙蝠?”肖冰吓了一跳,“蝙蝠,不就是……” “那个故事。”陈铭的脸色阴沉,“那法.巴蒂斯特的故事。” “什么?”张医师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第二夜,谢齐林讲的故事,故事的题目就叫蝙蝠。” 乔姗解释道,并给张医师说了故事大概的情节。 这当间,没有人吱声,都跟着乔姗,把《蝙蝠》的故事听了一遍。 “这是什么意思?” 徐鹏听完故事梗概后,甚是疑惑,“故事里,那个法国探长不是已经死了?他就是蝙蝠杀手,那我们还要小心什么?” “蝙蝠没死。”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看向病床上的徐秀蓉。 从刚刚到现在,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什么意思?徐奶奶?”乔姗问。 徐秀蓉便把隔壁旅馆老板娘李梅的见闻,托盘而出。 讲述完毕,病房陷入了一片死静。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好 “监视者!”张怀满有的没的吱了一声。 “就是那个第一夜开始,来问路的黑衣人吗?他一直在监视农庄?就连讲故事的时候也……” “是的,小雯,我想是的。” 陈铭确认道:“李梅真的看到了?在监视者的衣服上面?BM?” 众所周知。 BM正是蝙蝠案第二名被害人留下的“死亡讯息”。 法国警方也正是根据这两个字母,才给凶手起了“蝙蝠”的代号。 现在,根据徐秀蓉所说,蝙蝠不是那法,潜伏在农庄外的监视者,才是真正的蝙蝠! “说得通。” 钱子委分析,“受害者的死亡留言,大多都比想象得简单直白。毕竟,在临死前,人没有太多复杂的思考。往往都是凶案的调查者们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了……” “这个BM,不是暗指‘杀手会像蝙蝠一样吸血’,再说这也不用暗指。” “它指的是凶手大衣里面的内衬……天呐,徐奶奶,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呢?” “我说了。”徐秀蓉过分平静地回答,“跟齐林说过。” “然后呢?” …… 然后,谢齐林作出承诺,会解决这件事。 一年过去了。 在6月份的时候,他告知徐秀蓉,说事情已经解决了。 至于具体是如何解决的“妈,你只管相信我好了。” 当时,谢齐林如实说,尽管徐秀蓉没有听出来,但很明显,这是一句不单纯的搪塞。 可以肯定的是,谢齐林陷入了足够大的麻烦,让他在最后双臂尽失,流血致死。 而他之所以搪塞自己的母亲,就是不想让她也卷进这滩浑水。 在陈铭局长的督促下,警方于事发第三天,成立了专门的调查小组。 其他人则是给调查组提供了所有已知的信息,一眨眼,两个月过去。 钱子雯过得十分不安,相信乔姗,张医师他们也是。 真不知道陈局查得怎么样了呢?进展如何?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有一种预感,这次,徐秀蓉叫她过去,说是发现了一些东西,跟谢齐林的死有关—— 这不是一般的发现,而是“跟自己有牵连”的发现。 她又不是警务人员,若不是跟自己有一定的“牵连”,她也无权去探寻和了解,无需为此伤筋动骨。 就像现在这样,搭车重返桃源农庄,重返自己这些天,挥之不去的梦魇所在…… 公车到站,钱子雯回过神来,赶紧下车。 车站离桃源农庄还有几里的路,她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打车过来。 好在路边停着一辆共享单车,十分钟后,她抵达桃源农庄,时间是傍晚六点五十分,天色开始变得昏暗。 在农庄的院门口,隐约站着一个高高的人影。 钱子雯莫名地紧张起来,有些不敢靠近。 直到那人亲切地叫了一声“雯姐。” “徐鹏?你不是开学了吗?” “今天是周末。”徐鹏提醒,“周末不用在校。” “呃,好吧。” “快进屋吧,大家都到齐了,就等你了。” “大家?” “是啊,大家。” “谁……大家? “还有谁,当然是深夜异闻的大家啊。” 看着徐鹏心不由己的笑容,钱子雯只觉得脊背发凉。 钱子雯终于来了。 陈铭不再踱步,掐断了心中的默数:再走三圈,就满一百圈了。 桃源农庄的大堂,有将近两百五十平,半个小时里,他绕着走了足足九十七圈。 不是为了锻炼身体,只是单纯的焦虑。 接下来,等所有人到齐之后,他不得不说出一个把所有人置于险境的恳求。 而他们都会同意的,这才是陈铭真正害怕的地方。 只见钱子雯,这个平日能说会道、甚至有些过于狡猾的女胖子,现在整个人都傻掉了。 面对满屋子的熟悉面孔,一副口吃结巴,说不上来话的狼狈模样。 “这下子总归是到齐了吧?” 肖冰强忍着焦虑和不耐,“陈局,有啥说啥,别藏着掖着了。” “嗯,好。”陈铭深吸一口气,“大家先进会议室吧,在里面说。” 这里的会议室,没有固定的名字,也可以叫做是“活动室”。 供农庄会员聊天,观影和下棋。对他们几个人来说,这里也是举办深夜异闻,于子夜讲述恐怖故事的地方。 现在,故事即将成真…… () 第279章 【三十四】死者笔记(一) 陈铭没等大家反对,就率先拉开木门。 徐鹏推着徐秀蓉和轮椅,紧随其后。 剩下的人也陆续地进来了。 “为什么不开灯?” ”窗帘好歹得开呀。” “别开,大家!”陈铭高声提醒,“我们得预防监视者。” 乔姗尖叫起来,意料之中,最先看到的人会发出尖叫。 即便做过心理准备,陈铭还是被乔姗那高频的声带给震到了。 先是乔姗,然后钱子要也看见了——她愣愣地站在门口,双目圆睁,挡住了后面要进来的肖冰和张怀满。 等最后两个人进来,露出同样惊骇的表情,陈铭知道他们需要一个解释—— “这是你们的……” “那个女人跟我好像!”钱子雯有些害怕,看着阴暗的房间角落里,那个和她一般的女胖子。 替身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略抱歉地笑了笑。 “这是你们的替身。”陈铭趁其他人开始害怕之前,把话说完。 “替身?” 张怀满问,“要替身做什么?陈局你要绑架我们?” “不是。”阴影里,那个长得像张怀满,戴着一样眼镜的高个男人应道。 张怀满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了。 “别开灯,肖冰。” 陈铭再次提醒道,然后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你们现在都很迷惑,我也是这两天才找到一点苗头,关于谢齐林的被害。” “两天前,徐老板娘联系了我,说是找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甚至能够说明一切的线索。确实如此。” “说明一切的?是什么?”肖冰问。 陈铭看大家的表情,都意在探寻相同的问题。 “徐鹏?” 应陈铭的叫唤,徐鹏把轮椅推到桌边,正对着大家的位置。 就位之后,轮椅上的徐秀蓉迟迟不把那东西拿出来,像是在无谓地卖关子。 时间流逝,陈铭的双手先是自然垂着,又别扭地搭上肚腩,坚持了半天,却依旧感觉无所适从。 到最后,干脆直接掐起了腰。 这是个坏毛病,一到紧张的时候,手总是感觉没地方放。 为此,老同事徐庆还一直笑他是“间歇性多动症”。 晌久,老板娘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要把儿子生前的私密公布于众,动作软绵绵地,把那本本子甩到桌案上。 “这是齐林的记事本,我在收拾遗物时找到的。” 她说,“里面写了很多东西,你们都应该看看。” 紧闭的窗帘,阴暗的光线,房间那头的替身,还有桌案上,被徐秀蓉轻轻翻开的记事本…… 几种意象交融,给人一种“算不上深刻、也并非轻浮”的阴森感。 从陈铭的角度,只能看到徐秀蓉枯发盘起的后脑勺。 只见她点起一盏小夜灯,光线照亮了记事本,大家便一股脑围上去,争先恐后地翻阅起来…… 不知道他们读完后,会不会有和我一样的感觉。 陈铭想。 两天前,他独自坐在这间会议室里,把那几页纸反复地读,直到将所有细节都梳理透彻为止。 读罢,放下这本本子,随着封皮撞击桌案的脆响,他只觉得恐惧。 未知即是恐惧。 仿佛又回到了追击恶龙的下水道里,那种“未知即是恐惧”的感觉…… 不过这次还要复杂、强烈得多…… 陈铭闭上眼睛,听见张怀满不由自主地念出第一行…… “如果你们读到这篇文字,那我应该就是死……” …… 如果你们读到这篇文字,那我应该就是死了。 那法经常说的一句法国俗语,我甚至不确定它是真的俗语:光明的背面是黑暗,黑暗的背面却不是光明。 我感觉这其实是他们警局里流传的一句哲学俚语。 一天,在酒吧小聚的时候,我叫那法解释这句话。 他眨了眨那淡褐色的中法混血眼睛,抿了一小口酒,有些悲伤地看着我。 “对于一个人来说,跌入黑暗很容易,离开却十分艰难。因为黑暗就在光明的反面,那是单向路口,你无法原路返回。” 对话的时间是15年底。 一年后,那法会被乱枪射死在一片油菜田里。 这是谁也不曾预料到的。 现在,根据掌握的信息,我得以明白那法为何悲伤,在那间熟悉的小酒吧里,说出的话尽显消沉。 那是四枚银色的小U盘。 在我不得不撇下那法,独自一人去打探关志浩的时候,那法把它们藏在了客房的床底下。 17年底,我找到了这些那法用命换来的证据。 你们可能还记得,在《蝙蝠》故事里,我把那法关在桃源的客房,他已经病入膏肓了,被剧烈的“赌瘾”折磨得不成样子。 他自己也知道,知道自己必将失败地消亡。 在生命的最后时间,这个坚强的男人,在毒液灌顶的脑子里,挤出那仅存的一点理智,把随身携带的那些U盘藏入床底。 就像是埋下最后的种子,不定会发芽,但必要做出尝试……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这些U盘,在我看来,就像是黑洞,像是深渊。 它们给我勾勒出了那法最后的生命轨迹,他和邪恶势力的顽抗。 第一枚U盘是那法的调查日记,可以说是最次要的,但我觉得它十分重要—— 对我们这些门外汉而言,这分明就是一份指南,给我们指明下面三枚U盘里的形色文档,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事情开始于2015年5月。 那法的父亲,也是蝙蝠案的第三名受害者,警察大学的巴蒂斯特教授,他向儿子袒露了自己为期30余年的一项调查。 “就像是福尔摩斯与莫里亚蒂,我的父亲,他和那个神秘组织,有一段长达数十载的交锋史。”那法在日记里如是说。 跟柯南道尔笔下的故事不一样的是,正义并未战胜邪恶。 事实证明,巴蒂斯特教授死了,那法也是。 而在这对父子的遭遇背后,只有一个人需要对此负责。 K。 那法听父亲所说,K是出生在法国的华人,生于1958年,1962年,又或是1963年。 没人知道K的具体出生年份,就像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一样。 有传言称他是一名“男巫”,也有人说他不是法籍华人,而是彻头彻尾的“外星人”。 他控制着数额巨大的资产,是许多大公司的真正老总,其中不乏一些脍炙人口的,和非洲的武装安保公司。 在犯罪界,他的组织“死亡之翼”可谓是臭名昭著,但没有任何国家或是机构,能够找到一丝其存在的证据。 2003年,巴蒂斯特教授在追查K时,遇到过一名线人。 线人来自乌拉圭,显然,跟K的死亡之翼有过一定的纠葛。 他用当地语言一口气说了好多,教授没有听懂,只听懂几句混杂的英文。 其中有一句,线人告诉他,死亡之翼应该为这几十年来,人类社会百分之二十五的有组织犯罪和袭击负责。 不是负全责,也得负一定的责任。 隔天,巴蒂斯特教授就和那位乌拉圭人失去了联系。 如今依然没有一点下落。估计是死了,被干脆地处理掉。 “K还在研究怪物。” 教授对那法说,“他有一个专门的研究所,仁体实验,基因研究,已经持续了很久。” 文档说到这里时,附上了一张只读格式的照片—— 那是一个十分严密的笼子。 里面半坐着一个人……不,这不是人,只是一个像人的东西。 又或者说,它曾经是人。 灰色的皮肤,脸部模糊不清,不知是本就如此,还是照相机的缘故。 “G17”——在笼子的右下角,激光纂刻着这样的字符。 () 第280章 【三十四】死者笔记(二) 整张照片给人一种由心而发的恐慌感。 那法是这么介绍这张照片的:“我父亲于2005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潜入死亡之翼的研究所,用手机的摄像头拍下了这张照片。” 像是一个畸形人体试验的产物,也只是猜测而已…… 除此之外,父亲没有给我多做解释,只是把照片留给了我,说是在某些关头有大用。 至于是什么“大用”,那法不知道,我更是无从得知。 这张照片现在在我这里,是那法和U盘一起留在床底的。 我不知道巴蒂斯特教授的意思,以防你们有特殊的需要,我已经把照片放在了农庄318客房的大衣柜夹缝里。 话说回来:那天,巴蒂斯特教授把击溃“死亡之翼”的重任给了那法。 那法当然不敢懈怠。 在教授的指引下,他立即开始了追查,依靠那杰出的侦查天赋,和不可一世的勇气。 用了很多冒险的方法,在这里我就不细说了。 总而言之,从15年的5月,到16年的4月左右,他已经成功搜集到了许多,足以重创死亡之翼的证据,并把它们封存在了U盘里。 同年1月,死亡之翼也开始反击,最主要的方式,是让这位警探染上烈性的赌品。 蝙蝠,又名杰克.肖恩。 据我猜测,是一个周游世界的自由佣兵。 16年,他受雇于死亡之翼。 8月份的时候,K发现那法即使染上了剧毒,还是不依不饶地骚扰着他们。 最终,K决定让杰克.肖恩杀死巴蒂斯特父子。 公然谋杀法国高级警探和警察教授,是一件不好掩盖的事。 杰克.肖恩经验丰富,为死亡之翼想出了一个“蝙蝠杀手”的戏码。 嗯,这里的内容不出自那法的文档,而是我这一年来调查的结果—— 杰克先杀了两个无辜的男女,用注射管吸掉他们的血,使其看起来像是一桩连环变态杀人。 然后,再用同样的手法杀死巴蒂斯特教授。 最后,把所有的罪名栽赃到那法的身上…… 那时候,他已赌品缠身,时而地神志不清,早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如果说是他犯下这一系列罪行,包括弑父……大家会震惊,却不至于拒绝相信。 正如我在深夜异闻里面讲的,那法最后没有完成他的使命。 我想杰克.肖恩一样也没有完成——他的任务理应包含摧毁证据这一项,可他却没有找到U盘。 正是因为他没有找到U盘,才会如此夜以继日地监视我。 他怀疑是我拿了,在和那法同行的最后时光里。 讽刺的是,他的监视从16年底就已经开始,而我直到17年12月,整整一年后,才拿到他以为我已经拿到的东西。 他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这是让人疑惑的地方。 对此,我只能理解为,那些证据的杀伤力极强,他们假设我在盘算什么,不敢轻举妄动。 是的,除了第一枚U盘之外,其余三枚都包含大量的照片、名单和文件。 都是死亡之翼进行过的勾当,有变异实验,犯罪策划,甚至还有对末知能量的探索…… 拿到它们的第三天,我就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 杰克.肖恩无时无刻地监视着我,甚至在深夜异闻的时候也是。 只要我一把它们交出,或是直接公布于众,他会看到的,然后将我斩杀…… 为了使那法的遗产更加安全,我做了一个不简单的决定。 18年2月22日,3月1日,和同年的3月15日,我分别在爱德华.克里斯托弗给我找的替身掩护下,找到了三个保管者。 没错,他们都是在深夜异闻里面出现过的人——《恶梦》,《奇痒》和《裙鬼》。 我精挑细选了他们三个,觉得他们最有可能同意我的要求,也有一定的能力藏匿U盘。 我分别把那三枚满载证据的U盘给了他们。 这样,我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寻找重创K和其组织的途径,同时,也能有效地保护U盘不被一窝端。 毕竟,除了妈妈,雯姐,小姗,张医师,肖冰,和陈局之外,就再也没有人能够知道我说的意思了。 补充:保管者都是故事的主要人物,还活着的,最主要人物。 正如开头所说,如果你们读到这篇文字,那我应该就是死了。 如果我真的死了,那多半是被肖恩或K所杀。 朋友们,我不是故意拉你们下水的。 只是这事必要有个了结,而我信任你们…… 如果你们能够找到一个绝对安全可靠的渠道,来利用这些证据,答应我,一定要把它们要回来,然后重创那该死的! 最后: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K具有某种能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洞悉全世界政府机构的信息流。 不要直接把U盘交给警方,或是类似的什么,一定要更加巧妙才行。 最后的最后,我对不起妈妈,也因为不得不拉大家下水,而感到诚挚的抱歉。 希望这篇文字不会派上用场吧。 谢齐林,18年6月6日写于家中,桃源农庄正值顾客旺季,人群熙攘,楼上书房独静。 …… “K。”乔姗感觉很不好,因为她想起了那些本就无法忘掉的事,“不会吧?” 大家都读完了,徐秀蓉合上笔记本,像是要保护什么贵重信物似的,极快地收了起来。 “我还以为K真像那个大老板所说的一样,隐名控制企业,只是因为一些无害的难言之隐。” “在丑女宴的故事里,那个大老板……小姗,他的名字是什么?” 乔姗说出了那个名字,大家一阵的唏嘘。 “真的是偶像派实业家呀。”张怀满一个哆嗦。 “所以,K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钱子雯分析。 “他的身份扑朔迷离,控制着犯罪集团“死亡之翼”,研究未知力量的“研究所”,还有遍布全球的企业,公司。” “那法和巴蒂斯特教授在与死亡之翼的交手中被陷害。在被害的那天,那法把存有重要证据的U盘藏在了桃源农庄,时隔一年,被谢齐林找到了。” “U盘的内容解释了一切。为了避开监视者的耳目,齐林他冒险把三枚U盘送了出去,交给分别的三个人保管?” “本子里提到的第一枚U盘,那法的调查日记,陈局你们找到了没有?”张怀满问。 “我们没有找到。”徐鹏抢着回答,“看样子,是被蝙蝠肖恩夺走了。” 陈铭点点头:“是的,看样子便是如此。谢齐林在我们讲故事的时候,于农庄外遇到了杰克.肖恩,然后就、就……”他看了一眼徐秀蓉,没有把话说完。 一时间,没人吱声。 乔姗感觉到冷,不是那种生理的冷,而是跟听闻男友刘泽超死讯的时候,那种被冰锥刺穿心脏的感觉一样。 “分别交给三个人保管?哪三个人呢?”肖冰问。 “他说是《恶梦》,《奇痒》和《裙鬼》出现过的角色。” 陈铭回答,“对于我们来说,答案似乎显而易见:保管者分别是许磊,陈琳和吴恺。” 一个是深陷恶梦怪象,最后被不明势力带走的父亲。 一个是为了真相而扎入黑暗,最后所幸全身而退的少管所女警。 还有一个当年女友被邪恶怪物所杀的男大学生。 “这些替身。”乔姗她率先反应过来,“陈局,你是不是要叫我们去把U盘要回来?然后用这些替身做掩护?” “没错。” “怎么个掩护法?” “嗯,杰克肖恩,他或许就在外面某处,可以监视这里的地方。我们不能就这样冒失地从大门出去。待会,徐鹏会一手操办。” 陈铭指了指那六名替身,“让他们再举行一次深夜异闻吧,蝙蝠会转而监视他们,我们趁机从后门溜走,兵分三路,把谢齐林托付出去的U盘取回来。” “一晚上完不成也没关系,等蝙蝠反应过来,我们已经全部分开了,他来不及追的……这么说吧,他会毫无头绪。” 钱子雯惊叹:“好像很……危险?” “你们可以拒绝——谢齐林明确说了,K有一种能力,可以洞悉警局里的信息流。这不能是一个官方在案的行动……” “所以,各位,我愿求你们,帮忙这一把。齐林他……是我们的朋友,不是吗?” 乔姗看见徐秀蓉的脸皱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句话略有些不全面和不妥。 “我同意。”晌久,肖冰打破沉寂。 () 第281章 【三十四】重寻恶梦 “我也同意。”张怀满紧接着说。 “我同意。”钱子雯也说。 “小姗?”陈铭看向她。 “我……”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包括这些要继续深夜异闻的替身。 “我肯定同意。”她说,“为了刘泽超,我也得同意!” 脑海中,刘泽超被K所杀的桥段不断闪现着。 乔姗很愤怒,对这荒谬而暴乱的一切。 “你们也看到了,时间很紧迫,既然都同意了,真该死,那我们现在就……” “等等陈局,最后一个问题。” 肖冰问,“谢齐林不是说了,‘如果你们能够找到一个绝对安全可靠的渠道,来利用这些证据……’渠道找到了吗?现在?要是还没有找到,把U盘放在保管者那里会不会更加安全一些?” “肖冰。” 陈铭笑,“你知道什么叫做以暴制暴吗?” …… …… 凌晨4点,下了飞机,来到冰城哈尔滨节,在预租的车里,张怀满还在问陈铭: “以暴制暴?陈局,你确定把U盘送给国际黑客组织,真的是一个好方法?” “你问一路了,张医师。” 陈铭负责开车,车速有些慢,以现下的状况来看,“我也回答了不止一次,那些人或许不崇尚正义,但却崇尚爆料。他们收到这些证据,一定会有比我们更加毁灭性的处理方法。” “又或者。”张怀满说出心中所想,“他们直接把证据反卖给死亡之翼,全剧终。” “那你说,还有办法吗?”陈铭猝不及防地刹车。 张怀满被吓到了,“专心一点,医师。” 他告诉张满怀:“执行任务时,最忌讳的就是怀疑,怀疑任务本身。即使它是有些问题。但一经怀疑,就必定会失败。” 张怀满不说话了。 两人继续上路。 “我们去哪里找许磊?” “呃,我不知道。” “总觉得我们会空手而归。”张怀满说,“你看好了,钱子雯和乔姗去找吴恺,肖冰和老板娘去找陈琳。他们两队都是有‘固定靶子’的,吴恺和陈琳很好找。但许磊……” “靠你呀,老张,你是许磊的心理医师,你们在最后打过交道。连谢齐林都能找到,我们一定也可以。” 现在的天还是暗的,街上几乎没有车,空气十分寒冷。 张怀满冷得直打哆嗦,心里越想,越觉得希望渺茫。 目的地哈尔滨,还是陈铭调出谢齐林在2月22日的航班记录,才得以确认的。 “你仔细回想一下。” 在满城绕圈的车上,陈铭不断地引导他思考,“许磊失踪前后,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细节。” 张怀满瘫坐在副驾驶座上,真的在想了:那是2010年的时候。 许磊发现在梦中,背对着视角,侵犯女儿的人正是自己。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梦境,而是赤裸的现实。 在张怀满的帮助下,这个可怜人发觉了这一切,便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悔恨中去…… 最后,他便消失了,消失在地表,消失在这看似严密的司法系统里。 一个光头男人! 现在想想,显然是重大嫌疑人:他给了张怀满一笔钱,达成一项针对许磊事件的保密协议。 这个光头还出现在徐秀蓉的《呕吐》故事里,疑似从警察那里弄走了秦天娇的尸体…… 在乔姗的故事《丑女宴》里,似乎还对丑女皇的骨骸颇感兴趣。 一个可怕的想法从头顶掠过。 “陈局?” “什么?”陈铭好像有些暴躁,车子兜兜转转好久了,在这样下去,就注定只能是两只无头苍蝇,没有明确的目标。真是操蛋。 “你还记得那个光头男人吗?” “光头男人?” 看样子他是不记得。 张怀满费了一番口舌,陈铭想起来了:“哦!看来是一个关键人物啊。” “是。你觉得他属不属于死亡之翼,可者说是K的管辖之下?毕竟他在搜集像是‘恶梦’、‘呕吐’这样的超自然现象,听起来很像……你懂的。” “不会吧。”陈铭想了一会,还是摇摇头,“不会的。” “怎么不会?” “若真的是这样。谢齐林不会安然把U盘交给许磊,然后又活着回来的。” “或许。”张怀满说出那个让他不安的终极猜想,“U盘根本就没有落到许磊手上。” 还没等到陈铭的回答,只听一声震荡的巨响,这辆租来的黑色比亚迪被挤上了道路绿化带。 张怀满的头撞到了副驾驶的车窗,陈铭猛烈地咒骂着,车子最后被一根硕大的树干逼停,整个骑到了绿化里面。 “操!”陈铭试着移动身体,从安全气囊里面爬出来。 张怀满感觉自己并无大碍,只是浑身的皮肉都在作痛罢了。 “谁撞了我们?”他本以为喊话的声带会受阻,谁知竟过分嘹亮地吼了出来。 陈铭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头看着外面。 车窗碎掉了,张怀满也随这陈铭看的方向,惊悚地看到一个秃秃的光头,就这么俯首,往碎掉的窗口里打量着。 天呐…… “那个……实在是抱歉。” 光头一副舞台话剧里的愧疚表情,“我开车总是这样,不看路。” 张怀满和陈铭无解地看着他。 光头像是从二人的眼神里读出了什么:“别害怕。” 他如是说,“害怕的应该也是我呀,两位,是我撞的你们,不是你们撞的我。” 张怀满还是说不出话,刚才的声带明明是好的——也许,当下的失声,并非什么肤浅的生理原因。 “你……”陈铭离光头更近,因为他们冲进的是右侧的绿化带,驾驶座是朝外的。 他试着说些什么,却只开一个头,便不吱声了,像是临遭殃前的缄默。 现在是凌晨4点30分。 张怀满琢磨,这条街两边还没有居民区,要是他在这儿下手…… 妈蛋,他凭什么不在这里下手?天时地利啊! 光头还在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什么对不起,真的不是故意的云云。 陈铭的右手悄然伸进口袋,张怀满从背后看到那把亮闪闪的小刀,不禁咽了口唾沫。 “来来,还能动吗?先出来吧,我帮你们。” 车门从外面打开了:“张医师你先等等,我先把你朋友弄出来。” 他还记得我的名字。张怀满的心里咯噔一下。 理应是这样,但就是感觉怪异,很不真实。 陈铭没有反抗,反倒是配合地被搀了出去。 轮到张怀满的时候,光头先是绕到副驾驶的门外,试了半天,没有将之打开。 又垂着头回到刚刚的位置,费力地把医师架了出来。 天色依旧是昏暗的。 陈铭已经把那把小刀收了回去,像是临时改变了主意和立场:“你是?”他试探性地问。 “我是来接你们的。”光头的回答简单直白,“你们要找许磊,不是吗?” 刚刚从车里爬出来的两人面面相觑。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 “这就是你的迎接方式?把我们撞进绿化带里?”两人相继问道。 光头眨眨眼就,选择回答张怀满的问题:“实在是抱歉,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是不怎么会开车。通常我都是有司机的,现在太早了,司机还没到岗,你们又千里迢迢地来了,我就只好……” 陈铭暴躁地打断他,这个难以看出年龄的奇怪男人:“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提前知晓我们的行动?你是属于K的集团,还是什么的——” 在说到K的时候,光头赶紧在嘴边竖起食指,像是谁谈及了伏地魔。 陈铭不说了,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眼睛死死地瞪着。 此情此景,张怀满只觉得两腿微颤。 “上我的车,我们到别处去说,这里不行。” 最后,他轻轻道,“这辆车我会全额赔偿的。” 他们走向旁边那辆灰色的奥迪,在上车前,两人不安地对视了一眼。 “喂,医师,你来开车好不好?” 张怀满点点头,坐进了驾驶座。 光头在后座指路,他那梆硬的西装摩挲着车前座的椅背侧,也会碰到张怀满的右肩膀,好不舒服的触感。 奥迪拐进一处老旧的居民区,光头在后座给谁打了一通电话,叫那人去处理绿化带里报废的黑色比亚迪,联系租车行做赔偿处理。 “33号,33号!” “我们要见什么人?”陈铭问,“是K?” “你们可见不到K。”光头又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我带你们去找许磊。” “许磊——”张怀满惊诧地喊了一声。 车子缓缓靠边停。 在上楼之前,光头提醒二人:“别激怒许磊,他是一颗炸弹。” “炸弹?” “呃,比喻,就是说比较危险的意思,情绪……十分钟之内下来。” “你不上去?” “我在下面等着。” 光头咧嘴笑,“拿你们必要拿的,其余的都别乱碰。一个警察局长,一个医生,这点素质还是有的吧?千万别盘算什么,在局势尚且友好的情况下。” “几楼?”陈铭问。 “就在2楼,202室。” ……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一楼半的楼道里里,张怀满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慌,“太蹊晓了,我们不能就这么上去!” 陈铭停了一会,没有看张怀满,而是把眼神聚焦在前面墙壁的一块污渍上。 像是自己原本的决心被动摇了几许,动摇,却无法撼动。 他继续往上走,张怀满狼狈地喘了一口大气,紧随其后。 “就是这里?202?” “是的,敲门吧陈局。” “你敲。” “你敲!” 陈铭一皱眉头,侧身向前,用那短粗的指关节重重地扣了两下。 重到张怀满的心脏发怵。 没有人应门。 “该你再敲了,医师。” 张怀满无奈就范。 几声不算轻的敲门声,等了许久,还是没有人应门。 两个人面面相觑,这是玩笑吗?还是某种陷阱? “我们……下去吧。”张怀满没有说完,就听见玄关门咔嚓一响。 他惊跳,以为是里面的人前来应门,定睛一看,原来是陈铭拉动外面的门把手,直接将其打开。 “没锁。” 他们蹑手蹑脚地探进去。 那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东西,让他们怔在原地,像是被魔鬼点穴了一般…… () 第282章 【三十四】死亡之翼 “怎么样?”光头一脸无辜地笑着。 陈铭冲进车后座,一下子掐住了他那光秃秃的脖颈。 “你干嘛!”光头尖叫,像是一个女人。 他看向车门外站着的张怀满,求助般地叫道,“救救我,医师,你知道我是个好人!” “好人!” 陈铭把他的脑袋朝后一推,愤怒地低吼道,“你杀了他!然后还骗我们上去,让我们看到,是为了什么?恐吓吗?” “我告诉你,你也知道是吧——我是警察,我正在领导一支特别行动小组,就算抛开这个不说,你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杀人,我管你是什么牛鬼蛇神,我他妈现在就要逮捕你!” 张怀满看着陈铭发飙,刚刚的情景依旧在脑海里无法散去—— 在上楼前,光头戏称许磊是一枚炸弹。 结果,许磊还真是一枚炸弹的样子——他只剩下头了,被泡在一个透明的大缸里,液体疑似福尔马林。 这个8年前,来到自己的心理诊所寻求帮助的男老师…… 现在的嘴巴半张着,没有了眼珠,多日不打理的头发凌乱地凝固在福尔马林里,造型酷似蛇妖。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陈局。”光头被抵着嗓子说,“全面考虑。” 在光头看似惶恐的外表下,蕴藏着某种胸有成竹的内在,张怀满怀疑他知道一切。 知道这不是一个记录在案的官方行动。 “给我一个理由,给我一个理由不抓R。” “因为你没法抓我,这趟出行是非官方的,你无法逮捕任何人。如果把我抓回去,你不会这么傻——这样的话,一走程序,K就能洞悉你们的猫腻了。” 陈铭不说话了,但手依旧是没有放开,全身不甘地发着抖,怒目圆睁。 “好了,陈局。”张怀满吱了一声,“这样下去没用。” 陈铭的手松了一些,光头一下子把它给拨掉了。 张怀满也坐进车后座,和陈铭一左一右,把光头夹住。 “小聪明,你可能也知道,我们是来取U盘的。”陈铭了不起地耐住了性子。 “是的,没错。”光头说着,扭起身子,开始掏兜,“嗯,就是这个。” “你……”张怀满难以置信地接过那枚U盘,“一直在你口袋里?” 对方撇眉,耸耸肩:“当然。” “既然是要给我们,一开始为什么不……” “我怕你们是死亡之翼的人。” “嗯?”张怀满一怔。 “这是一个测试。许磊现在正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得看看你们的反应。土地爷啊土地爷,这么怂包的反应,不是警察是什么?” “死亡之翼的人会就地把我杀了——当然,我有保护措施。等等……”他突然想到似的问,“你们不是死亡之翼的人吧?” “你认识我。”张怀满说,“我怎么会?” “世事难料嘛,张医师。” 光头朝车窗外打了一个手势,三辆靠墙停的SUV缓缓启动驶离。 “好了,快走吧,我们不想掺和这件事,把U盘还给你,仅仅是因为许磊那个傻帽答应了你们的朋友,那个谢,谢什么的?我们觉得诚信是做人做事之本。” “你们到底是谁?跟死亡之翼到底是什么关系?”陈铭问。 “复杂的关系,亦敌亦友,虽说互不冒犯,但大多时候我们还是受其压迫的,不是那种残酷的压迫方式,因为我们也有筹码,反正……哎,我说多了。” 他清清嗓子,“总而言之,要论性质来兑,我们不过是研究邪恶,最多也就是包庇它们,但这是为了更好的防范。” “而他们不一样——死亡之翼制造邪恶,还激化它们。我真不该跟你们说这些……” 哈尔滨机场的大厅里,光头男人那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嘴脸,也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其实。” 他说,“我们也是有私心的,把这个U盘,和里面的罪证一起交还给你们。” “什么?”陈铭去自助机那里换票,单独跟这家伙说话,张怀满浑身的不自在,“什么私心?” “他们越轨了。” 光头把嗓子压到最低,如是说,“20年前,虽然很罪恶,坦白讲,我们底子里还是有些崇拜……但现在,他们接触的根本就不是人类可以承受的东西。” “我们无法承受那样的邪恶。K老了,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老疯子。” “你们……” “我们想让世界变得更好,虽然方法不甚磊落……确实如此。可以肯定的是,死亡之翼还在,世界只会慢慢走向难以置信的消亡。” “那你们叫什么名字?” “原点。” “圆点?” “原本的原,原点。” “原点啊……” “你和你的朋友,你们打算怎么利用这些罪证?”光头最后问。 张怀满犹豫了一下,跟他说了要把U盘“交于国际黑客组织曝光”的决定。 “弱爆了。”他惊呼。 “什么弱爆了?”陈铭拿着登机牌回来,正好听见了这一幕。 “黑客组织?谁想出来的?不比水箱子里的金鱼聪明多少!” 二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光头,像是说单口相声的高亢语调,在机场的扶梯口下面大声嚷嚷。 “我就猜到你们没有办法。”说着,他又开始捣鼓自己的西裤口袋,“给,送给你们的。” “这……什么?”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形状奇怪的数码配件,类似于某种外接驱动器。 “嗯,单论信息情报这一块,我们是强于死亡之翼的,想必你们也深有体会……现在几点?” “7点半。” “航班几点的?” “9点。” “好,那应该还要等一会安检。”光头对着张怀满笑,又挤眉弄眼地看看陈铭,“我们到那边的座位上去,我教完,你们就会用了。” …… …… 与此同时,钱子雯和乔姗终于等到了吴恺老师上班。 在老师办公室里,乔姗和钱子雯从早上4点就开始等。 等了足足3个多小时,吴恺先是看到了钱子雯,眉头皱了一下。 刚刚,保安亭里的人说,有人在里头等他。 可他并不认识钱子雯,或者说只是有点眼熟? “你……”他刚想询问什么,就看到了办公室另一头的乔姗,眉头舒展开来,热情地招呼道:“小姗!” “这是我的朋友。”乔姗介绍,“她叫钱子雯,陪我一起来的……” “你们是来取那个U盘的?” “天呐老兄。”钱子雯察觉到其他老师探寻的目光,“说话轻点行不?” “我很想念你,吴恺。”乔姗在他的耳边说,“以前的事……就是一直没有合适的理由来探望你。现在也不合适,听我说——” “现在的情形紧迫,那个给你U盘的人,他已经死了。而我们必要取回那个U盘,希望你没有弄丢。” “死了!” “是的。”钱子雯神色严峻地点头,“死了。” “妈呀,你们这是……” “U盘在哪里?”乔姗又问,音量大了一些,好在其他老师仍然没有听见。 吴恺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迟迟不说话,让两位女士就这么看着他。 “怎么?” “我们边走边说吧。” 说着,吴恺带着她们走出办公室大楼,闷头朝校园深处走去。 “我们去哪里?吴恺?U盘呢?”乔姗边跟边问。 “不会真丢了吧?”钱子雯不安地猜测。 这时,吴恺猛地停了下来。 这个眉目端正,身材魁梧的男人,正一副窘迫的样子。 乔姗直视着他,他却不敢与之对视,低着头,就连说话也变得囫囵吞枣:“被,被拿走了……” “被谁!” 在操场的小树林旁,乔姗惊叫道,“哪个,哪个人拿走了?” 她们怔住了。 吴恺一副纠结的表情,最后看向乔姗:“不是人。” 他又说了一遍,潜台词是“你应该听得懂的。” 乔姗僵住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裙鬼?”钱子雯试探性地问道。 这时,一对情侣从树林左侧跑出来,他们都被吓到了,先后惊跳起来。 “是裙鬼。”最后,等那两个学生跑远,吴恺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它是真实存在的,但其他师生都把我当成疯子。它确实存在……上个月,就在那栋楼里,它偷走了我包里的U盘!” 钱子雯和乔姗,不约而同地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宿舍楼,女生宿舍。 “我当时就住那……” “这里早就废弃了。”吴恺看着乔姗,解释道,“4年来,一直就是栋待拆的空楼。” 钱子雯突然觉得好冷,想必乔姗也是。 接下来要怎么…… 今年的三月初,也就是谢齐林突然来访的前几天,吴恺在那栋楼里拍到了裙鬼的照片。 “它真的存在,这就是证据!” 吴恺过于激动地把那张照片从口袋里拿出来,“我找了将近十年,满打满算,从思琪她被残忍杀死的那一天起,我就、就开始……” 他把照片递给了乔姗。 乔姗直勾勾地看着那张照片,脸色有些泛白。 “给我看看。”钱子雯催促。 那是废弃宿舍楼的走廊,钱子雯看得出来。 拍摄时间是深夜,废弃楼本身没有一点的亮光,稀疏的淡光打在片瓦的墙壁上,是窗外的路灯,仿佛很好奇的样子,对身旁这栋幽暗的建筑物踮脚打探…… 拍摄者,也就是当时的吴恺,站在廊道的尽头,他拍到了那个东西…… 很高,四肢修长,此时此刻的动作,像是在奔跑那般,手脚形态诡异地撑开,再加上那滤镜般高糊的脸孔,有一种恐怖的不真实。 “这不是电脑合成的!” 吴恺像是害怕她们的质疑,率先反驳道,“我切实拍到了它,虽然照片看不清楚脸,但这是真的,是真的! “小姗……”钱子雯再把照片递给乔姗,“这不会是……” “G17。”乔姗不安地喃喃道。 () 第283章 【三十四】超声波 吴恺瞪大眼睛看着她们:“什么?你们都知道什么?” 钱子雯拿出那张本属于那法.巴蒂斯特,后来被谢齐林藏在农庄318号客房衣柜夹缝里的照片。 钱子雯感觉,它们拍到的,是同一个东西。 没错,两张照片里,人形怪物的脸上都有一块马赛克般的高糊,像是某种特殊的能力 “这是哪来的!谁拍的!” “说来话长……” “别这样,小姗,告诉我。” 她们感觉吴恺就要哭了,“如果关于裙鬼,你们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一定要告诉我……我对此付出太多了,我只想要一个真相,仅此而已!” “也谈不上真相。”最后,乔姗决定开口。 钱子要心里虽然有些反对,嘴上却什么都没有说,听着乔姗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用了足足三十分钟。 语速很快,但还是用了这么长时间。 “听懂了吗?” 吴恺听罢,消化了好久,不断地摇晃脑袋,像是喝了药。 最后,他颤抖着抿开嘴巴,“所以说……” “所以说我们需要那枚U盘。”钱子雯接过话茬,“如果U盘真真的是被裙鬼偷走的,我们就去把它要回来——” “不可能的。” 吴恺摇摇头,“我调查了这么久,最大的收获也只不过是一张高糊的照片罢了。从那以后,我仅仅再见过它一次,还只是短短几秒,就把我口袋里的U盘偷走了,它不是你要找就能找到的。” “一定有办法的。”乔姗说,“吴恺,你最了解裙鬼,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吴恺双腿瘫软地一蹲,手掌无力地撑在操场的橡胶上。 “吴恺?” “我不知道。”他语气颓丧地承认道,“从经验上来讲,我是更有几率找到它。” “若你们说的没错,裙鬼属于一个死亡变态犯罪组织,我们找它索要那枚U盘,先不说怎么要,就说它会不会放过我们……这是对它隶属机构不利的证据,不是吗?” 一阵沉默,好像吴恺说的很有道理。 “那个,如果它现在仍然隶属于死亡之翼的话……”钱子雯对着吴恺说,“你早就身首异处了?想想看,是吧?” 吴恺迷惑地抬起头,像是没明白钱子要在说什么。 “对。” 乔姗明白了,“雯姐说的对,想想那张那法留下来的照片,它被关在笼子里。有谁会喜欢把自己关在笼子里的人呢?” “吴恺,要是有人把你关在一个铁笼子里,你会喜欢他吗?” 钱子要来了自信:“它会还给我们的。最起码,我们不会因为U盘的事,而被它给杀了。” “那可说不定。”吴恺哪嘟囔地站起来。 “怎么?你同意帮忙了?”乔姗连忙问道。 “不过它只有在夜晚才会现身。” 吴恺一副“我加入”的认命表情,“在这之前,我希望咱们能拟定一个周全的计划。” “天呐,裙鬼原来……”他开始自言自语,“我竟然能活到今天……” “确实是奇迹。”钱子雯搭腔,语气带些挖苦。 乔姗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 …… 当晚九点,废弃的女生宿舍内,钱子雯在二楼的楼梯上滑了一跤。 “你小心一点。”乔姗轻声嗔怪。 “我错了。” 他们必须足够安静,就连说话也得压着噪子说,任务需要。 而现在,钱子要庞大的身躯砸在中空的楼梯扶手上,那刺耳的噪音,足足回荡了一分钟之久。 “我们是不是搞砸了?”乔姗问吴恺。 因为这“必须足够安静“的要求,正是吴恺在今天下午郑重提出的。 “应该还没有。”吴恺神经兮兮地东张西望,“我感觉没有。” “你感觉?” “第六感吧,你们女人对爱情有第六感。我对裙鬼有第六感。” 他们一口气上到五楼。 对策是这样的:介于时间的紧迫,吴恺打算使用一种最直接的办法,也是最“差劲”的办法,那就是——“让裙鬼感到被威胁”。 在宿舍天台,他们会用笔记本电脑播放一段高频的超声波。 裙鬼对此十分反感,就像是这辈子和超声波有什么特别的恩怨。 有百分之二十的几率,它会短暂地现身。 当然,这也是平日里不敢使用的方法,因为这种状态下的裙鬼,攻击性很强。 两年前,超声波方法奏效,它便从背后袭击了吴恺,把吴恺直接击昏。 直到现在,这位”研究鬼怪走火入魔”的大学语文老师,背脊上还留存着一块形状难看的疤。 荣耀之疤,当然,尽管所有人都以为,是他自己在浴室里面撞到了水龙头。” “你是怎么发现的?” 钱子雯率先推开通往天台的楼道门:“我问你,你是怎么发现超声波的方法有效的?” “啊,这个啊……” 在这段完全漆黑,没有一点光源的楼梯间里,吴恺回答,“我主动试过很多莫名其妙的方法,这是唯一有效的,虽然效果不怎么样。” “你应该放下过去。”乔姗冷不丁地说,声音从最后面传来。 钱子雯一个哆嗦,差点叫出声——因为她本以为乔姗在自己前面,脑子糊涂了。 “我没法放下。”吴恺声称。 “为什么呢?是因为李思琪吗?” “更多是为了自己。”吴恺如是说,“可能我这个人,天生无法容忍身边,有无法解释的事情发生吧?” “呃,好吧……” “大家!”钱子雯将聊天叫停,因为她的鼻子已经撞到了那扇门上。 门后就是天台了,这栋楼的制高点。 他们先后走出楼梯间。 一经对比,夜色亮得刺眼。 吴恺手忙脚乱地打开电脑,放到播放超声波的界面。 “准备好了。” “就这样放了?”乔姗皱着眉。 “当然。” 吴恺摁下“播放”的绿色按钮,进度条开始爬动。 他又把音量调到最大,最大了,只是身为人类,他们无法听见局限之外的声音。 三个人惴惴不安地站着,东张西望,生怕裙鬼突然从哪个角落里杀出来…… 已播放三分二十七秒。 钱子雯瞄了一眼屏幕,吞了口口水,又接着左顾右盼…… 这四周,除了他们和一个翻倒的水桶,就再也没有其他物体了。 更别说是活物——钱子雯觉得以裙鬼体型,应该躲不进那矮小的透红水桶里。 她想了想,继续环顾四周…… …… 十分钟后,超声波的进度条消失,播放完毕。 吴恺窘迫地看着二人:“可能今天的运气是不好的那百分之八十。”他说。 语气里没有失望,反而有些松了口气的意思。 “再放一遍?” “我看不必,以我的经验,它要出来,也该在一分钟左右的时候就出来了。” “那我们到每一层去转转。”乔姗提议,“说不定可以碰到。” “妈呀,这是有多固执?” “就是这么固执。”钱子雯拍了拍吴恺的后肩,“走,再碰碰运气去。” “这分明是碰鬼。” 吴恺有些不安,“两位,我说,如果裙鬼真的在这附近,它现在一定是暴躁的,因为超声波确实对它有用,你们知道……操等等我!” 钱子雯和乔姗没有听完吴恺的哕嗦,就开始往回走了。 其实钱子雯也害怕,程度或许比吴恺还要严重。 她觉得乔姗也是如此。 但她们不能退缩,毕竟…… 打开那扇布满铁锈的门,再次置身于这完全黑暗的环境中。 钱子雯憋着气,走在最前面,闷头快速地折转,来到五楼的通道门前。 家的想象力作祟,她想象裙鬼就在门后,一脸阴笑地等着她。 那照相机无论如何也拍不清的脸,阴笑着…… 她奋力地呼吸,再一次把气憋住,几乎是过于用力地把门推开。 它不在门后。 “你怎么这么慢才开门?”吴恺跟着出来。 “我有些害怕。”她实话实说,“嘿!你别关门,小姗还在后面。” “啊?她不是在你前面吗?”吴恺一激灵,手快速地从门把上脱开,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她不在我前面啊……” 钱子雯说,“她在我后面,如果你走到她面前了,那……” “操,我根本就没看到……”他说不下去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后面那扇半掩的铁门,和门缝里死一样的黑。 “喂,别开玩笑!” “小姗?你在吗?” () 第284章 【三十四】马赛克 吴恺扔掉电脑包,回到楼梯间里。 “喂!”钱子雯喊。 那门“砰”地一声关死,把她关在了外面。 一阵歇斯底里的紧张,钱子雯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跟着进去吗?还……还是什么? 如果吴恺他不把门给关死,她就会跟在后面。 现在,这紧闭的铁门,给了她很大的前进阻力,心里的所谓“理智”在疯狂叫嚣。 吴恺的惊叫声,从楼梯间里传来,让钱子雯刚刚搭上门把的手,又猛地松开。 随之而来的一声闷响,像是钝器击打皮肉的动静。 最后,钱子雯克服了心中的恐惧,像是瓦尔登保卫战的士兵那样,有些视死如归的意思,干脆地破门而入。 她把门开着,这样好歹还有一些亮光。 乔姗就躺在楼梯的第一个转角上,额头上有一个巴掌大的疤。 “小姗?乔姗?” “裙鬼……”乔姗没有昏倒,只是受了伤。 她用手捂着伤口,全身都在颤动,“它在。” “吴恺?” “他被一起带走了。” “等等,雯姐!”乔姗虛弱地喊,把上楼的钱子雯喊了回来,“你忘了这个。” 她还给她那张照片。 也就是那法留给谢齐林,谢齐林留给他们的照片。 刚刚在操场边,钱子雯拿出来给吴恺看,最后吴恺还给了乔姗,被她收了起来。 “或许用得上。” “你在这里行吗?”钱子雯接过照片,担忧地问。 “我行,吴恺就不一定了。”乔姗闭上眼睛,边捂伤口,边用另一手做着“快走”的手势。 钱子雯艰难地蹲起来,朝天台跑去。 天台的气氛比刚刚阴森了许多。 本来倒放的水桶,不知被谁踢出五六米远,像某种动物的死尸,就那样孤零零地侧翻着。 钱子雯紧紧攥着那张照片,左右张望。 哪里都没有裙鬼的影子,起码表面上没有。 就在她着急得跳脚,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吴恺戛然而止的叫喊声从很近的背后传来。 背后是楼梯间的门,被单独做成了一个凸出于天台平面的小房间。 听声音,吴恺就在房间的另一边。 钱子雯做好心理准备,往外走出几步,抄起那可以用作防身的水桶,又回到门口,沿着房间的外壁谨慎移动。 它就在拐角那边。 走到侧边墙面的尽头,钱子雯停下脚步。 她感觉心脏有些发闷,像是急性哮喘的先兆。 当然,她知道致使这种现象的源头——只要拐过这九十度的转角,就能一睹裙鬼的真容。 眼前忽地闪过一具人形,钱子雯竭力镇定,发现那只是昏倒的吴恺。 他被裙鬼扔在地上,后脑勺有一块肿起的包。 看来,又是一道新的“荣耀之疤”。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拐角那头,又伸出了一只混黑无毛的小手。 “干,干什么?”钱子雯害怕地问。 那只有三根手指的小手向前伸了一下,像是人类世界普及的肢体语言——“给我呀”,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你要什么?” 裙鬼没有回答,又暗示性地伸了伸手。 “你到底……”钱子雯像是明白了它的意思,把手里的水桶递给它,“我没有恶意,只是为了防身,你听得懂吗?我……” 话还没说完,那黑色的小手就猛地一甩,像是一只受惊的昆虫。 水桶被抛向远处的高空,最终旋转着飞下屋檐。 “你从吴恺那里拿走了一枚U盘。”钱子雯斗胆继续说。 “这不是属于你的东西,恕我直言。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把它还给……” 裙鬼发出可怖的撕叫,并一把抓住了钱子雯的左手。 事后,每当回忆起这一幕,钱子雯都会感觉到一股切实的冷意。 被裙鬼油腻腻的小手抓住,然后越攥越紧…… 那种痛感,不是普通的皮肉被压迫的痛感,还掺杂着牙根的酸楚,心脏的酥麻,和一种“雨夜湖底般”的凄凉。 钱子雯呜咽着,腾出另一只手来试着挣脱。 裙鬼始终都没有现身,只是伸着它那长长的手臂,一副要把钱子雯拖过去吃了的架势。 吴恺呻吟着动了一下,裙鬼的力度越来越大,钱子雯马上就要招架不住了,就在她决定放弃的前一秒,裙鬼率先停住。 天空开始下起小雨。 乔姗花了好久时间,才让自己振作起来。 她踉跄地站起,朝天台赶去。 天台上,棉花般的细雨洋洋洒洒。 楼梯间的背面,钱子雯靠坐在墙面上发着呆,吴恺半躺在地,后脑勺受了不轻的伤,意识看似恍惚,暂时无法沟通。 乔姗转向钱子雯。 “雯姐?” “雯姐,裙鬼呢?” 钱子雯没有回答,像是受到了什么莫大的刺激,整个人愣在那里。 乔姗害怕起来,一再确认没有东西潜伏在四周,掏出手机,想要拨打120。 “别。”钱子雯轻声喝止。 “雯姐?” 只见这个胖嘟嘟的女作家笑了一下,是那种舒心的笑,就好像任务完成,U盘已经到手了一样。 怎么可能?! 待她伸出那满是抓痕的左手,亮出掌心里那枚小巧的U盘时,乔姗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这是怎么……” “裙鬼给我的。”钱子雯说,“或者我们可以叫它G17,又或者,叫它mosa.c……” “什么!” “马赛克。它是马赛克。” “裙鬼本来的名字?” “本来的代号。毕竟再往前,它还是一个‘人’,像我们这样的人,有爸爸妈妈,有爱人,还有朋友,一个本应平凡快乐着的人。” “K的研究所……”乔姗不安地喃道,“咦?你是怎么知道的?” “它亲自告诉我的。” 钱子雯说。 刚刚裙鬼几乎要拉断她的手臂,她奋力挣扎,结果把那法的照片丢到了地上。 裙鬼看到那张照片,一下子就停下不拽了。 “它问我这张照片是哪里来的,我说是一个叫做那法.巴蒂斯特的人留下来的。它又问我们是不是巴蒂斯特的朋友,我说算是。” “它用嘴巴问你的?” “不。” “那是……” “别管了,这都是次要的。”钱子雯看着自己布满抓痕的手腕,心不在焉地说。 “然后它就把那法的U盘还给你了?” 钱子雯点点头:“看来,裙鬼正是2005年的时候,被巴蒂斯特教授从研究所里解救出来的。这照片就像是一个信物,通过它,我们达成了一个协议……” 吴恺的后背一弓,开始汹涌地呕吐起来。 这破坏了两位女士对话的专心程度。 “你还好吧?老兄?”钱子雯走过去,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背。 “还,还好。” “雯姐。”乔姗接着问,“你刚刚说,和裙鬼达成了什么……”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的。” “诶?” …… …… 上海浦东,飞承德普宁机场的航班,因不可抗力晚点。 肖冰和徐秀蓉,到达黄岩镇的同时,陈铭和张怀满已经成功凯旋,钱子雯和乔姗那边也传来捷报。 而他们两个却才刚刚抵达,刚刚开始。 “没事的。”徐秀蓉声称,“陈琳不会废话的,如果U盘还在她那儿,她会马上给我们。” “好的老板娘。”肖冰心不在焉地应答。 推着徐秀蓉还算轻巧的轮椅车,在黄岩镇最大的一条路上步行。 根据轮椅上的人说,目标就在三个街区外的一间公寓里,走走就到了。 目标。 肖冰习惯这么想,而不是什么具体的人名,例如陈琳啊,谢齐林什么的…… 自从成为杰克肖恩之后,这八年里,他从没杀过一个“人”。 “目标”倒是解决掉了不少。 手机铃又响了。 他的手机设置是这样的:铃声开始的五秒钟没有声音,若是不方便接听的电话,他大可一下子挂掉。 这是一个十分巧妙的设计,尤其是对他这种职业的人来说。 因为一直在走路,肖冰没有及时感觉到手机的振动。 五秒过去了,铃声响起,是儿歌《铃儿叮当响》。 又是程瑶。 肖冰知道自己这回非接不可了。 他在徐秀蓉的侧目注视下,点下了接听按钮:“喂?” “肖冰,你方便说话吗?” “哦,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是不是有人在旁边?” “对。” “那你听我说就行了。”程瑶吸了吸鼻子,“我这边已经全部安排好了,几个临时的身份,和住所,足够躲避K和死亡之翼一阵子,就算是研究所里的东西来找我们,我们勤换地方就行了。” “确定?” 徐秀蓉在旁边,肖冰不便多说。 这句问句的完全版应该是“你确定这样就能够全身而退吗?” “确定。” 程瑶心有灵犀地回答,他们总是心有灵犀,“拿到U盘后,在‘码头’等我。” () 第285章 【三十四】你杀了我儿子 码头是他们的暗语,一个其实并没有水的地方。 “好。” “我有点害怕,肖冰,如果计划失败了,我们就……” “别怕。”肖冰言不由衷地安慰道,徐秀蓉疑惑地回望了一眼。 “我们得快点,鬼知道那个疯老头发觉了没有。” “你这边在掌握中?”程瑶问道。 “没错。” “明天晚上能按时到‘码头’?” “可以。” “再见,肖冰。”挂断之前,程瑶忍不住说了一句,“我爱你。” “我也是。” 通话挂断了,肖冰倒吸一口气,想要问徐秀蓉走到哪儿了。 一低头,只见她正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 “谁的电话啊?”徐秀蓉问。 “一个朋友,啰哩啰嗦的,说了一大堆。”肖冰声称。 对方哦了一声:“前面左转,肖冰,我们得专注一些,对吧?” “对。” 本来话题就到这里即止,可他偏偏又嘴欠地加了一句,“不接无关紧要的电话了。” 徐秀蓉没有说话,这让肖冰的全身涌上一丝凉意。 看着那老态龙钟的驼背背影,他怀疑她察觉到了什么,不该被察觉到的东西。 “走过头了!再右转!” “好的好的。” “到了。” …… …… 陈琳看起来很年轻,说她已经39岁了,肖冰还真有些不敢相信。 “你们一定要坐坐,徐阿姨?”陈琳一副殷勤的样子。 “不了,我们……”肖冰刚想拒绝她。 谁知,刚刚到现在一直在赶时间的徐秀蓉,竟然一口答应:“好啊,给我们泡杯茶吧,麻烦了陈琳。” “好嘞。”陈琳转身走进了厨房间。 徐秀蓉安静地等着,不跟肖冰说上一句话,也不急着去要U盘。 肖冰踮脚坐在沙发上,觉得越来越不安。 这时,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从楼梯上探出头。 “嘿!”徐秀蓉招呼,“你就是张喜儿吧?” “我是张喜儿的妹妹。”女孩有些胆怯地解释,“我叫张欢儿。” “今天不用上学吗?” “我感冒了。” “下来,让奶奶看看!” “不行。”女孩真诚地摇摇头,“妈妈说我的感冒会传染。” “欢儿!”陈琳端着两大杯茶回来,对着楼梯上喊道,“这么远跟客人说话,礼貌吗?” 张欢儿一下子就跑了。 肖冰想,她的卧室应该在二楼。 “这孩子有些胆小。“她真的感冒了吗?” “没有,她瞎说呢。”陈琳把茶水递过来,“今天是周五,中午就放学了。” “那喜儿……” “去朋友家写作业了,天知道是不是写作业。” 陈琳露出那种母亲特有的笑,满含疲惫与爱,“欢儿的性格有些古怪,她不喜欢跟人接触。” 肖冰不知道低声感慨了一句什么,啜了一口茶。 “哎呀!” 徐秀蓉突兀地惊叫道,“我的手机不见了!” “是吗?”陈琳瞪大眼睛,“丢了?” “我的天,帮我找找。沙发里。” 她对陈琳说,又转向肖冰,“你帮我去门外找找,好吗?我在门外看了一次时间,估计是顺手扔掉了?我经常犯这个毛病。” 肖冰感觉很不好,但还是硬着头皮出了门。 那手机真的在门外,被丢在一处工整的灌木丛里。 根据经验和第六感,肖冰感觉这是故意使然。 不会吧…… 他蹑手蹑脚地回到玄关处,又过于大声地破门而入。 “找到了!”他浮夸地喊道。 只见徐秀蓉和陈琳一副仓皇的样子,跟电影里主演被配角“抓包”时的动作很像,迅速地退向两边,是心里有鬼的表现。 “找到了?” 徐秀蓉假笑着,“那我们……不再坐一会的话,就走吧?” “U盘拿到了?” “呐。”她晃了晃手里的小塑料袋。 肖冰感觉心脏一阵酥软。 每当决定要再杀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心脏总会这么给自己来一下。 就像是批准,就像是祷告。 …… 八年前,肖冰开始给死亡之翼工作,再之前,他是一个周游世界的自由佣兵。 在深夜异闻最后的夜晚,肖冰说了一个真实的故事——那就是《鼠王》。 故事里的共生怪物,不只是他和程瑶少年时期的梦魔,更是决定了他们往后余生的东西。 K的研究所杀害了程瑶的家人:她的父母,丈夫,和孩子。 仅仅是因为程瑶想要向世人披露亲历的“鼠王事件”。 研究所的人,本来是想要一并杀死程瑶和肖冰,断草除根,在最后时刻,肖冰为了活命,提出了为死亡之翼组织卖命的交换条件。 像是一切都在计划之中,K几乎是以秒速接纳了他们。 他们开始为死亡之翼办事,犯下一桩桩肮脏的罪行。 在这期间,让肖冰感到诡异的是:明明所有的家人都被残忍地杀死了,程瑶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怨气,反倒是在职业杀手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肖冰问过程瑶这个问题,以无比简单直白的方式,而她却总是听不大懂,顾左右而言他。 最后,在亲眼目睹了程瑶和K的独处之后,肖冰恍然大悟。 是K,那个老魔鬼,他在给程瑶洗脑,或者是什么更加虚悬恐怖的手段,使得程瑶忘记了仇恨和痛苦,全心全意地为死亡之翼工作…… 七个月前,肖冰不分昼夜地监视谢齐林,想要完成“摧毁U盘”的重要任务。 那天,就在他决定小憩半小时的时候,程瑶打来了电话:“肖冰,你得实话跟我说。” “怎么了?” “我是不是曾经有一个家?” “嗯?”肖冰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半晌过后,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肖冰?” “是的,你有一个家。”他故作沉着地回答。 电话那头,程瑶狠狠地哭了出来,哭得很惨,像是孩子突然发现了生活的本质。 她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恢复正常的。 也就是说,过去的八年里,K完美地把那些记忆,从她的脑海里抹去了,没有一点残留,直到现在,才重新露出了头角。 “一切都是有目的的。”这是肖冰的座右铭。 没错,至于K不惜长期对程瑶进行洗脑的目的,肖冰觉得,他不是为了留住程瑶,而是为了留住自己—— 杰克肖恩,活动于全球各大战乱地区,是一名臭名昭著的佣兵杀手,只给出价最高的恶人卖命。 K想要他的业务能力,同时还要因为他和程瑶试图披露鼠王的事,而给予教训。 最后的结果是:K给了他们教训,同时,用留住程瑶的方式,留住了肖冰。 K似乎清楚得很,若只是为了肖冰自己,肖冰是不会有丝毫顾忌的,他多半会宁死顽抗。 但一提到程瑶,那可是肖冰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只要挟持着程瑶的安全,肖冰就会义无反顾,“忠心耿耿”地给他卖命。 …… “老板娘?” 肖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徐秀蓉带进了一处深山老林里。 就像是《奇痒》里,大伙发现少年陈忠敏尸体的地方。 “这能出去吗?” “能的,这是近路。”徐秀蓉说。 他们继续往里走,U盘就在那个塑料袋里,被老太太死死地用手攥着。 他需要这枚U盘。 他需要所有的三枚U盘——因为这是脱离组织、跟K抗衡的唯一筹码。 在七个月前,他和程瑶就说好了:找到谢齐林藏起的U盘,无视K的任务指令,直接远走高飞。 他们可以用其中的文件,来牵制住死亡之翼,甚至能和K做上一个美美的交易,确保双方都得以全身而退。 “明天晚上,码头……” “什么!”轮椅上的徐秀蓉突然开口,把肖冰吓了一大跳。 “你杀了我儿子,对不对?” 肖冰猛地停下,轮椅也是一记晃荡。 徐秀蓉僵直地前倾身子,把自己抵住,没有狼狈地从坐垫上面摔下来。 “果然……” “你是怎么知道的?”肖冰发现自己的语调开始变得冷酷起来,“是不是那通电话?” “是的。我耳朵比你想象得好使,年纪大,可不代表聋。” 所以,我刚才是怎么想的,接电话的时候? 肖冰搞不懂——以往,他都不会犯这种幼稚的低级错误,从来没有过…… “我猜也是。老板娘,所以,你采取什么措施了?” 她会不会叫陈琳报警,在自己被支出去找手机的当间? 应该不会,因为时间太短了,来不及解释这荒诞复杂的一切。 当然,不能排除陈琳十足信任徐秀蓉,说报警就报警的情况…… 她会怎么做呢? “我采取什么措施?”徐秀蓉冷笑,笑声里满是颤音,“我的措施,就是……” 她一挥手,把那装有U盘的塑料袋扔下山崖——前面就是一个山崖,大概20米的高度,下面是滔滔不绝的河水。 “操!”肖冰失声喊了出来。 () 第286章 【三十四】一枚U盘 说时迟那时快,徐秀蓉开始尖叫。 她自行扭转过轮椅,疯了似的扑到肖冰的肚子上,一边撕喊着:“你杀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你这个恶魔!” 肖冰感觉肚子上掠过一丝冰冷的凉意——是刀。 他低呼一声,把这个死婆娘从身上扒开,后退两步。 那是一把长柄剪刀,原本是放在陈琳家的鞋柜上的,他看到过。 现在,徐秀蓉青筋暴起地抓着它,面朝肖冰,在空中无谓地挥着。 “你这是不自量力。” 面对现在的情况,肖冰一点也不害怕,抛去痛失一枚U盘的事实,他甚至还有些想笑。 “你觉得你能制伏我?我告诉你,老板娘,我现在可以有两个选择——大步离开。和把你杀了,再大步离开。怎么样,感觉如何?” “我没有不自量力。”徐秀蓉铿锵有力地说。 “什么?” “我说,我没有……” 肖冰刚想笑,只觉得一阵麻痹扫过全身,伴随着左腿的剧烈痛楚。 他直接跪了下来。 是电击枪! 那枪头飞弹出的夹子,掐进了他的皮肉。 陈琳托着弹簧线,从后面绕到了他的跟前。 谢齐林跟她解释过!在交接U盘的时候。 肖冰恍然大悟。 这样,徐秀蓉才能把自己的怀疑,在短时间内解释清楚。 那手机丢的很巧妙,肖冰想,自己确实也埋头找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虽说无法让那死婆娘从头讲起,但如果陈琳之前就从谢齐林那里,了解了事情的大概,姓徐的再说出自己的怀疑,就他娘的十分易懂了。 “报警了?”肖冰问她们。 “报警了。”徐老太控诉着回答道,“你完了,你、你这个……混蛋!” “警察马上就要来了。” 陈琳说,“我直接打给了陈铭的特别调查组,调查组又下令出动了所有的当地警力——你是头号罪犯,不是吗?这回你跑不掉了,肯定跑不了。” 肖冰大笑起来,笑得全身痉挛,这也有电击枪的功劳。 “怎么?”陈琳表示疑惑。 “你们直接报警了。”肖冰大喊,“操你们的,是你们完了!” “别说胡话了,小心我再电你!” 话音刚落,只见徐秀蓉的轮椅凭空翻起,从崖边直直地落了下去。 总的来说,K真的很让入憎恶,肖冰想。 但多数情况下,譬如现在,还是得叫他一声爸爸的。 …… 二十分钟后,天色全黑。 肖冰捂着腿部的伤口,在夜色的掩护下,回到了陈琳公寓所在的居民区。 丑女皇救了他。 肖冰心有余悸地想:K感应到了陈铭调查组跟黄岩镇警方的信息交流,然后就让她来了。 这个高于生死和维度的丑陋怪物,她把徐秀蓉暴力地掀下了山崖,又在陈琳漂亮的脑袋上打出了一道裂痕:就像她对杨萍萍所做的那样。 现在,当地警方估计已经全副武装地扎进了山林。 他们会发现两个人的尸体,而肖冰却已经逃之天天了。 他在陈琳的公寓门口停下,吸了一大口氧气,足足憋了二十秒,好让自己平静下来,把丑女皇那令人难以释怀的可怕形象暂且抹去。 待准备好后,他呼出与吸进氧气等量的二氧化碳,搓了搓手掌,开始上前观察窗户,确认屋里没有任何的警务人员…… “砰!” 门被暴力地破开,肖冰大步闯入,飞快地检查了底层的所有房间,没有找到。 他喃喃自语,三步并一步地朝二楼跑去。 他看似失去了这枚U盘的筹码,其实不然。 只需要逻辑思维一下就可以了,徐秀蓉扔掉那枚U盘,乍一想是为了不让肖冰得到它。 但这不是她和故事小组其他人所认知的样子:在他们眼里,蝙蝠肖恩的任务是摧毁U盘,而不是用作什么他用。 若那塑料袋里真的装有U盘,老太婆这么一扔,岂不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不会的。 所以,肖冰感觉U盘还在她们手里。 刚刚,他在陈琳的尸体上摩挲了一番,没有U盘的影子。 徐秀蓉既然已经使用障眼法了,也就不大可能再把U盘随身携带。 最后,肖冰认为,那东西还在陈琳家里。 “张欢儿?”他佯装亲切地叫唤。 楼梯口的第一个卧室门轻微动了一下。 肖冰狡猾一笑:他小时候也经常这样,有陌生人闯入家里,就把自己关进卧室,然后傻傻地贴上门眼去窥探,那动静才叫一个大呢! “张欢儿?” 肖冰开始敲门,“我是刚刚来做客的朋友,有些事,能让我进去一下吗?” “不!”张欢儿害怕地喊。 “不要这样嘛!”说着,肖冰一脚把木门踹烂。 一连串木材崩裂的动静,震耳欲聋。 欢儿穿着一套的天蓝色家居童装,好看地蜷缩在床头后面。 “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 “妈妈。”张欢儿颤抖着音带声称,“我要妈妈。” “你妈妈很快就回来了。在这之前,我必须要问你几个问题。” 肖冰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犯了一阵恶心,“若是你不配合,我就杀了你的妈妈。” 张欢儿尖叫起来。 “配不配合!” 孩子易碎地点了点头,肖冰笑了。 “很好,现在,我要你和我慢慢走到下面去。” 在张欢儿的倾囊相告下,肖冰在陈琳最隐秘的空间:首饰盒里找到了那枚U盘。 呵,女人。 “你要它干什么?”孩子哆嗦着问。 “我要它摆脱一些东西。”肖冰回答。 “那妈妈为什么要藏起来?” 好问题:“因为你妈妈觉得我会用它来干坏事。” “你会?” “不会!”肖冰有些气愤地回答。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知道自己必须开始思考:陈琳把电话打给了陈铭的调查小组,也就是说,在陈铭、乔姗他们面前,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过不了多久,便会天下皆知。 K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的得力属下被警方通缉,然后落得被逮捕的下场。 肖冰知道的内幕太多了,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被哪国的警察逮住也都不是好事。 刚刚,丑女皇的出现印证了这番推论:K会尽全力保证自己不被逮捕。 可能只是为了那些U盘,和被捕后给组织带去的伤害,不过肖冰可以接受,早在13年前,当雇佣兵的时候,他就已经学会了去拥抱人性的丑恶,显得坦然。 放出丑女皇,研究所要耗费巨大的资费,哪怕是短短几秒。 说实话,被那家伙救了,肖冰还真的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最后,不出意外的话,K会把自己救回组织。 但肖冰知道自己不能回去:他已经和程瑶说好要逃了,逃到天涯海角,死亡之翼都找不到的地方,不再干那些肮脏的勾当,不再…… “一枚U盘够了,不能贪心。” 肖冰用陈琳的电脑匆匆查看了里面的内容,这么劝说自己。 故事小组那边的身份已经暴露,那两枚U盘拿不回来了,至少不能像原计划那样,不动干戈地拿回来…… 还要避开K的‘救援’,不管他派了谁,是人还是鬼,肖冰想:我都不能让他给找到。 他坐在电脑前,进行反复评估。 最后,判定这枚U盘单独的杀伤力也足够大了。 他决定调整计划。 “你暴露了?”电话刚接通,程瑶劈头就问。 “听好了程瑶!”肖冰把U盘揣进内衬里,一边说话一边朝外走,“你现在就去码头。” “什么!” “是的我暴露了。”肖冰加快步伐和语速,把陈琳家的黄木地板踩得嘎吱作向。 “只拿到一枚U盘,另外两枚失手了。不过这也够了程瑶,听我说——这也够了!K肯定派人来找我了,我们得立刻行动,你现在就把准备好的东西都……” 还没说完,玄关门外响起了万能钥匙开锁的声音。 肖冰在门前一米不到的距离急刹车,以动静和声音判断,外边应该是警察,一票的警察。 他没有挂电话,把手机揣在兜里,转身狂奔。 拎起角落里蜷伏着的张欢儿,趁她还没来得及叫出来,就用胳膊死死地掐住她的喉咙——这是绝佳的人质,若待会的事态发展不妙,小家伙便会起到关键作用。 警察冲进陈琳家的时候,肖冰已经带着张欢儿于后门逃走,偷了一辆轿车,往镇外的公路驶去。 …… () 第287章 【三十四】蛙脑 次日下午,一处警方所属的安全屋内。 “当地警察在山崖底下找到了,找到……”陈铭攥着刚刚挂断的电话,没有说下去,不过大家都懂了。 徐鹏捂住脸哭了起来,其余人陷入了难解的沉默。 不一会,乔姗也哭了起来。 陈铭突然觉得有点搞笑:他大费周章想出的“替身计划”,其目的就是为了预防农庄外部某处“蝙蝠肖恩”的监视。 没想到,肖恩没有监视他们,起码这些天没有。 他就混在他们之中,他就是第二夜,第三夜的参与者肖冰! 现在,如果陈铭猜得没错,通过肖冰卧底的信息,死亡之翼已经得知了最后两枚U盘的下落。 准确地说,他们知道是被谁拿走了——为了确保故事小组其他成员的安危,调查组启动了这处安全屋。 K无从知晓,因为这不在警署的官方资料里。 乐观地说,没有人能找得到这里。 “都是我的错。”乔姗哽咽着说。 “怎么会是你的错呢!”钱子雯反驳,“谢齐林,和徐奶奶,他们都是被……” “可我应该预料到的!” “怎么说?”张怀满青着脸问。 “那是在第三个夜晚开始前,你们记得我是和肖冰一起过来的吗?” 大家纷纷说记得,乔姗继续,“我之所以会碰见肖冰,是因为我看他一个人在农庄后面的那条路上走——很奇怪,他身上沾满了花籽,像是刚从油菜田里钻出来的样子。” “呃……” “他是在油菜田里折磨的谢齐林。”乔姗说。 “陈局你们的调查结果,谢齐林遇袭第一现场,不就是那片油菜田吗?” “我当时太浑浑噩噩,要是能把这个结果,和我在油菜田旁碰上肖冰的事实结合起来……那么最起码徐奶奶就不会死了。”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徐鹏擦干薄薄的一层眼泪,“我们现在有两枚U盘,接下来呢?还是要发送给黑客组织?” “不。” 陈铭马上顺接徐鹏的话茬。 现在不是计较、伤感和愧疚的时候,更不能退缩,“我刚刚也说了,原点组织的光头朋友对我们很‘友好’。” 说到这,张怀满不自主地看了他一眼。 “啊,是,很友好……他给了我们这个玩意,他说这是一个专门进行回溯和智能匹配的联网引擎,名字叫‘蛙脑’。” “蛙脑?”钱子雯反问。 陈铭拿出那个玩意儿,小心翼冀地递给她,并一再叮嘱她别弄坏了。 就是一个形状有点不对称的电子元件,连着一个USB插头。 至于为什么要叫它是“蛙脑”,光头说他不知道,他们从来都是这么叫的。 “怎么用?”徐鹏从钱子雯的手里接过它,小心地捏了捏,问。 “中介器。如果你仔细看的话,徐鹏,你会发现它不只有一个USB插口,还有个接口,在另一头的屁股上。” 陈铭开始操作,按照在机场大厅,光头口授的方法—— 先将一枚U盘插入蛙脑的接口,再将整个蛙脑接入笔记本电脑。 光头特意告诫他,要一台配置高一点的电脑。 所以说,警局里的主机都被pass掉了,他们暂借了徐鹏去年刚买的高端游戏本。 “嗯,对,就这样接上,电脑打开目标文件……” “然后呢?” 陈铭没有回答。 U盘在中介器模式下被打开后,电脑自动弹出了一个纯黑色的页面框,弹出之快,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陈铭和张怀满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页面中间那团诡异的图案吓得一愣,没有例外。 “这画的是什么?” “对啊,这是?” “蛙脑?”徐鹏猜测。 “好吧……” 页面中间的“蛙脑状物”在高速转圈,同时,还可以看到那一个个文件夹忽明忽暗地闪烁,像是在被高速地剪切黏贴。 “这是解码匹配。” 陈铭解释,“连上网了。蛙脑在智能匹配这些证据文件和全网的数据,大到一则新闻,小到某个古巴人账户的一笔转账。它都能给翻出来……” 半个小时里,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程序运行,直到乔姗突然问道:“古巴人?” “嗯?” “为什么是古巴人?” “我也不知道。”陈铭坦诚,“这里我只是照搬那个光头说过的话。” “这匹配,抱歉陈局我有些没懂……有什么用吗?”钱子雯难得糊涂地问。 “如果说。” 张怀满替之回答,“这些U盘本身只能算作是局部的‘证据’,那么蛙脑便会结合整个互联网,给我们带来‘证据链’。” “如果幸运的话,我们甚至能够得出死亡之翼的运作规律,预知它们下一步乃至未来的行动,这都是数据计算的功劳。” “那岂不是意味着,我们有机会干掉K了?那个老恶魔?” “没错,雯姐。”张医师振奋地说。 “可……既然原点组织有‘蛙脑’这样的技术,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做匹配呢?还费劲地把U盘还给我们,让我们……”钱子雯又问。 “他们不想和这件事有瓜葛。”陈铭解释。 “原点和死亡之翼,是亦敌亦友,互相牵制的关系,估计原点是不想打破这个微妙的平衡吧?” “把蛙脑送给我们,还算是没有瓜葛吗?”徐鹏提出疑惑。 一时间,没有人理他,他们都在看着“蛙脑”运作,文件和文件夹不断闪烁,系统提示“联网匹配中”。 陈铭回味着刚刚的对话:是啊,蛙脑是光头亲手给我们的,这就是瓜葛,赤裸裸的瓜葛,不是吗? 好矛盾。 看着屏幕里依旧不断闪烁的文件夹,和“蛙脑”外壳上那令人起疑的红色光点,陈铭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会不会……”钱子雯话没说完,外面就爆出一声巨响—— …… …… 三个小时前,肖冰成功赶到了“码头”。 所谓码头,就是上海市郊区的一处花鸟渔具小店。 那里的两个打工小伙,间接听命于死亡之翼,直接听命于程瑶。 程瑶正是他们的“老板娘”。 过去几年来,这里一直被用作组织的安全屋,也是肖冰程瑶的“秘密聚会点”。 看着橱窗里那游动的小鱼群,肖冰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停止发抖。 在黄岩镇的山上,他杀死了张欢儿,这本来没有什么的,杀死她,因为她已经成了累赘。 放她走,并不是肖冰,或者说,不是杰克,肖恩的风格。 女孩是被活活勒死的。 整个过程十分顺利,趋向于一种反常的平静。 看着张欢儿的脸色铁青,慢慢地失去呼吸,最后,肖冰的手陡然松了一下:因为在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肖冰熟悉的动作表情。 直到欢儿断气,那右嘴角向上咧的难看姿势还留存在脸上。 肖冰想起了程瑶:在旧时的教室里,程瑶也会露出这般表情。这是抽动行为障碍的表现。 难道张欢儿也跟程瑶一样,患有抽动症吗? 肖冰想得很难受,在尸体的口袋里一阵乱翻,果真找到了一包西药,小小一包,适合治疗各种精神疾病…… 他叫自己不要再想了,得继续赶路才是。 对于张欢儿尸体的处理,他没有把她丢下山沟,虽然职业本能让他“最好”这么做。 最后,肖冰把欢儿摆在了路边,摆成一个安详的姿势,自己驻足良久,才艰难地离去。 然后,少有地,他开始质疑自己灵魂的本质。 …… “肖冰!”程瑶从店门里探出头来,叫唤他,“天呐你终于来了,快进来。” 肖冰太过于信任这个女人了,以至于直到门前,都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 透过眼前的门帘,他终于看到了店里那深邃的人影。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不只是因为K的出现,更是因为程瑶的背叛。 程瑶过猛地弯过肖冰的双手,压到身后,然后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肖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把U盘交出来。你手里的那枚。”遁世也在这里。 他是一个混蛋,也是K的头号杀手,只见这位“行业楷模”上前一步,用法语玩味地骂道,“叛徒。” “我只是想远离这一切而已。”肖冰一边说,一边看着身旁的程瑶,“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不会做出危害组织的事情。” 遁世往肖冰的脸上砸了一拳:“你不能跑。” 他一字一顿地说,“别忘了你是为谁而工作。” “别打他!”程瑶喝止。 遁世有一米九几,所以程瑶的声音应该是从他的左下方传来的,遁世轻蔑地一笑,低头看她,一副酝酿着要说些什么的样子。 “瑶……”肖冰从那一记懵拳里反应过来,愤恨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因为这只是一个测试罢了。”遁世大笑。 “老爷叫程瑶测试你的忠诚度,结果你一下子就……肖冰!你至少对我们还有点留恋吧?” () 第288章 【三十四】将计就计 肖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好。 半晌,他艰难开口,在这间看似平和安详的花鸟渔具店里:“告诉我这不是真的!程瑶!” “你知道吗?肖冰。” 程瑶冷冷地说,“谢齐林杀死了本.皮埃尔,但他没有杀死你的另一个朋友兰道夫,是我杀的,是我。” “呃……” “K老爷觉得,既然你的心里背叛了我们,你的搭档也不会太过于忠心。” 遁世又给了他一拳,这回是打在肚子上,肖冰忍不住地呻吟。 这就是报应吧,他想,因为他杀死了张欢儿,和数不清的无辜之人,现在报应来了—— 他会死在这里,被最在乎的人圈套了,然后死在这里。 “U盘!”在K的注目下,遁世再次索要道。 肖冰无奈就范,把U盘交给了他们。 “我只有这一枚,还有两枚估计已经在调查组手里了。调查组要曝光你们。你们会受创的,或大或小。” “我猜你们已经找不到陈铭和行动组的人了,他们正躲在哪个隐蔽的安全屋里。” 肖冰略带挑衅地把事实摆明。 而其余人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让他很疑惑。 “你们知道剩下的两枚在哪里?” “我们知道。”随着遁世把U盘一脚踩碎的声音,程瑶说,“我们安插进了一个跟踪器。” “嗯?” “你不用管了。”遁世暴躁地叫,又对着U盘猛蹬了一脚。 “杀了他。”K发话了,语调低沉,如同石像的呓语。 遁世掏出枪,被程瑶制止:“别在我的店里。” 她仰头看着遁世,“算我求你。” “嗯?”遁世面露鄙夷,转头看向K。 得到K的示意后,他暗骂一声:“操!那我们到坟场解决。” 程瑶点点头,给肖冰冷不丁地注射了一管东西。 肖冰感觉恍惚,最后平静地睡了过去——是强效麻醉剂。 不出例外的话,他知道自己不会再醒了。 那样最好。 …… …… 肖冰醒了,在一辆飞驰的车上。 他猜自己是在赶赴“坟场”的路上。 那是死亡之翼专门处理死人的地方,遍布全球的每一座城市。 现在,遁世要把他送到最近的一个点,一枪打死,再丢进强酸池里融掉。 “你醒了?” 肖冰跳了起来,头撞到车顶。 麻醉剂的效力还没有完全过去,以至于他没有力气抬手,去触摸那砸得胀痛的脑门。 “肖冰?” “程瑶。”他平息自己意外的惊讶,“我还以为是遁世负责做掉我。” “是他负责的。” “那你?” “我杀了他。” “……” “那是刚才的事情。”程瑶说,捋了捋被汗水贴上脑门的头发,那顶鸭舌帽就放在副驾驶座上。 她戴上帽子,继续说,“我把他的车逼停,说K有急事要转达,然后就一枪打在他的脑门上了。” “他的反应很快,拔枪的速度差点、差一点点就超过我了。我可是处于绝对的优势,才没被他反制的。” “你要跟我解释一下吗?” 肖冰现在不仅感觉四肢无力,还头晕脑胀的,“刚刚是什么意思?我们又要去哪里?” “这是我的将计就计。”程瑶平静地说。 肖冰可以听出,她其实不怎么平静。 “K以为他的洗脑效果还没有消失,他不知道我7个月前给你打的电话,他不知道我记起来了——我是真心的,在和你商量逃跑的时候。” “然后,你被K发现了,K听闻了你要脱离组织的风声。我反倒没被发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觉得可能是本.皮埃尔告的密,窥视到了什么,就把你的不忠供出来了,你觉得合理?” “皮埃尔……合理。” “嗯。” 程瑶把车子拐上一条恬静的林荫小路,继续说,“K质问我是否对此知情,我说不知情,他还相信我。最后,我为了不露破绽,只得说你联系过我,邀请我一起到码头,然后逃跑。” “K的反应不出我所料,他对你还有所依赖,想要借助你的能力找到那法的U盘所以,他告诉我:‘如果他到时候真的到码头准备跑了,我们再杀了他’。” “程瑶,这……” “我真的准备好了所有的东西。”程瑶压过肖冰的话头,因为肖冰的力气还太小,就被一下子压过去了。 “在暗地里,我都准备好了,放心,肖冰,这全都是在计划之内的,只是我惊讶K,他既然会带上遁世,我还怕我搞不定他,现在搞定就好了。” “你应该早点把这些计划告诉我的。”肖冰抱怨,“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抱歉,我是为了万无一失。” 肖冰透过后视镜看着程瑶,这个八年前赢弱无力的女子,现在竟也长出了一对冷峻的眼睛。 肖冰突然感觉到悲哀,悲哀得不得了。 “我们的计划凌驾于他的之上,肖冰。” “所以。” 肖冰试着做全盘理解,“皮埃尔发现了我要脱离组织的苗头,通报了K,K因为依旧需要我找到那三枚U盘,就没有立刻处理。” “现在U盘找到了,剩下的两枚你们似乎也有了消息,所以,K决定借助你,在码头把我‘抓个现行’,然后做掉。” “没想到程瑶你是假戏真做,当初提议要逃跑的就是你。K依旧没有发现这点。” “现在,你截了我的法场,杀死了遁世,接下来呢?还有,这算什么?这样一来,K会追杀我们直到天荒地老。” “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得救你,我们活着,这是最根本的。” “如果你事先联系我了,我们说不定还能想到更完美的解决方法。” “抱歉。“程瑶说了第二遍。 肖冰感觉很难受。 他本来想要抒发一大串没用的词汇,最后作罢,转而问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完成K交给我的任务。“ “什么任务?” “拿回另外的两枚U盘。” 程瑶预感到肖冰要问什么,抢先回答道,“是原点那边帮的忙,他们给了陈铭一个销毁器,骗说是什么高级玄虑的东西,上面还有一个镶入式的跟踪设备,只要他们激活销毁器,就会同时开启定位,我现在已经拿到安全屋的地址。” “现在的情况,K明显是想要让那两枚U盘的文件自行销毁光,我只是去确保这一点的。” “现在,肖冰,我们为了彼此,要把U盘里的文件救下来,能留多少是多少!作为钳制死亡之翼的把柄……” “然后我请的帮手,会在外滩帮我们彻底消失。成败在此一举。你能动了吗?” “大概能了?” 程瑶朝后座扔了一把枪:“快到了,我们速战速决。” …… () 第289章 【三十四】消失 “什么声音!”徐鹏惊叫。 “是门锁!“陈铭反应过来,“你们快从后门跑!” “后门?” “看我手指的方向。”他指向房间另一头的柜子,也就是徐鹏刚刚一直搭脚坐的地方,“移开柜子,有个暗门。” “那陈局你怎么办?”钱子雯问。 “我跟在你们后面!”陈铭感觉肾上腺素飙升。 余光里,同伴们在努力地挪动柜子,他试图拔下那连着电脑的“蛙脑”—— 这不是什么“证据匹配器”,它就是一个跟踪设备,那血红色的光点,发射出定位的电波,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也就是说,哈尔滨的光头男绝不是什么好人,陈铭细思极恐。 他回想起许磊那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脑袋,光头说这只是道具,但搁到现在,他已经不是那么相信了。 接口卡的很紧,陈铭听到有两个人下楼的声音。 安全屋设在地下二层。 为了不让K洞悉这里的方位,他还冒险地没有安排任何警力,同事们对此可谓是一无所知。 现在,连着U盘的“蛙脑”还是拔不下来,威胁的脚步却是越来越近,陈铭的头皮开始一阵阵地发麻。 “你们怎么还没走!”他朝柜子那边的四个人吼。 “暗门卡住了,打不开!”乔姗尖声叫道。 “操!” 陈铭顾不了这么多了,埋头继续捣鼓蛙脑。 就在这时,电脑发出一声诡异的提示音,他猛地抬头,看到了一片惨亮的空白:文件夹没了,文件也是…… 陈铭感觉到深深的被圈套,回想起光头挤眉弄眼的友好表情,和那些义正言辞的请求……真是操蛋! “别动!” 这时,肖冰的声音从楼梯口传过来。 陈铭绝望地抬头,看到“老朋友”肖冰,和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女人,估计也是死亡之翼的下属——他们一人拿着一把枪,慢慢地朝他逼近。 陈铭回头看去,乔姗他们还在那里,那道暗门就像是在跟谁怄气一般,卡的很死,也可能是安全屋常年不使用的缘故…… “还有一枚U盘,你们连过了吗?”肖冰问。 “肖冰你这个混蛋!”乔姗控制不住地大喊,“你——” 一声震荡的枪响,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只见柜子旁的四人面面相觑,一副受到冲击的样子,一会看看自己,一会看看别人,想要搞清楚子弹击中了谁。 没人中弹。 “谁再废话,下一枪就打在谁的额头上了。” 鸭舌帽女人的声音很清亮,语气却是冷峻的,内容更是阴晦至极,“你们是死是活都没关系,我们只要U盘,所以说,把U盘交出来,我们可以和平解决这件事儿。” 陈铭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卑微地点了点头,拔下蛙脑上连着的U盘——说来讽刺,这回一下子就拔下来了。 “给。” “你走过来。”肖冰说。 陈铭就范,慢慢地走到楼道下面,近距离面对着肖冰,也就是蝙蝠杀手,也是杰克肖恩。 这家伙没有动作,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铭递出那枚U盘,肖冰上前就是一腿,踢中了陈铭的肚腩,那力度,疼痛可想而知。 陈铭跪了下来,感觉痛苦在扩散,全身一阵难解的酸痛。 “你给了我被销毁的那枚,我不是傻子。还是你不知道那是一枚销毁器?” “把另一枚也交出来。”鸭舌帽女人上前,直接抵住了陈铭的头。 陈铭一动也不动。 “操,我踢得太狠了?”肖冰皱起眉头,“他是不是起不来了?” “那就你吧,年轻人,把另一枚U盘拿过来。” 鸭舌帽女人“钦点”了徐鹏。 陈铭不用看就知道,因为鸭舌帽女人也不过30岁出头的样子,对于她来说,徐鹏是这里唯一的“年轻人”。 陈铭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他袭击了肖冰,在徐鹏受迫交于他们第二枚U盘之后。 那一脚确实很有力道,被踢到站不起身却是假的—— 他跪在地上,捂着肚子默数着,估计徐鹏已经走开了一定的距离,再默数到三,就开始了冲动的奇袭。 说是“奇袭”一点也不会过分,因为这一记吓到了鸭舌帽女人,更是让肖冰猝不及防。 “操!”肖冰咒骂着摔到在地。 手中的两枚U盘:一枚完好的,还有一枚经历了文件销毁。 它们分别滑向安全屋的两个角落。 鸭舌帽女入条件反射地去捡离她最近的一枚。 陈铭趁机制伏了肖冰。 整个身子压在了他的上面,抢过他紧紧攥着的手枪,这比想象得还要容易。 肖冰就像是没有睡醒,手指软绵绵的没有力道。 陈铭检查了枪膛里的子弹,刚想要给肖冰来一枪,就感觉一阵恍若隔世的抽离感—— 是鸭舌帽女人,她打中了自己。 陈铭狼狈地捂住胸口,跌坐在地。 一切都发生在分秒之间,肖冰像是一只昏厥后恢复行动力的虫子,飞快地站起。 鸭舌帽女人没注意看,以为陈铭已经死了。 她准备去捡另一枚U盘,不料陈铭开始扣动扳机:没有瞄准,却足够起到击退的效果。 戴鸭舌帽的女人不得不放弃陈铭脚边的U盘,一边用自己的枪还击,扯着肖冰的胳膊,消失在楼道的拐角。 “他妈的!”陈铭大骂,踉跄地站起。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流了多少的血,三步并一步地追击上楼,直到在第九级台阶上踩空,惨绝地滚落下来,没有摔到底,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 “肖冰?你受伤了?”回到车上,程瑶第一件事就是问他。 “没有。” “那这些血,是……” “估计是陈铭的血。”肖冰蹭了蹭自己衣角上的血迹,说。 “你确定你没受伤。”车子发动了,程瑶又问。 “没有,你放心。” 他们没有往偏远的地方逃窜,反而是加速往市中心急驶而去。 “外滩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对。”程瑶回答,“两个小时前就在等我们了。” “他们是什么人?” “专业人士。” “专业帮人消失的?” “没错。” 他们在一处隧道里剥掉了车子的黑皮,再换了一个牌照。 这本是一辆蓝色的雪佛兰,只是伪装成黑色奥迪的样子。 完事后,他们继续赶路。 “你不想讨论一下刚才吗?”肖冰问。 “刚才?刚才你被一个大腹便便的条子给制伏了,是想讨论这事?” “不,不是……那是麻醉剂的效力还没过。我说的是U盘。” 程瑶没有应声,车子驶出隧道,他们可以透过车窗看见高耸的东方明珠电视塔。 “你只抢到一枚,你不知道那是被销毁的,还是完好的!” “别说了。” “难道这个不重要吗?” “是很重要,但……别说了。”程瑶加重语气,“如果我们夺到的是空U盘,那又怎么样?那只是突发情况下的救命稻草罢了,跟逃跑本身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们现在查看一下吧,到底这枚……” “你要看你就自己看吧,肖冰。”程瑶的语气很差,“我在开车。” 肖冰被呛住了,没有回话,也没有兀自去查看U盘的内容。 他等着,静静等着,直到程瑶终于哭了出来:“我恨我自己。” 她愤恨地呜咽,“那个老头杀了我的全家,我甚至都忘了他们的长相……如今发觉了这一切,我竟然满脑子想的都是逃跑,而不是找那家伙报仇,肖冰,你说——” “我们杀不死K。” “总有办法的!” “但是,我们还不知道。” “对不起。”程瑶摘掉鸭舌帽,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我总是拖你下水,从最开始对付鼠王的时候就是……是我害你变成了K的打手,我知道肖冰,若只是为了自己,你不会乖乖听他的,即使……” 她没有说下去,但肖冰知道她要说什么。 即使会死。 “我爱你。”肖冰喃喃道。 “我知道。” 抵达外滩,他们把车停到一个昂贵的停车库里,反正也不会回来取了。 在下车前,肖冰严肃地握住程瑶的手:“K终会死的,不管是不是我们杀的他。” “我想亲手勒死他。” 两人在车厢里对视了半晌,最后,肖冰率先移开目光:“快走吧,我们去消失。” …… () 第290章 【三十四】神秘人 七天后。 “你们就是谢齐林的朋友吧?”爱德华.克里斯托弗问道。 他但愿自己的标准,毕竟这是世界上最难学的语言之一,他还只学了五年。 “是,你是爱德华?” “爱德华.克里斯托弗。”他自我介绍,“一个写书的,也是谢齐林最好的朋友。” “我叫张怀满,她是乔姗。” 桃源农庄的大厅里,那个精瘦的眼镜男先指了指自己,又指向旁边那位漂亮的女士。 他们都很憔悴。 一阵趋向于尴尬的客套之后,爱德华找了一个沙发坐下来,捋了捋他那马克思式的大胡子:“谢谢你们联系我,我是说,是谢齐林叫你们联系我的?” 他想再次确认这点。 “前天,我们在收拾谢齐林母亲遗物的时候,又翻到了一本笔记,看样子是属于谢齐林的。” “上面只写了三行字,第一行是你的名字,第二行便是我们联系到你的电话号码,至于第三行,用法语写着一个词:备用方案。”乔姗说。 “那谢齐林生前什么也没有提到吗?关于我,和我可能提供的帮助?” “他生前什么也没说,关于死亡之翼的事。”张医师解释。 “我们之前掌握的信息,还都是从他留下的笔记里挖出来的,那时候他已经死了。” “你能帮什么?”乔姗直白地问他。 “嗯……在这之前,可以先让我跟上进度吗?”爱德华问,“第一通电话里,你们说又有两个人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姗开始讲述。 爱德华克里斯托弗费劲地听着,像是在做网上的听力理解。 不过,这位女士的讲述功底很好,纵使有些许的语言障碍,他还是全都听懂了。 “第三夜,寻找三枚U盘的秘密行动,发现肖冰就是蝙蝠的震骇,还有……” “陈铭局长怎么样了?” “昨天宣告死亡。” “很抱歉。”爱德华愈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总结一下:安全屋被突袭之后,肖冰和那个女人抢走了一枚U盘,陈铭局长拼死留住了第二枚。” “因为两枚U盘的外表相同,谁也不知道被销毁器清空的……结果,运气不错,我们留住了完好的那枚,他们却抢走了一枚空的?” “没错。”乔姗点点头。 “那枚U盘现在在哪里?” “在我这。”张怀满说。 “你没交给警方?” “这不行。”这位瘦高的医师告诉他,“K能够洞悉警方的信息流,若是在警方的通讯里出现了U盘的字眼,他必会追杀至此。” “那K也应该猜到U盘在你们这不是?” 爱德华提出问题,“为什么他没派人来找你们?” “不知道。” 乔姗如是说,“你说得对,按理说,肖冰或是别人应该再杀回来才对。” “我觉得是他们内部出了岔子。” “什么?”两个人同时一愣,抬头看他。 爱德华清清嗓子,解释道:“你们可能也知道,我的爱人,她父亲是一位不容小觑的角色,认识一些专门帮助罪犯或是麻烦缠身者,消失的家伙。我听说,他们一周前在这里,也就是上海外滩做了一笔订单。” “两个人,一男一女,几乎是不留痕迹的消失。根据一些谣传的只言片语,我猜,那男的就是蝙蝠肖恩。” “一周前,就是……安全屋遭袭的那天!”张怀满一个激灵。 “那看来是肖恩没错了。” 爱德华说出自己的推论,“他因为什么原因跟组织闹掰,然后和那个女人一起跑了。这就是为什么K没有找你们追讨U盘——他没有收到肖恩的反馈,还以为是被肖恩拿走了,全部。” “那个,爱德华。” 乔姗问道,“你到底有什么能耐?我们现在只有一枚U盘了,本来是想多拷贝几份的,结果发现那些文件无法被复制或者……” “嗯,这是死亡之翼的保险措施,这些文件被植入了某种程序,让你无法转移,若强行转移,则会依次地销毁。关于这点,谢齐林很早就发现了。“爱德华说。 “咦,这么说的话,那法.巴蒂斯特又是怎么把证据存入U盘的?”张怀满问。 “我也不知道,估计,是仅支持一次拷贝吧?” “我、我们还是想要追讨K的罪行。”乔姗激动得泣不成声。 “他杀了这么多人,他必须付出代价!现在特别调查组已经被遣散了,普通警察屁也查不出来。那个,克里斯托弗先生,如果你真的有什么办法,为何不快点告诉我们呢?” “有是有,但达成的条件十分苛刻,几乎不可能。” 爱德华阐明,“否则,我们干嘛不试……等等,你刚刚说调查组被遣散了,这是为什么?” “说来话长,简单地说。”张怀满一副胸闷气短的样子,“是因为徐海南。” “徐海南?” “他是老板娘的侄子。”乔姗说,“也就是徐鹏的爸爸。” …… …… 徐海南也算是一位有头有脸的生意人。 在听闻了姑姑的诡异死亡,和儿子在安全屋里的危险遭遇之后,他感觉后怕,愤怒不已。 并把这股怒火,全部浇在了当时身中数弹,还在重症病房抢救的陈铭身上。 官方对徐海南的投诉十分重视,因为他的有头有脸。 拉拢平民参与调查,结果导致平民死亡这事儿,表面上来看,着实是有些过火了。 在局里,和督查方面,陈铭和调查组面临着巨大压力,这导致调查组解散,做出英雄举动的陈局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罪人”。 徐海南决定抗议到底,结果是,就算陈铭从昏厥中苏醒,迎接他的也只有审查和处罚。 他没有醒过来。 张怀满记得,昨天医生宣告陈铭死亡的时候,他,乔姗,和钱子雯都在场。 徐鹏被他爸爸给限制了,心里难受的不行,按照他的话说,细数自己从小跟爸爸的“抗争”,就从来没有赢过。 这次也是,以至于要和这一系列事情切断瓜葛,自然也没有再来过医院。 钱子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在陈铭被医生从病房里推出来,蒙在脸上的白布左右摇晃时,她无解地大喝一声,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飞快地离开了。 直到现在,说好要在这里一起迎接爱德华.克里斯托弗,她仍是不见人影,电话也打不通。 乔姗说可能是雯姐受不了了,想要退出。 “足够公平。”张怀满如此置评,也真的这么想的。 现在只剩他们两个了,外加一一个爱德华.克里斯托弗。 不得不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真的给人一种恍若致幻的感觉,极不真实。 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整个情景也就不至于太糟糕。 克里斯托弗先生,真的就像《迷幻狙击》中所描绘的那样,胖胖的,胡子拉碴…… 故事里说,他爱上了一个黑帮老大的女儿,看来也确是真的。 古堡狙击事件发生的时候,法国黑帮显然还没有完全接纳他,才上演了那么一出死人的闹剧。 现在,过了整整九年,爱德华多了一个有如神助的老丈人。 这位“老丈人”给了他们“肖冰在外滩蓄谋消失”的信息,可是说是帮上了一点小忙。 现在,桃源农庄的大厅里,爱德华.克里斯托弗解说自己可以提供的帮助:“也不算是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只是一些方法。” “什么方法?”乔姗焦急地问。 “这些方法是谢齐林总结出来的,不是那法。谢齐林不想把自己的发现整合成什么U盘,害怕遇到和那法一样的境遇。” “他把他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了,而我的记忆力很好,可以说是过目不忘。” “天呐。”乔姗急得直跺脚,“别说前提了,重点是什么?” “你得原谅我,女士,哕嗦可谓是每个作家都会有的通病。” 爱德华及时打住抱歉地一笑,“下面我们要说的,是目前唯一,能够在理论上杀死K的方法。” “你们要知道,K死了,组织丧失他的庇护,自然会从根基开始溃烂,慢慢地,崩解,溃烂,变成一滩滩毫无威胁的烂泥……当然,前提是你们得把理论变现才是。” “杀死K?” 张怀满表示不解,“就凭我们,怎么可能有机会,接触到一个如此庞大组织的诡异头目?除非他主动找上门来……那也是他杀死我们,不是我们杀死他!” “按照我的认知。” 乔姗结合自己在《丑女宴》里的遭遇,说,“K拥有可怕的能力,他或许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某种……邪神,之类的?我们怎么可能杀得死他?” “再说了,如果真的有办法杀死他,谢齐林又何必苦苦地拘泥于那几枚U盘,最后丢了性命呢?” “先听听看吧,或许方法本身就可以回答这些问题。”爱德华如是说,有些颓丧,也不是很有信心的样子。 …… …… 就在爱德华.克里斯托弗,跟他们详解那“能在理论上杀死K”的方法时,吴恺又在傍晚的校园里,看见了钱子雯。 “咦,你不是……乔姗的朋友?” 钱子雯正在慢悠悠地往外走,表情就像是潜入学校的小偷。 她听见背后吴恺的叫唤,停下脚步。 “吴恺。” “你不是拿到需要的东西了?” “是。”钱子雯有些隐晦地回答道,“我来办另一件事。” “另一件?什么事?” “对了吴恺。”她开始转移话题,“这两天你的‘寻鬼’大计怎么样了?” 吴恺叹了口气:“我放弃了。” “放弃了?” “是啊,是时候向前看了,特别是有了上次的遭遇。” 吴恺说,“托你们的福,我知道了裙鬼的真实身份,它杀了李思琪,那又如何呢?我就当思琪是死于天灾。” “它跟你说对不起。” “嗯。”吴恺下意识的点点头,待反应过来后,浑身猛地一下,“你说什么?” “它很抱歉,对于以前发生的事。”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钱子雯没有回答,只是别有意味地笑了一下,便转头走了。 吴恺回望这高校沁凉的傍晚景色,几年来头一次的,他觉得校园很温馨。 看那婆娑的树影,嬉笑的学生,宿舍里点连成线的灯光…… 令人心理舒适,就像是可怕的东西从未存在过那般。 …… …… 桃源农庄,衬着外面不怎么明朗的夜色,爱德华.克里斯托弗,先给张怀满和乔姗讲了一个故事。 “那是17世纪下半叶的法国,后来因为大革命而著名的‘巴士底狱’古老而森严,在监狱的最深处,关押着一个戴着‘天鹅绒面罩’的神秘人。” “身份扑朔迷离,你们可能也听闻过有关于他的谣言轶事。” “他被关押了整整34年,直到1703年在狱中去世,至始至终,外界都没能知道他的身份。” “传言,神秘人在狱中过着舒适的生活,两名武士时刻驻守,如果神秘人摘下面罩,他们就会把他给杀了。” “大仲马甚至还根据这个,写过一本叫做《铁面人》的,原型便是这个神秘人。” “里,他把神秘人设定成君王路易十四的孪生兄弟,这也成了一个在民间比较‘官方’的版本。” “可那个戴着天鹅绒面具的男人究竟是谁,恐怕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你知道?“乔姗唐突地问。 “我也不知道。” 爱德华脸上掠过一丝被人打断后的不悦,调整坐姿,继续往下说,“我只知道他和K的关系。” “他就是K?” “不是啊,医师。神秘人已经死了,但K还活着。” 他摇了摇头,“根据一些资料记载,神秘人很高,又瘦又高,站立时可以顶到监狱两米一的门槛顶。” “虽然戴着面罩,全身被衣服捂得严严实实,但两名始终跟随着,随时准备杀了他的武士,却可以看得到他洗澡时赤裸的样子。” “那是个男人,不容置疑,皮肤不像是标准的白人,有些偏暗,就像介于鱼皮和人皮之间的颜色。” “在那天鹅绒的面具下面,一张嘴少言寡语,几乎只说必要说的,其他的一律只用沉默作答。” “这些难以搜集,真实度又极低的资料里,一段相同的内容反复出现:那就是神秘人会念咒语,语速很快,不是任何已知的语言。” “几乎都是以类似'gomai'发音的单词开头,'go'是轻声,'mai'咬得舌头很重很偏,是和人类口腔构造相违和的发音方式。” “这些资料,大多把神秘人看作是古神的后裔,外星人,也有撰写者认为他是一名降临地球的“督查者’。” “因为某些不可抗因素,他沦落为法国政府的囚犯,与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在监狱里以头顶面具的方式度过余生。” “而在那法.巴蒂斯特对K的调查笔记里,很明确地提到了K自己的一种语言,不属于任何民族和国家。” “那法列举了几个发音,其中,谢齐林发现了gomai的谐音,这对我们来说,就像是一座桥,跨越300年,联结起了两个同样神秘的男人……” 听到这里,乔姗感觉到一种恍若深夜异闻的氛围。 17世纪末,巴士底狱的神秘……这种故事,历史赋予了它别样真切的恐怖效果。 “'神秘人',是我和谢齐林早就做过研究的课题,在好几年前,我们权当学问和消遣做的。” “现在,有幸的是,我们把它跟真正要紧的事联系起来了——虽然不知道他们两者具体的联系,但不容置疑,他们说着同样诡异的外来语言。” “所以,做一个大胆的类比型假设:能够杀死神秘人的方法,也能够杀死K。” “神秘人是寿归正寝的吧?谁杀他了?”张怀满问。 “好问题。” 爱德华笑道,“确实,神秘人不是被杀死的……” “但你们别忘了那两个武士,他们时刻待命,就等着神秘人违背约定摘下面具,好一刀砍下他的脑袋。” () 第291章 【三十四】钢笔 “那把刀……” “你想到点子上了,乔姗。” 爱德华振奋地拍了拍掌,“关键就是武士手里的刀。” 他从双肩包里翻出一张A4纸复印的照片,照片背景像是某大型考古的现场。 “这就是那把刀?” “注意看刀刃,你们。” 爱德华指了指刀刃上发亮的灰绿色晶体:“谢齐林和我都认为,这上面的灰绿色玩意儿,就是杀死神秘人和K的关键,很可惜,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他叹了口气,“说实话,我觉得自己身为备用方案的执行人,未免有些鸡肋。” “只有其它的办法都失败,山穷水尽了,才会傻到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神话般的历史故事……” “乔姗,刚刚你问我,如果真的有办法杀死K,我们为何还要苦苦纠结于那几枚U盘?现在你知道了吧?谢齐林是觉得这个方案玄虛,不大会有用……哎!” “有用。” “什么?”两个大男人同时把目光转向乔姗。 乔姗摸了摸那张照片,抑制住心里的震骇,重复道:“这个办法有用!” “怎么说?”爱德华问。 乔姗把照片托起来,伸出右手的食指,点在那锋利的刀刃上,她感觉自己的手就要出血:“这一层绿色的东西,我……我……” “你有?”张怀满狐疑地问,有些破罐子破摔开玩笑的性质。 “嗯……就在我书桌的抽屉里。” …… …… 那是7月初的事了。 深夜异闻第三夜还没有开始,乔姗在家里准备着“丑女宴”故事的讲述顺序。 她给钱大旭拨去了几个电话,意在核实自己没有亲身参与的故事情节。 十分认真的是,乔姗耗费了七天时间,把整个故事用电脑写了下来,权当做深夜讲述的底稿。 “我写了五万多字。” 她说,“写着写着,我就对‘丑女宴’产生了一些新的猜测和疑惑。” “例如,顾警官和我都有过的怪梦,那抱着襁褓的老人,和一个高速移动的瘦高人影……” “事后想想,那个老人必定就是K吧,襁褓里的是丑女皇……而那个高速平移的人影,或许是丑女皇的妈妈什么的……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东西。” “还有一件事让我愈发疑惑——那就是刘泽超临死前,赠与我的钢笔。” “他的原话是‘拿着,关键时候或许有大用’,到底是什么‘大用’,跟这个故事本身一样地暧昧不清。” “我猜这笔或许是K送给他的,甚至也有可能是他偷的,在邪神的眼皮底下……总之,听语境,我觉得这‘大用’一定跟K有关,一定。” “一番思考无果后,我决定切实地去探究一下……我拔开那镶金奢华的笔帽,里面的笔尖也是全金的,并不是镀金,更不是学生钢笔那种金色的料……” “我痴迷地看了一会,仿佛精神就要被那瑰丽的笔尖给吸进去……”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我摊开一张草稿纸,在还没确认里面是否有墨的情况下,一笔写了下去。” 讲到这里,乔姗停住了。 张怀满一声不吭,爱德华.克里斯托弗喘着母牛般的粗气。 她做好准备后,继续往下说:“我写了刘泽超三个字。” “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你们绝对无法相信的事情。” …… 灰灰绿绿的晶状墨水,十分好看,就像是饰品店里卖的那种装饰砂。 同时,也给人一种鬼魅的感觉。 这笔不是用来写字的,不容置疑。 乔姗看着已故男友的名字开始冒烟,整张纸沙沙作响,然后,竟然直接烧了起来。 是那种吹也吹不灭的鬼火。 最后,奇异的是:那火只烧掉了笔迹触及的地方,就像是有人拿刘泽超的名字,镂空剪了一个纸花…… 乔姗拆开笔管,发现里面灌满了灰绿色的晶状墨水。 “你确定那墨水是,灰绿色跟这把古刀上抹的东西一样?“张怀满磕磕巴巴地确认道。 “完全一样。不信的话,我待会就去给你们拿过来。” “你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吗?”爱德华.克里斯托弗的声带颤抖着。 “我们刚刚变现了一个最不可行的理论。”他兴奋地大喊,“也是杀伤力最强的……乔姗!” “干什么?” “我们现在就去你家,把那支钢笔找到!” “然后呢?”张怀满实际地问,“找到然后呢?” “然后,我们可以把笔管里的晶体取出来,融到一把刀……或者是子弹!对!融到子弹上!然后就可以一枪……” “一枪崩了空气吗?” 张怀满显然也是亢奋的,跟爱德华一样,只不过,他在亢奋的同时,让自己依旧保持一颗怀疑和理智的心。 “我想我们应该把它融在一颗定位导弹上,哈!开玩笑,我的意思是,K不是一根柱子,说找就能找到的,反之……” “也对。”爱德华像是一个泄了气的气球,跌坐回沙发上。 “我们可以找肖冰呐,找他帮忙。” 乔姗说,“他或许能够找到K的位置。” “肖冰?!” 张怀满受到了惊吓,“你疯了,你找肖冰?她疯了,对吧爱德华,她疯了!” “她没有疯。”爱德华.克里斯托弗拍案而起。 “俗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某种程度上的朋友,在这里,我想用‘盟友’这个词更加合适一些,就像是国家与国家之间常有的一种概念。” “非敌,也非友?” “bingo,张医师!看来你还是蛮聪明的嘛!” …… …… “那些人来讯息了。” “就是帮我们消失的那一伙人。” 曾经是程瑶的女人,闻言,关掉了煤气灶,从厨房里出来,看着曾经是肖冰的男人:“出什么问题了吗?不会吧?” “他们给了一个电话号码,说事关重要,叫我打过去。” 两人对视了几秒,空气静默得像是在夜里。 “别打过去。” “为什么,万一真的是急事呢?“ “你想想看,我们变成吴晨旭和郭琦之后,有结交过什么人吗?” “还没有……” “所以,这通电话肯定是找程瑶和肖冰的。”她激动地说,“程瑶和肖冰已经死了,死在外滩,死了!” “可是程瑶,万一……” “我不叫程瑶!”曾经是程瑶的女人惊叫,吓到了曾经是肖冰的男人。 “好吧好吧,我们不打过去了,不打过去。” “今天晚上本来是要去看电影的,不是吗?”曾经是程瑶的女人重新打开了煤气灶,翻炒着锅里的速冻虾仁,一边说道。 “就跟其他人一样,看一个很俗的国产爱情片,然后嗤嗤地哭,哈哈地笑。我好久没这样了,那个,你还是会陪我去吧?” “当然。”肖冰说道。 “嗯,那个,吃完饭就走吧?” “你不觉得这有些自欺欺人吗?”肖冰有些受不了了,隔着厨房门问她。 她没有听见,自来水冲洗炒锅的声音,像是某种高威力的生化武器。 肖冰又问了她一遍。 “为什么这么说?”程瑶端着一盘虾仁走出来,一脸受伤地看着他。 “我们叫什么?” “程……郭琦,吴晨旭,不是吗?” “但你这么叫过我吗?” 肖冰质问,“或者说,你真的这么叫过自己吗?郭琦?总是‘那个,你在干什么’,‘那个,什么什么好不好’……我觉得我是有名字的,而且,我的名字肯定不是什么吴晨旭!什么鬼!” “我还以为我们达成了共识,很早的时候。”程瑶哆嗦着把盘子放到餐桌上,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厨房,开火炒菜,像是一种刻意的逃避。 那若有似无的啜泣声从里面传来,肖冰没有怜惜,反倒更加愤怒:“或许我们应该认清事实,换句话说,程瑶,你应该认清自己心里已经认清事实的事实。” 程瑶狠狠地哭了出来,不顾还开着的明火,飞奔出门。 肖冰一个人坐在客厅里面,无解地发抖。 最后,他拨通那则电话。 “喂?” “肖冰你他妈的!” “……”肖冰吓了一跳,“张怀满?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放心,混蛋,你和你的小女友还没有暴露。” 张怀满说,“我们是通过一些灰色手段找到你的。” “例如?” “例如法国的地下帮派。” “嗯?” “听着,肖冰。” 张怀满压低嗓子,是说到了重点,“我们知道你大概是跟K分道扬镳了,你在躲着他,不是?我们有一个方法,能够杀死K。” “杀死K?” 肖冰过于用力地大笑,“你傻子吧?你知道那个老不死刀枪不入?我告诉你,如果真的有杀死他的方法,他妈的早死了,这世上,有数不清的人想要杀他,或是想要夺权篡位的……” “你想要他死吗?肖冰?” “……”肖冰呛住了,也可能是刚才笑得过猛—— 他想起程瑶在外滩跟他说过的话,和自己对此的感受。 “肖冰?” “你真的有杀死他的方法,什么方法?” 张怀满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他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怎么样?你到底……” “我明天给你答复,你太激动了,好好睡一觉吧,张医师。” 挂掉电话后,肖冰关掉已经把锅子烧焦的灶台,出门去找程瑶。 () 第292章 【三十四】决战之夜 来到桃源农庄的大院外面,肖冰把车熄火:“操,天都黑了。” “我们又回来了。”程瑶低声说。 肖冰不知道这是没有音调的问句,还是陈述句。 他甚至不知道这里的“回来了”确指什么—— 是回到桃源农庄? 回到这座城市?还是回到他们前些日子试图逃离的生活? “你反悔,我们可以掉头走。” “你反悔了吗?肖冰?” “我觉得我没有。” “……” “程瑶?” “我们走。”程瑶打开车门,“进去。” 衬着傍晚八点的夜色,他们穿过院子,敲了敲农庄大门。 门很快地划开一个小缝。 因为光线问题,肖冰看不见里面的是谁,只听张怀满充满仇恨的声音:“进来,杀人犯。” “我觉得你们既然要选择合作,就应该把心态放平。” “你!” “医师!算了!”乔姗在后面叫唤。 他们走进农庄大厅,阴暗处的角落里,坐着乔姗,和谢齐林的法国朋友,肖冰认识。 乔姗看见程瑶,就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就是在丑女宴的地下室里,把刘泽超救出来的,鸭舌帽女人?” “是。”程瑶说,“最后也是我,是我杀的他。” 只见乔姗的脸色一变,无力地瘫靠在椅背上。 “你们两个迟早要下地狱!” “好了张医师,骂完了?我想我们可以干正事了吧?” “对。” 爱德华.克里斯托弗站了起来,走到肖冰面前,张开他的右手,往里面倒了一些金属玩意儿。 定睛一看,是子弹。 “一共只融进了5枚子弹,你们只要……” “你确定?”程瑶有些不敢相信,“你确定这就能把他干掉?” “不确定。” 爱德华一笑,“只有试了才能知道,女士。” 肖冰掂量着那几枚闪闪发亮的子弹,灰绿色的晶体被镀在了弹壳上面。 “火药里面也有。”爱德华顺着肖冰的所说,“要我说,如果真的有效,爆发力一定很强。” 肖冰给了程瑶三枚,自己把剩下的两枚装进枪膛。 “你们打算怎么找到K的位置?”张怀满问。 “你还不明白吗?张医师?”肖冰把枪上膛,朝墙壁比划了一下,“我们不打算找到K的位置,而是让K找到我们的位置。” 门外传来一串刺耳的刹车声。 “他来了。”程瑶说,“比想象得早了点。” “什么!” “你们躲起来吧,或者跑!越远越好。”肖冰半开玩笑的口吻。 敲门声掷地有声地传过来。 “来不及了。”程瑶低声说,“你们快点去二楼躲好。” …… …… “已经是八个月前的事了。”钱子雯盯着一个进出农庄的装修工人,“徐鹏,为什么是现在?” “因为到暑假了吧?”徐鹏想了想,说,“我有时间亲自监督这里,我爸虽然是一个混蛋,但在钱的方面可以说是很大方了。” “所以,这些……都……” “都是我爸出的钱。” “也对。”钱子雯伸了伸懒腰,靠着桃源农庄大院里的长凳椅背,“这也算是你们家的资产了?在之后? “姑奶留给我了。” “真好。” “我想把它打理得好一点。” 钱子雯没有回话,只是安静地坐着,遮阳帽压得很低。 “雯姐?你难道不应该反问我吗?为什么想把它打理得……” “我觉得。” 钱子雯费劲地坐直腰杆,“你小子叫我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聊天吧?毕竟,我可不是什么身材苗条,貌美如花的小姑娘。” 又有一个工人拎着油漆桶从他们面前走过。 徐鹏等他进屋了,才鬼祟地说:“是有一件怪事,我觉得我一个人搞不定。” “说。” “这么直接的吗?” “当然,说。” “好的。”徐鹏弓起身子,两只手抱拳,脑袋左右摇了两下,“那个,就是深夜异闻。” “深夜异闻!” “嗯?嗯,怎么了?” “没什么,继续说。” “是那些替身,雯姐。”徐鹏继续说,“你们在分头寻找U盘的头一个晚上,陈局招来‘混淆’肖恩耳目的替身,让他误以为……可惜是一番无用功。” “不过说归说,那天晚上,我们过得还是很愉快的。就我觉得,第四夜的故事,不一定没有上一次的精彩。” “你们认真地讲了?” “没错。”徐鹏回答。 “每个人都准备了很精彩的故事,其中不乏诡异的,恐怖的,富有冒险精神的,和让人后怕而无解的……雯姐,我想跟你谈谈那个后怕而无解的。”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钱子雯又问。 “特别之处是,那则故事并没有结束。” 徐鹏摆出一副戏剧性的嘴脸,“我觉得,就在这些天,一些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发生在杨倩倩身上……她是乔姗的替身,一个挺不错的女孩,我要到了她的联系方式……呐呐呐,不说别的,我想我们应该去救她。” “她怎么了?可怕的事情,究竟……” “肯定跟那则故事有关!倩倩失踪了,就在两天前,警察正在找她,我想他们是找不到她了。但是我们可以,我听过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你有脑筋,雯姐,我们可以做得到!” “好,好,好。” 钱子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入局了,好吧,少说点别的,把重点跟我讲讲,好吗?” “乘我的车吧,我们边开边说。” 二人先后起身,朝农庄后头的停车库走去。 在停车库门口,徐鹏突然来了一句:“张医师和乔姗都觉得是你,是你吧……那天死战的时候,是你对吧!” 钱子雯转移话题:“我们还是聊聊当下的情况吧?” “肖冰怎么样了?”徐鹏还是忍不住地问,这让钱子雯很反感,“他到底死了没有?” “我说,你再问一句有的没的,我马上走。” 徐鹏难堪地低了一下头:“呃,好吧,那我还是跟你说说那则故事好了。不瞒你说,待会可能会很危险。” …… …… 决战之夜。 程瑶等其他人都上楼躲好了,才前去应门。 前天晚上,她和肖冰闹翻,一个人跑到小区的凉亭里发抖。 二十分钟后,肖冰找到她,跟她转述了张怀满电话里的意思。 “所以,依据的仅仅是一段虛无缥缈的历史吗?”听罢,程瑶顺口就问。 肖冰想了一会:“是的。” 程瑶对此表示怀疑,直到现在也是。 她并不相信这几枚子弹真的可以夺去K的性命。 话虽如此,她仍旧为此放弃了安逸的新生活,放弃了那个蹩脚的新名字,毅然决然地回到这里。 不是因为她认同这个方法,相信这些绿得发亮的弹头可以中伤K,甚至杀死K…… 只是她觉得自己无法甩掉一些东西,而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面对和还击。 寥寥数日的“新生活”加固了这个论点。 是的,她无法重生,即使把K杀死,他们也无法重生。 说白了,杀死K,他们一点好处也捞不到,反而会惹上更大的麻烦……这就是“复仇”,一切都跟“仇恨”有关。 程瑶决定为此而赌上一切,即使“仇恨是最危险和劣质的情感”。 八年的杀手生涯,似乎只教会了她这单单的一点。 而现在,她和肖冰就要把这个黄金法则倾翻,像踩死一只小虫那样,再狠狠地抛到脑后。 穿过冗长的农庄大堂,靠近玄关,程瑶慢渐慢地停下脚步。 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扣进了肉里——想想也真可笑,只因为一个不切实际,异想天开的方案,他们就回来了。 事实上,促使他们做决定的不是方案本身,而是那压抑已久的复仇之火。 三个小时前,肖冰打开了自己和组织的通讯设备,不说一句话,就像是无意间打开的。 他们很确信K会亲自追过来,这是他的一贯作风。 极个别时候,这般自信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事。 程瑶想着,很快地填上子弹,等到肖冰也填好了,她一把拉开门栓。 门外站着遁世。 “……” () 第293章 【三十四】K 遁世还是好端端地站着,除了遮住半边脸的绷带之外,没有什么跟以往不同的地方。 还是如此的暴力凌人,那一米九几的身高,也没有变矮一毫,看起来反而更高了…… 程瑶立马后退,遁世面无表情地逼上来。 现在弹膛里只有三枚特质的子弹,是对付K用的,她不想把它们用在无谓的地方。 真应该再准备一把枪! 最后,退到和肖冰平行的位置,她懊悔地想。 遁世挑衅地一笑,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绷带,像是在说“杀我?你他妈还太嫩了些!” “遁世,你这回会死的。” 遁世没有回答,只是伫立在农庄大堂的中央,距离他们不过四五米的位置。 她和肖冰都没有拔枪,一是特质的子弹,把他们给牵绊住了。 二是若真的要比速度,跟遁世,他们会死得很惨。 “你他妈哑巴了?”肖冰问。 遁世还是不说一句话。 肖冰大笑起来:“看来真的是哑巴了,你个傻逼。” 程瑶想了起来:在逼停遁世的车后,为了比这个杀人魔的速度更快,她不得不在手抬到一半的时候就仓皇开枪——枪口正对着遁世的下巴。 那时候,遁世真的是倒下了,流了好多血。 程瑶想当然地以为他死了,救肖冰要紧,也没有特地打开前座的车门检查。 原来他没死,只是被打成哑巴了。 他们始终僵持着,没有人率先做出动作。 程瑶汗流浃背地祈祷,祈祷K今晚不会缺席。 楼上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谁碰倒了一个袖珍相框。 一般人就算听见,也听不出是室外还是楼上传来的。 遁世像是听出来了,但他没有朝楼梯上看,只是狠狠地皱了一下眉。 “喂,我说。” 肖冰用一种佯装出来的轻松语调,就像是同事和同事之间的侃大山,“你的K老爷来了吗?” 遁世先是点点头,再摇摇头。 “这他妈是什么意思?” 遁世欠揍地笑着。 程瑶感觉浑身汗毛直立。 她飞快地往遁世的背后一瞅,发现K已经站在玄关口了。 农庄大院里的灯光打在他身后,恐怖电影的既视感。 K开始走动,朝他们走过来,脚步很慢,很笃定,没有一点声音。 就像幽灵一般。 “程瑶。”他叫唤自己的名字,用那枯木浸水般的可怕噪音,“我想你了。” 说罢,K笑了。 这是程瑶第一次见到K笑,出乎意料地,竟然还有些慈祥。 他在遁世的侧后方停下,笑容慢慢消失。 “你这个老恶魔,你会死在这里。” 程瑶压着噪子说,是为了保持各感官的专注程度,若大声嚷嚷,注意力一分散,他确信自己会被遁世一枪崩了。 “不,你们会死在这里。”K如此回应。 就在这时,肖冰发话了:“在开始之前,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件事。” 程瑶不敢看他,只能听他用一种奇怪的语调说,“二楼躲着三个人,他们都是谢齐林的朋友……” 遁世又皱了皱眉,自始至终,一个字也没有说过。 身为开枪打伤他的人,程瑶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病态的成就感。 “那枚U盘就在他们手里。最后一枚。你以为是我们拿走了,其实,哼哼,并非如此。” 真不知道肖冰为何要用这样一种“假洒脱“的怪语气?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遁世紧绷着,像是要回头寻求K的意思,又怕他们趁机发起攻击。 只见K抬起头,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拍了拍遁世的右肩,轻声说道:“上楼。” 遁世点了点头,右手蹭了蹭脸上的绷带,左手始终伸在枪套里。 他谨慎地平移到楼梯口,在上楼的过程中,直到消失在楼梯的拐角,眼睛都没有离开过他们。 现在,只剩下K一个人了。 这是绝好的机会。 一个声音告诉程瑶:他肯定还在盲目自信呢,觉得自己不会被两支普通的手枪撂倒。等被里头的子弹打中,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程瑶也开始对那几枚特质子弹满怀信心。 事已至此,没有信念也不行了。 她不知道肖冰为何迟迟没有动作,只是和K一起僵持着。 程瑶可不,她决定马上行动:经过长年的练习,从摸到口袋里的枪柄,到发出子弹为止,程瑶总共只需要零点六秒。 肖冰零点四秒,遁世零点三秒…… 她努力把大脑放空,猛地抽手,摸向后袋里的藏好的手枪…… …… 楼下传来两声可怕的动静。 第一声是划破气氛的枪响,紧接着,近乎同时地,是真正可怕的声音—— 那声音难以形容,就像是一枚爆破的手榴弹,还没爆开半秒,就被消了音,短促而震骇,让人不由得有些眩晕,心脏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什么声音?” “枪响?” “后面那个呢?” “我怎么知道!” 他们正躲在谢齐林做法语翻译的大书房里,房间里有三个并排的大书柜,上面摆满了各色的书。 第二和第三个书柜的间隙,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藏下他们一胖二瘦的身子。 这里的隐蔽性还可以,至少,从房门外边看,这里是一个死角。 “我觉得情况不妙。”乔姗说,“我们应该下去帮忙。” “你疯了吗!” 张怀满被吓坏了,“那是一群魔鬼,我们过去也就是炮灰而已。我敢肯定,他们没有一个人会在乎我们的死活,就我看呐,还是尽快顺着窗沿……” “这是懦夫的行为!”爱德华.克里斯托弗用蹩脚的声称,“懦夫的行为!” “天呐,那你们两个要去去好了我,我有老婆孩子,我不干!”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 他们听着楼下的没有声音,这一分钟的寂静,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突然,传来窗户被击破的声音。 一道凄厉的长啸划破天际,接着是更多的窗户被击破,更多的长啸划破天际…… 就像是被抄家,桌案崩裂,柜子坍塌,一如“世界末日”的听感。 乔姗吓得捂住了头。 张怀满也一样,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打破窗户进来,发出可怖长啸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不是人,这是肯定的,同时,他觉得它们也不属于动物。 他想要行动起来一从窗户逃走,或是下楼一探究竟,随便哪个都行,可双腿就是无法动弹,被楼下的“末日”给震慑住了…… “下面怎么了?”乔姗喃喃问道。 “研究所。” “研究所!” “对。”爱德华克里斯托弗说,“肯定是研究所的哪个怪物。” “不止一个啊!”乔姗神经质地纠正道。 张怀满在旁边挠着头发,力道很大,他不知道自己的头皮已经血肉模糊,只感觉现在的情况已是不能再糟。 紧接着,近乎是同时,他们看到书架外面站着一个人。 因为光线和藏匿位置的缘故,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不管是谁,他正在慢慢地靠近书架。 张怀满停止抓挠头发,手胆怯地悬在半空,感觉胃瞬间沉了下去,又很快地抵回嗓子眼…… 书架被风卷残云地掀开。 三个人同时发出无法克制的叫喊。 …… () 第294章 【三十四】书柜后面 程瑶射出了那枚子弹,可惜射偏了。 只听一声短暂的爆响,那高大丑陋的怪物再次出现——丑女皇。 上一次,它在黄岩镇的山上救了肖冰,现在,它又狠狠撕断了程瑶拔枪的手臂。 程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狼狈地翻倒在地一上,血以极快的速度在农庄的地板上蔓延开来。 肖冰不顾一切地跑过去。 到了她的旁边,蹲下查看一她已经死了,眼睛没有了灵气,嘴角难看地咧向一边,然后整个表情就僵掉了。 这是解脱的表情。 “不要!” 肖冰低声快速地念叨着,“不!不!不行!” 待他回过神来,愤怒已经填满了体内的每一个分子。 他用另一只手捡起程瑶的配枪,两把枪一共剩余4发子弹。 他知道自己也活不成了,但却必须要这么做:把枪口转向这个老混蛋,扣下扳机。 不管能不能成功,死也就死了,他们都试过,不会有什么遗憾。 就在肖冰准备扣动扳机之时,西窗那儿传来一声巨响—— 一只混黑的东西从外面冲了进来,破窗而入。 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猫狗…… 随着窗户相继破裂,越来越多的“黑狗”涌进大堂,肖冰认出它们,两腿一软,就这么跪了下来。 他现在甚至还有些庆幸,庆幸程瑶不用再经历这些。 她已经死了。 也许这也是一种仁慈? 而对他,杰克肖恩,K想要给予他最深重的惩罚。 护林员。 胡令远。 那在数十年前的下水道里,他和程瑶合力杀死的可怖生物,现在正成群结队地朝他涌来。 唯一的不同是,这些鼠怪的尾巴上没有老鼠。 它们不像是最开始的那只,从研究所逃出,跋山涉水,并深深地迷恋上年幼的程瑶,在重新追寻程瑶的路上,被一群下水道里的老鼠缠住。 这些都是“新鲜”的,刚刚从研究所里面出来,迫不及待地想要施展拳脚—— 跑得最快的那只率先把肖冰扑倒。 露出啮齿类的牙齿,和人类邪淫的笑容。 它嘴里的臭气呼到肖冰的耳边,肖冰只求速死。 那只鼠怪很磨蹭,在他的身体上摩挲,一边口齿不清地喊着什么。 这是在喊自己的名字,以前的名字,或者说,身而为人的名字…… 大堂里充斥着邪伦的鼠怪,它们有的在砸家具,有的在啃墙角,有的在无谓地跑动低嚎……更多的则是陆续扑向肖冰。 肖冰在加入死亡之翼之后,了解到这些真的就是一些“人”,被研究所的员工抓住,沦为试验品…… 那只最先扑倒他的鼠怪,试图咬他的脖子,出于求生的本能,肖冰飞快地朝它畸形的下巴上来了一枪。 镀了特殊晶体的子弹穿过鼠怪的下颚,从上脑穿出,顺带射穿了另一只的胳膊。 两只同时发出凄厉的哀嚎,第一只吐出黑血,就这么死了。 第二只拖着受伤的手臂,几乎是爆裂地攻击起身边的同类,结果可想而知:肖冰忘不了那五六七只鼠怪,合力把另一只撕成碎片的场景。 楼上似乎传来一连串挺大的动静。 肖冰没有去管,他的求生欲被再次燃起,奋力地踢开那些鼠怪,连滚带爬地朝大堂西边的角落跑。 那里没有鼠怪,而且射击视野极佳。 鼠怪们没有追过来,不知道为什么,甚至都没了声音? 难道是被那一枪给惊吓到了?怎么可能? 或许这真的有用。 肖冰来了信心,来到最佳射击点,他转向K,欲要扣动扳机,谁知,K已经离开了原先的位置! 一阵难以避免的恐慌,肖冰叫自己冷静下来。 他环顾四周,看到了正在往楼上飞跑的K,那凌乱不已的架势,就像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古稀老人,没有神秘力量,只有衰老,衰老,衰老罢了。 十分脆弱的感觉。 他害怕了。 肖冰飞快地抬起手臂,朝K开枪。 他是冲着头打的,不过好像并没有打中头部。 K痛苦地叫喊一声,从楼梯上跌落下来,摔到最后一级,肖冰才看清楚,子弹打中了他的右肩骨,那里着火了。 没错,K的右肩正燃烧着一小团灰绿色的火焰,他浑身都在发抖,难以置信地看向肖冰,又像是自己反应过来似的,认命地皱了皱眉。 肖冰重新瞄准,准备打出所有的子弹,结果他的性命。 就在这时,K消失在视野里,准确地说,是视野被遮盖住了。 丑女皇咆哮着,于肖冰前面不到一米的位置闪现。 一时间,肖冰的大脑一片空白,连射出两枚子弹,它们直接穿过了丑女皇幽灵般的躯体,打在楼梯后面的墙上。 也就是说,他现在只剩下一枚子弹了,虽然真的有效,但机会却略显得渺茫。 丑女皇缓缓地抬起手臂—— 她有一股磁场,可以让人屈服,也可以让人恐惧,这取决于她想让你感受到哪种情绪,你就会感受到哪一种。 当下,肖冰明显感到了后者:恐惧正在倾灌他的身体…… 这是K的女儿,K为了让她变得更强,不惜把她杀死在那栋别墅的地下室里,然后再把它的灵魂塑造成一个邪神般的杀器…… 肖冰知道。 说白了,丑女皇是比K还要可怕的存在,她听命于K,这就是K想要的一切。 因为人是会叛变的,幽灵不会。 这一刻,肖冰知道自己输了,和程瑶一样,输在这个难以置信的怪物手里。 他侧头看向程瑶的尸体:那些鼠怪正在啃食,把程瑶的衣服、皮肉啃得不成样子…… 肖冰开始后悔了:就他自己来说,新生活虽然有些别扭,不尽人意,但总归还是好的。 他大可不必把张医师的请求告诉程瑶。 事实是他说了,倾囊相告,即使心里预感满满,预感程瑶会一口答应下来,让他们重新扎入那罪恶的过去,冒着有史以来最大的风险。 真不应该找程瑶商量的! 肖冰绝望地想,他应该把这个狗尿提议烂在心里,他应该…… “程瑶,我爱你。” 肖冰轻声念叨,闭上眼睛,让爱人尸体的惨状作为最后的映像,留存在脑海里。 他听到“咻咻”的动静,是丑女皇的手臂,如铁锤般切过空气,朝他脑袋砸下来的声音。 肯定是的。 砰! …… …… 十分钟前,遁世遵照K的指使,上到了农庄二楼。 他早先也听到了一些动静,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肖冰没有说谎,至少,光从“有人在楼上”这一点来说,他没有说 天呐,好多房间。 遁世没法骂出声。 他的声带被射穿了,这种情况,一般人就连命都捡不回来。 他知道自己很强大,强大到在如此枪击后还能活动自如。 程瑶那个婊子…… 在来这儿的路上,他还特意请求K,让他先杀死程瑶,肖恩如何如何他不管,只求程瑶速死,死得越惨越好。 为什么还会有人在楼上? 遁世一个个房间地检查,同时也在思考:难道他们和肖恩是一伙的?那些聚在一起讲故事的傻子? 不会,按照遁世的理解,这些人恨死肖恩了,没有人会喜欢奸细。 可能是肖恩把他们骗到这里的,又或是……遁世不喜欢头脑风暴,但还算擅长—— 他们原本就在这里,是肖恩要折回来把他们给除掉,结果却意外向死亡之翼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对,一定是这样的,遁世对自己得出的结论很满意。 一声难听的嘎吱声,是窗户被开动的声音,从后面的房间里传出来。 遁世警觉起来,熟练地掏出手枪,慢慢地朝目标房间踱步。 那是一间书房。 遁世轻轻地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事一个巨大的书柜,里面藏着数不清的中法书籍。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书柜后面有人,他能看见隐隐约约的影子。 遁世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他感觉诧异,同时也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这是潜意识传递的危险信号,提醒他应该小心一点,对这个书柜后面的家伙。 他决定先发制人,腾着的左手狠狠地扒住书柜一角,想要把这柜子风卷残云地掀开,让那家伙感到惊吓、和猝不及防。 这是致胜妙招,先发制人,然后让敌方感到惊吓,还没等其回过神来,一般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遁世开始发力,殊不知,一只滑滑的爪子擒上了他的左手。 他愣住了——只见那书柜后面的东西慢慢走出来,混黑的身体,似乎出自什么不切实际的特效。 “呃呃……” 他吓到直接喊出声来,声带如同一台重新启动的机器遗址,发出鬼怪才有低沉颤音…… () 第295章 【三十四】它回来了 那应该是14年以前的事情了,上次见到这个可怖东西的时候。 遁世记得那时他们隔着笼子。 K想要把它变成“王”,也就是如今丑女皇的地位。 那个警察教授放跑了它,整整14年,现在它回来了,找上它们。 遁世不知道它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找上他们的——他只知道一点,三个字:玩完了。 他试图放倒它,用那不值一提的格洛克手枪。 “裙鬼”G17用双爪,钳住遁世还缠着胶带的脑袋,一秒过后,头骨崩裂,脑浆在书柜前面爆开。 遁世还有知觉,在被爆头后的头几秒。 有时候,生命力顽强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最后的最后,遁世用那糊在地上的一片脑子……世界慢慢于眼前熄灭,以一种无比惨绝暴乱的方式。 像是小的时候,临睡前,醉酒的爸爸用力甩上台灯的开关,让怕黑的他啜泣整晚。 都过去了,彻底过去了。 …… 书柜被风卷残云地掀开,三个人发出难以抑制的叫喊。 乔姗身处两个大男人中间,书柜被掀开之时,他们同时朝中间蜷缩,把自己挤得生疼。 “妈呀!”爱德华.克里斯托弗尖角道,“这是什么!” “我看不清它的脸!” 张怀满也在失控地呓语,“它没有脸!没有脸!我的,我的妈呀!它没……” 乔姗站了起来。 “别!”张怀满拽着她的手,她给轻轻拨开了。 “你是来帮我们的吗?”乔姗问,“你在履行和雯姐达成的约定吗?” 裙鬼没有回答。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所有——”话没说完,裙鬼就消失了。 像是一道闪影,划过这狭窄的卧室,留下乔姗,和两个被吓到屁滚尿流的男人。 “我们真的得出帮忙了。” 乔姗严肃地说,二人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你们不去,我就自己去。” …… …… 肖冰听见自己破裂的声音。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确认自己已经破碎。 手倒是像一双陌生的手,但那脸,确是自己的脸,连那颗凸出的小痣都还在那里,换句话说,根本就没有破碎。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四周由寂静变得喧闹起来—— 刚才,他让自己沉入了一片临死的黑暗之中,那里也一并屏蔽了声音。 现在,听觉慢慢回来了。 丑女皇在狂啸,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换句话说,从未出现过能让丑女皇如此大动干戈的东西。 肖冰定睛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G17…… 也就是乔姗口中的裙鬼,不断地攻击丑女皇,那高维度的虚幻身躯,在G17面前竟也变得有血有肉起来。 裙鬼的动作狂躁,近乎夸张。 时而猛抓,时而狠钊,时而又用嘴巴撕咬—— 虽然肖冰看不清楚它的五官,但它确实在用嘴巴,这点不容置疑…… 丑女皇节节败退,一直被逼到墙角,那肥大极丑的躯体已是伤痕累累,肖冰不得不把目光定在她下体的一道血疤上面,血流不止。 肖冰回过神来,K已经不见了,哪里都没有,那通往外面的大门半开着。 肖冰暗骂一声,歪歪拧拧地朝门外追去。 他忘了那些鼠怪。 待他反应过来,扭头朝它们聚堆的角落看去。 它们受到了惊吓,像是素食动物,比如角马牦牛那样地缩成一团……它们肯定不是被自己吓到的,肖冰有自知之明。 吓到它们的是裙鬼,G17。 在肖冰冲出大门之际,丑女皇发出了一声震骇的惨叫,像是这世间的罪恶会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令人难以置信的声音。 在漆黑的夜色中,费了好大的眼力,肖冰才发现他们来时的车不见了。 他观察到地上的一大截轮胎印,K盗用了他和程瑶的车,像是缩头乌龟似的跑了。 “操!操!” 肖冰来到张怀满的白色别克座驾前,试图用枪托敲碎车窗,进去强行发动。 可谁知,还没敲到第二下,车子就发出剌耳至极的警报声,把肖冰震得怀疑人生。 “我操你妈的死” “肖冰!“乔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K跑了?” “是的——我操!谁能先把这天杀的声音停掉!” 张怀满摁了一下手里的车钥匙,警报不响了。 肖冰稍稍平复了一些:“K跑了,把钥匙给我,我要去追他!” “你坐副驾驶。” 张怀满说着,打开车门,自己钻到方向盘前面,“乔姗,爱德华,你们坐后面。” “你他妈别开玩……” “听着,肖冰。” 张怀满探出头,严肃地说,“你就是一个恶魔,跟K差不到哪里去的混蛋!只是目标恰好和我们相符罢了,我说,你可别想甩掉我们!” “俗话说得好,多个人,好歹也多个照应。”爱德华.克里斯托弗在后面补充道。 “快走吧,别墨迹了!”乔姗着急地喊,大家陆续坐进了车。 “抓稳了!” 张怀满把车开出农庄大门,然后猛地加速。 身后的桃源农庄里,裙鬼一爪子刨下了丑女皇的眼睛。 …… “他开不快的。” 肖冰说道,“快点就可以追上!我刚刚打穿了他的肩膀,肩膀起了一灰绿色的鬼火!他伤的不轻。” “成功了?这个方法有效的吗!”爱德华惊喜地叫道,“太棒了!” “别高兴得太早。” 车子一个颠簸,乔姗呻吟一声,肖冰特别告知,“坏消息是,子弹只剩下一枚了,大作家。” 爱德华咯噔一下,不再说话了。 “喂喂!” 张怀满指着前面问,“肖冰,那是不是你的车?” “是的!追上去!” 张怀满踩足油门,车子咆哮过那小路干枯的石柏路。 大家屏气凝神,就在车距相差不过30米的时候,K突然停止了。 两只车尾灯像是黄色气球般越涨越大。 “刹不住啊!” 两辆车狠狠地撞在一起,不算是毁灭性,但确是撞得不轻。 K驾驶的黑色奧迪,也就是肖冰的车飞到了油菜田里,车灯在空气舞蹈般地转圈,最后扎入菜地,冒起了熊熊火焰。 白色别克翻倒在路中间,肖冰感觉到一阵足以震碎心脏的跌宕,同样的经历,他只有在战乱地区的装甲车里碰到过。 “大家……没事吧?”张怀满呓语。 “没事……”爱德华用回答了一遍,第二遍用了法语。 “小姗?” “小姗!” “她没事。”爱德华的声音再次从黑暗中传来,“有知觉,醒着,也能动,就是暂时说不上话,脑震荡吧。” “混蛋,你呢?” “谢谢,我很好。”肖冰恭敬地回应。 他们先后蹭下车,就在张怀满和爱德华合力拖乔姗出来的当间,黑色奥迪的火势愈发凶猛,最后终于爆炸了。 一块铁皮飞过来,掠过肖冰的脸颊,但他一动也没动。 结束了吗? 我看悬。 他检查手枪里的最后一枚子弹还在,重新上了膛,小心地跳进油菜田,朝那熊熊烈火惨不忍睹的车身走去。 张怀满在他后面喊着什么,肖冰没仔细听,他似乎确定那必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废话。 K就在里面,衣服和脸已经烧焦,浑身的其他地方估计也是。 一般人到了这种程度,就可以算是死了,但K不行。 肖冰瞄准K那焦黑的老脸。 那双眼珠还在动,慢缓地转向自己,肖冰咽了口口水,正准备扣动扳机。 那同样焦掉的手臂猛地抬起,把手枪从肖冰的手中打落,弹到碎了的车窗窗沿上,就这么跌进了车厢里。 肖冰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他的潜意识叫自己跑,实际上却没有。 他欲要打开车门,进去抢枪。 谁知那门被火苗给“焊死”了,还是别的什么,反正就是打不开。 K阴笑着,举起那把手枪,还没等肖冰反应,那枚子弹就直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肖冰感到一股灼热的穿透,扒着焦掉的车门,就这么跪了下来。 “我们得去救他!”爱德华在后面喊。 可事实是,足足一分钟过去,没有人来救他。 肖冰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失望,或是难过。 他整个脸贴在焦烈的车门上,伤口剧痛,身体甚是虚弱。 K打开驾驶座的门,顶着烧焦的躯体,淡定自如地走到肖冰后面,除了右肩有点歪,其余部位都甚是舒适的样子。 他一只手把肖冰拎起来。 “没人杀得了我!”K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没人!” () 第296章 【三十四】尾声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魔幻。 肖冰只是觉得K的嘴脸很讨厌而已,既然自己就要死了,何必还要一直看着呢? 他伸出右手,想要把K的脸给推开。 想不到的是,那手掌才刚触上K的皮肤,就发出了呲呲巨响,以至于吓到了肖冰,手暂时地移开了。 K甩开自己,捂住脸尖叫起来。 发生了什么? 肖冰看向自己的手掌,瞬间全都明白了——是他的伤口。 灰绿色晶体在他的体内爆炸,流出的血也是亮晶晶的。 刚才,他一直拿这只手捂着伤口,手掌上便沾满了自己的血:混合着神秘元素的血,能够致K于死地。 他飞身向前,把还在捂脸尖叫的K扑倒,一掌拍上他的死脸,一掌,一掌,又是一掌…… 在拍到第六掌的时候,那灰绿色的火苗在K的鼻孔里冒出来,很快,他整个人就烧着了。 肖冰狼狈地推开,转向路上的三个人:“嘿,他已经……” 话没说完,他就被狠狠地撂倒在地。 裙鬼拧着他的脖子,那只有三只指头的小爪子挖进了肉里。 世界开始天旋地转,肖冰的意识彻底模糊起来,直到那辆奥迪的车头第二次发出爆裂的巨响…… …… …… 杨倩倩被找到了,谜团也得到了解答,皆大欢喜。 钱子雯和徐鹏一副胜利者的表情,从杨倩倩的单人公寓里面出来。 “下次吃饭?吃饭?艳福不浅呐年轻人,可要悠着点,听姐说,年少不知……” “好了雯姐。”徐鹏生气地说,“人家倩倩只是客气,她也不是请你了吗?我们都是她的救命恩人,不是吗?” “开个玩笑不行?” “不行。” 回到徐鹏的雪佛兰小蓝里面,钱子雯看他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可能是玩笑开得过火了? 沉默半晌,为了缓释局面,她开口:“那个徐鹏,一周前,你问我肖冰到底死没死,对吧?” “前面还有呢。“徐鹏说,“我问裙鬼是不是你找来的。” “是。” 徐鹏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回答是如此干脆。 “是你?” “是我。”钱子雯试着解释,“我们达成了某种协议,用巴蒂斯特教授留给它的信物。” “协议帮我们杀死K和肖冰?” “不是。” 车子发动,钱子雯刻意等那有些毛病的引擎声过去,才继续说,“我当时的协议是,杀死肖冰,仅此而已。” “什么?” “你得理解我,肖冰杀死了谢齐林,徐老板娘,陈局又正式宣告死亡,那天我真的恨死了,一口气跑到那所学校里,给了裙鬼目标,说服它离开了校园。” “你是怎么跟它说……” “这你就不用管了。”钱子雯压了压自己的遮阳帽,“送我回去吧,我家你知道的咯?” 车子沉默地行驶了好久。 这段时间里,他们都在回忆8个月前的那个夜晚。 出自乔姗和张医师的口述:最后,肖冰成功杀死了K,然后裙鬼就追上来了…… 它的目标是肖冰。 爱德华.克里斯托弗猜测。 一开始攻击丑女皇,只是出于被威胁的本能…… 杀死丑女皇后,肖冰便追着K出去了,裙鬼想必一路都跟在后头,最后时机凑巧地扑倒了肖冰。 要知道,若是它早下手一分钟,K或许就能捡回一条命。 乔姗说裙鬼是故意为之,故意等K死绝后才对肖冰下手。 张怀满不这么想,他似乎觉得一个怪物不会如此聪慧。 就在裙鬼掐着肖冰的脖子,欲要结果这个恶行累累的男人时,乔姗忍不住喊了一声:“别杀他!” 裙鬼愣一下,爪子一下就松开了。 还没等它再次握紧,K逃逸用的奥迪再次爆炸。 飞出一块带火的部件,正中裙鬼的身子,它嚎叫着翻倒在油菜田里,像是一只甲壳虫那样,死活翻不过身。 肖冰趁机站起来,应该是顶着枪伤和脖颈的剧痛,离开了现场。 说来很巧:那时正好来了一辆看热闹的摩托车,骑车人被菜地里的裙鬼吓到六神无主,肖冰便跳上摩托车走了。 待他们反应过来,油菜花从里的裙鬼也不见了,像是已经追了过去。 …… ”你能再跟裙鬼联络吗?”徐鹏天真地问,“问问它到底杀没杀死肖冰?” “不可能。” 钱子雯叹气,“我觉得我们再也找不到它了,就算有朝一日,能够再次见到肖冰,尸体或是活人……” 裙鬼已经还清了巴蒂斯特教授对它的恩情,05年逃出研究所的时候。 你觉得可能吗?像神灯那样,带满足三个愿望的? 不会,它再也不欠谁的了,若非必要,它不会再度出现。 徐鹏的表情有些抑郁:“我就是想确认肖冰死了。” 他说,“我知道肖冰在杀死K的事上帮了大忙,现在死亡之翼也瓦解得差不多了不是?他功不可没,但是,这一切仍然无法抹去他杀人的罪行!” “天知道他还杀了多少人!一想到这种魔鬼还在世间的哪一处游荡,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可能性,我就胸闷。” “胸闷?” “是的,胸闷。” “你得多看看事情好的一面。“钱子雯说。 “K死了,正如爱德华所说,死亡之翼从根基开始溃烂了,加上我们保住的最后一枚U盘……你可能还不知道,上个月,打击行动就快要收尾了。” “那研究所呢?还……” “研究所还是有些棘手。” 钱子雯转述调查组成员的话,“事实证明K不是它唯一的运营者。那是一个集团,K死后,他们都躲得很好,证据也在大批量地消除。” “也就是说,我们的联合调查组,正在和时间赛跑。不过信心还是要有的,有点信心。” “是。”徐鹏有的没的应答道。 车子开到钱子雯家的楼下,在临别时,徐鹏突然开口,像是准备很久的样子:“那个,雯姐。” “嗯?” “农庄下个月就要装修好了。” “那挺好,怎么了吗?” “我想……邀请你参加新一轮的讲故事活动,作为元老。” “喂!”钱子雯吓了一跳,“又来?” “不是深夜异闻。” 徐鹏有些腼腆地笑,“你也可以讲像深夜异闻那样的故事,只是这次,没有界定的故事类型了,你可以讲任何故事,只要是真实的就好,或者……” 徐鹏陷入短暂的思考,“虛构的也行?” “是你开办的吗?徐鹏?” “是,我还想把这个讲故事的活动作为农庄的常驻,所有人,不管是谁都可以参加,只要提前报名就行。” “很好的想法。” “是的吧。” “是。”钱子雯想了想,“我觉得你可以把故事类型界定为稍稍温暖一些的。” “哦?真不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雯姐。” “人生苦短嘛。” 钱子雯笑,“不如及时地弃暗投明。我现在觉得,去发掘人性中善良的一面,也是一件很酷的事情,跟深夜异闻一样酷,或许,还要更酷一些?” “我会考虑一下的。”徐鹏挥挥手,“到时候我联系你。” “好。” () 第297章 【三十五】陈瑶 他正跟着她。 七八步远,这是个很合适的距离,不会跟丢,也不会让彼此尴尬。 她穿越天桥,她走过大街,她钻进小巷。 她穿着紧包臀部的裙子,和一双细脚伶仃的鞋子。 他走起路来像猫一样安静,这是因为他的脚上套着一双软底的鞋子,那鞋底软到上一次街就会被磨穿。 他穿着熟褐色的衣服,这种暧昧不清的颜色,总让他能完美地隐身于阳光和暮色中。 他戴着一顶鸭舌帽,因此面目模糊不清。 没有人见过他的眼睛,所以也没有人真正见过他。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那是一个几不可见的停顿,只有对于节奏感有着超强直觉的人,或者,只有他,才能发觉。 他突然无比沮丧。她发现了他,他知道她发现了他,她也知道他知道她发现了他。 被发现这件事,让跟踪失去了一切乐趣。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看着她走远了。 她叫陈瑶,一个仿佛常常会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的名字。 陈瑶,他默念着。 终于,他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那是一幢二层的彩钢板房,他的小窝在最里面那一间。 没有什么家具,只有满房间的鞋子。 靠左面墙整整齐齐放着许多新的鞋子,喜气洋洋地躺在鞋盒里,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右面墙边则满是命运的启示——很多双穿过了、已经磨破了底的鞋子,被胡乱堆在哪里,就像一个拙劣的行为艺术作品。 这个作品还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每一天,他都在下定决心,把这些再不能被称之为鞋子的东西扔掉。可是,他始终都没有行动。 他怕遇到盘问,比如那个掌管垃圾转运站的老太太的盘问。 当然,她不会开口,她的每一句话都在她昏黄的眼睛里。 他害怕那种直视。 其实,那个巨型垃圾桶并不是她的,只是她为了近水楼台地得到第一遍翻检所有垃圾的机会,常常睡在那里。 久而久之,那地方的归属权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一开始是个体体面面的老太太,花白的头发,矮胖的身材。 那是秋天,她的口袋里总是有着三五块的零钱,来自她的儿子,有时,她还牵着一个白胖的小男孩,小男孩唤她姆姆。 捡垃圾这种事,一开始就像玩笑。 可是,这种糅合了探险和寻宝的活动,很快就让她上瘾了。 终于有一天,她把小男孩弄丢了。 …… 那天,他在楼上看着这一切发生。 小垃圾车运来了新鲜的垃圾,她牵着小男孩让在旁边。 那天的垃圾非常多,她因为兴奋而隐隐有些颤抖。 小男孩说:“姆姆,手手疼。” 于是,她松开了手,嘱咐小男孩站在墙根不要乱跑。 而后,她一头扎进垃圾堆。 那样子似乎很专业,他注意到了她的手。只是他不知道,那双手上戴着三层手套。 最里面是亲肤的超薄乳胶手套,第二层是金属丝织成的劳保手套,第三层是直到手肘的巨型乳胶手套。 有了这三层铠甲,她就可以对付一切垃圾了——玻璃渣、铁丝和污水,什么都难不倒她。 他从楼上看去,那老太太就像一只肥胖的火烈鸟。 她的皮肤是一种粉红色,身上也穿着粉红色的衣服,显然继承自某个与她有着巨大年龄和审美差距的女人。 不一会儿,他的注意力就被小男孩夺走了。 小男孩无声地手舞足蹈着,这是因为他被人捂住了嘴巴。小男孩的舞蹈有着鲜明的节奏感。他似乎听到了越来越密集的鼓点。 他看着小男孩的四肢,它们徒劳地激烈地舞蹈着。 而后,突然就软软地垂了下来。 那天,他没有看清是谁掳走了小男孩。 后来,他也是这么跟警察说的。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小男孩的四肢夺走了,连是几个人做的案都不清楚。 他回答警察的问话时,脸上带着梦幻一般的微笑。 他回忆着那些似乎曾听到过的鼓点。 他不自觉地笑着,没有发现警察的眼睛里闪出了异样的光。 后来,他就被按在桌子上,采了指纹、又抽了血。 他在还没有成为一个罪犯前,就提前尝到了伏法的滋味。 夜晚,他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他的眼前满是那小男孩的样子。 他忍不住想象着,命运的大手究竟会将他带去哪里?他想象着,小男孩长大了之后的样子。 从一团黑暗进入另一团黑暗。 他的皮肤将是黝黑的,他的手指缝里将永远沾满污泥。 他肆意地想象着,心底一阵阵钝痛。 老太太消失了半个月,再回来的时候,头发全白了,蓬乱地像一个炸了籽的棉桃。 她迅猛地瘦了下来,那粉色的衣服,已经变成了一种暧昧不清的颜色,看上去就好像一个小号的衣服撑子上面,挂着一件巨大的戏袍。 她就以这样不堪重负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那时他正在楼下刷牙——房间里是没有供水的,只有楼下有一只简易的水龙头。 那些日子还不是他落魄的顶点,对于他的牙齿,他还是给予了基本的尊重。 他满口白沫地抬起头,正看到老太太的眼睛。 昏黄中闪着精光。 他的尾椎骨处突然升起一阵寒意。那是一双肉食动物的眼睛。 年老的、衰弱的肉食动物。 如今只能以垃圾为食了。 他终于注意到,老太太扛着一个包袱。 那是一床被子,老太太连同她的被子,被这个城市里无数的水泥森林中的一个格子间吐了出来。 果然她就在这个巨大的垃圾桶旁边安了家。 她用许多破烂的塑料布建好了一个吉普赛人的营地,这个工作用去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 他逃回楼上,可是又忍不住在窗边看着她。 他看着她从生疏到娴熟,他惊异于她那看似混沌的头颅中的精明与智慧。 可是,这个绝妙的建筑在黄昏时刻就遭到了灭顶之灾。 它被一个巨大的铲子粗暴地装上巨大的垃圾车,然后运走了。 他站在窗口看着,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那个老太太似乎就端坐在那营地里面,现在已经在垃圾车巨大的肚子里挣扎。 光线昏暗,他几次下定决心,还是不能跑下楼去。 终于,大垃圾车走了,下一秒,他发现那老太太就立在原地。 她失去了最后的一点财产——那床被子。 她站在那里很久很久。 () 第298章 【三十五】徐涛 已经是深秋了,夜风送来阵阵寒意。 他终于走下楼去,站在老太太面前。 他点了一下头,不打算用语言来交流。 他心里怀着侥幸——如果老太太不能明白他这点头的含义,那么他的良心就不能再发表意见了。 可是老太太马上懂了。 在他转身的时刻,她就跟了上来。 老太太进了门,而后立刻在墙角蜷缩起来。 那时他的墙角还是空空荡荡的。 那时的他还心怀希望,觉得能跟这个世界和解。 他端过一杯水。 老太太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手,然后端起水杯,仰起头,不让自己的嘴巴接触到杯口。 她喝水的姿态有种异乎寻常的高贵与优雅。 喝完水,她就又蜷缩在那里,连呼吸都没有声音。 他不知道该怎样度过这个夜晚剩下的时间。 那是个星期六,长夜漫漫。 他犹豫再三,还是套上了那件厚厚的风衣,走入浓稠的黑夜中去。 晚秋的风凌冽极了,他感觉到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发出痛苦的呻吟。 一些更为纯粹的凉意缓缓降落在他的皮肤上,他抬起头,看到了雪。 雪又缓又薄,却是实实在在的六瓣形晶体。 他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雪。 雪落到地上,就和无数身份不明的尘埃厮混在了一起,地上很快一片狼藉。 他笑了,孤独和自好,是两个多么矛盾的词。 他晃到了那个熟悉的网吧,大学对面的网吧。 包宿,跟那个熟悉的收银员磨着价。 ——五元。 ——四元。 ——五元。 ——四元。 突然间他变得极度烦躁。 他觉得一切都失去了真实性,时间变成了流体,生活变成了独幕剧。 他已经为了一块钱,跟这个长着老鼠眼睛的前台,磨蹭了将近十分钟。 可是,另一种更强大的思想马上扼杀了他的不耐烦,把他眉间那马上要聚起的皱纹抚平了,而且,让他的脸上堆出笑意来。 省下一块钱,他就可以买一包方便面。 一个硬币被拍在吧台上。 他抬头,看到了她的脸。 她说:“别吵了,你们吵得我头都疼了。” 不及他有所反应,收银员已经把硬币摸了进去,鼠标一点,然后告诉他:19号。 他走到19号机子那里,坐好,打开了它。 他打了一会儿游戏,又胡乱地点开电影,每一部都耐心等着广告播放完,却总是在正片开始不到三分钟就关掉了它。 终于他鼓起勇气向着那女孩看去。 她在3号机,她叫陈瑶。 他知道她的名字,他们曾经是大学的同班同学。 只是,他已经退学一年多了,她则很快就要毕业了。 他看着她的侧脸,她小巧的鼻尖傲气地翘着。 在学校的时候,他们从来没说过一句话。 此时此刻,他甚至已经不能回忆起退学的理由。他和父亲争得脸红脖子粗。 那时的他,总觉得一切都是枷锁,他要逃。 那次元气大伤的争吵之后,他还没有联系过父亲。 只是,他还花着父亲为他准备的学费,六千四百元,已经撑了一年多,就要山穷水尽了。 这一年多,他都做了些什么? 回忆仿佛是一片空白。脱离了时间的人,时间也会抛弃他。 陈瑶突然也看向了他。 她的脸上带着笑意,没有任何附加情绪的笑意。 那是他很久不曾有过的体验了。 被人笑意盈盈地看着,不知怎地竟有些愠怒,他慌忙移开视线。 清晨,他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彻夜未眠的神经格外敏感,寒冷轻易地侵入了骨髓。 他吃惊地发现,地上竟有着薄薄的一层积雪。 他回到了那彩钢板的二楼,轻轻拧动钥匙,推开门。 老太太还蜷缩在墙角,双手抱膝,头埋在双腿之间,不知是睡是醒。 他惊异于她那与年龄不相匹配的柔韧度。 他站在那里,想了半天,轻手轻脚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又把兜里所有的现金,和那把钥匙都放在了床上。 然后,他轻轻地背起包,缓缓地带上了门。 从那一刻起,他的生活就被割裂了。 …… 那天晚上,他和陈瑶在街边的小酒馆里喝着啤酒。 陈瑶是在什么时候捡到他的,他当然记得。 他只是不愿再去回忆这个明显不那么美好的开头。 那是他的一时善意的又一个难以承受的结果。 早上八点多,他在街上瞎转,他的鼻子却有了目标。 等到他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家早餐面馆的门口。 食客很多,门外也摆着几张桌子。 只是这几张桌子,服务员还没有来得及收拾上面的碗筷。 他的眼睛寻觅着,在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锁定了一碗半满的面。 看上去面条还没有被面汤泡涨,筷子也稳稳地搭在碗上。 一切都让人满意。 一秒钟的时间内,他的目光已经吞噬了那碗面。 只是,大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发出信号。 然而,就在他伸手的瞬间,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徐涛?” 他慌忙缩回手,回头,又是陈瑶。 她围着一条非常暖和的大围巾,大半张脸隐没在围巾下面,只有一双亮闪闪的眼睛注视着他。 那天,陈瑶请他吃了两碗面。 吃完之后,他的胃部维持了整整一天的饱胀感。 作为被怜悯的一方,他似乎是尽义务般地,向陈瑶坦陈了自己的处境。 他以为会有各种疑问,然而陈瑶马上相信了他。 她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质问他怎么不去找个工作,当然更没有说“哪怕是去码头扛大包”这种话。 陈瑶大概是懂他的。 她说人总会遇到这样的时候,这是一个坎儿,想不通、迈不过去,人生就会停滞下来。 他盯着她,似乎从她那双略带孩子气的大眼睛里,看到了一些更深刻的东西。 这个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不能出口的那些话的姑娘,从此就走进了他的生活。 晚上,他醉了。 很久不曾喝酒的他,醉得一塌糊涂。 他不会记得自己说过“我眼睁睁看着那个小男孩被拖走了”和“我欠他一条命”这种话。 当然,还有很多别的话。 可是,陈瑶记得,她直到今天都记得。 …… 他一直不知道如何定义他和陈瑶的那段日子。 那晚,陈瑶带他回了家。 路程很远,他走得歪歪斜斜,可是到了地方,呕吐过后,倒清醒了大半。 陈瑶租住的公寓,是一个小小的单间。 不同的是,这个单间位于一个高档小区,进门的时候,门卫一丝不苟地向着他们敬礼。 他在陈瑶的沙发上安顿下来,并且洗了一个月来的第一个澡。 淋浴间的下水被堵住了,他蹲下身用手指掏着那些污垢。 他觉得自己得到了暂时的平和,为此他心满意足。 他从浴室走出来,陈瑶拿出吹风机,替他吹干头发。吹着吹着,一阵香风扑鼻而来。 后来的一切是怎样发生的,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血液中残存的酒精掩盖了陌生与尴尬。 她的皮肤有一种不真实的幼滑。 …… 半夜,陈瑶接到了一个电话,突然就打开了灯。 她开始洗澡、化妆。 吹风机又呼呼地响,鲜红的唇膏,亮闪闪的眼皮。 他在沙发上惊异地坐起来,问她:“你要去哪里?” 她简要地说:“见个朋友。” 很多年后,他依然不知道,那晚她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每当想到那个夜晚,他的心中就好似万蚁狂噬。 也许从那一天起,他就已经陷入了癫狂而不自知…… () 第299章 【三十五】跟踪 徐涛的父亲来了。 他的身形是个中年男人,脖颈之上的部分却已经提早步入了老年。 父亲顶着花白的脑袋陪着笑脸,每一个褶缝中都是疲惫的笑意。 他带来了保释金。 人们窃窃私语,说徐涛至少要判三年。 可是后来徐涛被放了出来,和解,原谅,大笔的赔款。 父亲说:“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于是,徐涛回到了他那个彩钢棚的房间。 他的房租还有一个多月到期,他不能再去恳求陈瑶,因为他已经没有借口。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也没有抬起手来。 突然他发现,门似乎并没有锁住。他伸出一根手指,试着推了一下,果然开了。 老太太还蜷缩在那个角落,仿佛这大半年的时光不曾一分一秒地度过。 老太太抬头看向他,她的眼睛更浑浊了,黑与白没了界限,变成了一种深深浅浅的昏黄。 这让他感觉到那凝视仿佛来自异类。 他慌忙移开目光。 老太太却艰难地爬了起来,她把钥匙交在他手中,而后走出门去。 自始至终,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房间整整齐齐,甚至比他居住在这里的时候更为清洁,显然一直在被精心清扫。 床铺完全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入夜,他站在窗边。 老太太就蜷缩在那个巨型垃圾桶背风的那一侧。 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再次邀请她来避寒。 语言仿佛成了禁域。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了母亲。母亲离开他和父亲很久,突然有一天,消息传来,母亲死了。 他满脑子都是母亲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的笑脸。 那时她已经病了,并且跟父亲离了婚。 她的笑有一种强颜的扭曲,似乎她已经不在乎这一生之后的时光,她全部的精气神,都用来给他留下最完美的最后一面。 他的心揪痛起来,却又马上为这痛而无地自容。 他早就下定决心不再想起这件事,更不用说为之流泪,他为自己的软弱而深深懊恼。 终于,他下了楼,门在身后啪嗒一声锁上。 老太太蜷缩在那里,似睡非睡。 他把钥匙交在老太太手中,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再次离开了。 他在初冬深夜的街头晃荡。 街上的行人,比他想象中要多。 穿着过膝靴的女人,皮革的质感反着光。她们都戴着妆容精致的面具,她们都行色匆匆。 他马上发现了,这些女人都是陈瑶的同类。 他突然想要跟着她们,看看她们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他相信这会对他了解陈瑶的秘密有所帮助。 第一次跟踪的,是一个娇小的姑娘。 她有着陈瑶的笑容,只是没有那份天真。 她的高跟鞋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他看到她向着城市的深处走去,穿过了很多在黑暗中即将化身魑魅的巷子。 逼仄、堆满杂物。 姑娘在黑暗中像猫一样轻巧。 突然,她停住了,转过身来。她的手中拿着什么,她说:“你tm要干什么?” 他赶紧收住脚步,两三米远。 姑娘手中的东西向着他伸过去。呲地一声,一股雾状的热浪迎面喷来。 下一秒,他就被剧烈的烧灼感包围了。眼睛、鼻腔、口腔,都仿佛在遭受热油烹炸。 他倒在地上,剧烈地呛咳着,姑娘走远了,她高跟鞋的声音一点不乱。 他蜷缩在阴暗的巷子里直至天明。 第二天,他就学乖了,他换上了软底的鞋子。 他又回到了那彩钢板的二楼,老太太默契地挪了出去。 他倒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 黄昏时分,他听到激烈的争吵声。 他扑到窗边,看到老太太和大垃圾车的司机在吵架。 老太太目光炯炯,她的声音尖利。 他突然发现,她根本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虚弱。 那又是一次新的割裂。 他开始昼伏夜出。 黑夜的空间,留给苍老的身躯,他感觉到莫名的崇高。 施与舍,就像一个轮回。 他谨慎地选择目标。 那些小小的坤包中,哪一个会装着辣椒水的喷雾,又有哪一个会装着能吵聋耳朵的报警器呢? 试错的成本,有些是非常高昂的。 某些时候他在养伤,可他依然乐此不疲。 再次被抓住后,他的父亲没有出现。 陈瑶来了。 她交了钱,带着他又一次回到了那个高档小区中的小小一居室。 陈瑶笑嘻嘻地对他说:“过两天我们去做个精神问题的鉴定,这样你以后杀人放火都不用再负责了。” 他看着她,不知道她是在说笑,还是真有这样的打算。 他洗了澡,蜷缩在沙发上。 吹风机坏了,陈瑶说,还没有来得及去买新的。 他湿漉漉的头发已经很长了,贴在他的脸上,渐渐黏腻起来。 他就那样睡着了。 …… 醒来时,陈瑶不在。 他懊恼于自己竟睡得如此沉实,根本无法判断她是在清晨还是半夜离开的。 他洗了个澡,准备离开,可是,他发现,门被反锁了。 他在房间里静静地等着陈瑶回来。冰箱空空如也,他的饥饿感变成了无数充满恶意的想法。 晚上,陈瑶带回了食物。 他狼吞虎咽,突然感受到了陈瑶曾经的幸福与绝望。 他满口食物,含混不清地说:“对不起。” 陈瑶愣住了,良久,她说:“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他惶惶然起来。 他太了解陈瑶了,如果她说没意思,那就真的没意思了。 他一无所有,如果连这一点也失去,那陈瑶必将弃他如敝履。 深夜,陈瑶的呼吸声又均匀又沉静。他知道,她正在梦中。 于是,他轻轻地出了门。 他又一次游荡在街头,他大口呵着气,看着白雾飘远。 冬日的夜风吹动他的头发,那些还湿漉漉的头发上面,渐渐挂满了冰晶,这让他变成了一只行走的巨型铃铛,让一切跟踪都变得不可能了。 他坐在街边一张空荡荡的长椅上,用双手仔细地清除着头发上那些细小的冰溜子。 忽然间他又一次烦躁起来,他一跃而起,抢过一个路人的背包,用力抡远。 接下来又摘下另一个路人的帽子,扬手扔掉。 人们尖叫着,躲避着。 他愈来愈亢奋,不停重复着让附属物和主人分离的游戏,直到一只警棍顶在了他的腰部。 …… 过了一段时间,陈瑶去看他。 护士警告她说,这个病人有很强的攻击性。 陈瑶瞪大眼睛告诉护士:“他不会攻击我。” 陈瑶见到了他,他被剃了光头,倒显得精神了不少。 只是他的姿态很是怪异,他的双手抱着膀子,这让他看起来充满戒备。 他说:“你来了?” 陈瑶点点头。 他又说:“这屋子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真是不好意思。” 陈瑶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 他说:“你帮我看看那个老太太是活着还是死了,我不敢靠近她。” 陈瑶的每一根寒毛都竖立起来。她问:“什么……老太太?”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空空荡荡的墙角。 陈瑶走过去,蹲在那里。 她偷偷擦掉了眼泪。她说:“她已经死了。” 他似乎长舒了一口气。 …… 陈瑶第一次来到了那个彩钢板的二楼。 她一脚踹开了门。 一阵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没有鞋子,穿过的和崭新的,都没有。也没有什么老太太。地板上厚厚一层灰尘。 她在窗边看着楼下。 没有什么巨型垃圾桶,只是,有一块长方体的地面,颜色明显要比周围的地面更浅。 可是,她突然看到了一件衣服,一件无法准确描述出颜色的衣服,一种历经了无数劫难的粉色。 它被扔在地上,以任人践踏的姿态。 她扼住自己的脖子,无声地哭了…… () 【三十五】第五章 解读分析 ①—— 徐涛因精神问题退学,期间租住在二层的单间里,在网吧遇见过陈瑶,产生好感。 ②—— 目击小男孩被杀害(实际是实施了犯罪,但并没有实际证据),精神状态进一步恶化。 被警方控制调查后,因缺乏有效证据释放(至少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惩罚)。 凶手(就是徐涛)认为粉红衣服大妈为警方,提供了自己犯罪的证词。 被释放后,随后回到出租屋,杀害了小男孩的奶奶(就是那个粉红衣服大妈,用给她喝的水毒死的)。 ③—— 逃离出租屋,在面摊遇到陈瑶,跟随她到高档小区生活了一段时间。 并非法拘禁陈瑶,昼伏夜出成为跟踪抢劫犯,期间被抓一次。 本应至少有期徒刑三年,但由其父保释出狱,与抢劫受害人达成和解,赔偿。 从此与陈瑶同居的关系解除。 ④—— 出狱后,回到出租屋,将出租屋内的尸体处理到垃圾箱后,继续抢劫为生。 后再次被抓,同时杀害小男孩奶奶的罪行暴露,精神疾病已经非常严重了,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 在陈瑶的帮助下,进行精神状况诊断,被送往精神病院进行治疗。 ⑤—— 所以故事的开头,男主已经是在精神病院了,因为脑子不清楚所以他把东西都记混了,就像电影记忆碎片一样,事情发生在男主眼里没有先后之分了。 ⑥—— 这样的话, 应该就能看懂了( ̄▽ ̄)。 () 第300章 【三十六】凶杀案现场 “好久不见,娜娜。” “你胖了,灵月桂。” 这句话灵月桂已经听习惯了,“在减肥了。”她说。 娜娜将门打开,拉着灵月桂的手来到客厅的沙发边坐下,“我开了瓶红酒。” 她在灵月桂的肩上拍了拍,无名指上是一枚三克拉的钻戒。 “不喝了,我一会儿还要关店。”灵月桂看了看时间。 她经营了一间咖啡馆,每晚十二点要去店里对账,关门。 “生意还好吧?有时候挺羡慕你的,每天对着咖啡和花香还有懒懒的爵士乐,这一定很棒吧?” 灵月桂报之一笑。 她这间咖啡馆生意一般,就请了一个店员,她每天是又当老板又当店员,如果再让她重新选择一次? 没有如果。 娜娜在单人的贵妃沙发椅上坐下,她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名字叫《吉维尼》。 那是位于巴黎正西方向70公里上诺曼底省的小镇,周围是葱郁的树林和碧绿的草场,开满鲜花,一直延伸到塞纳河畔。 “这张画我买了,30万。” 30万。 灵月桂看着那幅画,店里的一杯咖啡卖30元,三十万,她得做多少杯咖啡。 灵月桂的眼皮耷拉了一下,人通常在听到自己不感兴趣的话题是,都会有这种反应。 灵月桂心里暗自想,找我来干嘛,我们都几年没见了,不会专程来炫耀自己嫁的有多好的吧? 她们俩原是芭蕾舞团的演员,三年前有一个出国深造的机会,会在二人中产生。 可灵月桂突然患上了甲状腺的怪病,体重一路飙升。她只能选择暂时放弃跳舞。 娜娜去了国外,并在旅途中结识了她现在的丈夫,千万富商方浩明。 而后没多久她也离开了芭蕾舞团。 两人学了十几年舞蹈,最后一个成了富太太,一个胖到了130斤,还开了一间咖啡馆。 “人生的际遇总是很难说的,你说对吗?灵月桂。” 灵月桂皱了皱眉,眼皮垂成了一条缝,就差没冒白眼了,心想着,这无聊的话题快停止吧,早知道今天就不来了。 “我今天来是有事想让你帮忙的。”娜娜开口。 “什么事?” “陪我去抓奸。” “抓奸?!”灵月桂瞪大了眼睛,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心里暗示。 “我先生他现在正在和人开房,你陪我去,帮我壮壮胆。” 灵月桂这时才认真打量起娜娜这张脸,三年不见,看似光彩美艳,可双眸中却藏着失望,亦或是绝望。 “现在?” “就现在吧。”娜娜取了一条围巾,挽着灵月桂的手出了门,上了一辆丰田的阿尔法商务车内。 开车的是娜娜的专职司机,KEN。 “KEN,去别墅。”娜娜从后坐俯身拍了拍KEN的肩,看的出她和KEN的关系不错。 “唔。”KEN发出“唔”地一声,而后开车。 “你知道他们在哪?” “应该是在海边的别墅内。和情人幽会的时候感觉一定很棒。”娜娜说话的时候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 “我没做过这事,要不还是算了吧。” “可能你不相信,除了你,我找不到别人帮我了。” 娜娜是在恳求灵月桂帮她,毕竟捉奸不是什么太光彩的事,“有你在我身边我会安心点,至少,到时候我要是情绪失控想杀那姘头,你会阻止我的哦。” 娜娜嘴角微微上扬,在她心里,可能已经想将方浩明杀死千百次了吧。 “你是怎么知道他的事的?” “老公偷情这事,只要不是太笨的女人,一般都能觉察的出吧?” “那你有什么打算,离婚?” 娜娜转了转无名指上那枚三克拉的戒指,“离婚?我要他身败名裂。” 但一个女人对爱情失望时,往往会做出不可控制的事。 车辆抵达海边时已是夜晚,娜娜再次拍了拍司机KEN的肩,“留在车上等我。” “唔”KEN回过头,又发出了“唔”的一声。 下车之后娜娜对灵月桂说,“KEN是个哑巴,小的时候被人贩子毒哑了。他是个很棒的聆听着。” 有秘密这件事,对KEN说是最好的,对娜娜来说,KEN是她倾诉的对象,是一个“树洞”。 “陪我抽支烟吧。” 娜娜看了看三层别墅屋内散出暖黄色的亮光,坐在户外休憩区的铁椅上,掏出一支皱皱的香烟,愿望点燃,破灭如烟。 灵月桂拍了拍烟雾,她不太能闻这味,于是站在离娜娜不远处陪着她,二人没有发出声响。 忽然三楼的阳台上发出几声“嚓嚓”的声响,而后从阳台上跳下一个小小的黑影,朝着海后方山林的方向跑去。 “操,让那个贱人溜了!”娜娜一掐烟,开门进了别墅。 她们快步走上三楼的卧室,有一扇反锁的木门,娜娜敲了敲门,“方浩明,你出来,我们谈谈。” 门内没有声响。 “方浩明,我都知道了,老老实实的。” 门内依旧没有声响。 娜娜对着灵月桂使了个眼色,朝后退两步,一觉踹开了门。 而后屋内的景象令灵月桂瞳孔圆睁,毛骨悚然。 方浩明一动不动地躺在一张床上,手脚上套着半截手铐,从屋顶上掉下一条红绸丝巾。 这应该是之前在玩角色扮演。 地上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黄瓜,香蕉,巧克力酱,蜂蜜糖。 还有一个医用针头。 “方浩明!”娜娜吼了声。 方浩明躺在床上,纹丝不动。 灵月桂闻到在这个房间内弥漫着非常浓烈的香水味,是最新的“致命诱惑”。 娜娜来到床边,双手摇着方浩明的胳膊,重重地拍了几下,方浩明的头一耷拉,口中吐出白沫。 娜娜伸手一摸鼻息,“死……死了?!” 她如触电般吓得弹了一下,坐在地上,身体蜷缩并哆嗦着。 灵月桂意识到这里已经成为一个凶杀案的案发现场,她掏出手机报警。 而后快速的打量着这个房间,并无什么特殊…… 她感觉到一阵凉飕飕的冷风,转头一看,四方的窗户边打开了,风从外头灌进来,将窗帘吹起,有人从这里逃了…… …… …… “你都看见了什么?” 在警署内一名国字脸的探员正在对灵月桂做笔录。 “在我进门前,我看到有个黑影从楼上跳了下去。” “跳下去?那可是三楼。你有看清楚是什么人,多高,长得什么样子吗?” 灵月桂闭着眼,仔细回忆着刚才见到的景象,光线太暗。 她只看见了一个黑影,身形卷成一团,移动的很快,可这身形确实是很瘦小,她形容不出,总觉得如果是个人,可能只是个孩子。 “进屋之后呢?” “进屋的时候我看见方浩明躺在床上,一丝不挂,那时候他已经死了。现场很乱,地上摆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窗户是开着的,凶手应该就是从这里逃走的吧。” “除此之外?” “其他的就没有什么特别的。” “你和娜娜的关系怎么样?” “我们原来是一个芭蕾舞团的演员,大约有三年没见了。” “芭蕾舞团?”国字脸的探员抬头打量灵月桂,又很快低下头,他面前的灵月桂长得胖乎乎的,怎么的也很难与芭蕾舞团的演员联系到一起。 “这个方浩明是怎么死的?” “初步判断,是毒死的。死者生前吞食了一定量的安眠药,而后在他的手臂上发现了针孔。” 毒死的? 灵月桂忽然想起在她进入案发现场的时候,地下放着一支医用针,很有可能是有人将毒药放进针头内,再对方浩明实施注射。 “他死了多久?” “法医那边说死亡时间应该就是在你们来到的这段时间,所以,你看到的那个黑影很有可能就是凶手。还能再想清楚他是什么样的吗?这对我们很重要。” “真的看不太清,夜里的,我就觉得那个影子很小。” “很小究竟是多小?” “一米多?”灵月桂伸手比划着,“可能还不到一米,你有在现场找到什么脚印吗?” “没有。嘿,我好像才是警察啊,怎么变得你反问我了?!” “哦,那你问。” 国字脸探员转转笔,好像也没什么其他问题了,“对了,你现在还在芭蕾舞团吗?我的意思是,如果有需要调查配合的,要怎么找你?” “我开了一间咖啡馆。”灵月桂从棉麻格子衬衫的口袋内,掏出一张名片,“八折。” “我能走了吗?” “可以。” 出了审讯室后,灵月桂看见娜娜正坐在外头冰冷的长椅上,双手捂着胸前,颤颤发抖。 “娜娜。” 她抬起头,就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猫,环着抱住灵月桂,“陪陪我。” () 第301章 【三十六】猴子 离开警署,丰田商务车停在了门口,二人上了车。 司机KEN转头看了娜娜一眼,回过头捏了捏方向盘,将车开回了家。 “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不知道。今天有个叫做小A的发信息给我。” “小A?” “她说她会和我先生开房,狐狸精。”娜娜用手抓着头发。 “这件事和警察说了吗?” “交代了。” “那没事,如果有短信什么的,一查联系人就能找到小A,这些就让警方去办吧,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你今晚别走,陪陪我好吗?” “嗯。”灵月桂搂着娜娜? 娜娜钻进灵月桂的怀中,手中那枚三克拉的钻戒在黑夜里闪过一道光,“他为什么要背叛我呢。” …… 夜晚,娜娜躺在床中没有睡意,她的眼睛就这样睁着,看着天花板。 灵月桂坐在床头,以手拍抚着娜娜的后背,床头柜边有一张方浩明的照片,是在外国境内拍摄的,他的身后是一座野生动物基地。 “可以倒杯水给我吗,我想吃点维生素片。”娜娜说。 灵月桂去了客厅,倒了杯温水回来。 娜娜打开药瓶,倒出了些粉色三角状的药片和白色药片,一并吞下。 一个瓶子里居然有两种药? 娜娜靠着床头,看到床头柜上他先生的照片,将相片盖下,眼睛眨了一下。 “你先生很喜欢动物?” “他是做进口动物生意的。” “动物还可以进口?” “嗯,一般是从菲律宾那边,进一些猕猴,蛇,蜥蜴,灵猫,犀鸟,野兔,等,有些宠物店或者小型主题动物园会和他采购,一翻十的卖,非常赚钱。” “第一次听说。” “臭死了,他身上老有那一种味儿,商人的铜臭味。” “那关动物的货仓在哪呢?” “就在云石荒郊,那里靠海近。” 当娜娜说道云石荒郊的时候,灵月桂的心头有一丝莫名的疑问。 云石荒郊离案发时的别墅并不远,娜娜为什么会说云石荒郊,而不是简单的说,诺,就在那别墅附近,也可能是灵月桂多疑了。 “说来挺可笑的,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方浩明死了,我是很想难过的,可是我又一点也难过不起来。” “我是很恨他的,恨他背着我偷腥,不过他死了,那恨又像是消失了……但我心里又像是背负上一块厚重的石头,灵月桂,我该怎么办。” 在黑暗中娜娜抓着灵月桂的手,用力的掐出了淤痕,她对于未来一无所知,只是在熬过一秒秒至无尽的夜半噩梦。 …… 直到第二日约中午,娜娜家里头来了些人,为她煮了点粥,吃过后她才休息了阵。 灵月桂一看手表,十二点了,她要去咖啡馆开门了。 她的咖啡馆位于市中心,约七十平方,名为yours咖啡—— 你的咖啡。 这是拜她前男友鹏飞所赐,留给她唯一财产,或者说是债更为妥当。 鹏飞在一年前沉迷上了赌博,在澳门输了几十万,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他们存来结婚的钱。 现在男友被扣在澳门,由几个高利贷的控制着,而灵月桂的房子被抵押了,眼下她也只能靠这一间咖啡馆每日一千多元的营业额还债。 她想去救出鹏飞?不可能的! 生活已到处是坑,她要咬着牙撑下去,不能低头,贱人会笑。 “你要的牛奶、咖啡豆、意面酱到了。” 灵月桂回过神,她的面前站着一个年约三十一二,穿着白色背心与白衬衫的清爽男子。 清爽? 不对,灵月桂定睛看了看,这白衬衫上有些饭菜的污渍,裤子嘛,也是松松垮垮的破牛仔裤,鞋是帆布鞋,直接拖着,露出脚后跟。 男子留着复古的小分头,面貌算是清秀,在年轻时应该是算迷人的。 只不过现在,一撮的小胡子也不修整。 他将几箱货物放下,就坐在咖啡馆露天的椅子上,抖着腿,拽着皱皱的白衬衫扇风,“东西盘点一下呗。”他开口道。 果然男人只要过了三十,再邋遢起来,岁月是一把杀猪刀。 “你是新来的?原来那个送货员呢?” “被我炒了。” “你是食品采购公司的老板?” “不是,原来那个送货员工资四千五,我和老板说,我工资只要三千六,那他就失业了呗。”男子笑了笑,他牙齿很白,整齐,好看。 灵月桂张着口,迟疑了一下,这个社会还是很现实的。 她低头开始盘点货物,“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怎么称呼你。” “祝君富,祝你吉祥富贵。” 祝君富转头看了看店内,空无一人,“你这生意不好啊。” “才几点呢,晚上生意还不错。” “不见得吧。我估计你这店一天的营业额最多也就是一千。搞不好还要亏本。” “你怎么看出来的?”灵月桂有些吃惊,祝君富居然能在坐下的一两分钟内,判断出她这咖啡馆的营业额。 “看你的采购单就可以知道呀,牛奶只买了一箱,咖啡豆两袋,上一次采购的时间应该是一周前,桌上的餐牌上又写明咖啡的价格。” “还有你这餐牌很久没更换了,现在是秋天了,你这夏日的冷饮都还在上头,我说,你这样做生意不行啊。” 灵月桂刚想发火,一个送货小弟,哦,不对,是大叔哪那么多话,不过他说的确实有字字句句在理。 其实灵月桂并不懂咖啡馆的生意,鹏飞留下这个烂摊子给她几个月了,她到今天才勉强能在咖啡上做出一个爱心和叶子形状的拉花。 “我消费一下,点一杯咖啡。” “你要喝点什么?” “冲杯巴拿马艺妓。” “巴拿马艺妓?!” “你不会不知道是什么吧?” 灵月桂蒙了一下,在脑子里寻思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一种名为瑰夏咖啡的别名,这咖啡特别的贵,一杯要128元。 最关键的是,她没冲过。 “一个咖啡店不会连这货都没有吧?” 这祝君富一个送货的,居然喝这么贵的咖啡! “有!你稍等。” 灵月桂挽起袖子,回到咖啡吧台,面对一大堆虹吸壶,漏斗,磨豆机,还有一些她自己也叫不出什么名字的鬼东西。 她心里念着,灵月桂,你可不能被人看不起。 冲咖啡的时候手不要抖! 水流要稳!转圈的时候一定要数到六十。 她在心里提醒着自己,按照配比纸条上写的说明,充好了一杯咖啡。 “你这咖啡不能喝啊。” “怎么不能喝了?” 祝君富吸了吸鼻子,“你闻闻这咖啡的味,巴拿马艺妓的保存期最多只有四十五天,你这咖啡豆放了应该有三个月了吧!是不是前一个咖啡师三个月前刚走的。” 确实,鹏飞是在三个月前离开的。 此后,一到今天咖啡馆的生意冷清许多。 “那这杯咖啡不用你钱,我请你喝吧。” “呦,你在啊!” 一名身高约一米八左右的男子走了过来,正是昨日为灵月桂录口供的国字脸探员。 “有什么事吗?” “刚好在附近调查取证,顺道来你这喝杯咖啡,是有八折么。” “对。要喝点什么。” 国字脸探员看见桌上的那杯瑰夏咖啡,“还挺香的,这杯没人喝吧?我就喝它了。” 他端着杯子,闻了闻,“香。”喝了一口,“怎么有点像中药,苦尽甘来,好咖啡。” “这是精品咖啡,不加糖和奶,萃取咖啡豆的原味,一天喝一杯,对身体很好。” 灵月桂在介绍的时候顺道撇了祝君富一眼,意思是怎么样,还是有人懂得欣赏我的手艺吧。 “你这地方不错啊,没什么人,离我家也很近,看来我将来有空可以常来这。” “那太欢迎了,警察叔叔,我该怎么称呼你。” “哦,我叫鲍余。”他放下杯子,一脸诚恳。 “噗”一声,祝君富没忍住,他拍了拍鲍余的后背,“老兄,你叫鲍鱼?!” “怎么的,管鲍之交的鲍,往后余生的余,很珍贵的!”鲍余每次说他的名字时候,都要用上这两句成语。 此时是下午三点钟,乐曲中播放着一首《rememberme》。 就像是这个世界的每个人,经历过高峰,谷底,年轻,不在年轻,万千渺小的生命,都期待被世界一刻留念,宇宙怀念。 “案子有眉目了吗?” “我找到了一只猴子。”鲍余喝了一口咖啡。 “猴子?!” “就在云石荒郊,方浩明的动物仓库,里面关着很多猴子,其中有一只猕猴,身高约80厘米,根据现场的毛发,掌纹比对过,你看到的那个黑影,就是这只猴子。” “你是说一只猴子杀了方浩明?” “这只是初步判断,在现场发现的针头内有少量毒药,和死者手臂上的毒药吻合,其实我也是不太相信,一只猴子居然能够为方浩明注射毒药……况且,这只猴子还死了。” “猴子也死了?!” () 第302章 【三十六】没有破绽的破绽 “我们在猴子的体内发现了海落音。” “方浩明表面上是一个动物商贩,可我们发现在每一只的动物体内都藏有了大量的海落音,冰赌……” “换句话说,他从菲律宾那边引进的每一批看似是动物,实际上是赌品。”鲍余一口气说道。 灵月桂闻言想了想,然后问道:“在昨天,娜娜有告诉我,方浩明生前是约了个网友小A来别墅开房的,会不会是小A杀了她?” “没有这个人,电话卡是空号,追查不到。” 在这起谋杀案中,现场留下了非常多发散的证据。 多到朝每一个方向去查,都有可疑,又都分散着警方的注意力。 “现场是不是有一根香蕉?”祝君富幽幽地说了句。 鲍余回过头,“你哪位?” “祝君富,祝你富贵大吉。” “哦,谢谢,咦?!”鲍余刚转头又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现场有根香蕉的?” “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就是在娜娜她们进屋前的时间左右。” “那就是说可能有人对猴子发出了指令,比如,他抛出了一根香蕉,猴子收到了这个指令之后,就按照计划好的行凶。” “有道理啊!当时现场有几个人?” “我,娜娜。我们一直都在,我们都没见过什么香蕉啊……等等。”灵月桂忽然想起了一件事,“KEN。那个哑巴司机。” 在案发现场一共有三个人。 灵月桂和娜娜一直在一起,娜娜不可能会抛出香蕉,只有那个司机,他把车停泊后,就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中。 “这杯咖啡喝的有收获!”鲍余将最后一口含在嘴里,“多少钱?” “128。” “噗”一口他喷了出来,又赶快用手将嘴角和下巴上残余的咖啡抿进口中,“多少……” “128。巴拿马艺妓。” “被嫖了!”鲍余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打8折!”之后匆匆离去了。 “喂。” 祝君富想喊住鲍余,不过他走的太快了,祝君富看着鲍余离去的背影,“我还没说完呢。” “你还想说什么?”灵月桂对这起案子,或者说对面前的这位祝君富充满了好奇。 “我想说的是,那不过是个推理罢了,而真正实施起来,机会很小。你想象一下,一只猴子,要走到方浩明的身边,拿起针,插在他的手臂上,再实施注射,这发生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 “你真的只是个送货员吗?” “不然呢?” “那你说凶手是谁?” “是你!” 灵月桂听到祝君富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我?!” 这是祝君富的一个心理测试,随后他又兑,“你是不是觉得凶手是娜娜?” “没有。”灵月桂想掩饰,眼睛眨了一下。 “我猜对了,你就是这么以为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在灵月桂的心中真的会有这样一丝怀疑,因为她和娜娜有三年没见了,一见面就喊她去捉奸,而且这么巧撞见她的老公死亡。 昨日灵月桂陪着娜娜的时候,她可以感觉的出,娜娜对于方浩明的死,表现的并不难过。 不过,在方浩明被毒死的时候,灵月桂一直都和娜娜在一起,她不可能有时间行凶,连抛个香蕉都不可能,或许这只是她的猜测吧,她希望不是。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猜到我怀疑娜娜的?” “一个人,在听到不可思议的事情时候,眼睛会瞪得很大,而当听到她不想面对,或者想要隐瞒的事情时,会有一个闭眼的动作。” “刚刚我在问你凶手是娜娜的时候,你的眼皮眨了一下,说明你在潜意识里已经开始怀疑这件事,这是心理学中的视觉阻断的暗示。” “你也有看心理学的书?” 灵月桂最近在看一本心理学的书,当咖啡馆没客人的时候,她有大把时间反正也无事可干。 “我是随便猜的。” 祝君富的话中真真假假,灵月桂觉得这人就像是一个谜。 “那……那你说凶手是娜娜吗? “我哪知道,我只是个送货员。好了。” 祝君富看了看表,四点了,“磨蹭磨蹭,就可以下班了。无惊无险又一天。” 而差不多这个时候开始,店里陆陆续续来了客人。 灵月桂开始制作枫糖吐司,水果松饼,热可可,巧克力碎星冰,意大利菜…… 客人对于灵月桂来说都是一串数字,就比如每天要做40份单或者来上15桌客人,她这咖啡馆才能保本。 以前靠腿吃饭,跳一场芭蕾舞就能赚上一千。 现在靠手吃饭,洗盘子的时候她看着自己那双起泡的手,从前再美再风光,也不过给这个时代悼念。 不知不觉忙活到了打烊,店内最后一个客人合上书本,打了个哈欠,起身离去。 外头跑来一只流浪猫,灵月桂从抽屉里倒了些挪威鱼罐头,猫看着她,她看着猫。 忽然电话响了,是娜娜,她在那头说,“KEN被抓进去了,你能不能过来陪陪我?” 原来真的是KEN。 灵月桂想,可是,KEN只是一个司机,娜娜话语中的伤心却超过了昨日。 每个人都有秘密,她揣测着别人的秘密偷偷上瘾。 …… 鲍余忙活完从警署出来,KEN已经交代了所有了事。 根据他的作案理由,他就住在方浩明的动物仓库里,与那些动物朝夕相处。 表面上是个司机,实际上在帮方浩明运赌。 方浩明将赌品藏在猕猴,蛇,野兔,犀鸟的肚子里。 每到出货时都是由KEN运送这些动物给接头人,接头人通常是直接用刀插在动物的脑袋上,而后活创开肚子,取出赌品。 那些动物的尸体就一堆堆的在KEN的面前,他看不下去了,受不了了! 万物皆有灵性,终于,他决定杀死方浩明这个恶魔。 他训练了一只猴子,让猴子学会针筒注射。 接着,他将方浩明迷晕在别墅,在现场留下了错综复杂的碎片证据,这样可以分散警方的注意力。 然后他找了张电话卡,用网友小A的名字骗娜娜去捉奸。 当娜娜到达案发现场后,他朝楼上抛了一根香蕉,猴子接到指令后,注射毒针杀死方浩明,而他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KEN的作案动机,以及口供都无懈可击。 看起来很完***余边走边想,可破绽就是太过完美了。 在这个计划中需要任何一个环节都不出错,例如,猴子一定要准确的为方浩明注射针头。 例如,娜娜一定要会在接到短信后选择去现场捉好,而不是隐忍。 世界上哪有这么多严丝合缝的杀人案件呢? 肚子咕咕作响,鲍余有些饿了,前方有家拉面馆,他走了进去坐下。 “拉面好啦。” 热气腾腾的拉面是最温暖人心的宵夜,大酱骨汤,配上厚厚的牛肉,还有就是一定要有葱和香菜。 鲍余美美的用筷子去夹香菜,而此时他的对面另一双筷子也伸进了香菜碗内,两双筷子触碰在了一起,不好,香菜不够。 鲍余抬起头,“咦,怎么是你?” 他的对面坐着的正是祝君富。 () 第303章 【三十六】戒指 祝君富一边玩着手机游戏,一边用筷子夹香菜,“你也喜欢吃香菜?” “吃面怎么能没有香菜。” “好像香菜不够了。”祝君富手中的筷子又往香菜碗内探了探,没有停止谦让的意思。 “那就来吧。”鲍余手中的筷子也朝前一步。 二人将二头肌的内力,均匀的分布在了各自的筷子上,如同高手过招。 “忘了和你说了,那个KEN可能不是凶手。” “嗯?你怎么知道。”这正也是鲍余心中的疑问。 不好,他分心了,祝君富筷尖一合,夹起了最后一丝香菜,洒在了他的拉面里。 绿色的香菜与暖黄色的拉面,完美融合,无论是视觉还是味觉来说,都是一碗完美的拉面。 “哎。你为什么说那个KEN不是凶手?” “当现场留下太多证据的时候,这些可疑可能都是障眼法,都是假的,都在骗人。” “我也是这么认为。” “灵月桂应该是这场凶案中最诚实的证人,除此之外,现场的两个人,KEN,娜娜,包括这只猴子,都是疑凶。” “你是说娜娜?她一直都和灵月桂形影不离,从在家里到别墅,直至推门发现方浩明的尸体,她没有时间作案。” “你老是认为方浩明是在娜娜出现之前死的,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在娜娜和灵月桂出现之后死的呢? 鲍余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 …… 娜娜坐在贵妃沙发椅上,她的身后是那幅《吉维尼》的油画。 “你还好吗?” “KEN居然杀了我丈夫。” 她的眼睛望向窗外,而后双手掩面。 灵月桂观察着娜娜这一系列细微的反应,她有事隐瞒,人在说谎的时候眼神会不自觉转移视线,她可能根本就知道KEN没有杀人。 “你们的关系,不只是老板和员工这么简单吧?” 灵月桂注意到,娜娜的眼皮眨了一下。 “其实我们不过都是方浩明养的两条狗罢了。他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就要干什么。你想不到吧,其实方浩明真正赚钱的生意是赌品,KEN是帮他散货的。” “你也帮贩赌?”灵月桂不敢相信,“我的意思是,你是他老婆,他怎么能这样对你?!” “我没帮他贩赌。” 娜娜转过头,“我陪他的客人睡觉。” 眼泪顺着她的面颊绝望坠下,“有次他把我和一个黑鬼客人锁在一个房间内,之后他就买了一枚三克拉的钻戒给我。” “禽兽!畜生。”灵月桂摇着好娜,“你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不逃?!” “我不能报警,方浩明手上大部分文件是用我的名字签的,只要报警,我也会被抓。这就是我这个老婆的作用,陪人睡觉,签文件,然后他送我钻石。” 其实娜娜可以逃,只不过她害怕的是一无所有。 “可能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和KEN有了感情,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他陪着我。他懂我,照顾我,我们分享秘密,去了大海和山顶,抛下漂流瓶或仰望星空,虽然KEN不会说话,可是,爱是不需要语言的,只要KEN的一个眼神就胜过万语千言。” “所以,你们还有了孩子?” 娜娜的瞳孔放大,很快眨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前天你和我说要吃维生素,我看到在维生素瓶里有两种药片。照理说,你先生刚死,你是不太会记得要吃维生素片这件小事,除非,这是很重要的药。” “你又把药藏在维生索瓶内,也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你吃的是什么,所以我猜,是怀孕之类的药物。” 娜娜回头看着那一幅《吉维尼》的油画,她和KEN说好的,要去法国,去这个小镇度过余生,可现在再也不可能了吧。 她抽泣在灵月桂怀中,嚷着说,“我想去……” 灵月桂抱着娜娜,就像回到当初在芭蕾舞团每次练到脚趾磨破,追梦的旅途中。 每当困惑,流泪,期待一个拥抱的安慰,可那曾经熟悉的人儿如今是那么陌生。 忽然,她停了一下。 而后将娜娜推开,起身,身体朝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 “所以,你也是凶手之一吧?” 这次娜娜停顿了数秒,而后辩争,“你说什么?” “你的身上没有烟味,你是不抽烟的。而且你怀孕了!可是案发当天,你在楼下抽了一根烟。” “你是为了故意拖延作案时间。不对!所有的一切,你要我出现在那个地方,都是安排好的,你故意给了我各种各样的诱导,什么网友小A,根本就没这人。” “你指着窗外的黑影说让那个贱人跑了,你故意暗示我那个从阳台跳下的黑影是人,而其实是只猴子。” “屋内喷了很重的香水,是用来掩盖猴子身上的体味的。” 那些碎片在灵月桂的脑中快速的串联,就好像一件织好的毛衣,露出一根线头,而后拉着那根线头,就解开了所有的结。 “我成了你的证人。”她又朝后退了几步。 “你听我解释,我和KEN有了孩子,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方浩明知道,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我们都不过是笼子里的一只困兽,这世界就像是个动物园,我们没得选……” “我陪你去自首吧。” “不要。” 娜娜像是在哀求,她跪在地上,扑上来抱着灵月桂的脚,仰着头,“你能不能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不想就这么完了。” “你听我的,现在还来得及,你也不想将来宝宝从一出生,就活的不明不白吧?” 灵月桂蹲下身,“这件事不说出来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好受,我们虽然都活得很差很糟,可无论如何都要但求心安。是吧?” 这些话灵月桂是对娜娜说的,可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无论她因为甲状腺顽疾胖到了130斤,还是被前男友抛弃,欠了一堆债,她都决定去直面风浪与人生。 娜娜的眼睛眨了一下,她了解灵月桂,灵月桂是不会帮她隐瞒真相的。 “好吧,我收拾一下。” 灵月桂闻言起身,走到窗前,叹了口气,当谜团解开,真相往往就是这么令人沮丧。 但,她的眉头又皱在一块,好像还有什么没想明白的,方浩明究竟是怎么死的? 难道真的是猴子杀了他? “娜娜。” 娜娜正坐在梳妆台旁,从首饰盒内取出那枚三克拉的钻戒戴在手上。 戒指? 她为什么要戴这个戒指? 这个戒指是方浩明送给她的,她应该很讨厌才是。 娜娜转了转戒指,暗藏的开关中弹出一根细细的针。 是戒指! 原来在案发当日,当灵月桂和娜娜破门捉奸的那刻,方浩明还没死,他只是处于昏迷躺在了床上。 而娜娜在抓着方浩明拍打他胳膊的时候,将戒指上的针插进了方浩明的体内。 就当着灵月桂的面,杀死了方浩明。 “娜娜!”灵月桂大叫。 娜娜正转动着那根戒指上的针。 灵月桂扑了上去,在二人揪斗之中,那根针在灵月桂的脖子上划了一道伤痕。 脖子上一抹血痕溢出,灵月桂渐渐感觉手脚冰凉,好像很多蚂蚁在啃食着她。 而后眼前天旋地转,在她即将昏迷之际,鲍余和祝君富破门冲了进来…… () 第304章 【三十六】护工帮派 灵月桂醒来时,发现她正躺在医院的床上,身前靠左,窗下坐着祝君富,他正用小刀削苹果。 “我昏迷多久了?” “一两个小时吧。” “这么短!我还以为我睡了几天几夜。”灵月桂起身,摸了摸脖子,在她的脖子上缠着一圈纱布,“我这脖子上的毒解了吗?” “解了。” “怎么解的?” “我帮你吸出来的。”祝君富停止手上的活儿,看着灵月桂。 “吸出来的?!” 灵月桂本能的捂住胸口。 天哪,她都可以想到刚才那个场面,她昏迷倒在地上。 而祝君富趴在她的身上,按住她的手,用他的嘴在她的脖颈处吸来吸去,这画面想想都令人情何以堪。 她眯着眼瞧着祝君富,只能幻想这个三十几岁的男的长的还行,这样会让她在日后想起那画面时会好受一点。 她又瞧了瞧,好像真的长的还行。 况且他还正为她削苹果呢,手指干净细长,啊!不对,怎么指甲里黑黑的。 灵月桂咳了声,“这苹果是削给我的?” “没,我自己吃。”祝君富划了一小块苹果用牙咬着,他的牙齿很白,整齐,好看。 “那,医生说我还要在这里观察多久?” “你这床位是我的。”祝君富又笑了笑。 “啥?你的。” “对,你没啥事,医生说我的情况比较严重,不知道那毒会不会有副作用。让我住院观察两天。” “哦,不好意思。”灵月桂抓了抓头发,“要不我就起床了吧。” 二人正说着,病房的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哄闹,有人在喊,“打架了啊,打架了啊!” 声音是从住院处后侧的露天停车场传出的。 围着两波人,左边带头的号称霞浦阿顺,右边麻子脸的是青口何六姑。 在他们身后各站着二三十个小年轻。 这些人都是医院的临时护工,他们每天会出现在医院的大门前,手术室外,病房中。 病人家属会找他们,一天二百到三百,照顾病人,不休息,管三顿饭。 由于护工来自五区八县,于是按照南北分了“霞浦帮”和“青口帮”。 每个帮派推选出一个老大,阿顺就是霞浦帮的老大,何六姑是青口帮的老大。 每个护工每个月和老大交两百元,有事老大罩着,再管几顿水煮活鱼。 而今天这场架的起因,是因为一个大单。 有个中风的病人需要请护工,根据情况了解这病人可能要在医院躺上两个月,病人家属有钱,一天三百,一口气包了两个月一万八不还价,这是一个大单。 “是我们的人先听见的。” 阿顺手里拿着一把折叠凳,折叠凳是打人最好的兵器,双手握姿舒适,力度均匀且不留内伤,不会被警察抓。 “呸。” 何六姑手里是一把雨伞,适合女性干架,较为轻便,伞尖戳人,遇上强敌将伞撑开,三百六十度的旋转,也可以让你有足够的时间大叫“救命”。 “赵医生让我接的这单,赵医生说我们的人服务态度好。” 通常护工会与医院的医生搞好关系,这样医生会推荐病人给护工,所以说,社会处处不江湖。 “好了啦,好了啦。给我个面子,这单买卖猜硬币吧。” 说这话的人是保安亭的老潘,这霞浦帮和青口帮,几乎隔几天都会在楼下吵起来嚷着要打架。 老潘从兜里掏出一支烟递给何六姑,“给我个面子?” 老潘又递上另一支烟给阿顺,“大家都是好兄弟。” “不行!每次都这样,上回那个阑尾炎的胖子我已经让给她了,这次必须给我。” “我呸呸呸。提起这事我就窝火,那个胖子两百多斤,替他翻身的时候把我的手都扭了,是不是要打架?老娘没在怕得,他妈的来啊!”何六姑举起了伞。 “大家讨生活都不容易啦,有好的病人,也有麻烦的病人,你说谁他妈想生病啊。”老潘按住了伞。 两波人你来我往。 “你再上前一步试试。” “试试就试试咋地。” 吵了有半个多小时也没动手。 这事在医院常常发生,护工与护工之间抢生意抢病人,大家都想为了混口饭吃。 不过大多数的架是打不起来的,气势上要威,场面要壮观,窗前有几个病人探出头,“到底打不打啊?” 几个小护士也凑着聊天,“你说谁会赢?” 在化疗之后,三班倒的日子中,平凡的我们都想要浏览别人的人生。 灵月桂掏出手机,“叮”一声录下视频,“一会儿就传到抖音上去。” 灵月桂最近迷上了抖音,有事没事都会拍两条。 有时候会唱一首《姐姐微信来啦》,有时候又会用洗面奶把自己的脸涂得白白的。 有次她咬咬牙吼了声“老娘豁出去了”,踮起脚跳了一段芭蕾舞…… 灵月桂有一百三十斤,她露出香肩,背影,芭蕾舞的完成度很高,这条视频让灵月桂一下有了2248个粉丝,也让她爱上了抖音。 人人都想成为明星,或者是受够了生活波折坎坷,得到一刻喘息,也受够了默默无名。 灵月桂正录着视频,而很快有一个男子走到了这二波人群中,是祝君富。 “那,反正这单你们一个人也吃不下,有没有考虑过合作?” “合作?”阿顺和何六姑都看着祝君富。 “你们刚才说的这个病人,需要连续两个月每天24小时照顾,你们可以尝试星期一三五七一组人,二四六一组人,这样大家不都有钱赚了吗。” “好主意啊!我看行。”老潘附和着。 “这次可以,可下次呢?总不可能每次都这样吧?” 其实阿顺和何六姑也不想打架,大家只不过都想多做点生意而已。 “那就分男女呗,以后男病人都归霞浦帮,女病人都归青口帮,手下的护工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状况加入帮派。” “觉得自己照顾男病人有经验的就去霞浦帮,觉得自己照顾女病人好的去青口帮,通力合作,每个月多组织团建聚餐,还可以巩固一下服务意识,发发宣传单,说明下每个组织的优势……” 阿顺和何六姑觉得祝君富说的很有道理,哎,他们怎么没想到呢? 而正当此时,忽然从空中落下一个黑影,而后“啪”一声摔在地上,是个男的,他坠楼了,当场死亡。 男子背部着地,后脑散开一摊血。 怀里还裹着一个婴儿。 () 第305章 【三十六】如意 这件事在灵月桂的心头压抑了一下,就如同一块石头扑通落入水中,会有一刻,那一刻觉得很闷,很沉重,叹息生命无常。 可很快她随着人群散开,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院了。 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喝了一杯热牛奶,翻了一会儿抖音,听了些笑话,又渐渐不再想刚才看到的此事。 如同那石块沉入湖底,湖面平静,再无波澜。 第二日,灵月桂起床后,去了她经营的咖啡馆。 正值非周末的午后,咖啡馆内只有一桌客人,生意还是不太好,可眼下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她也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抱着一本书,坐在户外漫不经心地看着。 “哟,这么快就来上班啦。” 灵月桂抬起头,看见鲍余走了过来。 “脖子上的伤好了吗?”鲍余问。 “没什么大碍。医生让我明天去复诊。咦,你怎么来了?” “刚查完案子,顺道来坐一会儿。” “有什么大案子吗?” 灵月桂对于鲍余的工作,警察这门职业很好奇,可能每个人都会很好奇。 “就是昨天夜里医院的坠楼案,好像你昨天也在这医院的吧?” “哦!对啊,我看见了,一个男的抱着个女婴跳楼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查过了,这个男的是这家医院的专家主任叶白,大概五十多岁了,得了肿瘤晚期,他应该是受不了病痛而选择跳楼自杀的。” “自杀?为什么要抱着一名女婴?这孩子怎么样了?” “这个女婴才一个多月大,我们判断,这个女婴应该是一名弃婴,她得了一种非常罕见的病。美人鱼综合症。” “美人鱼综合症?!” 灵月桂第一次听到世界上居然有这一种病。 “她的两条小腿是连在一起的,不能分开,就像是一条美人鱼一样,这种病在出生的宝宝里,出现的几率是六万分之一,而且这种病的存活率很低,所以这个女婴指不定能活到哪天。” “其实在医院里有两类事件是非常常见的,第一,就是跳楼自杀。” “很多人肿瘤癌症病人,因为忍受不了痛苦,而选择在医院跳楼。死去后,医院会负责接收缝合尸体,也就是为其“收尸”。” “第二,就是在医院遗弃婴儿,这样医院还是会接纳负责照顾婴儿一段时间,而后将其送至福利院,由政府供养。” “听起来是不是很沮丧?” 灵月桂打开手机,新闻里的次头条跳出了鲍余说的这条新闻,标题是,“一名医患癌跳楼自杀,怀中惊现美人鱼弃婴。” 名医指的就是叶白。 灵月桂看了几千条网友评论,大多是在骂叶白自己死也就算了,还要带上个小孩陪他一起死。 也有人在骂弃婴的父母冷血无情,扬言要人肉讨一个公道。 在灵月桂的心中有一个疑问,“叶白为什么会带着这名弃婴一块儿从楼上跳下的呢?” “叶白是从他病房内的窗前跳下的。” “没有监控吗?” “看过病房外的监控,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女婴是怎么进去的,我们还没想通。” “病房?怎么就他一个人?没有护工吗?” “叶白住的是高级干部单人病房,案发时是晚上,护工说叶白在下午的时候就执意让他离开,现在想想,可能就是预备了晚上自杀。” “他很了解自己的病情,也知道能活多久,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掉头发,什么时候肚子会肿大,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比谁都清楚他活着没有希望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抱着那名女婴一起死呢?” “我们的设想是,他发现了那名弃婴,以叶白的专业知识,知道得了美人鱼综合症的女婴也活不了多久,所以就选择抱着女婴一起跳楼。” “美人鱼综合症真的无药可救吗?” “两个月左右,长的可以活四个月。也有个奇迹,活到了十岁。不过这很痛苦,活到十岁,起码做了几十次手术。” “噢。”灵月桂的心头如同压上一块莫名的黑石,“你们还查这个案子吗?” “怎么查?” “还有很多疑点没解开。” “可结果已经是这样了。眼下能做的,就是发个新闻稿看看有没人来认领女婴了吧。” 在这个世界每天有太多事情发生,鲍余手上接的大大小小的案件就有十几宗。 很多案子,警察在认定了具体原因后,确实也毫无精力再去应付其他事情。 “当警察压力很大的,每天的神经都崩得紧紧的,就在刚刚我们抓了个偷车贼,他因为要照顾生病的母亲而去行窃,偷了一辆摩托车卖了五百元,可偷窃判刑最高两年。” “偷窃五百元以下不是不构成犯罪的吗?” “他是卖了五百元,这辆摩托车原价三千元。你说他值吗?你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母亲要怎么办?” 医生与警察大概是这个世界最痛苦的两个职业,看过无数生死,断判人间善恶。 “我请你喝咖啡吧。” “好啊。有什么推荐?” “美黑吧!” 这应该也是灵月桂最拿手的咖啡了,操作简单,不会出错。 懂不懂咖啡的人都爱喝,而且价格便宜,实在是馈赠免单的最佳咖啡。 两人聊了一会儿,乐曲中传来披头士的音乐,他们看着路边来来去去的路人,每个人或者都有心事,世事无常,活着必定会经过漫长与风雨之路。 …… 叶白坠楼时怀抱的弃婴没有名字,她的小腿连在一起,不能分开,看去就像是一条美人鱼。 “或者说,我们都是大海里的鱼。” 水煮鱼店内,阿顺看着端上的一盆鱼,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烟,吐出了以上的话。 他十二岁时候老师说他作文写得很好,他想当个诗人。 结果他什么书都念不进去,主攻文学失败,连高中都没上,十六岁离家出走,四海漂泊赚钱。 我们每个人都是鱼吧,活的掏心掏肺到死了被一片片的烹饪,接受无关人士的茶后品尝。 “人都到齐了?”何六姑点着人头数,今天是月底,护工们来水煮活鱼店聚餐。 “小芳还没来,她刚接了抬尸体的单子,500。抬的好像就是叶白。 “叶白挺可怜的,前一段是我照顾他的,他每天早上都要梳头,穿戴整齐,他老是说,病也要病的有尊严,滚蛋吧,肿瘤。”一护工说。 “一个这么知名的外科主任,也会生病。” “好啦!今天是我们青口帮和霞浦帮的第一次合作,大家先干一杯。“何六姑举起酒杯。 合作的起因还是那名弃婴。 眼下这名女婴躺在病房内无人照顾。 “有哪个生过小孩的说一说,照顾小孩要做啥,买啥?” 何六姑和阿顺决定共同照顾女婴一段时间,一三五霞浦帮,二四六青口帮。 “王姐,你以前是不是做过奶妈?怎么样?现在奶存货还足吗?” “炖两只老母鸡奶水就来了。” “那成,会费里拨出一千元,保证你每天一只鸡。” 何六姑安排着,“还有什么纸尿布我去买。再买两个玩具,女孩一般都喜欢娃娃什么的吧?” “别啊,你们青口帮把事都做了,这不是把我们霞浦帮不放在眼里吗?!”阿顺夹了一片鱼,感觉现在他有些多余。 “你带几个护工去马医生、刘医生、孙医生家里做卫生。” “做卫生?” “对,收集收集情报。” 马医生、刘医生、孙医生是小儿科的三大主任,护工们决定混入内部,套一些资料看看,这弃婴的病有什么办法治好,要不要做手术什么的。 “如果真的要做手术怎么办?这钱很多的吧。”一个护工小声支吾了句。 他也说出了大多数护工的心声,他们是来赚钱的,这小女孩是可怜,轮流照顾一个月是可以,但长此下去,好像不属于他们的范围。 “我听说在网上可以筹款。” “哎,脑袋疼,不想求人,我们能帮多少就先帮着吧。” “咦?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呢?” 护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不明白,是不是觉得女婴可怜? 又或者是不是每个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一刻突然燃了热血,现在还未随着时间熄灭。 小孩儿都应该属于天真无邪和前程似锦的吧? “总不能一直没个名字吧?我们给她取个名字好了。” “今年是狗年叫狗女,狗娃怎么样?好养活。” “好好的一个女孩儿你叫啥狗的!阿顺,你想个,听说你以前会写诗。” 阿顺走到窗台前,看着月光,一手撑着墙,一手夹着烟,“有一首诗我创作了三年了,现在说给大家听听。” “烟袅袅升起,如沐春风化作雨,亦是微小常在心。” 护工们饿了,夹着筷子吃鱼。 将鱼肉浸在白饭上,就着一点啤酒,天南地北划拳。 “这诗怎么样?”阿顺转过头。 “说重点,那到底叫什么名?” “如意(如.亦)。” () 第306章 【三十六】我要跳楼 …… “真的要把如意扔了吗?”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 “我们没有的选,你想眼睁睁看着她死吗?”一个男子的声音回答。 “我们可以筹款,发微博,发微信,做手术,我看很多人在网上都筹到了几十万,或者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你还嫌她不够可怜吗?要被当成怪物一样被发在网络上吗?” 这段对话,是发生在案发当日的早些时候,来自一间简陋的民房中。 对话的男女是如意的父母,阿来与小沫。 他们并不是冷血动物,而是医生在把所有的情况分析给他们后,给了一个最终方案,“消极治疗,放弃治疗。” “你为什么不把我也给扔了?!” 小沫泪眼汪汪地看着阿来,产后她患上的抑郁症正逐渐加重。 “我们还年轻,我们还会有小孩的。” “不要!” “你听我说,这是最好的安排。” 对于阿来来说,这的确是最好的安排,眼下的精力必须放在照顾小沫身上。 他是一家之主,需要为这件事做出这个残忍的决定。 随后阿来起身,将包裹如意的被子两端绑上结,挂在胸前,他要开始赶路了,去七公里外的福利院。 他准备将如意放在福利院门口,这样,至少如意还有人照顾,不会饿着,冻着,她还这么小,也许到死也不会有什么痛感吧? 阿来只能这么期望着。 门外的大黄狗耷拉着眼皮,它已经快二十岁了,这是狗的极限年龄,它也活不了多久了。 它眯着眼看着他的主人阿来,看着怀中熟睡的如意,轻轻地“呜”了一声。 …… …… 阿顺拎着楼下买的两只土鸡,去了马医生的家里,马医生是儿科主任,出了四本学术研究书。 “马医生,我带了我们老家的特产。”阿顺举起了鸡。 开门之后,阿顺看见在马医生的厨房里堆放着几袋红薯,花生,玉米,还有螃蟹,半只烧鹅。 这些应该是在阿顺之前,来过几个护工送的。 而后阿顺开始帮马医生拖地,擦窗户,做饭。 “阿顺,其实你不必要做这些事。” 阿顺常会去马医生那儿,起初是想和医院的医生搞好关系,这样医生会多介绍病人给他们。 可渐渐的,阿顺发现马医生是一个孤独的人,六十七岁,未婚,无儿无女。 他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放在了工作上。 马医生正坐在沙发上看书,他抬头看着阿顺,“其实你们不必要做这些事。” 他说,“那个得了美人鱼综合症的婴儿,没希望了。” “怎么……怎么就没希望了?” “她的两条腿是分不开的,要分开要做几十次手术。” “那做啊,手术费多少,我们……凑一凑……” “这手术要去美国做,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 阿顺想了会儿,“需要多少钱?” “不是钱的问题,冲动都是一时的,你们有没想过,你能照顾这个女婴多久?这个世界有多少被遗弃的女婴?” “就算真的手术成功,她也只能活到十岁,那你有没有问过这女婴是不是愿意这样下去?放弃治疗。是最好的安排。” “那如意会去哪里?” “如意?” “对,她叫如意,她有名字的。” “送去福利院,由政府照顾。” “那她最多能活多久?” “乐观的话,活过今年,正常过不了下个月。” 说完之后,马医生继续看书。 他的脑子转得越来越慢了,这个世界太快,死的人太多,他见过太多,但他决定穷其一生,哪怕只能为某种病多添千分之一的成功率,缓一刻再死,也是好的。 …… …… 灵月桂去医院复诊的时候,医生告诉她,“有件事说来奇怪,但好像你的甲状腺症状正在好转。” “不会吧?“灵月桂摸了摸脖子。 在三年前她患了甲状腺怪病,体重飙升到一百三十斤。 而前日她在救娜娜的时候,那根毒针插到她的脖子上,这以毒攻毒,居然治好了她的甲状腺怪病。 “那我不是很快就会瘦成了一道闪电?” 出了诊室,几个护士正在窃窃私语,“听说要把叶白的名字,从医院的名人录上除名。” “哎,丰功伟绩一辈子,到死了抱着个女婴自杀,真是什么都毁了。” 灵月桂听着,走着,来到一间病房外,里头传来祝君富的哀嚎声,“疼。肾疼。” “你就得了吧,这里是胃好吗?”医生答。 “哎呀,那连胃也疼了,起码要在躺上两周,医生,开证明吧。” 祝君富不想出院,毕竟他现在属于带病休假,政府和老板都会买单。 “不可能。明天就给我滚。” “哎,医生,通融通融,再让他躺两天。” 在祝君富的身旁还坐着一人,鲍余,他正在削苹果,将苹果切成片,插上牙签,递给祝君富。 灵月桂暗暗生疑,这两人什么时候成了朋友?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友谊,果然深不可测。 灵月桂走进屋内,对祝君富嚷道,“你一个有手有脚的人,霸占医院床位干嘛,赶紧的,留给有需要的人。” “我是在帮警察查案呢。” “查案?” “对,他在帮我查案。”鲍余解释。 他刚刚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打电话的说是女婴的父亲,他们想要把孩子带回家。” “那不是挺好的嘛,也算是有了着落。” “但最奇怪的是,孩子的父亲说,他们当初是将女婴放在福利院门口的,可女婴是怎么来到医院的?这福利院距离医院至少有一两公里,而且最后居然会在叶白的手中。” “不会吧?” 灵月桂有了兴致,坐下来,开动她的侦查头脑,“会不会是叶白去福利院接走女婴的?” “不可能,这叶白根本就没有离开病房。” “难道还有第三个人?” “我也是想不明白啊。” 鲍余瞧着祝君富,虽然和祝君富才接触不久,可他觉得这人古古怪怪的。 一种男人对男人特有的直觉告诉鲍余,祝君富对于查案有一种天生的本领。 “两周。”祝君富开口。 “什么两周?” “帮我打个证明,请病假两周。” “嘿!你居然敢和警察谈条件。十天。” “不干!两周就是两周。” “那算了。”鲍余正欲起身。 “叶白坠楼的时候,他的姿势很奇怪。”祝君富嚼着苹果,幽幽说道。 “什么?” “他坠落在地面的姿势很奇怪,正常人坠楼,由于有一个向前倾的力量,一般是前身着地,而他是后身着地。” “继续说下去……” “两周。”祝君富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妈的。” 鲍余起身,掏出警官证,对医生说道,“祝君富这个床位警局借用两周。” 接着撇了祝君富一眼,“行了吧?” “行啦!来吧。”祝君富吃完苹果,拍了拍手。 “那现在要怎么查?” “你去找个气垫,我要跳楼。” “跳楼?!”鲍余和灵月桂,异口同声地叫道。 () 第307章 【三十六】死者模拟 阿来挽着瘦弱的小沫,在医院办理了手续,他们决定领回如意,回家。 医院给出的结果仍是“放弃治疗”,不过这次他们夫妇决定,陪着如意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也许只有几天,几周,世间事哪能如意,但求无愧回忆。 他们从何六姑手中接过如意,何六姑伸出手,想扇阿来一巴掌,又作罢。 “这如意现在是我干女儿,要是你们再敢丢了她,我们霞浦帮和青口帮都不会放过你们,听见没!” 阿来抿着唇点了点头,他何尝不爱如意,这件事在外人看来是错了,但实则并无错对。 谁想看着最爱的人,在你面前死去? 有人不敢,有人逃。 如意如果不是在阿来和小沫面前死的,至少他们心里还会有个念想,她可能还活着吧? 随即,何六姑转头将一大堆婴儿用品玩具递上去,“你家在哪?” “塔头巷左边第三个屋子。” “行了,每天上午七点记得开门,我们会有人过去帮你们煮饭做卫生。” “……” “要奶妈吗?”何六姑咧着一口牙呵呵一笑。 …… 晚上七点,叶白生前呆过的高级干部病房内。 祝君富躺在病床上,对着一旁的灵月桂说了句,“打针!” 灵月桂举起一根针头,里头是些葡萄糖,而后她将针插在了祝君富屁股上。 祝君富没有叫,虽然很疼,但以他的性格他是会叫的。 不过现在祝君富在模仿一个人——叶白。 想要知道叶白为什么会跳楼,祝君富必须把自己当成叶白,他在心里给自己暗示,我现在是叶白,叶白。 一个晚期癌症病人,每天会打几次针,挂瓶,电疗化疗,抽血验尿,吃不进东西就插个管子。 祝君富吸了口气,看着手臂上的吊瓶,攥了擦手,对鲍余说,“找根电线把我电一下。”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鲍余举起了根电线。 由于设备有限,也只能找根线模拟一下电疗,不过鲍余还是觉得挺兴奋的,他第一次看见有人这么查案。 “吱吱。” 几阵电流窜进了祝君富的体内,他的身体弹了一下。 而在这一刻,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叶白。 抑郁症。 叶白由于不堪忍受病痛,而患上了抑郁症。 他觉得再无希望了,于是计划好,从这个窗户上跳下去。 祝君富拔了针头,颤颤地起身,走到窗户前,外头吹着风。 他看着这个璀璨夜市,忽然流着眼泪,舍不得, 可他浑身每一处都疼,如果他不死,此后的每一天他会更瘦,更没有力气,更疼。 祝君富闭上了眼睛,从窗户前跳了下去。 而后他落在了地面的气垫上。 鲍余和灵月桂赶下楼,祝君富躺着。 “怎么样?感觉对吗?有发现了吗?” “我现在是什么姿势?” “趴着。 “不对!” 祝君富跳了起来,“忘了,我怀中这时候应该还有一个女婴,再来!” 祝君富回到病房中,灵月桂又给他打了一针,鲍余又电了他两下。 而后他拔了针头,起身,心里想,这时候我应该发现在房间里有个女婴了,女婴是会出现在什么位置呢? 祝君富看了看房间,好像哪个位置都不太对。 而最恰当的位置应该是在洗手间,于是他模拟着,从洗手间佯装抱起一个女婴,打开看了看,心头暗自模拟叶白的想法。 真是一个可怜的女孩,美人鱼综合症,她也活不了多久了,我们就一起死吧。 于是祝君富佯装抱着女婴,来到窗台前。 咦? 祝君富想起叶白是背部着地,于是他转过身背靠着窗台,他发现了一件事,以这个姿势跳楼非常的迂回且麻烦,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又跳下了楼。 “怎么样?!”鲍余和灵月桂又跑下了楼 “我现在是什么姿势?” 在第二次跳楼中,祝君富发现了一件事,如果按照这种死法,那他怀中的女婴应该会在落地就飞了出去。 而叶白死的时候是死死抱住那名女婴,难道他并不想女婴死?他是在保护女婴?! “再来!” “再来!” “再来!” 在这沉闷的夜色中,祝君富被打了六针,也从楼上跳下来六次。 到后来,鲍余和灵月桂上下楼都跑累了,干脆鲍余就留在病房电祝君富,灵月桂就站在气垫旁等祝君富。 第七次,当祝君富第七次落在气垫上,喘着气,他也被搞得崩溃了。 他仰着头,看着那个病房的窗台,而后将视线转移至窗台上的天台。 这间病房在五楼,而五楼的楼顶就是天台。 “我知道了!” 祝君富跳了起来,又爬上楼,来到病房的窗前。 这次,他没有选择佯装抱着女婴,而是坐在窗户上,走了出去。 在窗外有一小片可行走的墙檐,祝君富贴着墙慢慢挪动的脚步,他的脚下正对着楼下气垫,而他抬起头,就是天台。 祝君富伸出手,发现他的手可以够着天台的边缘,而后祝君富佯装抱着某个东西,从楼上跳了下去。 “这次感觉怎么样?” 灵月桂探着头,看着躺在气垫上的祝君富。 “叶白是在救那个女婴,那个女婴在天台。” …… 案发当日。 大黄耷拉着眼皮,大黄是条狗,它已经快二十岁了,这是狗的极限年龄,大黄有种预感,它今晚就会死。 它发出“呜”的一声。 而正在此时,阿来抱着如意匆匆地出了门。 主人这是要去哪里?大黄直起了身,在后头跟着。 阿来并未注意到大黄正跟着他,他看着怀中的如意,心如刀割,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让小沫看着如意死,她的产后抑郁会更严重的吧? 他们将如意遗弃,至少他们心里还能存有一丝希望,当做如意一直都活着。 这一路七公里,阿来走了近两个小时,包裹如意的被子,两端绑着打了个结,挂在阿来的胸前。 他不敢太快,怕吵醒睡梦中的如意,而这两个小时对他来说,如同一生这么长又那么短。 福利院门前保安亭外,一盏钨丝灯垂着发出暖暖的光,阿来将如意放在地上,轻轻说道告别。 而后用力拍了三下保安室的门。 “谁啊!” 他确定了保安室内有人,而后捂着嘴沿着这条路含着泪狂奔。 “天这么冷,是谁敲门啊。” 已是夜里,保安换了衣服,穿了鞋,磨蹭了几分钟才推门。 一看外头,门外空空,而不远处一条黄狗正缓缓消失在夜色中。 “该死的狗。”保安嘟囔了一声,又将门带上。 大黄慢悠悠的在路上走着,它的嘴里咬着一个绳结,结下是睡梦中的如意。 主人怎么搞的?连女儿都忘了。 夜色中大黄有点儿迷路了,难道我真的是老了吗? 它路过池塘,便利店,小坡,走走停停,有些喘。 累了,大黄就放下如意休息一会儿,它抬起头,天空划过一颗流星,好想站得高高的看一场流星雨呐。 大黄看见了不远处有一栋五层楼的房子,是医院的住院部。 于是它叼起了如意,从后边的墙洞内钻进了医院。 …… 叶白拔了手臂上的针,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五十几岁,化疗,我现在都丑成什么样了。 叶白张张嘴,他发现自己笑起来已经很恐怖了,瘦,且牙齿很尖。 而后他来到窗前,看着外头的璀璨夜色,而每个人不过是浩瀚宇宙中的一颗微星,亮了,又灭。 此时天空划过一小片流星雨,风吹来,叶白抬起头。 可在这忽然间,他看见了上头的天台上传来一阵哭啼声,好像是一个婴儿,就是一个婴儿! 它挂在了天台上的一根铁钩上,摇摇欲坠。 天台上,大黄在看着流星逝去,眼皮垂了下来,它已经听不到如意的哭声了。 刚刚它将如意放在天台边的时候,没放稳,如意被勾在了一根铁钩上,垂在半空中。 五楼之下,阿顺和何六姑正忙着吵架,起因是因为一笔大单。 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楼下的这场争吵中,没有人注意到楼上发生的一切。 叶白爬出了窗外。 这一刻他觉得精神很好,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年轻时候,很威风的。 叶白贴着墙,缓缓挪动着步子,他伸出手,碰到了如意,将如意抱在怀中。 而顷刻癌症病痛袭来,他脑袋一晕,没站稳,从楼上坠了下去。 在意志即将昏沉之际,再面临死的最后一瞬,叶白用他的整个身体搂住了如意。 而后在空中转身,他确定他要用背部着地,这样他就能更好的保护如意。 好像一个跳水运动员,对,他的爱好就是游泳跳水。 叶白完成了这个动作,如同他还给世界的最后一击。 而后“砰”一声摔在了地上,当场死亡。 背部着地! 他蜷缩着身,怀中死死抱着如意。 () 第308章 【三十七】奇怪的驾驶员 夜晚,灵月桂正双手背后,屈着身体,沿着面前的阶梯向上而跳。 这是一条长达一百三十台阶的石梯,位于市郊。 而此时体重约一百三十斤的灵月桂,今晚就打算在这里耗上了。 她要减肥,前几天医生告诉她,她患的甲状腺顽症正在好转,换句话说,她有望重新回到颜值巅峰。 减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当我们谈论起减肥时候,第一次总会说,去跑步,去跳绳。 但跳过五时三刻,你就会在潜意识里自我催眠,今天会不会下雨啊,我怎么听说跑步效果不是明显啊,要不我就不吃饭吧。 现在是夜晚一点左右,正是人意志最薄弱之时。 这个时候我们脑中会有千百想法,例如我好累了,要不明天再跳吧……例如床好温暖啊,好想回家躲在被子里玩手机。 还会产生一些幻觉,炊烟四起的路边摊,腰子上撒上辣椒面,韭菜辣得流油等等等等。 灵月桂就是在想着这乱七八糟的画面,她咬咬牙,哼,不行,统统滚蛋,我要坚持,我要跳台阶,我要瘦! 哪怕是瘦一次也好。 忽然她闻到了一阵红烧牛肉面的香味,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一下,她崩溃了。 “到底是哪个混蛋大半夜吃泡面啊!” 灵月桂顺着香味抬头,看见在石梯上,坐着一穿着白色背心的男子,正在用塑料叉子卷起泡面,吹了吹。 “祝君富!”灵月桂叫了声,“怎么又是你,大晚上的吃什么泡面。” 祝君富正巧在这一片送外卖,现在是他休息的时刻,人生总是逃不过一碗面。 祝君富吃面是有讲究的。 一定要用滚水把面泡到七分熟,而后把水滤出倒入另一个碗内。 碗内装着一枚生鸡蛋,于九十度的水温浸泡上十分钟,刚好就成为了“温泉蛋”。 准备好三片二厘米厚度的午餐肉放入面中,加上调味粉,让面凉一会儿,硬一会儿,筋道一会儿。 再把温泉蛋也放入面碗中,再加一次开水,等上三十秒,换来一碗香气四溢,且留恋不放手的好面。 “祝君富,大半夜吃面会胖,你知不知道?!” 祝君富没搭理她,这等待十分三十秒才换来的面,还有软弹的午餐肉,一碰流出糖心的荷包蛋,他还哪管那胖不胖。 此时后面传来了一阵马达加速的声音,祝君富回头一看,而后马上转头,扑向了灵月桂。 那泡面就这样盖在了灵月桂的脸上,又烫又香,两人滚到了石阶梯的边缘处。 忽然一辆轿车从石阶梯上飞入半空,坠下,在一百三十台阶的石梯上翻滚了几圈,火星四溢。 而后到达石梯下方的一块平地,车身翻了过来,冒着烟,滴着汽油。 二人被这一幕惊到了。 如果刚才祝君富没有搂着灵月桂,那可能他们早就做了这辆车下的亡魂。 这是一辆老式的黑色丰田轿车,车轮毂还在慢慢打转。 他们看见从驾驶座的玻璃里露出一只手,一个“脑袋”,正艰难的往外爬出逃生。 说是“脑袋”,是因为他俩看不出车内驾驶员的样子——他的头上戴着一个摩托车帽。 这非常之奇怪,一个开车的人,为什么要戴摩托车帽? 祝君富和灵月桂还注意到,这个人他穿得很厚,确切的说—— 他身上,手上好像是扎着捆着厚厚的棉被,而这些棉被让他的身体肿了好几圈,以至于爬出驾驶座非常的困难。 灵月桂一扯头上的泡面,准备下去。 “你要干嘛?”祝君富拉住她。 “救人。” “你又不是消防员救什么人?!” “放开。” “不行!” 祝君富判断这辆车有九成可能会爆炸,虽说车上的驾驶员还没爬出来,可他是不会让灵月桂去冒这个险的。 他一手搂着灵月桂,一手按手机打电话报警。 果然,没多久传来“砰”一声巨响,车爆炸了。 而车上的驾驶员已经逃出了五米远,但是火光还是燃着了捆在他身上的棉被。 接着发生了另一幕奇事—— 从暗中窜出一个黑衣女子,帮戴着摩托车头盔的驾驶员扑灭了火,解下棉被。 二人回头看了看车,戴摩托车头盔的驾驶员呆立不动,黑衣女子硬是拽着,说“快跑,快跑”。 而后二人消失在意外爆炸的车祸火场,消失在夜色之中。 …… …… “好巧啊!” 在警局内,探员鲍余看着面前的灵月桂与祝君富,这应该是这周以来,他们碰上的第三回案子了。 “你们两个真的好像是案件预警器,出现在哪儿,哪儿就有事发生。” “警察叔叔,你以为我想吗……”灵月桂说道,“我只不过是想好好跑个步。” “跑步?” 鲍余嗅了嗅,他闻到了在灵月桂的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泡面味,闻得他都有点饿了。 “口供可以开始了吗?”祝君富问。 他的手机响个不停,这大半夜正是送餐的高峰期,他看着屏幕上错过的实时接单,就好像错过了几个亿。 “你们是这辆车祸案的第一目击证人,具体说说刚才的情况吧。” “车是从台阶上飞下来的,速度很快,就好像不要命似得,车上只有一个驾驶员,在车快爆炸前才从车里爬出来,跟着就来了个女的,这人和那女的一起逃走了。”灵月桂回忆着这案件她看到的片段。 “不全是这样。这可能不是一起意外。”祝君富插了一句。 而后他接着说道:“汽车上的驾驶员戴着摩托车头盔,然后他的浑身上下捂着厚重的被子,我觉得他应该是一个开车技术很好的人,可以说可能是非常好的。他是在练习着某种车的花式翻转。” 祝君富用了“花式翻转”这个词。 一个正常人开车,不可能会戴头盔,还把自己浑身上下裹上棉被,和粽子一样。 除非在一开始,他就知道他驾驶的这辆车很可能会翻,很可能会出事,所以做足准备。 头盔可以在安全气囊打开的一刻,很好的保护自己的头部。 而身上的棉被,会在车毁坏时减少对身体的伤害,所以,这名男子,这车祸,不是意外。 () 第309章 【三十七】修车厂 “不好了,我车被偷了!” 在此时从警局外,匆匆走进来一名中年男子。 他口中说的这辆车,正是刚刚意外案中那辆丰田轿车。 “这车是你的吗?”鲍余问。 “不是,我是一个修车厂的老板,这辆车是客人放在我们修车店的,刚才我回店里取东西的时候,发现车不见了。” “不见了?还有什么东西被偷吗?” “现金还丢了五六百,然后就是这辆车。” “那成,走一趟吧。”鲍余起身。 “现在?!”修车厂老板姓吴,名小生。 他说,“这么突然,现在都凌晨两点半了啊。” “你店被偷了不着急吗?” “着急啊。可,这么晚了,我……不是怕给你添麻烦嘛。”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哦,对,你不说我都把这事忘了。”鲍余掏出手机,“你们店的地址在哪,我刚好点一份外卖送过去吃,肚子都有点饿了。” “外卖?!找我啊。” 一旁的祝君富来了精神,总算开单了,他推荐了几家宵夜店,“这家的拉面不错,我让老板多给你加几块牛肉。” 他又问一旁的吴小生,“你要不要也来一份?” …… 鲍余开车。 一行人里有修车厂老板吴小生,还有提着外卖篮子的祝君富。 车先是在拉面店门口停下,那个拉面店老板看到一个外卖小哥,由警车护驾来取牛肉面都惊了。 “兄弟……你这混的不错啊。” “那是。”祝君富顺手捏了捏拉面店老板的肩,“以后再有外卖单,知道怎么做了吧。” 接着他回到警车里,对鲍余说,“走吧,sir,开车。” “你……你把拉面给我们就好了。我会给你好评的。”一旁的吴小生吞了吞了口水,他似乎并不想太多人去他的修车厂。 “不行哦。我们接了订单,这轨迹都是被实时追踪的,做不了假。”他特意将“做不了假”四个字提高了声。 而前头开车的鲍余微微一笑。 其实他默认了让祝君富一同前往修车厂这事,理由一,他是“丰田汽车爆炸案”的第一目击证人。 理由二,他觉得祝君富不简单,以他的判断,祝君富对于探案有一种天生的敏锐。 暗战交锋,鲍余想知道这个案件,他和祝君富究竟是谁先一步“胜”。 在鲍余的副驾驶座还有一人,一百三十斤的灵月桂。 反正夜里她也睡不着,就去凑个热闹。 她也是“丰田汽车爆炸案”的证人,鲍余勉强答应了她的“请求”。 灵月桂正在刷微博,看到一只貂,转身问大家,“怎么样,有人想养貂吗?洋气。” 看没人回应,打开手机拍了一张自己的侧脸和警车内的照片。 侧脸显瘦,警车显身份,编辑了条微博,念叨着准备发了出去,“第一次坐警车,好紧张哦。” 其实,她是透过手机的摄像头,在观察修车厂老板吴小生的反应。 从第一眼见他,他的举止神态,眨眼,吞口水,口供中的破绽……凌晨回修车厂取什么东西? 他穿着整齐,衣服上有微酸的汗味,这根本就是一直都在外头,还没回过家。 这么晚了不回家,又跑去修车厂,那之前他又去干嘛了? 还有,那只是一辆老式的丰田汽车,灵月桂打开某个卖车网APP,稍微估算了一下价格,偷这车?有必要吗? 吴小生的修车厂位于市郊的一个小山头,正巧和刚刚的汽车爆炸案离得不是太远,这也很符合“偷车贼”的行动轨迹。 这是一间有些年代的仓库,较为破旧。 仓库里停放着四五辆正在检修的汽车,鲍余发现,每一辆汽车都被撞得很严重。 比如副驾驶座直接变形,引擎盖翻了,地上还有报废的发动机。 从这些车的撞毁痕迹来看,都是较为严重的交通“意外”。 “你这都是大单啊!” 祝君富拎着外卖篮说了一句,“能撞成这样,这每辆车修一下都要个三四万吧。” “我们店修车水平比较高,价格也实在,基本上都是回头客。” “回头客?!这挺倒霉的吧,谁想做修车厂的回头客啊。” “呃,我的意思……口碑好,都是熟人介绍的。” 吴小生将话题掰了回来,“警官,你好好检查检查,看看有什么发现。” 鲍余看了看四周,“你这没装摄像头?” “没有。这店里就我和我几个亲戚做,都是自己人,那个摄像头电脑啥的,我们都不太会用。手艺人,赚的都是辛苦钱。” “你说,我们这是在中国,又不是国外,车都有牌照,路上还有监控,偷了有啥用?”祝君富来到一辆汽车旁,一面摸着上头的灰,一面问道。 “可以拆了卖,就比如很多零配件卖给小作坊工厂,再翻新改装。车身一般都没用了。你说那个偷车贼是不是把零件都拆了,然后把车烧了毁灭证据啊?”吴小生说道。 “毁灭?你怎么知道车被毁灭了?”鲍余漫不经心地问。 按理说,刚才丰田汽车发生意外的事情,吴小生不可能知道的太清楚。 “啊,我猜的啊。” “你知道哪有回收零件的工厂吗?” “嘿嘿。”吴小生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我有听说过几家,要不我把地址给你,你们去问问,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灵月桂开了手机录音。 最近她对查案产生了兴趣,她心想,你这吴小生明明是在绕弯,转移话题。 她问,“你说那辆车是什么原因来你这修理的,要修多少钱,客人是谁,有资料嘛我看看?” “车发动机有点问题,那车太旧了,十几年了,估计是要换个发动机了。”吴小生去抽屉取客人的资料。 “咦,你看这车。” 祝君富指了指修车厂一辆红色轿车,地盘正中断了,车后盖又扁了,而其它处完好无损。 “这个撞得很有技术啊,要怎么开能撞成这样?!” “哦,车主先是撞到一个车墩,然后一慌神,用力倒车,又撞到后面的石头上,意外。” “还有这辆!”祝君富又跑到另一辆车边,这辆车顶凹了一大块,“这又是什么操作?必死无疑吧。” “这个啊,车主开车上山,撞到了一棵树,然后他赶快下车逃了出来,接着树缓缓的倒在了车顶上,逃过一劫,他也是命大了。” 吴小生在叙述这些事故车的意外时,说的特别快,不假思索,就好像是在讲述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 () 第310章 【三十七】协警 “哇!好刺激啊。” 灵月桂咔嗦咔嚓的拍照,“老板,你刚说的资料找到了吗?给我看看呗。” 祝君富和灵月桂一言一语,每个人的话题都不同,变换很快,吴小生有些顾不过来。 况且他忽然想起来,这些事和店里被偷案有什么关系,而且这两人还都不是警察。 “够了啊!” 吴小生说,“这大半夜的,我是受害者,我店里被盗了,警官,你们怎么还不展开调查,不是有什么团队来搜集指纹脚印什么的吗?” 鲍余“哦”了一声,“如果有需要,我们会派同事来做调查的,我今天就是来了解了解情况。” 此时外头传来一阵鸡鸣,天微微亮了。 鲍余看看手表,“呦,都四点了,我看今天也就差不多先到这里吧。你赶紧回去休息,有进一步的情况,我会通知你。” 说完,他招招手,对着在一旁拍照和看车的灵月桂和祝君富说,“走不走?一会可没顺风警车坐了。” “来喽。” 待上车后,灵月桂拍拍鲍余说,“警察叔叔,这人在说谎,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偷车案,搞不好是他监守自盗。” “蠢死了,你当我们鲍余哥看不出来这些吗?” 祝君富靠着座椅,他一早就发现鲍余应该知道这情况,只是未说明。 “那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鲍余问。 “为什么?” 灵月桂皱了皱眉,她只是一直沉浸在辩证吴小生的口供真伪中,并没去想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这件事大概率是和保险有关,这个老板找人把车撞了做保险,结果车直接爆炸了,他一慌,就编了个理由说车被偷了。”祝君富幽幽说道。 “想到一块儿去了。” 鲍余一笑,”其实,这个案件要查也就是几分钟的事。调查吴小生手机最近联系人,加班审他个四十八小时就什么都清楚了,不过,我不想这么做。” “为什么?这不是很快就破案了吗?!” “一时冲动,老百姓一个,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你知道在刑法中,自首坦白是会被宽大处理的吗?” 在鲍余看来,他更希望这个修车厂老板吴小生,能自己交代这事,赔偿笔钱给车主就了事了。 而这样大概率不用通过法律手段,现在吴小生应该就是不想赔这笔钱,估计得六七万,一时钻了牛角尖。 如果有机会,鲍余还是想给他个机会。 不过这些事不方便他出手去做。 他停下了车,看了看身旁的灵月桂和后头的祝君富。 “我看你们两个天资聪颖,最关键是很闲,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卧底?” “卧底?!” 祝君富和灵月桂叫了起来。 “有配枪吗?”灵月桂问。 “有工资吗?”祝君富问。 “很平淡的那种,就是帮忙私下里和解一些小纠纷,促进社会和谐。”鲍余说。 “我们身在和平年代,稳定繁荣,那些什么无头碎尸,人肉叉烧包大部分人也想不出来,一般都是些民事案件涉及刑法。” “比如你抢了我车位,我就找人去打你,看你不还钱就放火烧你家之类的,我看得很烦了,也很心痛。” 这是鲍余的真心话。 有很多案件根本毫无诡计,那些称之为疑犯的又不是演员,通常几句话就暴露了。 作案动机大多是一时贪念,鲍余觉得很可惜。 就比如前几天,有个贼为了给他母亲治病,去偷了一个摩托车,如果他早一步自首而不是被抓到,会轻判很多。 “抓一个人不是重点,劝一个悔改才是真的。” 这是鲍余的一个构想,他想把手头上一些轻微无危险的民事案件,交给祝君富和灵月桂去处理。 如果能让嫌疑犯先一步自首,那么,或许可以挽救一个人。 “我会给你们个证件,然后你们可以拿着证,去查案什么的比较方便,还会有一些经费补贴。”鲍余说。 “听起来好酷啊。”灵月桂浮想联翩。 “哎,也就是协警,对吧。”祝君富倒是明白了鲍余的意思。 “协警?啥是协警?”灵月桂问。 “就是协助警方破案的良好市民啊,谁都能申请,18-35岁,身体健康,过审很快的,还是ASAP那种。” “啊,那……那还是卧底听起来震撼点。” “协警是要挑的好嘛!”鲍余纠正,“要由一个警员推荐才行,我就是那个警员,也就是你们的接头人,怎么样,有兴趣试试不?” “好呀。” “工资多少?” “一万出头。” “喔唷。” “年薪。” “再见。” “别,你们这属于半兼职了,又不要坐班,一般人我才不要,要不是看你们有着敏锐的侦探头脑,而且要是能破什么大案,那奖金可就……嘿嘿……” 其实不会有什么大案,鲍余想。 大案危险系数那么高,也不会让他俩去查。 灵月桂觉得可以接受,而且这件事可以帮助别人。 他们的目的是站在另一个市民的角度去侦破案件,劝导嫌疑犯自首,每个人都会犯错,但不要更错。 祝君富没什么兴趣,他摆摆手拉开车门,“你们玩,我去送外卖了。” “别!要是你们能在24小时之内,把刚刚的偷车加丰田汽车爆破案破了,我就让全警局同事都找你买外卖!” 鲍余是豁出去了,他最想要留的是祝君富。 原因? 在几天前他看过祝君富的档案,这个人,有秘密。 祝君富停住了,“实际点,这个月点300份外卖。” 还差300个订单,祝君富就会升级为金牌送餐小哥,这对他来说才是重要的。 “好!” 在车中,灵月桂拉住祝君富和鲍余的手,说道:“我们这个组织现在就成立了!” 鲍余离开之后,已是早晨。 灵月桂是有些困了,但鲍余只给了他们24小时查案,而且不提供任何的线索。 鲍余的话是这么说的,“协警并非民警,况且你们还是实习期,自己查。” 灵月桂耷拉着眼问祝君富,“现在怎么办呢?从哪查起,要不要再去找吴小生严刑逼供一番?” “案件的重点不在吴小生这,我们现在要找到的,是那辆丰田汽车爆炸案案中的驾驶员。” “茫茫人海怎么找啊。” “你忘记了吗?我们两个都是这起爆炸案的现场目击者,在当时的那个画面中,一定会有很多线索。” “当时的画面?” 灵月桂回忆了一下,由于事件发生的很快,昨夜几乎是在一瞬间,车就从他们头顶飞驰过,而后掉下阶梯。 不过,好像确实是有什么特别的…… 比如,那个驾驶员戴着的头盔,头盔上好像写了什么字,但那根本是回忆不出来的。 “我有办法。”祝君富拉着灵月桂,“我们去开房。” “开房?!” “走吧,好好睡上一觉。”祝君富看着灵月桂,有些暖昧之一笑。 …… () 第311章 【三十七】催眠 他们去了一所超五星豪华的酒店,舒服的温度,空气中弥漫着高级的芬芳香味。 服务员亲切有礼问二人,“Whatcanidoforyou?” “一间总统套房,借用两小时。”祝君富摸出了刚才鲍余给他的临时协警证,“查案。” 接着,他与灵月桂来到了房内。 祝君富要了份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灵月桂一直推推扯扯的,“你到底领我来这里干嘛?” “放松!” 祝君富轻将双手搭在灵月桂的肩上,让她坐在一张贵妃沙发椅上,“你相信催眠吗?” “催眠?” “用催眠可以令我们回到案发现场的画面之中,去找到更为细致的线索。” “你会催眠?”灵月桂吃了一惊,眼前的祝君富那张在窗中阳光下的脸,顺着窗帘的摇晃而忽明忽暗。 “你需要足够的相信我,配合我。还有,我告诉你哦,催眠可以变瘦。” 这是假的,催眠不会变瘦。 但祝君富判断,灵月桂是一个极为感性之人,而她一百三十斤,对她来说,影响最深的事就是能“瘦”,哪怕瘦一次也好啊。 用这个理由,会激发灵月桂的潜意识,令她更配合完成这个催眠。 “变瘦?!” 灵月桂不困了,像打了鸡血一样,将身体内残存的体力全都拼了出来,“来吧,睡……哦,不是,催眠我。” “那好,我们开始,想象你现在正在一座阶梯上,很高的阶梯。而后,你是一个士兵,昂首,挺胸,一定要直直的。” 灵月桂闭上眼,按照祝君富说的那样。 “抬起左腿。保持直的。上一级阶梯。” 灵月桂照做。 “抬起右腿,保持直直的。上一级阶梯。” 灵月桂照做。 “抬左腿”“右抬腿”“左腿”“右腿”…… 祝君富喊着口号,而灵月桂重复在原地抬左腿,右腿,她想瘦,她服从祝君富的每个指令。 一连做了一百次之后,正当一夜没睡的灵月桂感觉乏累时,祝君富突然吼了一声,“立正!” 这一刻,灵月桂就像是个士兵,直直立正,忽然之间陷入了催眠中。 她的意识模糊,听到耳群传来祝君富柔好听的声音对其催眠道:“现在,你是一座不会动的阶梯。” “我是阶梯。”灵月桂陷入来了某种意识的画面之中。 “想象一下,昨天(索发当日),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你,正在吃泡面,康师傅的牛肉面。” 祝君富从一旁取来红烧牛肉面,用水冲开。 就是这个味。 他吸了口泡面,发出声响。香味,咀嚼声,令灵月桂更真实的沉浸在那个画面之中。 在回忆里,灵月桂看见从阶梯之上,飞出了一辆黑色的老式丰田轿车车。 此时,画面变得很慢,很清晰,灵月桂清楚的看见,在车内的那个驾驶员浑身被棉被缠着,戴着一个头盔,头盔上有几个字,“神风特技队”。 神风特技队,位于郊外的山头,离吴小生的修车厂不远,也是一栋破旧的民房。 外头有个很大的荒草空地,停着几辆汽车,摩托车,平日里特技队员就是在这里训练。 由于特技队名气不足,没有足够的金主资金流入,现在整个队里就剩下老板周明,和他的女友陈娇二人。 此时在厂房内,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我求你别去了。你昨天才捡回一条命,别干了。”陈娇说。 “不干,我们这个月的房租都交不起,这次老板给的多,有三千呢。”周明答。 周明学了汽车特技十几年,前年他从外地来到这个城市,借了一笔钱开了这个特技队,可是没什么成就,混得很一般。 月入不敷出,而为了这个特技队,他一直借钱,筹钱,砸钱,苦苦支撑。 大约是在几个月前,有几个修车厂老板找到他,让他负责帮忙开车撞车。 小案500,大案2000。 这是一项骗取保险而催生的灰色职业,名为“职业撞车手”。 “撞车手”的技术很高,基本上修车行老板要求车想撞坏哪,就撞坏哪。 而由周明,完成的每一次“特技”,都是一场无破绽的“意外”。 每次车撞完之后,周明逃走,修车行老板找个生面孔再报案,而获得高额的修车保险金。 不过技术再硬的撞车手也一定要系好安全带,戴头盔,浑身绑棉被,因为巨大冲击力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让车的某个部位凹进去,令安全气囊爆开,而产生强烈冲击力。 周明有好几次就是被撞得晕了过去,500小案,大案2000,这是他拿命去拼来的。 昨晚那个案子就是最好的例子,吴小生找了一辆十几年的丰田车,要周明将车撞到报废。 周明选好地点,开车从台阶上滚下来的时候,车辆刹车失灵,而引发了真正的“意外”。 车爆炸了,周明捡了一条命,可脖子后背被火烧伤,现在还擦膏药。 吴小生在事发后害怕事情暴露,那他就要赔给客人好几万,于是他谎称车辆被偷报案。 这个世界谁都会犯错,大多来自现实的崩溃,令人意冷心灰,想一拳还手而不知天高地厚。 此时此刻,周明接了另个修车老板的单子,要将一辆车撞倒山沟里,老板给了他3000,吩咐说,“你一定要让这车落到沟里,四轮朝天。” 周明挣脱开陈娇的手,跳上车,握紧方向盘,一踩油门而去。 陈娇冲到门口,大喊大叫,“周明,你回来。” 她爱周明,她担忧周明这次去制造“意外”,会变成真的“意外”。 就在此时,祝君富与灵月桂赶到神风特技队。 看着陈娇,祝君富跳上另一辆车,拉开车门对陈娇和灵月桂说,“快上车!” 祝君富开车追赶周明,来到了一座山坡。 周明轰了一下油门,将车开下山,一路山石震动,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剧烈抖着。 他盯着几百米外的那个“沟”,这是他的目的地。 用他十几年所学的特技,将车完美的四轮朝天送进沟里。 他想到他的特技队,是他的梦想。 “停下。周明!” 祝君富的车也下了山坡,与周明的车并驾齐驱。 他摇下车窗,车内的陈娇叫道,“周明,停下,不要。” 周明爱陈娇,爱到想给她最好的,共享富贵荣华。 而陈娇爱周明,爱到只要他能陪她白头到老。 祝君富一踩油门到底,车超越周明的车,冲到那沟前,猛一急转弯,刹车。 轮胎冒着烟。 周明不可拒绝地踩下了刹车,在车离沟几米处停了下来。 这急速的刹车让他震了一下,也醒了。 而后陈娇冲下车,拖出车内的周明又闹又打,大哭大叫。 周明感觉那打闹强烈而温暖,他抱着陈娇,这一刻他决定放下了,不干了。 特技队开不下去就关门,大不了去打工,赚稳稳的钱。 梦想没了就没了吧,因为没有什么,是比还能抱着陈娇更美好的事了…… () 第312章 【三十七】“灭门案” “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正值工作日的午后,没什么人点外卖,祝君富找了一份兼职,推销健身卡,无底薪,每单抽成八十,当日发放。 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红色宽松棒球服的女子,素面朝天,左手拎着一袋青菜,右手提着一箱可乐。 现在这个社会经济不景气,每个老板都是欠钱的,家庭主妇有存款有时间,是健身小哥的必争对象。 “这位太太,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灵月桂转过头,“说谁是太太呢,本仙女未婚。” 她一看是祝君富,“怎么又是你,这几百万人都遇不到,到是你天天在我身边转来转去,又换工作了?你说你一个三十几岁人了,能不能踏踏实实?” 灵月桂刚从菜市场回来,买了一堆东西正准备回她的咖啡馆。 老板都是不好当的,钱要一分-分抠出来,起早贪黑不如狗。 “你瘦了。” “真的?”灵月桂眼睛一亮。 这可能是最让她愉悦的话题,这个月她足足瘦了十二斤,现在体重118。 她手里提着东西,头发甩了甩,“很明显吗?” “那当然,你看你这下巴尖的。哎,不过你这瘦的不健康,身上肌肉线条不够美。” 祝君富捏了捏她的手臂,“二头肌练得太大了吧。” “每天提着几十斤菜,二头肌能不大嘛!“ “所以啊,我这健身房离你咖啡馆也挺近的,我们这么熟,安排个型男教练教你,长得还有点像彭于晏,怎么样,不是熟人我不推荐。” “彭于晏?!那来一张!” 灵月桂被祝君富忽悠地一愣一愣的,正准备下去办卡时,忽然的他们两个人的手机都响了,一条短信,“有案子。” 协警,就是协助警方破案的良好市民。 “东西帮我拿一下啊。” “我叫专车了啊,好像这是有报销的是。” 二人吵吵囔囔地上了车,到了警局。 办公室内忙炸了,看样子是个大案。 灵月桂有一丝兴奋,冲着鲍余哥招了招手,“老大,我来了啊。” 最近灵月桂和鲍余的关系非常好,因为警队里每个家属的小孩过生日开生日会,都会把场地选在灵月桂的咖啡馆,一场有一千块,她现在的咖啡馆也就指望这些“大单”了。 祝君富忙不失发宣传单,“工作要拼,但是身体很重要,爱情也很重要。鲍余哥,我们店里有两个健身女教练都是95后,肤白貌美萝莉音,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好了!” 鲍余示意这两个“极品“停一停,“刚才仙山村那边接到报案,这节骨眼上我们整队都在负责一个特别专案,实在抽不出时间,可能要派你们两个过去。” “哈,我们俩?组织上这么相信我们。是什么类型的案件。” “灭门。” “灭门?!” “很惨。死了三百多个。” “三百多个!” 灵月桂和祝君富瞪大眼叫了出来,“这这这……你们警队是有多忙啊,死了三百多个也没空查。” “我说的是鸡啊。仙山村一农户家里死了三百多只鸡。哎呀,烦死了。” “哦。” “结案之后,一人五百,车费餐补住宿全报销。”鲍余用一种“你懂得”眼神看着灵月桂。 “还有,我们大队长的小公主下个月生日。” “好嘞。” 仙山村,位于市区五十多公里外,风景优美,山坡上立着一片村屋,都是仿造欧式结构盖的,门口都停着小轿车。 “你永远不知道钱掌握在什么人手中啊!”灵月桂感叹了一句。 而后二人来到村外头的一片养鸡场。 这个养鸡场也是非常的壮观,门口停着几辆货车,不过气氛不太对,货车司机都拿着单子来找老板阿来退货的。 “听说你们的鸡死了三百多只,是不是有什么禽流感啊,这不行啊!” “没病!没病!真他妈的见了鬼。”阿来在那几个司机中争辩着。 都是好好的鸡,也不知怎的一夜间就全死了。 灵月桂和祝君富走了过去。 他们二人特意换了两身黑色风衣,梳了梳头发,胸口吊着工作牌,看上去显得的比较干练。 “节哀顺变。”灵月桂冒了句。 “什么节哀顺变,你有听说死鸡说节袁顺变的吗?”祝君富纠正。 “那要怎么说?” 祝君富举起了胸口的工作牌,“我是重案组高级协警,请把昨天发生的案件和我们说一说。” 他示意了一下灵月桂,“你拿笔记录。 “没有笔,手机录音行不行?” “手机像素高不高?等会要拍照呢。” “不行啊,自拍都不够……” 那个老板阿来,有点听不下去了,“我可以说了吗,这案件真的很紧急,你们要帮我尽快抓到凶手啊。” 他俩戏精下线,哦,是来查案的,回过神,“那你说吧。”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我这个养鸡场一共有两千多只鸡,昨天卖出去一大批,还剩下三百多只。” “可是今早一看棚里,这三百多只鸡,全都是血,那场面实在是太恐怖了,就和灭门一样……而且我们养鸡场大院用来看门的狗,也被吊死在了一棵树上。”他指了指。 在不远处的一棵矮树下,真的吊着一条狗,栓狗的绳子连着狗的脖子,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 “是禽流感吧?” “不是不是!” 阿来摆摆手,“我们请兽医来检查过了,不是禽流感,说是受惊过度死的,具体的受惊原因不知道。” 他们来到养鸡场的大棚内。 现场只有能惨来形容,三百多只鸡死了一地,墙上还有很多血迹。 灵月桂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不敢看。 祝君富倒是很镇定的,观察着大棚内的一切。 这是一个密封的环境,屋顶上亮着十几盏白炽灯,没有窗户,有空调的排气系统,比较高级。 “老板你应该赚了不少吧。” 祝君富幽幽地说了句,“游泳健……” 接着马上意识到可能失态了,咳了咳,“一般造成鸡死亡的原因都是来自动物,比如蛇,一条蛇完全可以干掉一百多只鸡。还有老鼠、猫头鹰、蝙蝠,从外面窜进来都有可能令鸡受惊。” 灵月桂倒是惊了一下,这祝君富不是只是一个外卖小哥吗? 从之前查获的三起案子来看,他懂的真的很多,就好像是一本“百科全书”。 “不可能的!” 阿来说,“我们这里环境是密封的,门口还有电网,这些动物都进不来,我们是专业的高级养鸡场,还配备了高清摄像头。” 在养鸡大棚的顶上装了四枚摄像头,阿来又说,“昨晚的片段都摄录了下来,你要看看吗?” “好。” 他又吩咐灵月桂,“你去网上搜一搜,看看有没有比较贵的兽医,请他到这里来出具一份专业的报告,记住,一定要贵的。我签字报销。” “还有,去小卖部给我买瓶可乐和泡面,我有点饿了。老板,你想吃什么?我请。” 灵月桂不乐意地嘟嘟嘴。 俩人都是协警,平等级别的,怎么把我当秘书使唤? 不过她也实在是不想看这鸡场的画面的,就答应了,说了句“好嘞”便出去了。 祝君富来到阿来的办公室内,阿来播放了昨晚的监控录像,这个画面确实有点诡异。 由于是夜晚,灯比较暗,视频下面有时间记录。 突然到了晚上九点的时候,那三百多只鸡集体地“飞”了起来,乱窜乱跳,咬着同伴,或者撞墙,场面乱作一团。 那些鸡毛成片成团的飘在半空中,就像变成了一个斗兽场。 大约一个小时后,鸡全死了。 祝君富将视频放大认真地看了好几遍,并没有找到有其他动物。 比如蛇、老鼠、蝙蝠、猫头鹰等进入,这确认是由于鸡本身离奇的受惊过度而导致了死亡。 那么究竟是什么让鸡受惊呢? () 第313章 【三十七】身份档案(感谢‘一颗啊啊啊胖球’的月票) “昨晚有发生什么事吗?” “晚上都下班了,不过外头也有装了几个摄像头,没拍到有什么可疑的人出没。” 接着阿来调出外头的视频,画面时无声的,一闪一闪的白光,风平浪静。 在角落处拍到了看守的狗,狗突然地冲了出去,像对着什么东西大吠,视频死角没拍到。 而后窜到了树下,之后,被身上缠着的绳子吊死了。 …… 灵月桂在仙山村转悠了一圈,乡下的空气就是好。 仙山村环山靠海,海边有一个小山坡,坡上有一个看上去LOFT风格的小房子,还有一大块空地。 外头停着一辆辉腾轿车,高端低调有内涵,有个喇叭在播放很燃很励志的那种音乐。 灵月桂朝着里头瞄了一眼,见到了一架直升飞机。 直升飞机停在黑色柏油的空地中,有一个H的标志。 一个微胖,头发很油的男子正坐在直升飞机上,比较矮,一条腿踩在驾驶座内,一条腿在外头荡了荡。 他伴随着音乐说,“曾经的我被人嘲笑,女朋友嫌我穷,没关系,摆地摊、贴手机膜、卖情趣用品……我全部都做过。” “赚什么钱都不可耻,可耻的是你躺在床上光说不练,2018我亏了一百万,但是2019我卷土重来,公司营业额三千六百万!” “你想问我为什么?下方留下你的爱心,下一集我告诉你,我是励志小二。”他紧紧地握了握拳头。 旁边有个男人,正拿着手机左右拉动找角度帮他拍视频。 这个人很火的,粉丝有几百万了,他经常出没六星级酒店,米其林餐厅,还有十几辆豪车,看来那都是真的,居然还有直升飞机。 “励志小二!” 灵月桂难耐兴奋地跑了过去,她准备和那个励志小二合个影,就在直升飞机旁,奶奶的,这还不火就没天理了。 灵月桂也想出名,等待一夜爆红,流量过千万的时刻。 虽然那可能并不意味着什么,但是我们活在这个时代,不说流芳百世,但哪怕是在千万陌生人的手机屏幕上,留下一刻记忆也是好的。 两人合着跳了一段猫步舞,励志小二对于拍摄的走位、台词、表情拿捏的都很到位,“毕竟我也是拥有一百万个赞作品的人。” 他的眼睛时不时朝四处瞄瞄,就像是一只猫。 “励志小二,你成功的秘诀到底是什么?” “成功的秘诀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一定要像一只猫一样,洞察这周围的一切商机,就比如我去年……” 话音未落,励志小二和身旁的男人突然嗖一声跑了出去,跳上了辉腾轿车旁的一辆摩托车,轰的一声离去了。 接着,从外头骑进来一辆自行车,车上下来一个长发忧郁的男子。 “我去!我的直升飞机被谁撬开了啊。” 原来这辆直升飞机是这名男子的,不是励志小二的。 他只不过是趁机主外出骑自行车健身的时候,把直升飞机的门撬开了,坐在驾驶室里拍照的。 那名长发忧郁的男子,看着山下海港的渔船说道,“这里所有的渔船都是我承包的,钱如潮水涌向我。” 他指了指身后的LOFT小房屋,“当我有了一辆辉腾的时候,就会想要一辆直升飞机。当我什么都有的时候,就顺带买了一个停机场。” “这里就是我买的停机场,偶尔骑着自行车过来转转。” “我每晚坐在直升飞机上,寂寞的盘旋在仙山村的空中,看着一颗颗孤星……” “当我坐在船上吃着龙虾鲍鱼象拔蚌时,那种特别的腻。” “前几天医生告诉我,我得了痛风,现在顿顿只能青菜米饭。” “寂寞啊!” 男子说完后,推着自行车径自走入小屋内。 (这段就是为了水文……) …… 接着,灵月桂去了村口的车站,接到了请来的兽医。 兽医在经过再次确诊后证实,这三百多只鸡的死因并不是任何禽流感疫情,初步判断,是死于受惊,但具体什么原因,兽医也查不出来。 此时已接近晚饭点,祝君富提议说,“既然来都来了,我们就去海边吃点海鲜再回去好了。” 灵月桂吞了吞口水,“不行,我在减肥。我要瘦。” 不过去这仙山村的海边转转,吹一吹海风也好。 黄昏日落,海港停着许多渔船,有小孩在沙滩上拾贝壳,抓螃蟹。 他的妈妈掏出手机说,“别动,儿子,我给你拍张照。” 接着她拍了九张,像是完成了某个日常任务,又坐在旁边修图,儿子继续在沙滩上一个人抓螃蟹。 这已经变成了一种生活习惯。 我们每个人在看见新鲜事物的时候都会拍照,每个手机里拥有的照片几百上千,而真正再翻看的能有几张。 那些片段是留住了,而眼前的景致却没来得及被珍惜。 灵月桂也在刷手机,她特别的兴奋,她和“励志小二”的视频刚发到网上去,流量就过了几百万,她一下子涨了三千多粉,这个励志小二真的不是盖的啊。 可看了一会儿,她就有些沮丧了,因为视频里的评论大多都是:“你不会是他女朋友吧?”“这直升飞机多少钱,他每个月给你多少钱?”“舞跳得不错,期待和你男友再更新。” “我没有啊!” 灵月桂一条条回复解释着,“真的是偶遇啊。”“他不是我男朋友。” 可是评论的信息越来越多,并且剧增,她的每一次解释都像是掩饰,带来的只有更多的质疑,她越回越气,索性删了那条视频。 “有时候你想要一百万个赞,得到的可能是一百万次伤。”祝君富说。 “别扯那些没用的,怎么样,那几百只鸡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想到了吗?” “想什么想,都下班了,吃海鲜去。” “不吃啊,能不能别再我面前吃,会胖死的。” “走啦。” 他们来到一片渔船旁,船夫在岸边叫卖,还有烧烤大排档。 祝君富买了一串鱿鱼,港湾亮着串串钨丝灯,轻柔海风,孜然碳烤,参杂着莫名的美好。 而在这恍惚之中,祝君富忽然看到了海中的一艘小船上,站着一个女子,她转过半张脸,那身影,熟悉的就好像是……Alice?! “Alice!” 祝君富冲着海中的小船大叫,而后就像是疯了一样,跳上了一艘渔船,发动引擎,轰轰声朝着海中驶去。 灵月桂看着渔船驶离,愣在那里。 这个祝君富居然连船都会开? 他还会催眠、读心术、飙车漂移像是个赛车手,之前的三个案子他都参与,并且在破案之中轻轻一点就知道凶手了,他到底还会什么,他是谁? 于此同时,在警队中鲍余也接收到了一份档案,关于祝君富的。 他对这个人也感觉到好奇,而这份祝君富的档案上写着—— (这几章很水) () 第314章 【三十七】破案了? “Alice!” 祝君富开着船,靠近海中的那艘小船。 女子转过了头,只是一眼,祝君富就意识到一认错人了。 这名女子只是和Alice的身形有几分相似而已。 而后他停下船,躺在冰冷夹板上,仰望天空暗去,出现了星星。 其实在五年前,祝君富的人生轨迹并不在中国,而是美国。 他是马歇尔行动组的一名成员,马歇尔行动别名“保护证人组”,是为出庭作证的重要证人提供保护。 保护组的成员,从优秀警员中选拔,并且接受更严格的“保镖“训练。 而Alice是一名华裔女子,也是他一次行动中保护的特别证人。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爱上了一名证人一Alice。 而Alice也爱上了祝君富。 在即将开审的那天夜里,Alice提议说想离开“安全屋”。 “我们去看星星吧,就在不远处,就十分钟好不好。今天是我的生日。”她说,“就我们两人可以吗?” 保护证人组共计有五名成员。 那时候的祝君富年轻自负,他相信凭着自己一人保护Alice十分钟,不会有太大问题,况且爱情总是会令人盲目迷失。 Alice想去的沙滩就在“安全屋”的两百米外。 祝君富和四名同事打过招呼,四名同事留在安全屋内用望远镜“监视”他和Alice的安全。 接着,他和Alice牵着手去了沙滩,他们沿着海潮逆风行走,踩着湿湿的细沙,天空划过一颗流星。 但就在此时,“砰”的一声巨响,安全屋发生了爆炸,是被告人派出的杀手,想杀Alice灭口而炸了安全屋。 祝君富的四名同事当场身亡。 但他和Alice活了下来,如果Alice没有提议去看星星,那么当时可能死的会是他们六个人。 之后Alice成功在法庭上指正了被告。 但是美国警方认为,祝君富在此次行动中爱上证人,并且擅自离开安全屋属于违规操作。 虽然这阴错阳差的保护了Alice,可纪律就是纪律,他被保护证人组正式除名。 而Alice在案件结束后,获得了警方提供的新身份,去了新的国家,从此隐姓埋名过着新的生活。 她也再也没有见过祝君富。 时光就是这样过去。 这五年,他的心中一直放不下四名同事被炸死在安全屋中的事。 他会一次又一次的想,如果当天他没离开,或者他就能觉察到杀手的行踪,说不定能阻止那个意外,他的同事就不会死。 他偶尔也想念Alice,想知道Alice去了哪里,听说她来了中国,于是他回到中国,去了很多地方。 其实他也不清楚他想要干什么,这是一个他至今还未能走出的人生低谷。 “就这样丧丧的活着,就这样一个人好了。”祝君富看着天空的星星,如是想着。 …… “祝君富!” 灵月桂搭乘了另一条船靠近,而后她跳上祝君富所在的船上。 “喂,你刚才买鱿鱼的钱还没给啊,你这逃单的本事一流,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开船跑单的。” “鱿鱼是十元一串,我帮你付了,你还给我呗。”她伸出手。 见祝君富并不搭理她,又问,“有心事?” 祝君富仍不做声,看得出他现在应当心情不太好。 灵月桂抬头一望,这里真美,只能看见夜空的星。 在城市里若你抬头,都会高楼什么的挡着,她索性也平躺下。 他们都微小如尘。 置于浩汉的宇宙星空下,于茫茫海中的一艘船上,任何美好的瞬间过眼云烟。 手机的像素再高,也记不得摄影当日,心中万分之一的感想,在想着谁,记得谁,忘记谁,失去谁,拥有过谁,和谁同样的看过星空呢? 或许这就是他们,也是我们。 忽然之间,夜空中飞过一架寂寞的直升飞机,嗡嗡的气流像对着深不可测的大海、对着星空呼唤一我寂寞啊。 “我认得这架直升飞机,他属于一个孤独的人。”灵月桂说。 “你说什么?” “我说他是一个忧郁的长发男子啊,有一辆辉腾,有直升飞机,还买了这里所有的船,还买了一个山坡当停车场。” “不是这句,上一句。” 上一句? 灵月桂想了想,“直升飞机?” “对,就是直升飞机。” “啊?你说啥?” …… 第二日午后,在那间LOFT风格的小屋内,落地窗透射入阳光,可以远眺仙山村外的大片海景。 忧郁的长发男子坐在沙发上,在听闻祝君富的陈述后,觉得匪夷所思。 “我是说,你的直升飞机杀死了三百多只老母鸡。” “不可能吧?!” “你前天晚上九点是不是又开直升飞机了?” “对。”男子点了点头。 “大晚上的,你这是要去哪里?” “兜风。” “那还真的是兜风,我和你说,当你开的直升飞机路过养鸡场的时候,低空盘旋,发出大量噪音,震死了三百只鸡,同时有一只狗对着直升飞机大叫,一跃跳到树.上,刚好绳子缠在树枝上,就被吊死了。” “哦。” 他略感遗憾,“本想以普通人的方式在仙山村生活,没想到却吓死了三百只鸡。” “嗯……还有一只狗。” 接着,祝君富拿出养鸡场阿来提供的索赔证明,“三百多只鸡,一万八千元,这是你要赔偿的金额,你看看愿不愿意,是否还需要和养鸡场老板再调解一下。” “那倒不必了。”他很豪爽,“我赔。” 在那份赔偿协议上签过字后,男子又转头看着窗外,山外海边飘进的风掠过他的长发。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有了第一条船的时候,就想要第二条……终于,当我有了整片海的船的时候,就每天提醒吊胆,晚上都睡不好。” “老是担心,是不是哪条船少了,于是我就开着直升飞机去巡逻,时间都耗在了这些我已拥有,却害怕失去的东西上,有钱很累,你能体会吗?”他看着灵月桂。 灵月桂白了个眼,而后说,“我当然能体会。” “就好像我想看一部电影,于是就一定要开通优酷会员,可我又想看另一部电影的时候,发现优酷没有片源,要买爱奇艺会员。” “当我买下了全部网站的包年会员的时候,我以为很爽,终于可以想看啥就看啥了。” “可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我最想要的是去电影院看电影,可惜没人陪我,那些包年会员又退不掉,就是这种感觉,对吧?” () 第315章 【三十七】绑架命案 灵月桂做了一杯美式咖啡,双手捧着端到了一号桌。 今日还是她一人看这间咖啡店。 一号桌靠近窗口,坐着一对年轻男女,他们足足亲了有一个小时了! 灵月桂白了个眼,又看到了另一桌。 坐着一对好闺蜜,桌面上摆着根本不吃的蛋糕,和五颜六色的特调饮品,拍照五分钟,修图一小时。 今天就这两桌客人,没有大单。 此时那对好闺蜜突然看了灵月桂一眼,眼中闪过一道亮光,齐声道:“美女老板,我们一起拍张照吧。” 这两人都很瘦,尤其是和一百一十斤的灵月桂站在一起拍照,会显得更瘦。 灵月桂捏了捏拳头,强忍怒火,奶奶的,一会儿就去练那个什么十天瘦八斤减肥操,我不管,我要瘦!瘦到没人敢和我拍照。 …… 与此同时,在一间浴室的汗蒸房内,坐着两个一丝不挂的男子,鲍余与祝君富。 “你约我来这干吗?” “好舒服啊。”鲍余取来一根藤条抽打着自己,“我想与你坦诚相见,不如我们说出彼此的秘密怎么样?” “我不好那口。”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隐瞒我,大家好基友,漫漫人生一起……” “我没有秘密。”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放下了年薪十六万美金的工作不做,而去做一个送餐小哥?十六万美金,都快是我的十倍工资了。” 祝君富心想。 看来自己曾是美国马歇尔行动组(保护证人组)探员的身份,已经被鲍余查到了,那他也就不装了,“你还是有话直说吧,我不喜欢和一个男的这么暧昧。” “我想知道为什么?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被保护证人组除名?” “想知道?谁先走出这个屋子谁就算输,你赢了我就告诉你。” 此时汗蒸房内的温度已经很高了。 鲍余应战,“好啊,来啊。” 男人与男人之间,无时无刻都可以进行无聊的比赛。 约莫半个小时后,鲍余有些撑不住了,他当然赢不了祝君富。 祝君富可是在美国受过极寒和酷热的特别训练的,虽然有几年没有特别锻炼了,但是身材、肌肉的线条都还在。 “你头上冒烟了。”祝君富吹了个口哨,从鲍余身边经过。 正当此时,外头传来一首很大声的土味情歌《好男人》,这是鲍余的手机响了,专门为案件特设的铃声。 这消息像是解救了他,他逃出汗蒸房,喝了三大杯水,而后对祝君富说:“这局不算,我们先去查案。” …… 案件发生于近郊的一片旧屋区内,是一起命案。 灵月桂随着鲍余和祝君富走着,又是紧张又是激动,终于可以看到传说中的凶杀案现场了。 她想到了法医,想到了TVB连续剧里的《鉴证实录》《法证先锋》,终于可以—— “呕”的一声,她刚刚吃的鸡胸肉无油沙拉喷了出来。 是尸味。 就像是在腐烂的肉上,滴了几滴廉价香水…… 又像是,在你面前死了一百只老鼠,这种混合味一旦初次进入你的鼻腔,很长一段时间都忘不了。 “不行了,我不看了。”灵月桂逃出房间,大口地呼吸着外头的空气。 而鲍余与祝君富走入房间,法医正在为尸体做检验,死的是一名女性,19岁,雪莉。 这里是案发的第一现场,屋内有一张旧单人床,地上散落着酒瓶和大量的烟头、矿泉水瓶,还有一条黄麻绳。 “死亡时间约三日前。” 法医从雪莉的鼻腔内夹出一些粉末,是海落音,“死前应当吸食过赌品。” 这片旧房区将要拆迁,无人居住,一些瘾君子会偷藏在此处吞云吐雾。 法医将手伸至女子的颈部两侧,有好几道红色勒痕,“致死原因,应当是用绳子勒住脖子造成的窒息,不过这些勒痕很奇怪。” 他指了指,“脖子处淤痕出现的深浅不同,时间不同,死者生前受到过不止一次的袭击。” 接着,法医检查女子的周身至背部,“身上其他部位没有挣扎过的痕迹,可以理解为……她没有反抗过。” 现场只发现除雪莉外一人的指纹。 助理在收集地上留下的鞋印。 由于瘾君子在西赌时,会饮用大量的矿泉水挥发汗液,那些水会洒在地上,加上这里是旧楼灰尘很多,为本案留下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线索——鞋印。 出没此地的应该还有两人,一双鞋印约41码,一双鞋印约43码,这应当是有两名男子曾在案发现场出现过。 “你怎么看?”鲍余问祝君富。 “西赌,纠纷,被勒,逃逸,这是很明显的事嘛。”祝君富对那个助理说,“你能不能把这脚印的轨迹在地上画出来?” 接着一个个粉笔圈在地上标注,就好像是拼图的碎片,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根据行动轨迹判断,那个41码鞋的男子在屋内逗留的时间很长,你看他的脚印在床边,死者身旁,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我想,他应当是和死者认识。” “那个43码鞋的男子,在屋内逗留的轨迹很奇怪,在死者跟前转了几圈,鞋印有反正,说明他应当是站在原地犹豫,或是给什么东西,而后他出了屋子。” 祝君富和鲍余二人,在屋内模拟了一个多小时。 他们一人扮演一个角色,而最终推断出了两个最初设定的杀人轨迹。 41码鞋的男子用黄麻绳勒死了雪莉,而43码鞋的男子应当是在门外观看了整个过程。 而后进入屋内,呆了几分钟,然后出逃。 或者是43码鞋的人先进来,而后走了,41码鞋的再进来,杀了雪莉。 “看来你在美国学得很多。”鲍余说。 “每一个送餐小哥都是深藏不露的。” “今天也看得差不多了,我知道附近有家猪腰做得不错,一块去吃点?” “再加点海蛎。” 开了几公里的车,在路口有一家店很出名,经营十几年,汤都是用猪骨头熬的。 门口停着十几辆豪车,很多原先是上班打工的小弟,十几年前就开始在这里吃。 后来有钱了,还是想念这个味道,隔三岔五就来吃一顿。 鲍余取来木筷,浸在一小碟虾油里,放在嘴里吮了口,跟着老板端上了两碗热腾腾的美食。 一碗是鸭心猪血,一碗是海蛎猪腰。 “将心比心,大家一起吃鸭心。”祝君富说。 灵月桂看着面前两碗里面的猪腰,还是半生的、血淋淋的。 那个海蛎有点像刚才看过的女尸的眼睛,她胃里一涌,差一点又吐了出来,“你们还是人吗?!” “人生就是要享受的嘛,天天查案又没有个尽头,填饱肚子最重要。” 鲍余将几个海蛎放在勺子上,用筷子蘸了点虾油,一口吞了下去,“人间美味啊!” 女人不能理解男人为何爱吃动物内脏,男人也不能理解女人为何爱吃榴莲。 到了第二日,凶案死者林雪莉的父亲林瑞,到了警局,做了一份笔录。 林瑞是一家外贸公司老板,四十五岁,穿了一款BOSS的开衫毛衣,既稳重又休闲,中年人必备。 他用手按住冰冷的铁椅,试图让自己情绪镇定下来,双目无神,嘴唇动了动。 “十几年前,自从她妈死后,我和雪莉的关系就一直不太好,特别是她到了青春期后开始叛逆,就不念书了,我平时工作太忙,也没什么时间管她。” “她交了很多不三不四的朋友。后来有一天,我发现她和几个朋友西赌了,我就大骂她,她反而对我说,‘今天是我的生日,那些朋友是在帮我过生日,你记得我的生日吗?老爸。’” 他的情绪开始有些失控,流下鼻涕,吸了吸,“自从她西赌以后,隔三岔五就找我要钱,我不给,她就回家偷,几天前我们大吵了一架,然后她就离家出走了。” “跟着,我就收到了一通匿名的绑架电话,说雪莉现在在他们手上,要我拿一百万赎金救她。” “那你当时为什么没报警?”鲍余问。 “电话是打到我公司的私人线路上的,这条线只有我女儿和公司几个高层知道。” “你是怀疑……”鲍余不敢肯定,顿了顿,“你是怀疑你的女儿自己绑架了自己? “不管是真是假,一百万也不是很多,我输得起,只要她能回来就好,可没想到……” 他显然是已到悲伤处,吸了吸鼻子,用手捂住脸不让泪水被看见,“没想到我骂她的话,成了我们父女今生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她推门离开的背影,成了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鲍余掏出纸巾递给林瑞,“你冷静一下,你能不能告诉我绑匪是男是女,赎金是怎么给的?” 大约缓和了几分钟,林瑞继续说:“那个声音应该是处理过,我听不出男女,可能是男的,他要求我在十月十九日将赎金放到万宗广场的垃圾桶里,我就照做了,而后我就回来等通知。之后那个电话就再也没打过来。” “我们怀疑在案发现场共有两名男子出入,可能是熟人干的,你有没有得罪了什么人?” “我是做生意的,根本不知道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那她有什么朋友是你认识的?”鲍余想了想,问道。 如果是雪莉自己绑架的自己,很有可能是和她朋友一起干的,而后会不会是在分钱的时候,产生了争执? 林瑞摇摇头,“她的朋友很乱,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平时很少交谈的。” 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她有交过一个男朋友,是个搞音乐的,叫阿泰。他也有西赌,两人就是没钱了才分开的。” …… 待林瑞走了后的隔日中午,鲍余将祝君富和灵月桂叫了进来。 “我觉得林瑞的口供,有点可疑。” () 第316章 【三十七】搜集线索 “哪儿可疑了?”灵月桂翻看了一下口供,“这不是很正常吗?写得也很悲情。” “直觉吧。” 鲍余靠在椅子上向后倾了倾身体,“他说一百万不是很多。” “啊?这有什么问题?” “我觉得一百万很多啊,一百万要赚多少年?我可能要干十几年吧!”他掰了掰手指头。 “人家是个大老板啊,挥金如土了的,一百万对他来说应该就是一个数字吧。” “可能也是我多想了,见过了很多骗子,每个骗子骗人的时候都是满口钱,说什么一百万也不是很多,昨天刚买了游艇什么的。” “况且老板一般都很抠的,他又知道可能是女儿自己绑架自己,干吗去给这笔钱?还有,就算他给钱了,都过了三天了,女儿还没回来,他不担心?” 鲍余说了一长串话后,灵月桂更蒙了,“警察叔叔,你到底找我们俩来干吗?” “我和林瑞见过面了,你们俩面比较生,去他公司做卧底,偷偷查查情况。” “啊,我还要上班啊。这大中午的可是送餐高峰期,分分钟都是几十单的生意。”祝君富说。 “就是就是,下午咖啡馆也会很忙。”灵月桂补充。 “得了吧。一天就两桌生意,你们可是协警啊,这案子成了,一人奖励八百。餐补我出。” “好嘞。” 接着,两人就去了林瑞的贸易公司。 规模挺大的,包下了一整层写字楼,几十个员工,不过门口的发财树有些枯了,按风水来说,气运不好。 按推论来说,公司管理不行,无人打理。 灵月桂找了两张面纸操皱塞住鼻子,去了女厕所,而后找了个马桶坐下来玩手机,她是在等消息。 洗手间永远是办公室获得消息最全的地方,基本上整个办公室谁和谁有啥关系、有什么秘密,听一下午就都出来了。 而祝君富带了一份外卖,敲响了财务空的门。 “进来。” 财务室主任是一个年约四十的“老阿姨”,她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没化什么妆,按外貌来说两个字:抱歉。 一看就是在这个公司干了十几年,做事认真不提加工资,是每个公司老板的心腹首选。 “在看片啊。” 祝君富瞄了一眼财务主任的电脑,正在播放2000年的韩国连续剧《冬季恋歌》。 而她的桌面有个相框,放的是韩国影星裴勇俊的照片。 这大概就是一个切入点。 祝君富将语调放温柔,“我也挺喜欢看韩剧的。” 跟着他用韩语说了一段《冬季恋歌》的台词,“不管时光怎么流逝,刻在心上的人是永远无法忘记的。” 在美国当探员的时候,祝君富曾去韩国特训了一年。 …… 另一边,鲍余暂时没有找到雪莉的前男友阿泰,他好像是失踪了。 不过他的线人给了他另一个消息,雪莉经常去一间酒吧,找一个叫做Jack的男人拿赌品。 鲍余去了那间酒吧,从他看到Jack的第一眼,直觉就告诉他,这个人和案件有关。 他的个头约莫一米八,鞋应该是穿到43码。 查案之中,鲍余会依赖他的直觉,有时候可能并没有什么用,纯粹多想。 很多线索到后头都没用,不过一个最关键的就会改变案件。 它往往来自直觉。 鲍余和Jack谈好条件,如果Jack跟警方合作,他卖赌品的罪行会轻判,不然就准备蹲上七八年。 “真的不是我杀了雪莉!”Jack慌了,他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十月二十号的晚上七点,她打电话要我给她带几包货过去,地址是在近郊的一个旧屋区,那地方比较隐蔽,适合瘾君子躲在那里。” “我到了之后,看见雪莉一人在屋子里,货给了她,她问我要不要一起玩,我说不了。” “我还问她‘你一个富家小姐为什么会在这地方’,她说和家里吵架了。之后我就走了,回到酒吧里,这里的酒保客人都可以为我作证的。” “就这样?”鲍余看得出Jack应当没有在说谎。 “真的是这样,我只是卖卖货,没有必要杀她啊!” “你穿几码的鞋?” “43码。” 鲍余思索着,这样在凶案现场那个43码的脚印,应该就是属于Jack的,而根据他的口供和现场情况判断是吻合的。 也就是说雪莉当时是安全的,现场只有她一个人。 她没有被绑架,或者有可能真的是她自己绑架自己,骗她爸一百万? 可另外一个人呢? 是阿泰? 她会不会是阿泰一起串通的,然后因为钱阿泰就起了歹心? 正想着,忽然后头传来几阵尖叫声,有人喊道:“窒息啦窒息啦,出人命啦,快叫救护车。” 鲍余回过头,看见几个十几岁的未成年正围在一堆。 有个男孩脖子上被绑了一根绳子,一动不动。 忽然又咳了一声,坐起来,大叫着:“好嗨哦,好嗨哦。” “他们这是在干吗?”鲍余问。 “哎,这早晚肯定出事的!他们这是不要命了,年轻人太爱玩了,这个叫做什么窒息游戏。” “窒息游戏?” “也叫死亡游戏,是从美国那边传过来的,说用绳子勒住人的脖子,在快窒息的一刻,然后松开,让大量氧气涌入,这样缺氧的大脑会达到一个高朝,获得很强烈的快感。是很危险的,可就是在很多小孩中传来传去。” 这种游戏在各个国家的死亡率非常高,大多是青少年。 当手机普遍,孩子们只依靠一个手机就能获取大量信息的时候,那些好的、坏的、颓废的、沮丧的、新鲜刺激的、爆炸的、暴力的、令人沉沦的,就一点一点侵入他们的大脑。 手机将我们进化成一个更好的人,还是变成一个更烂的人? 究竟是科技成全了我们,还是它勒住了我们的脖子,令每一个人窒息? …… 深夜的咖啡馆内亮起了灯。 灵月桂烤了三份牛排,两碟烤翅,冲了几杯咖啡,开了瓶红酒,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个大单。 “查到了什么?”鲍余问祝君富。 “和那个财务主任看了一个下午连续剧,这家公司的生意应该不好,一个下午她都没什么事情做。”祝君富嚼着牛排。 “对,我在厕所也发现了,那些女同事议论着跳槽,还有工资已经两个月没发了。”灵月桂补充。 她的浑身上下还散发着一股味道,今晚肯定要洗头发了,洗了头发如果吹不干,那今晚就又别想睡”了,她很痛苦。 “我们捋一捋案件,这可能真的是一起自己绑架自己的案件……” “雪莉想向他爸勒索一百万,于是躲在了旧屋区里。Jack在案发当日给她送货,当时只有雪莉一人在现场,所以,应该是在送完货后又有一人出现,她被人杀了。” “而她的前男朋友阿泰,体型特征,一米七四,偏瘦,与现场另一双41码鞋比较接近,他现在又忽然失踪了,所以他很有可能和案件有关,我们要找到他。” “很完美。要不要再开瓶红酒庆祝一下?只要一百八十八哦。”灵月桂忙不迭推销店里,还没有卖出去的东西。 “不过雪莉的父亲也说谎了,他应该拿不出一百万,而且,为什么在案发后过了两天仍然不报警?” “我可能知道为什么。”鲍余笑了一下。 () 第317章 【三十七】凶手浮现 第二日,鲍余去了林瑞——也就是死者父亲的住处。 进屋之后,房间里面乱作一团,看起来很久没人打扫了。 地上桌上倒着大量的矿泉水瓶、泡面,还有烟灰。 “这几天心情不好,一直没时间打扫,不好意思了。”他吸了吸鼻子。 “没关系,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好像又瘦了,怎么不开窗?” 鲍余拉开了窗帘,一股刺眼的亮光射进屋内,林瑞整个人看起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你说那天去万宗广场送赎金,可我们查了一下广场的监控视频,好像没找到你啊。” “我去了啊……真的去了,是在楼梯口的垃圾桶。” “你应该没有一百万吧?也很久没去公司了。” “公司……”他在辩解,“效益不好,但我有去……我有一百万。”他吸了吸鼻子,有些语无伦次。 “我坐一会儿可以吧?” “有什么事吗?我该说的都说了,我很忙的。” “忙什么?” “我要去上班,我……我还要处理雪莉的后事。”他一面说着,眼睛却始终盯着沙发茶几的抽屉。 “这里面有什么?” “没什么。” “那我打开看看喽。” “不要!” 林瑞抓着鲍余的手,鲍余一用力拉开了抽屉,如他所料,在这抽屉里放着几包海落音。 林瑞也西赌了。 跟着林瑞的鼻涕和眼泪涌出,开始抽泣起来。 “你记得我和你说过,去年我女儿生日那天,我发现她西赌了,她对我说,‘我的那些朋友都知道我的生日,你知道吗?老爸。” “她说完还想要回去继续吸,接着,我就做了我人生中最错误的一件事。” “我从她的包里掏出一包赌品吸了起来,我说,‘你要死,老爸陪你死,我一定要帮你一起戒赌!’” 林瑞的本意是想帮女儿戒赌,他想告诉女儿,赌品是一定可以戒掉的,不难,他会陪着雪莉的。 可是他没有想到,当他沾染上一次,就是那一次后,他也沉迷在赌品带来的快感之中,只要一次就沉沦。 “每天都是三千五千的,我根本没有心思去上班。天天就想躲在家里,我和女儿一起吸,后来没钱了,我就自己吸不给她,我自己想要自己快乐……”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变成了一个鬼,一个连女儿都不管的鬼。” “那天她离家出走之后,我接到了绑架电话,对方索要一百万,我没钱给,而且我也觉得这事就是她做的,因为电话里那个人声,我听得出是阿泰。” “我根本就没理那个电话,而她失踪的几天,我天天都在家里西赌,是我害死了我的女儿。” 鲍余想,这应该就是林瑞之前说谎的原因,他害怕连累自己西赌的事情被查到。 他叹了口气,而面前的林瑞抓着一小包赌品,又吸进了鼻子里,而后躺在沙发上,快乐至峰顶。 两日后的清晨,于江边浮起了一具男尸。 由于步入秋季,尸体在水中浸泡膨胀了一段时间才被发现,很难追查到死亡时间。 经过法医验证,发现这具尸体正是雪莉的前男友阿泰。 并且在河附近的一个桥头,一个监控视频记录到,在十月二十一日的凌晨三点,有个男子从桥上快速地跳进河里。 监控只拍到了男子的背影,他穿着一件连帽的风衣,从衣着上判断,这个人就是阿泰。 尸体戴着手套,这也符合了在案发现场,只有Jack和雪莉指纹的事实,阿泰是有预谋地行凶的。 在他牛仔裤的内袋有一个塑料膜封好的袋子,里面是一封亲笔遗书,“都是我的错,我罪该万死,我求雪莉和我复合,她不同意,于是我就……对不起。再见。” “从阿泰穿着的鞋子上的鞋印比对,这双鞋就是在雪莉遇害现场找到的那双41码鞋。推断应该是阿泰杀了雪莉,而后畏罪自杀。” “啊?” 听完鲍余的陈述之后,祝君富叫了一句,“这就完了啊?” “完了啊,监控,鞋印,很合情合理啊。”灵月桂说。 “那遗书写的啥啊?什么叫都是我的错?‘她不同意,于是我就……”,这点点点什么意思啊?” “这点点点不就是杀了她的意思吗?中国汉字博大精深,有时候无声胜有声。” “这是遗书好吗?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段话,杀都杀了,有什么好躲躲藏藏的?” “你这不是抬杠吗?” 祝君富与灵月桂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不过越说下去,灵月桂心中也是起了疑心。 她问鲍余:“警察叔叔,你这就会定案了吗?” “不会。” “为啥,你觉得哪儿不对劲了?” “说不上,直觉吧。”鲍余回答得很沉重。 “噗呲!” 灵月桂没忍住,“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你说这话的时候特别严肃,我就特别想笑。” 这确实是鲍余的直觉,虽然表面证据完善,但是这遗书是有些古怪,理由不是很充分。 哦,一不复合就杀人,前男友前女友是有多苦大仇深? 如果案件另有凶手,那就是这个凶手杀了雪莉,而后嫁祸阿泰。 但又不合理。 他明明是独自跳桥死的,并且在雪莉遇害时现场,并没有找到第三个人的鞋印,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我记得我在美国……”祝君富说了一句。 “啥?你去过美国,去美国干吗?”灵月桂问。 哎,一不留神差点暴露了。 祝君富并不想让灵月桂知道他曾是美国探员的事,省得她又问七问八的。 于是改口道:“我记得我在美国电影里看到一句话,世界上没有百分百完美的谋杀。” 鲍余接着说:“有凶案必有痕迹,而如果是两起凶案,那么做得越多,错得也就越多。所以……” “所以啥?” 灵月桂听着二人故作深沉的对话,有点恼了,她的性格比较直来直往。 “所以,我们要把所有的证据重新整理一遍。” 灵月桂提议说,讨论事情最好的场所就是去咖啡馆,有吃有喝有音乐也很放松,主要是鲍余会买单,还是大单。 她又忽悠着二人去了她的咖啡馆,她去厨房做沙拉烤翅煎牛排。 鲍余与祝君富二人打开投影仪,看着手中的资料,将整件事重新梳理着。 大约过了快两个小时,还是没有什么头绪,灵月桂又去冲了一杯咖啡,在等待的时间里,她转头看了一眼投影仪,突然大叫了一声:“停!” 鲍余和祝君富惊了一下,“怎么了?!” “把刚才那个片段再播放一次!” 投影仪上显示的,正是阿泰从桥上跳下前的画面。 “停!将画面定格,放大。” 在画面中所拍摄的一直是阿泰的背影,并且他穿着套头的风衣,看不清长相。 “这……这……” 灵月桂指了指画中风衣背面的一行大LOGO,“这衣服是BOSS的啊!” “BOSS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两个直男不懂。你再把阿泰死的时候,穿的那双鞋给我看看。” 翻看那双鞋的资料,是一双勾勾鞋。 “不搭!”灵月桂叫了句。 她解释说:“这个阿泰是个搞音乐的吧,二十出头的人,穿着应该是比较潮才是!” “况且他的经济条件不是太好,BOSS这个品牌的衣服少说要几千元了,还有勾勾鞋,这一看就是跑步用的,还有这牛仔裤,裤腿那么长,现在年轻人都喜欢像我一样的。” 她指了指自己的裤腿,“穿露出脚踝的裤子,这才叫潮!” 鲍余和祝君富你看我我看你,这二人年过三十,对于服饰和品牌确实没有什么追求。 不过说到BOSS,确实是个大牌,鲍余记得好像看到过,有个人也是穿这衣服的。 而后灵月桂得出一个结论—— 这身打扮,属于中年人的品味,一来显得自己事业有成,二来显得自己休闲有活力。 女人对于服饰总有着天生的敏感。 “你在想什么?”鲍余转头问祝君富,他觉得他想到的事情祝君富也应该想到了。 “在想一个人。” “这个人应该也是穿41码鞋。” “不过,这有点不太可能吧,怎么会有人这么做?” “我也不明白,或者他是怎么做到的。” 祝君富一笑,“不用知道为什么,他会主动告诉我们。” 鲍余点了点头,“对,差点把那个东西忘了。” 他们端起咖啡碰了一杯。 一旁的灵月桂听得快疯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第二日,林瑞被叫到了警局的审讯室内。 他家中的赌品已经被没收了,并且很快将送至社区戒赌所。 “警官,找我来有什么事吗?我知道的都说了。”他吸了吸鼻子,身子在发抖,是赌瘾又上来了。 “没什么,聊聊天嘛。” 鲍余开始扯些有的没的,比如“你这衣服挺好看的,是什么牌子,BOSS?”“公司最近怎么样?”等等之类。 “对了,十月二十一号凌晨的两三点这段时间,你在哪儿?” () 第318章 【三十七】意义 林瑞愣一下,“在家睡觉。” “睡觉?我怎么在小区的监控里看到,你开着车出去了?” “我哦,我是去跑步。” “跑步?凌晨两三点你去跑步?跑步为什么还开车?” “去桥边跑步。” “什么桥?” 越问林瑞越慌张,回答得更是支支吾吾,“我不知道……我,我忘记了……” 鲍余突然话锋一转,“所以是你杀了阿泰的吧?而且你也知道你的女儿雪莉是怎么死的。” 其实鲍余并没有实际证据,一切只是他的猜想。 林瑞极力辩解:“没有!我没有!” “没关系,按惯例我们可以扣留你48小时,我慢慢等你说。” 如果是意志力高的嫌疑犯,有可能撑过48小时,不过林瑞是绝对不行的。 时间在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过去,祝君富进来了几次,带了泡面和麦当劳,与鲍余坐着吃。 二人还出去到警队的健身房,打了几局乒乓,看了会儿电视,而后到宿舍睡觉。 他们不忙着提问,而是在等时间,这个嫌疑犯林瑞会自动“献身”。 大约到凌晨左右,鲍余回到审讯室,林瑞浑身已经哆嗦个不停,一直吸着鼻子,说话也是颤抖的。 他跪了下来,“放我出去吧,求求你放我出去。” 林瑞的赌瘾犯了,他撑不住了。 这就是鲍余和祝君富的计划,虽然他们不知道事情的前后顺序,但是林瑞一定会说出真相。 “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没杀人……我没有……”他说得语无伦次。 而后祝君富走入审讯室内,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白色的粉末。 林瑞的眼睛放出了野兽般的光芒,就好像要扑上去抢一样。 可是他的手被铐在椅子上,手上因为用力被勒出了红印,他还是拼命想去拿那包粉末。 祝君富将一些粉末撒在桌上,桌子与林瑞隔了一米远。 林瑞开始一直吸着鼻子,他想要闻那个味道,一旦吸了,就堕入黑暗的轮回中,变成了魔鬼,忘不了。 祝君富伸出手粘起一些,放在口中舔了舔,“AA+,想要吗?” 但这个粉末其实是奶粉。 “我说!我说!” 他终于忍受不住,从而说出了整件事的真相—— 我收到勒索一百万的电话,我猜到是我女儿干的。 我知道Jack有提供赌品给她,我就跟着Jack,找到她躲在近郊的一个旧房内。 我进去的时候本想要骂她打她,可她那时候已经吸了赌品,看起来很快乐,迷迷糊糊地她说:“爸爸,我们一起来吧。” 我……我就坐下了,我们一起西赌,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 她忽然从边上拿出一条黄麻绳说:“爸爸,用绳子勒住我的脖子,窒息,我想更快乐一点。” 这是一个美国的死亡游戏,之前每次赌品的量不够的时候,雪莉就会用绳子自己勒住自己。 而后我起身用绳子勒住她,我想让她更快乐一点,可没想到,我却杀了我的女儿! 我慌了,我杀了人。 我在房间里犹豫了很久,这件事不能让人知道,我不能坐牢,一坐牢就没有赌品吸了。 我擦去了我的指纹,而后跑回家,其实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但是我在家门口看见了阿泰,就是雪莉的前男友。 他也是个瘾君子,当初就是他和雪莉一起吸的。 他没钱买赌品了,就来找我要钱。 我忽然想到,他可以成为我的替罪羊。 于是我把他骗到屋子里,逼他写了一段奇奇怪怪的“遗言”,他没有反抗,人在赌瘾犯的时候,你叫他做什么他都会做。 接着,我在他嘴里塞了满满一包海落音,他吃太多,死了。 我知道我在犯罪现场的衣服,鞋子裤子可能都会留下证据,我又不太确定这会不会被人看见。 于是到了凌晨三点,我假装来到桥边跳下河,这里有个摄像头,我知道。 接着,我把我穿的衣服裤子鞋子,全都换到阿泰身上,在他口袋里放上他写好的遗书,而后把他的尸体抛到了河里。 以上,就是整个事情的真相,我说完了,求求你们把它给我,让我再吸一口吧。 …… 出了警局,已是凌晨三点,鲍余开车载祝君富回家。 二人在车内,听着广播内的怀旧歌曲,车灯的光探入漆黑之夜。 这就好像是查案。 在一开始,谜团重重,前方可能是泥泞或是崎岖,指引他们的只有那微亮的光,跟着探究,一步步接近真相。 但真相到来的一刻,有时会残忍到让人接受不了,你会觉得,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是这样? 此时车内的呼叫台,传来一条消息,“医院内有人被砍伤,前去调查一下。” “走了!”鲍余调转了方向盘。 …… “曾有人说过,凌晨三点,是这个世界死亡率最高的时刻,因为那个时候人的意志力最薄弱。” “有的人是拼命想活,却被病痛折磨得要死,有的人是无聊彻底,用死找刺激。” “所以医生和警察,应当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两个职业了吧,那些人世间的很惨的病,很丑的恶都见过了,只要在工作的一天这些事就没有尽头,还有更惨,更恶。” “有时候我会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就像要窒息,不过如果我不去做,那这些事就会发生得更多。” “我做了,至少会少一点少一件,那应该可以称之为意义吧。” () 第319章 【三十八】滴滴滴哒哒哒滴滴滴 鲍余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大约二十平方。 一套皮革的黑沙发,中间一张长方茶几,茶几上泡了野生黑枸杞茶,养生,是大多数八零后的生活状态。 “你说,现在的九零后都是怎么了,性格这么刚烈。” 他对着面前坐着的灵月桂和祝君富说,“刚才我接到了一个男子来报案,说他微信和陌生网友聊天,被骗了两千多元钱,他叫我们警察去抓那个女的。” “是什么样的女子?”灵月桂问。 “就是那种网络上的嘛,两个人都不认识,一个福州一个厦门,那女的说自己是卖茶的,一直给他发照片。” “有的照片是在山上采茶的,有的是打包茶叶,顺便露出个大长腿的,模样倒是挺俊俏的,两个人你情我愿的聊了两三天。” “那女的一会儿说今天还没开张,男的就给她发了个红包,一会儿胃痛要买药,男的就又给她发了个红包。” “一会儿说业绩还差五百,一会儿又说要坐动车来福州看他,男的就又赶紧打钱给她买票。” “结果在去动车站的路上,突然说自己茶厂受灾了,赔一笔钱要五千。” “这个时候,男的才觉察到他应该是被骗了,就气冲冲的跑过来报警。我已经告诉他了,正常这种案子,涉及诈骗金额没有五千是不能立案的。” “就是嘛!骗点钱怎么了,你要是没有这个色心,没有抵挡诱惑的勇气,怎么会泥足深陷。” 灵月桂说,“本来女的就是要被人疼,被人呵护宠上天的,不管是追求还是男女朋友关系,钱花在女人身上,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男的是谁,我打电话过去侧面教育他一下。” 祝君富回了鲍余一句,“绕了这么多弯,你还是说重点吧,你是不是帮那个男的立案了,然后想叫我和灵月桂去查这个案子。” “什么?警察叔叔,你居然立案了,这么无聊的案子有什么好查的,你不是说了他才被骗两千多,没五千警察局是不受理的嘛,警察都是很忙的啊。” “所以,那个男的应该是当着你的面,又给那个女的打了三千元过去吧?”祝君富看着鲍余。 “对。他很刚烈。” “……” 第二日。 灵月桂与祝君富,在咖啡馆内约见了这名男子。 他年约二十六岁,一头油腻的长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胡子应当很久没刮了。 食指和中指交叉弹来弹去,说话口音很洪亮也比较直,“我是李杨,我报的案。”他说。 “具体情况都和警察姐姐我说说吧。” 灵月桂已经很适应协警的身份了,她准备了纸和笔,扎了个马尾显得比较干练。 接着,她开始给李杨做了份笔录口供。 “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个女骗子,网名叫滴滴滴哒哒哒滴滴滴。” “滴滴滴哒哒哒滴滴滴?”祝君富皱了一下眉头,“名字有这么长吗?” “是啊,人很活泼,每次和我聊天,都是滴滴滴,你吃饭了吗,哒哒哒,你现在有空吗?”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给她打钱的?”灵月桂问。 “就这三天啊,真是一天一个花样,开始是滴滴滴,你喜欢我吗,发一个13.14的红包给我呗?” “后来是,哒哒哒,我今晚打算和我爸妈吃饭的时候提一提你,你说我要不要带水果篮过去看他们啊?” 李杨语调比较激动了,“那我当然是说我也买点补品,孝敬一下咱爸妈吧,又给她转了三百元。” “接着,她又是滴滴滴说要坐动车来福州看我,让我买了车票。之后就说她茶厂突然受灾了,反正是一环接一环的。” “你先打住!”祝君富说,“你把手机的聊天记录给我看看。” 李杨递过手机,祝君富翻了几页,发现这个女网友在大多数的聊天开头都用了,滴滴滴,哒哒哒,滴滴滴。 她可能是在求救。 “滴滴滴,哒哒哒,滴滴滴,是摩斯密码,三短三长三短,翻译过来就是SOS。这个女的应该是有危险。”祝君富说道。 “哦?” 李杨的眼睛一亮,他应当是很兴奋,每日除了工作,就是宅在家里玩游戏什么的,生活一成不变。 他显然对听见的这事较感兴趣,“那这个女的是不是有危险啊,我们要去救她啊。” “救是一定要救的,不过由我们警察来做,你把手机给我就行了,我们会用你的微信,继续和她聊天,看看她在什么地方。” “别啊,我也想参加。” “等等。” 祝君富想到了什么细节问李杨,“你有没有发照片给她,或者跟她视频聊过天?” “有发一些语音,照片嘛还没有,我相信爱情是不需要看脸的。” “那你喜欢这滴滴滴哒哒哒滴滴滴什么?”灵月桂反问了句,心里想,还不是看过她的照片,呵,男人。 “这样,可能他也要跟我们去一趟厦门。”祝君富说,“毕竟骗子一般反应比较警惕。” “好啊!好啊,我愿意啊。你看我们仨也是个组合了,就像名侦探柯南那样。”李杨的食指和中指又弹了弹。 “我回去准备准备,网上有卖软猬甲,我一会儿去买一套。” 原本他们三人,是决定先暂时由李杨和女网友先聊上一阵。 想个办法,看看能不能把她约出来见面,或者套出她现在的位置以便去解救她。 但是当天晚上就出事了。 回到家以后,李杨一心想要靠自己破案,毕竟那些环节都是在电视上看到过的,他就装着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和女网友聊天,偷偷问了些问题…… “你现在方便吗?”“房间里是不是还有人?”“你被人囚禁了?”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一长串的回复:“对,我现在情况很危险。你好聪明,你是怎么发现的?” 其实这个时候,一把刀已经架在了和李杨聊天的女网友的脖子上。 她,在颤抖。 由于李杨的冒失,骗子发现了女网友偷藏的手机,和想逃跑的计划,并且他们将目标对准了李杨。 李杨说:“没事,我知道那个是摩斯密码,我会去救你的,你在哪,我想办法带你逃走,你不要担心,我练过功夫的,一个打十个没问题。” “他们把我手机和钱都扣着了,不过每天下午三点他们都会出去一会儿。” “你看看能不能来厦门,我在佳茂小区,能不能给我带些钱来,大哥,救命啊,我现在只能靠你了。”那头回复说。 “别担心,我现在就来救你。” 说完之后,李杨连夜就上了去厦门的动车…… —————— 注: 本故事根据亲身经历改编。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鬼怪山精不可怕,同僚人心最难防。 () 第320章 【三十八】卧底行动 第二日,在佳茂小区徘徊到下午三点,女网友佯装和他逃走,说自己她哥也在厦门,跟着带李杨去了她哥那。 李杨并没有觉察到,这个时候这个女网友有什么不对劲,比如她的脸上擦了很厚的妆——她昨晚被打了。 见到她“哥”后,女网友一直夸李杨勇敢聪明,眼中充满爱意。 说的李杨更是飘飘然,全程不提他之前报警的事。 结果她哥说自己现在在投资一个西南大开发项目,本来是不能入伙的,但李杨对他妹有救命之恩,“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个项目算你一份。” 吃饭聊天打牌喝酒唱歌色诱,动用一切的方式卸下了李杨的防备,跟着李杨也被留在了厦门。 …… 这回轮到李杨他姐——李薇,来到警局报案。 “我这个弟弟应该是被关着洗脑了,手机打了几天都没人接,昨天深夜忽然回了个电话,叫我拿十几万去投资什么西南大开发。”李杨他姐说。 “这很有可能就是他被骗子集团控制了,手机一般都由骗子保管掌握。” “一来是怕李杨给外面通风报信,二来,他们会想办法寻找下一个目标,也就是李杨的亲戚什么的,将下一个人再引入局,他们有的是手段。”祝君富解释。 一个谎言被拆穿的时候,就用另一个谎言去弥补。 如果一个人不相信,就想法办把他身边的人都骗进来。 每个人都有心瘾,抓住每个人的心理特点针对性击破,将假的说成了真的,当你身边的所有人,都觉得这事是真的时候,你也会开始相信。 这就是骗子为什么通常是一个家族一个家族的骗。 骗到最后,骗子根本不用动嘴去说服你,你的家人就会自动献身,来改变你的想法。 “不过李杨昨天发信息,给我说的话很奇怪,他说可以去爷爷那边拿退休金……可是他爷爷几年前就死了。” 哦? 那他有可能就是在求救。 祝君富想,李杨应该是知道自己被骗了,所以用这个暗语通知他姐姐要来救他。 “警察先生,那现在到底怎么办,我就这一个弟弟啊,我要怎么做。” 祝君富看了李薇一眼,家庭主妇,年龄三十有三,微信朋友圈发的都是一些晒美食晒娃的照片。 所以骗子应该没有李杨他姐的照片,也不知道李杨她姐长什么样,而由灵月桂来冒充李杨她姐,是再适合不过 “我……” 灵月桂气不打一处来,“我这哪里像三十好几的人啊!况且我姿色撩人,怎么看都不像家庭主妇啊。” “这不是和你商量嘛,我们一起去厦门救李杨,你呢,就扮演李杨她姐,扮演卧底,深入虎穴。” “我呢,会在暗中保护你,等你收集到了证据,我们警方就派人一举歼灭这个贼窝。” 他抓住了灵月桂的一个心理特点继续劝慰她,“我和你说哦,其实卧底才应该得奥斯卡奖,一秒钟就要进入角色,永远不能NG,没有重来的机会。” “他们每时每刻都要提醒自己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人格分裂出不同角色,哎。” 他故作打量着灵月桂,眉头皱了皱,又“啧”了一下,“难度太高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吧。” “我可以啊!” 灵月桂来了兴趣,站起来一拍桌子,“我可以啊,我愿意接受组织给我的任务,保证没问题!” 年轻人,一般都爱演。 接着,灵月桂用李杨他姐李薇的微信,和那边取得了联系。 说想过去考察考察,能不能安排见个面。 那边回了话,李杨说自己在学习,会由他的一个朋友安排来接灵月桂。 鲍余也和厦门的警方打过招呼,那边会全力配合祝君富和灵月桂破案。 “这件事你有把握吗?”鲍余问祝君富。 “灵月桂可能也会被关起来一段时间,你能保证她的安全吗?” “好歹我也是美国‘马歇尔行动组’的前探员,现在灵月桂对我来说就是我要保护的人,我们以前宣誓过的,证人的命,大过我们自己的命。” “那行吧!是时候给骗子们上一课了!” 鲍余拍了拍祝君富的肩,又在他的手臂上捏了捏,“这次行动就交给你了。” …… 去厦门前,灵月桂拉着祝君富去优美库买了几件羽绒服,浅色牛仔裤,穿了双运动鞋,略施淡妆。 还去十元理发店剪了一个比较老气的发型。 “我看起来怎么样?”她问祝君富。 其实灵月桂的长相,是给人很舒服的感觉那种,她有一种天生的“勇”与大无畏,任何困难都会一力撑到底,是做卧底的不二人选。 她外表大大咧咧但是内心缜密,即使是深陷险境,也绝对能见缝插针找到方法营救自己。 况且,祝君富想,这应当也没有什么危险,他相信自己能够保护好灵月桂。 “我简单和你说说情况。” 祝君富说,“你应该会被这个骗子团伙带到一个地方关起来,那里面会有很多人——被骗去的那些人和骗子们。” “他们会想尽所有办法,忽悠你拿钱去投资他们的项目,这个你千万不能动摇。” “还有,可能每天会上课,这是一个洗脑的过程,这期间通常是需要十几天,所以你意志力一定要坚定,明白吗?” “明白。”灵月桂点了点头。 “你的手机应该是会被没收了,而且骗子会经常换地方,不过你别担心,每部手机是可以定位的,所以我永远都会知道你在哪里。而且只要你看看窗外,看看下面,我就会站在那里。” “嗯。”她表示相信,“那我要做什么?” “想办法,尽可能多的收集到证据,比如他们的关系网是什么样的,有什么什么样的头目,一定要摸清这些人都是谁。” “然后你找机会,用纸和笔把一些最简单的情况记录下来通知我,比如,他们会去哪,下一步要做什么,李杨现在在哪,还有被他们关的所有人都在哪些地方之类,将这些消息汇报给我。” “这情报我要怎么交给你?” “上厕所。” 祝君富说,“在你上厕所的时候会是一个人,不过他们也有可能会在厕所装了监视器,你还可以趁外出开会时候去外面的厕所,反正所有的厕所都别放过。” “你一定都要留心观察知道吗,你把情报偷偷藏到厕所的垃圾桶下面,我每天会去翻找你留下的信息。” “我去。这些你都是从哪着学来的啊!”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灵月桂越发相信,祝君富一定是个有秘密的人,他绝对有着一段神秘的过去。 “你快点告诉我,你以前到底是干嘛的?” “你真的想知道?” 祝君富说,“等你成功完成这个任务,我就把过去的事说给你听。” “那好!拉勾勾,一言为定。” 灵月桂伸出了小拇指,和祝君富勾了一下。 接着,他们俩坐上了从福州开往厦门的动车。 期间祝君富播放了一些舒缓的音乐,两个耳机,一人戴一个,现在灵月桂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心情保持平静。 在即将到站前,祝君富将一张李薇的仿制身份证,递给灵月桂说,“现在你就是李薇了,出了站台,就只有你一个人,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在暗中紧紧的跟着你。” “你在暗我在明,我们要不要也要制定一个暗号什么的,要不你教我摩斯密码吧?”灵月桂说道。 “那个太长了,没半个月你是学不会的。” “那怎么办,这样很没有安全感呐。安全感你知道吗?就是每个女人都想要的,让我能随时知道你是不是在我身边。”灵月桂说。 “有个简单的,我教你。” “啥?” “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跟着祝君富“喵”了一声,那发声就和真猫无异,不过略带着一丝沧桑。 灵月桂噗呲笑出了声。 在动车抵达站台的一刻,灵月桂看了祝君富一眼说,“我相信你会保护我的。” 而后她抓起行李,跑下动车,见到了两个来接她的骗子,问她,“你是李薇吗?” “是我。” 她开始模仿李薇的举止和神态,随着那两个骗子,消失在站台人来人往的旅客中…… () 第321章 【三十八】重头戏 这两名来接站的骗子都是女的。 一个二十六七岁,说自己是业务经理,一个三十四五,拉着灵月桂聊一些主妇的日常。 灵月桂毕竟是个咖啡馆的老板,店里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 加上她将李杨他姐李薇的资料背的很熟,什么女儿的补习负担很重啊,白菜多少钱一斤、是永辉还是沃尔玛的牛肉便宜,有点积蓄在考虑要不要买股票什么等等…… 说得有模有样,那两个骗子被忽悠的完全相信了她就是李薇。 她问那两个女骗子,“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李杨啊。” “哎,你先别急嘛,他还在学习,我们先去转一转。” 这是骗子管用的伎俩,先不安排亲人见面,因为她们还没对灵月桂洗恼。 她们拉着灵月桂,去了几个有规模的写字楼,说这些都是她们公司投资的产业,她们公司规模很大的。 灵月桂假意问了句,“你们这是不是船消啊,我看新闻上说的很多啊。” “当然不是啦,我们这是营销,不是船消,船消是要被抓的,你看我们被抓了吗?” “我原先也是和你一样顾虑,不过你看看我现在过得多好,我都做了四五年了,现在全家人跟着我做,我也有个女儿啊。” 那个主妇骗子拿出手机,翻了几张她和女儿在美国玩的照片。 “每年她过暑假,我都会带她去世界各地玩,一次也就三四万,我根本不要找我老公拿钱,从不看他脸色,女人呐千万不能靠男人,一定要自己挣钱!” 吃过饭,她们将灵月桂带到一栋旧小区的六楼。 门是加了两道锁的。 进入之后都是女的,有几个人坐在泡沫地板上,听着一人在讲课。 这个屋子有三百多平方,隔了二十个十平方的单人房间,她们将灵月桂安排到一个房间住下。 “你今天来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呗,明天我们有个讲师上大课,一块去听听。” 接着她们又说,“把你手机先放在我这里。” 灵月桂假装拒绝了一下。 她们又说什么学习啦,要认真,只是暂时保管。 跟着灵月桂半推半就的交出了“李薇”的手机。 待她们走了之后,灵月桂瞄了一眼房间的四角——有摄像头,她的一切都被监视了。 她的心里觉得毛毛的,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做“卧底”,况且面对十几个陌生人,是有些慌的。 而且屋子内还贴着各式各样“努力奋斗”的海报。 直到晚上她被逼得透不过气,在屋内来回走着,看到了窗户,窗户也是被铁栏杆锁着的。 “我现在就好像一只囚鸟啊。”她想着,低头看见了小巷子角,一盏路灯下站着一个人,也在看着她 祝君富。 灵月桂嘴角浮上笑容,心里感觉温暖了不少。 二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过了一会,祝君富插着裤兜离开了。 他确定此时灵月桂是安全的,他不便逗留太久,以免引起骗子的注意。 而后的四五天里,灵月桂开始“学习”。 每天早晨会出去到一个地方,由讲师上“大课”,回来之后十几个人在客厅上小课。 吃的都是清粥小菜,骗子们说一定要记得自己吃苦的日子,将来才能成为人上人。 如果累了,就几个人围在一起玩扑克,一定要玩到困得不行了,才能去睡觉。 这是一种三点一线的方式——学习,玩牌,睡觉。 不断重复消耗意志,反正就是让你的脑子没有时间想其他事。 灵月桂通过玩牌,旁敲侧击的了解到这个骗子团伙的幕后人员消息,接着将这些消息偷写在学习笔记上,再撕下来,趁着上厕所的时候将消息扔到垃圾篓。 每天骗子们将垃圾倒到小区楼下,祝君富去捡垃圾,得到灵月桂的信息。 在纸条上灵月桂说,这团伙做事的可能有十几个人,六七个骨干八九个打手,控制的下线超过九十人。 从微信里的“茶叶女”诈骗,扶持投资、卖锅、认购保健品、原始股、层出不穷…… 这样的强度,灵月桂是有些撑不住了。 另一方面,她还遇到了一件怪事。 有一个被骗进来的女人对她不错, 八_零_电_子_书_w_w_w_._t_x_t_8_0_._c_o_m 经常会和灵月桂聊理想,吃饭的时候会多顺一点老干妈给她。 有一天这人神神秘秘的告诉灵月桂,“我很痛苦,我想逃走,要不我们一起吧?” 这个人曾经出逃过一次,后来被抓回来揍得半死,现在脸上还都是伤。 她和灵月桂说,她早就发现了这个集团有问题,并且她知道每天的几点几点,骗子们会放松警惕。 “后头有一个门会开着,你帮帮我,救救我吧。我家里人生病了,我很想要回去。” 她看上去楚楚可怜,一面哭一面讲,“我真的撑不下去了,你看上去和这里的其他人不同,你好像特别有文化,我可不可以相信你。” “你别想太多,我们要一起好好努力啊。” 灵月桂对那人说,“努力!奋斗!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只有我们撑过了,就可以成为人上人!加油!一起拼!” 灵月桂心想,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不能相信这个集团里,任何一个人说的任何一句话。 我现在是一个卧底! 卧底就是要放下七情六欲,我的世界只有任务,没有江湖好兄弟! 每当她撑不住的时候,就会走到窗前,月光之下,那盏路灯下,她都可以看见祝君富。 祝君富每天会乔装成不同人,有时候是个卖糖葫芦的大叔,有时候是个贴手机膜的小哥。 灵月桂看着祝君富每天各式各样的打扮噗呲一笑,有一天祝君富还模仿着新疆大胡子卖切糕,那新疆话听的她也是醉了。 不过,只要有祝君富在,就能支撑着灵月桂继续坚持下去。 到了第七天,骗子们对灵月桂说,“现在我们可以安排你和你弟弟李杨见面了,你们可以住在一起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 灵月桂佯装喜出望外,不过脑中却在飞快计算着。 她来这里之前并没有和李杨取得过联系,一会儿李杨见了她,千万不能露出什么马脚。 她一方面要暗中告诉李杨,她是警方派来救他的,假扮成他的姐姐,另一方面又要当着所有骗子的面,完成这场姐弟重逢。 是一场高难度的戏,也是重头戏了! …… () 第322章 【三十八】身份败露 骗子们带着灵月桂下了楼。 在一辆商务车旁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看上去愣愣的李杨,他已经被洗恼的很严重了。 “你姐来了。” 在李杨旁边,站着一个穿着西服围着一条名贵围巾的男子说道。 他很矮,脸上堆着肉,特别是一笑起来,本来就很小的眼睛、皱纹、胡子、嘴角的痣,右脸上的疤痕,全都挤在一起。 带着他的过去,以及不可猜测的笑的意义。 他叫杰哥,是这个集团的幕后主理人。 而李杨就像是“机器人”得到了某个指令似得,转过头看着灵月桂,“你……你是……” “啪!” 灵月桂冲过去,不由分说给了李杨一巴掌。 她需要先入为主,再者她想让李杨能清醒一点,“这么多天都不和家里联系,咱爸妈都急成什么样了,你下次不能这样了知道不知道,这公司不是挺好的吗!有啥事一定要和姐说!” 跟着她开始去揉李杨的脸,冲李杨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你镇定点,别怕,我来救你了。” 李杨登时就反应了过来,就像是醒了,他扑上去抱灵月桂,鼻子一酸哭了出来,“姐,姐,你总算来了,我好想你啊。” “久别重逢,姐弟情深。”杰哥笑了下,拉开车门,“上车说吧。” “那个,不用送了,我和我弟打车回去就好了。” “没关系,上车。” 杰哥的话中,容不下一丝拒绝,他左手一推李杨,只使了很小的力,李杨如触电般一震,钻入了商务车内。 他转头看着灵月桂,眼中充满恐惧,跟着灵月桂也上了车。 这是一辆七座车,车内坐着杰哥的四个手下。 车在路上开着,路过一些颠簸之处,杰哥掏出手帕擦了一罐椰汁,“哒”一声开启,递给灵月桂。 没有人知道杰哥到底想干什么,他做的每件事哪怕是再微小的,哪怕是一个声音,都带着某种不寒而栗。 镇定! 灵月桂心里想,而后开始和李杨有的没得聊了起来,“学习怎么样了,那个西南大开发很好啊,我让姐夫投点钱。” 她问杰哥,“我们现在去哪啊?” “去总部看看。” “好啊,我很期待。” 杰哥从口袋里掏出“李薇”的手机交给灵月桂,“手机给你。” “噢,谢谢。” “出来好多天了,你们爸妈一定都着急了,要不视频一下?”杰哥忽然说道。 只要一视频,那灵月桂不是“李薇”的身份就很快被拆穿了。 “没事,老人不会用这些东西,我打个电话报平安就好了。”她说着正欲拨打电话。 “视频一下吧。” 骗子们的觉察力极高。 这段时间,灵月桂不断的在和他们套资料,让他们产生了警觉。 并且有几个主妇骗子反映,这个灵月桂有些地方,不像是一个三十三岁的主妇,一些非常细微的生活她都不懂。 就比如“李薇”不是有个上小学的女儿吗,怎么照顾小孩,每次灵月桂说的都是含含糊糊。 这次安排灵月桂和李杨见面,就是为了试一试他们的身份。 “要不要我帮你?”杰哥堆着笑又问了一句 “没事,我自己来。”灵月桂打开手机,按动了视频。 画面中传来李杨父母的头像,两个老人在断断续续的信号中,忽然开口说道,“啥时候回来啊!” 其实警方那边,早就做足了准备,鲍余和李杨的家人取得联系,他们必须确保住灵月桂的身份。 只要视频一连上,警方就能快速获得监听。 灵月桂戏精上身,拉着李杨和那头他的父母看似有的没得聊着,一会儿说,“我和李杨在这里很好啊。我们现在要去公司总部看看,对了,杰哥,那个总部在什么地方啊。” 她快速组织着语言,将所能获知的资料传递过去。 “挂了吧,就快到了。”杰哥说。 “好。” 灵月桂将手机放在口袋里,将音量调至无声。 她并没有挂掉手机,而是用指甲,在手机屏幕上敲着三长三短三长,嘀嘀嘀,哒哒哒,嘀嘀嘀——“救命”。 此时到了一个红灯处,在商务车旁边停了另一辆轿车。 “手机先给我吧。”杰哥说,他无时无刻对一切的事情都充满警惕。 而后灵月桂又交出了手机,杰哥摇下车窗,把手机扔到那辆轿车上,那辆车一个转弯,朝着相反方向快速驶离。 大约又过了十五分钟,车在一片写字楼的停车场前停了下来。 杰哥拉开车门说,“好了,现在带你们两个去看看公司,看看我们的规模到底有多大,你一定想不到。” “好啊,好啊。”灵月桂附和着,并计算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已经超过了她应变能力的极限了,她的心砰砰跳动不止。 她根本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灵月桂!” 忽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怎么有人叫她?! 灵月桂? 怎么有人叫她的名字,不行,她不能转头,现在她是李薇。 突然,一个女人迎了上来,这个人是灵月桂的旧同学,这个时候,她偏偏出现在了这个她不该出现的地方! “真的是你啊,灵月桂,你怎么来厦门了啊?你最近过的怎么样啊?你好像胖了啊。” “你认错人了吧?”灵月桂白了她一眼。 “怎么会认错呢,三年同窗我怎么会不记得。” 这时,同学的手机突然响了,“呀,我有事先不和你说了啊,有空再联系。” 接着她朝着电梯间跑进去了,“等等,等我……” 杰哥就站在距离她两米之外,看着这一幕。 而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用金色的打火机点燃,缓缓吐出一团烟,“灵月桂。” …… 灵月桂感觉后脑被人敲了一下,瞬间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被关在一堆满是垃圾的旧屋内。 有一个黑色的排气扇,在后面慢慢的旋转着,扭曲着外面探入屋内的光。 她坐在一张凳子上,手脚被捆绑的很结实。 转头一看,在角落蹲着两个人,一个是李杨,一个是之前李杨要救的“女网友”。 他们缩着身子,恐惧,害怕,害怕到尽头,发不出一点声音。 灵月桂注意到,李杨和这个女网友的身上头发上都是湿漉漉了的,地上还有很多水。 不对,那不是水,她吸了吸鼻子,是煤油的味道。 () 第323章 【三十八】局中局 杰哥俯身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灵月桂,“你到底是谁?” 灵月桂此时已经害怕到了极点,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 她只是一名协警,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应对危机。 她感觉自己心脏都快要窒息了,不过她用力咬着牙齿,不断对自己说,灵月桂,你现在不能慌,一定要冷静,一定要想办法拖延时间。 她狠狠地咽了口口水,而后说,“我不知道啊,我是李杨姐姐的一个朋友,我欠了她很多钱啊,她说弟弟可能有事,我就说我去厦门把她弟弟救回来,钱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 “哎呀,其实我也是做营销的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都是求财啊。”她在胡扯八道,天南地北的说着有的没的。 “你是一个警察吧,李杨已经什么都和我说了,怎么着,想查我?”杰哥冷笑一声。 灵月桂闻言,默不做声。 “我们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你跑不掉的。”灵月桂抬头说道。 “从前有一只猫,它一直都想捉住老鼠,老鼠们知道自己打不过猫,就想了一个办法,他们挑了一只老鼠在身上擦了毒药,然后给猫吃,猫吃完就死了,你知道这个故事说了什么意思吗?” 杰哥将一口烟圈,吐在灵月桂的脸上。 “你知道什么叫做洗恼吗?洗恼,就是洗到你完全会甘心帮我做任何事。” 行骗超过五年,涉案资金五千万。 每次杰哥都可以逍遥法外,因为他所有的业务都是挂在别人的名字上,如果出了事,他就换一个地方,找一个替死鬼帮他顶罪。 “而现在。” 他说,“就算我要杀你,也同样不要我出手。” 他起身来到李杨和那个女网友的面前,地上放着一把小刀。 杰哥抬起表指了指时间,对那两人说,“你们只有十分钟,她死,还是一起死。你们自己决定。” 在屋外头,杰哥的几个手下开始起哄,下注。 “我赌那个警察会死。” “干嘛不把女警察放了一起玩啊,那才刺激呢。” 他们在谈论的是一场即将开始的“死亡游戏”。 李杨和女网友的身上都被浇了煤油,地上也全都是煤油,还有一把水果刀。 如果李杨和女网友,在十分钟内,不能用水果刀捅死灵月桂,那么外头的打火机就会点燃煤油,到时候三个人都要被烧死。 平民杀警察,还是警察救平民。 山穷水尽处,穷凶极恶时。 “还有八分钟。”杰哥说着走到屋外头又点了一支烟,蹲在地上,将烟在离地面很近的位置转了转,看着李杨。 烟灰和火星就要落地。 他的手机突然收到了一条信息,“船已靠岸。” 在厦门的业务应该是被盯上了,他很快就要跑路了,离开这个地方,去下一个地方,带着他的钱和谎言。 这个世界只要有利益,堆出富贵的人生未来梦,就会有人受骗。 不过现在,他想看完这个杀人游戏。 “还有六分钟。”他提醒道。 李杨和女网友已经站起身,他们捡起了地上的水果刀,女网友抓着李杨的手说,“我不……我不想死。” 李杨哆哆嗦嗦地抖着手,朝灵月桂举起了刀。 歹徒的口哨声、哄闹声连成一片。 就在这个时候,灵月桂忽然听到从外头传来一声奇怪的猫叫。 这声音?虽然和野猫无异。但…… 祝君富。 他找到我了,他来救我了。 那猫叫声虽然只有一下,且声音很小,可灵月桂就是可以感应得到,也相信祝君富就在外头。 他在外面,那我现在要为他做点什么? 突然,灵月桂开始大喊大叫,“六七个大男人欺负我们三个算什么本事啊!还把我绑着,还把我们身上浇了煤油,想干嘛啊,不要躲在外屋,怕失火不敢进来啊,这么怂?我说的就是你。” 她又对李杨和女网友使了个眼色,“你以为他们会放过我们啊,既然逃不掉,怕啥,就是干。你们越怕,他们就越胡恶不作。” 她示意李杨和女网友救援的人已经在外头了,“快帮忙大叫啊。” 一方面,灵月桂向外面汇报着屋里的情况,一共有六七个歹徒在外屋,他们暂时不会进来,我们三个人质在里屋。 另一方面,让李杨和女网友制造噪音。 声音越大,歹徒就越会放松警惕,会对外头祝君富的营救部署越有利。 “只剩下一分钟了!”杰哥按动着手里的打火机。 “只剩下一分钟了啊!喵喵喵喵喵!” 也就在此时,祝君富和十几个特警破门而入。 在杰哥的金色打火机落地的前一刻,他冲了上去,一把握住了打火机,“哒”一声合上了盖子。 这十几天里,他与另一名厦门警员,在灵月桂住的小区对面租了个房子,用望远镜监视屋内。 他有时还会去天台,趴在那里观察小区四周的车辆,及任何风吹草动。 而后晚上再化身贴膜小哥,或是房产中介什么的,在小巷子里站着陪灵月桂。 这也是在告诉灵月桂,你别怕,我就在你转身能看见的地方。 在美国受过的侦查及反侦察特训,让祝君富拥有超高的敏锐度和警惕性。 从刚才灵月桂上车开始,他就死死的跟着,在确定了最后地点之后,通知了增援。 制服歹徒以后,祝君富进入里屋,看见灵月桂衣衫不整的被绑着,却还是恶狠狠的朝外屋驾骂咧咧。 他赶忙将灵月桂松了绳,把自己的外套裹在灵月桂的身上说道,“灵月桂!没事了。” 灵月桂愣了一下。 “你很优秀。” “哇!”的一声,灵月桂这才哭了出来。 她一把抱住祝君富,五指在祝君富的后背掐入很深,这一刻,她所有慌张的、害怕的、崩溃的情绪才统统释放出来,她也只是个小女人。 上车之后,灵月桂一直哭一直哭,是那种停不下来的,“你敢不敢来的再晚点!非要等到这最后一分钟吗?” “我在等增援,一定要等到有足够胜算才能去。虽然我在美国受过特训,一个打十个没问题的,不过也不要随便尝试。” “啥?美国?你过去在美国干什么?”灵月桂哭着鼻子问。 在车里,祝君富慢慢将他过去曾是马歇尔行动组探员的事,都告诉了灵月桂,灵月桂听的一愣一愣的,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说完了,就是这样。”祝君富一摊手。 “哦。”灵月桂疑狐地问,“你是说,你是美国羊蝎子行动组成员?” “是马歇尔!” 祝君富纠正,“保护证人组,前探员。” “你一个可以打十个?” “没问题。” “那刚才我在停车场被人爆头的时候,你干嘛不来救我?” “时机不对,况且我也很久没练了,怕失手,不是有强大的人民警察吗,我很快就通……” 话音未落,灵月桂忽然抓过祝君富的左手,在他的手臂上狠狠一口咬下去,死死的,直至咬出血痕。 “你咬我干嘛啊!”祝君富痛得大叫。 灵月桂说,“我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真的被救了,咬自己会疼,咬你是想提醒你,下一次如果我再有危险,你要更早的出现。” 她咧嘴一笑。 那笑容是又凶狠又甜蜜。 () 第324章 【三十九】整容天后 这是一段一小时前,在网络上流传开的视频—— 视频的拍摄地点,是在一间密室之内。 四面的砖墙被刷成了白色。 而后地上坐着、站着摆放了六七个,与人身高、体型相仿的无脸木头人。 木头人的四肢关节均为活动式,摆设出各种造型,有的似在沉思,有的似在跳舞。 总之,这一切看上去就像是精心布置的场景。 而在一盏吊灯之下,木椅子上,绑着这个视频的主角。 是一名男子,年约三十二岁,名叫黎世庆,他是“终身美丽”整形医院的麻醉师。 他看上去十分惶恐,大叫着:“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说……” 而后画面中出现一个奇特的女性。 她戴着一个“美杜莎”的面具,手里握着一把锤子,用一种应该是的语音设备沙哑地发声,“这几年,‘终身美丽整形机构’到底害了多少人?” 接着,黎世庆口述了他所知道的,这几年内涉及的医疗纠纷,约有十几起,包括一些严重的毁容、致残案。 而这些案件在发生后,“终生美丽”均采取了私下的措施。 整个视频约有十五分钟,其中涉及了一些天价药等丑闻。 “你说的还不够彻底。”女子将锤子举了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 在一声惨叫之后,视频戛然而止。 这段视频是在一个论坛上发布的,视频的标题为《整容天后》。 而后一小时内通过各平台渠道转发,浏览超过五百万。 …… 电影院内。 在三排六座和三排七座,坐着两个吃爆米花的男子。 “以前看这部电影,听到‘我养你”这三个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知道了,却发现要养的人已经高攀不起。”一人说。 “那时候看了好想笑,现在看了好想哭。”另一人回。 一人递过了手中的爆米花,低声说道:“其实我是一个演员。” 另一人接过了爆米花,同时也递上了自己的爆米花,说道,“我想要一份黯然销魂叉烧饭。 “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想的?”坐在三排八座的祝君富转头问了一句。 “啥怎么想的?”其中一人突然一慌。 “到底是谁想的点子,这么有创意,在电影院里交货。”坐在三排五座的灵月桂起身喊了句,“音乐停,亮灯。” 接着电影院内灯光亮起,坐在三排六座和三排七座的男子才发现,在他们身边围了一群警察。 这两人约了在电影院进行毒品交易,用《喜剧之王》的台词作为接头暗号,然后把钱和毒品放在爆米花里。 “国家正在扫毒打黑,你们这还敢顶风作案,不要以为电影院乌漆麻黑的,告诉你,警察叔叔姐姐永远都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盯着你,统统都带走。” 今天的灵月桂穿着一身修身皮衣、牛仔裤。 她提了提裤子,嘿,又瘦了,一会奖励自己,再去买几件新衣服好了。 待那两人被警局的同事抓走后,祝君富问灵月桂,“现在也没什么事,要不我们把电影看完吧?” “电影有什么好看的,要不你陪我去逛街!” “我真的搞不明白,为什么每个女生都那么喜欢逛街,天天走来走去的不累吗?” 男人永远不能理解,也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陪女生逛街,这简直就是一件巨艰难的事。 明明十分钟就能决定的衣服,会试上三个小时又不买,又要拎包又要买奶茶。 而且不逛到商场打烊,是走不出去的,还是看电影好。 而女生最不愿的就是陪男生看电影,选的都是一些动作科幻悬疑片什么的,看的脑袋都痛了,也不知道爽什么劲。 灵月桂心里暗暗想,祝君富,你没发现我今天特意打扮了一下了嘛,还换了娇艳欲滴的新口红,当然要去街上走走。 不逛街我怎么知道你的品味是什么样,让你陪我逛街,是本宫我瞧得起你。 二人正推推拉拉之间,鲍余的短信发了一段视频过来。 祝君富看了一眼说,“那行吧,现在也都别争了,‘整容天后’又出手了。” 这是整容天后发布的第二部视频,与第一部视频相隔一周。 第一部视频中被绑架的是“终身美丽”整形医院的医生。 这个“整容天后”作案有一个特点,就是将绑架的对象带到一间密室内,而后逼他曝光行业黑幕,说完之后,就把这个人放了。 什么也不要,而且被绑的人毫发无伤。 祝君富和灵月桂,到达医院见到了鲍余。 鲍余说,“我真的有点搞不懂了,这个整容天后到底想干嘛,每周一集,这是要连载的节奏吗?” “黎世庆现在的状况怎么样?”灵月桂司。 “检查过了,没事,就是人有些痴痴呆呆的。” 鲍余指了指坐在病床上的黎世庆,他托着下巴,似乎还“沉醉”——请容许我用这个词。 因为黎世庆一点儿也没有惊慌失措的样子,反而好像还在回忆着刚刚某个瞬间。 “确实是很令人怀念。”他说。 “怀念?!被绑架还值得怀念?”灵月桂说。 “你不明白,我是自愿的。” 之后,黎世庆开始交代了整件事情的原委。 他是在一间酒吧内,遇到了一个正在抽烟的女子,按照黎世庆的描述,这名女子的长相就像是有什么魔力,令黎世庆看到的第一眼就忘不了。 “说惊为天人太假,但是念念不忘是真。” “那……那她到底长得什么样?!” “可以说,我接触女人这么久,见过无数长脸,她是最特别的……” “她就这样坐在吧台。不言不语,抽着烟,化了很浓的妆,好像日本艺伎那么浓,当然我生平见过化浓妆的女子也不少,但就是她的那一个眼神,一抹红唇,那一个忽尔一笑,让我一秒就深陷。” “你们有聊过什么吗?” “没有。” 黎世庆摇摇头,“我问她什么,她都不说,就这样看着我,我也就这样看着她,我很想听她说点什么,她就是不说,我就觉得很遗憾,但遗憾也是另一种美,那种无声胜有声的感觉你知道吗?” “你就快打住吧。” 灵月桂有点听不下去了,“我实在想象不出这是何方尤物,我们往下说重点吧。然后呢?” “哦。” 黎世庆收起回忆,“然后她突然离开酒吧,我就追了出去,跟着来到一个小巷子里,我就晕了,可能是刚刚酒里被下药了。” “接着,我就醒来了,醒的时候已经到了一个密室里,就看到一个女的戴了一个美杜莎的面具,用麦克风说话,也就是改变声音的器具,她问我愿不愿意帮她,揭发一下整形业的黑幕。” “等等。” 祝君富打断了他的话,“你说的酒吧尤物,和戴美杜莎面具的女子是不是同一个人?” “不是。应该是另一个女的,比酒吧里的身材略好一些。” 身材? 灵月桂翻了个白眼,呵,男人。 () 第325章 【三十九】终身美丽 黎世庆继续说道,“她的手里拿着把锤子,她说,如果我老老实实录视频就放了我,如果我不从,就用锤子爆头我,那我当然也只能说好了。” “再然后呢?” “之后我录完视频,她就给我吹了阵烟,我就晕了,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你们发现了。” 灵月桂听着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感觉就像在听一个聊斋故事。 而根据鲍余这边调来的酒吧监控视频,他们终于一睹这个传说中女子的芳容。 “确实值得一绑。” 鲍余和祝君富点了点头。“古语有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what?!这不就是一个妖艳贱货吗?” 灵月桂对这个女的没什么感觉,反而觉得一般般。 其实男性和女性的审美,就是存在本质区别的。 在女人眼中的“好看女人”和男人眼中的“好看女人”,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而监控视频拍摄的是有限的,只有几个片段,而后到了后巷一带属于死角。 包括最后黎世庆被发现时,也是在一个很偏僻的民房区。 所以他们判断,整容天后选择的地点都是经过周密安排的。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个整容天后应该是一个团体作案,至少有两人。” “她们绑架的目的极为不明确,绑架的对象为‘终身美丽’整形医院的医生和麻醉师,可能还会有第三起。”鲍余说。 “可这是为什么?只是为了曝光黑幕?”灵月桂不解。 “有可能是同行之间的不正当竞争手段,也有可能她们这些人,本身就很憎恨整容,或者在她们中有人是整形失败的病例。”祝君富说。 “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一个细节。”黎世庆说道。 “戴杜美莎面具的人,她的腿很奇怪,左腿特别粗,就像是做过抽脂手术失败了,而且她穿的是一条用于术后修复的紧身裤,所以我会有印象。” “我就搞不明白了,整容风险这么大,你说为什么那么多女人都要整容?”鲍余问灵月桂。 “你们是不会理解的,对于有些人来说,永远只有一个真理:要么美,要么死。” “还有一点我不是很明白,按理说这种案件她们做过周密计划,肯定是不应该露脸的,可为什么偏偏这个女子……” 祝君富指了指酒吧监控画面中的女子说,“为什么她要暴露自己的样子?她到底是谁?” 第二日祝君富和灵月桂前往“终身美丽”整形医院调查取证,在门口早已围满了记者和客户。 “终身美丽”整形医院,是本市最大的一家整形机构,年营业额保守估计两亿。 而由于“整容天后”曝光的两则视频,均是来自医院内部员工的亲诉,令坊间的质疑声不断。 近两周所有关于“整容天后”的新闻,都登上城中最热话题。 一方面,行业内幕加上网友的不断曝光加料,不要说光是“终身美丽”,几乎所有整形医院的客人都大幅减少。 很多预定的手术被临时取消退款,令这个行业陷入谷底冰点之中。 另一方面,整容天后每次发布视频后,都有黑客暗中保护她们的ID信息资料。 这完全是黑客自发的,甚至有人模仿其发布同类视频博取点击率,从一种解释上来说,“整容天后”并没有对人身做出任何威胁。 她们的目的,只不过让芸芸大众更看清真相。 对大多数人来说,她们就像是“黑暗中的英雄”。 此时,院内临时搭建的新闻发布台上,一名女子正在回答各个记者的问题。 “‘终身美丽’是一家有权威资质认证的正规机构,每年实行各大手术接近八千例,而根据客户满意度调查达到百分之九十五,我们是Bestofbest,全城最好。” 这名女子正是医院的危机公关李圆圆,年约二十七岁,按外貌来说,就两个字——成功。 李圆圆是那种长的很成功的人,丽质天生,舒服可人。 有如山间泉水如夏时凉爽的风,如冬日白雪,如婆婆眼中的最佳儿媳。 就是这样,想嫉妒又嫉妒不起来,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哦,我输了”。 灵月桂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又斜了一眼祝君富。 发现祝君富的眼睛都发直了,愣愣望着李圆圆发呆。 “Bestofbest?那你们怎么解释这五年内手术失败的案例?根据整容天后的爆料,应该多达几十起了,能不能具体说一说?”一记者问。 “任何手术都存在不确定的风险性,我们一直在试图控制,而终身美丽的手术失败率分安全系数类别,某些项目失败率最低可达到百分之一。” “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的人,同样也没有百分之百成功的手术,并且一旦发现问题,我们……”李圆圆话音未落。 “那你告诉我,这是我割的双眼皮,为什么比原来更丑了,这就是成功案例吗?”台下一名女客人忽然叫了起来。 “还有我,花了两万九做的面部填充手术,你看看,现在满脸都是疤痕,这张脸还是我的吗!”另一女客说。 “什么百分之一,这是怎么得来的结论,为什么我花钱了,要做这百分之一,根本就没有百分之一,手术对于我来说,就是百分百的痛苦。” 质疑声不断?。 而这些女客人,其实都是另一家整形公司——“百亿星光”,请来闹事的。 干掉第一名的终身美丽,他们就能上位。 现场一片混乱。 李圆圆停了一下,喝了口水,拍了拍麦克风,“那就统统回家别整了。” 在聚光灯都对准她的那刻,她继续说道,“你拿着一张明星海报,幻想能整成她那模样,你看过自己的脸千百次,没有人比你更满意,或者更不满意自己的脸。” “镜子中的自己,和别人眼中的自己永远是不同的。” “就包括,你以为你可以整得惊为天人,但实际整出来的效果让你幻想破灭,要么,你就继续整,一次又一次,成为更完美的人。要么,你就停在这里抱着这张脸回家。” “没有什么整形是只有一次就够的,终身美丽,你终身都要付出代价。你愿不愿意试?” “你敢去那些开在住宅里的小美容院里?还是去其他的整形医院,他们敢告诉你,他们的失败率是百分之一吗?” “据我所知,外头很多类别手术失败率,都到了百分之十五二十,他们拿什么跟我们比?” “我们的设备仪器医生都是最好的,数据显示百分之一就是百分之一,你想要美,是去别人那里赌百分之十五二十,还是到我们这里赌这百分之一?” 她起身,将手按在桌台,“还有什么别的问题?” 李圆圆的这番话,在瞬间为终身美丽做了一则广告,霸气的告诉全世界,“终身美丽”是最好的。 () 第326章 【三十九】前女友? “喂,祝君富,祝君富!” 灵月桂拉了拉祝君富,可祝君富就是没有回过神来。 直至记者会结束,他穿过人群,站在了李圆圆的面前。 而后李圆圆也看见了他,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莞尔一笑,扑上去抱住了他。 李圆圆,就是祝君富找了五年的人——前女友,Alice。 二人当初在美国相识,那时候祝君富是保护证人组的探员,而Alice是他要保护的证人。 案件结束之后,Alice换了一个名字身份,到了中国,现在她的名字是李圆圆。 三人来到位于整形医院二楼的内部招待室。 沙发采用意大利进口,用的咖啡机也是十万加的水平,关键是吃喝全部都是免费的。 在这个招待室内,每日接待的都是前来咨询整形的客户,所谈及的整形项目少则两万,多则几十上百万。 世界上每个人的一生都在不停的追,用青春追金钱,又用金钱期待能有一张不老的脸。 祝君富说明了来意,问询最近医院内,是否有没有发生医疗纠纷,特别提出有没有哪位客人,是做过腿部抽脂手术失败的,造成左腿肿大的。 李圆圆表示说医院会积极配合警方工作,愿意提供私密档案资料,希望能尽快捉拿整容天后归案。 总之二人一切的聊天,都显得十分官方,而灵月桂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又是深情对望,又是欲言又止,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电灯泡。 李圆圆对祝君富说,“没想到你回国后还是做了一名警察。” “是协警。” 祝君富纠正,“其实你消失的这五年我一直都有在找你。”他想说再说些什么,又有所顾虑。 “哦,忘了问,这位是?” 李圆圆瞧着灵月桂,确实,她的视线一直都停留在祝君富的身上。 “哦,是我同事。”祝君富替灵月桂答。 呵呵,同事。 灵月桂心里暗自不爽。 确实,她就像是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多余的同事。 她佯装笑脸起身,“你们聊,我出去转转。” 刚离去后,祝君富和李圆圆就聊开了,什么“你最近好吗”“身体可无恙”“好像成熟了”“你比从前更美”之类的。 一句接着一句的毫无营养的脑残对话,恨不能聊上三天三夜,诉说这五年的相思之苦。 灵月桂就这样带着一肚子火,走出了招待室,可转念一想,她又不知道自己气个什么劲。 殊不知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之中,她对于祝君富已经动了真情。 忽然,走廊之中有一名女子的骂声,引起了灵月桂的注意。 “你把我的鞋弄脏了!这是限量款,你赔得起吗!” 女子正在训斥面前站着的保洁员,是一名年约十八岁的男孩,穿着灰色保洁制服,身材矮小而瘦弱。 他低着头不敢发出一声,头发很长,扎了一个马尾,脸上的皮肤很差,嘴角有一扎一扎的胡子,看上去很邋遢。 他应当性格内向,且可以说自卑,用手紧张的握着拖把的手柄,缩着身子借此寻找“依靠保护之物”。 而那女的越骂越难听,越骂越气,直接将手中的橙汁,泼在了男孩脸上。 灵月桂走了过去,对女子出示了协警证,“怎么的,要不要去警局开个档案,喝杯咖啡慢慢聊。” 女子见势不对,嘟囔了几声就走了。 而后灵月桂回头,拍了拍这个男孩,“没事了,咱们不和这种没素质的人一般见识。” 她见男孩脸上身上都落了橙汁,掏出纸巾帮他擦。 “没关系,我自己来,我身上脏。”男孩小声说。 “别动。” 灵月桂轻轻帮男孩擦了身上的水渍,又小心翼翼的替他擦脸上的。 而灵月桂的这一举动,对于男孩来说却是被记住了,他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对他好的人。 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事,灵月桂心想,要不就和这个男孩聊聊,他在整形医院上班,说不定能有些什么资料情报的。 于是二人离开医院,到了外头的一间便利店内,买了两杯饮料坐着聊天。 在谈话中灵月桂得知,这个男孩名叫陈念娇,来这间医院上班有半年时间。 “陈念娇,这个名字很好听。”灵月桂说。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每次别人听到后,都会嘲笑说一个男的怎么取了个这么娘的名字。” “那是他们书念得差!每个名字一定都有它特别的意义。 陈念娇轻声说,“这个名字是我爸取得,因为我妈的名字里有一个‘娇’字,她生下我没多久就去世了,而我爸爸一直都很想念她,怎么也忘不了。” “念娇,念娇,念念不忘,地久天长。” 灵月桂是那种见人就能聊得开的人,没几句话他们就熟络起来。 她对陈念娇说,“我比你大,你以后就叫我月桂姐吧。” 又问,“你平时喜欢做什么啦,去哪儿玩,有没有女朋友。” “我这样的人,应该没人会喜欢吧。”陈念娇对于自己的容貌,是极为不自信的。 况且他个头矮小不善言辞,从小到大,在学校甚至工作后,都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脏脏的保洁服、脚和拖鞋。 “怎么会,都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清秀吗?”灵月桂伸手去捋陈念娇的长发。 “你应该去剪一个短发,然后刮个胡子,保证一大堆人追。” 陈念娇先是缩了一下,而后红着脸闭上眼睛,任凭灵月桂帮他整理头发。 其实对于灵月桂来说,就像是在照顾一个孩子。 而对于陈念娇来说,这种被人触及呵护的感觉,如一抹又痒又麻,缠缠绕绕的温柔。 跟着灵月桂就进入了正题,问询说是来调查整容天后的案子的。 “最近医院有没有来闹事的客人?” “有没有看见一个左腿比右腿大的病人?” “医院发工资正常不正常,老板有没什么财务危机?” 陈念娇犹豫了一下,提供了一些资料,不过他只是一个保洁员,加上很少与人接触,所知甚少。 二人大约聊了一个小时后。 陈念娇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间,“月桂姐,我有点事要走了。” “那行,你去哪,要不要我送你去。” “不用了,我去医院看我姐姐。” “姐姐?她怎么了?生病了?” “嗯。” 陈念娇点点头,“其实我过来这里是来照顾我姐姐的,她是一个植物人。” 他似乎很赶时间,灵月桂也不便再继续问下去,便说道,“有时间来我的咖啡馆,请你喝咖啡,就在这里不远。” () 第327章 【三十九】行动开始 之后二人分别。 灵月桂也看了下时间,都六点了,这个祝君富还是没有出来的意思,估计这两人一会是要去烛光晚餐了。 奶奶的,想到这里,她一锤桌子,不等了! 之后起身,回到她的咖啡馆。 …… 约三日后,鲍余将灵月桂和祝君富叫到了警局。 祝君富穿了一身黑色的便西服,头发还抹了发蜡,“我看上去怎么样?”他问。 灵月桂看了一眼,一经打扮,在她面前的祝君富,确实又帅气又顺眼。 可她又一想,为什么以前都是穿的邋邋遢遢的,一见过李圆圆之后就开始打扮了? 想到这里,她一口怒火顶在喉咙,恶狠狠地回了句“傻爆了”,就坐在沙发上,头朝边上一撇。 也没注意,抓起了鲍余的水杯,就开始咕嘟咕嘟喝起来。 此时鲍余走了进来,手中拿了一份资料,“根据终身美丽提供的资料,我们找到一个叫做刘春熙的客人。” “她于三个月前,在医院接受了腿部抽脂手术,不过术后出现了一些反应造成左腿肿大,且无法下蹲。” “前段时间她去整形医院闹过,医院的回复是,手术都有三个月至半年的磨合恢复期,如果半年后症状还是没有好转,医院会再为刘春熙做修复手术。” “不过刘春熙不同意,而且情绪很激动,她要求医院赔偿精神损失五十万,医院没有答应,于是前段时间她天天都在医院闹,不过也就是这半个多月莫名就不来了。” 鲍余指了指刘春熙的照片,“技术科的同事经过比对,发现刘春熙,和之前视频中出现的戴杜美莎面具的女子,在身形上达到九成以上的相似,所以这个刘春熙很有可能就是‘整容天后’的成员。” “那很好啊,去把她抓回来问问不就得了。”灵月桂说。 “现在时机还不成熟,这个‘整容天后’应该是一个团伙作案,后头还有几人,他们的动机也不明确。” “你说是绑架吧,可绑了几个小时就把人放了,也没有提赎金要求。这抓了怎么立案?” “对了,那个之前在酒吧的惊为天人的女子,有什么线索吗?”祝君富问。 “哦,你说那人啊。全警局的同事都看了,都夸这个小姑娘长得不错,可就是没找到她的任何线索。” “我就是没想明白,按理说绑架都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应该知道酒吧有摄像头的,可以选择背地里将被绑者打晕,为什么她就敢这么器张的露脸给全世界看,难道只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呵呵,灵月桂白了个眼,“警察叔叔,你今天来找我们到底什么事?” “这不,现在锁定了刘春熙这个目标,希望你和祝君富去跟踪一下。” “不好意思,我今晚有约。”祝君富回,一会儿李圆圆约了他吃饭。 “我也没空。”灵月桂吐了口茶沫。 “对不起!不行。身为一个人民警察,哪怕是协警,管它几度风雨几许春秋,无论酷暑和严寒,一年四季都不休。” “人民有危难需要我们,在警察的字典里,就没有‘没空’这个词。” “那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和祝君富去查,你不去?” “哎,我是咱们富桂神探的总指挥,要坐镇警队,其实我的压力很重的,每天都睡不好。”他佯装揪心。 见灵月桂和祝君富有些听不下去了,便说了几句他们爱听的话,“上头很重视这个案件,等破案以后有奖金三千。” …… 夜里,灵月桂和祝君富去了刘春熙居住的小区楼下,二人坐在车里。 祝君富问了灵月桂几句,例如,“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去给你买些吃的”“困了没,要不你眯一会我顶着”。 不过灵月桂一句也没回。 她在闹情绪,也不知道自己气个什么劲。 祝君富也就不说话了。 很正常,女人嘛,想变就变快如闪电,你也别猜你是猜不透的,永远都不知道女人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遇到她们不高兴,就只有一个办法,忍。 此时车载FM广播里传来了一首歌,是林忆莲翻唱的粵语《分分钟需要你》。 这是灵月桂第一次听到这歌,从旋律开始的那刻心情忽然就一阵大好,不过她听不明白歌词唱的是什么,就问祝君富。 祝君富说,这首歌大概说的就是,希望能有一个人,为你制造一艘火箭,然后带你飞到另一个星球,做一对星球恋人。 愿与你长命千岁万万岁,将天荒地老当做笑谈闲事,与你天天相对,愿为你做任何的傻事。 “我与你永共聚,分分钟需要你,你是阳光与空气。”他唱着这首歌。 灵月桂看着祝君富,这一秒,心头甜蜜蜜。 不过好景总是不长,没多久祝君富的手机就响了。 而后旁边驶来一辆红色跑车,车窗摇下,里头坐着李圆圆,手里拎着一些刺身便当。 祝君富下车,上了李圆圆的车,问:“你怎么来了?” 李圆圆回:“怕你饿了。” 然后就是“买了你最喜欢的寿司。”“你还记得我的口味啊!” 反正都是这些郎情妾意的话题,就是这么延续下去的,灵月桂越瞎想越恼火。 其实李圆圆来,是告诉祝君富一则重要消息。 她说,“终身美丽这两周的股票跌至冰点,大部分散户都在恐慌抛售,不过我们查到,有一家百亿星光公司,正在大批量购买我们的股票,而管理层几个股东已经有出售股票的意愿。” “如果终身美丽的股价再跌,百亿星光再这样买下去,他们很快就能收购终身美丽。” “你的意思是,怀疑整容天后的负面新闻,是由这家百亿星光故意放出来的?”祝君富问道。 “百亿星光这几年崛起的很快,他们的老板是从华尔街出来的,百亿星光本身在医疗整形上没有太强的技术,就是靠恶性收购吞并小医院不断扩大。” “他们炒的是股票,买下终身美丽只不过是买一个牌子,根本不会用心经营。” 李圆圆又说,“其实‘终身美丽’确实是很认真在做美容整形,一年光花费在技术培训上的钱,就有三四千万,为的只是让客人变得更美,哪怕只多百分之一。” “你说天价药,一瓶一两万成本确实只有几十块,可这些药在研发初期投入了多少资金,几千万甚至上亿。” “价值不是一买一卖的去衡量。还有,我们每年成功的手术七千多例,大家都觉得是理所应当,只要失败了一两次,就罪无可赦,你说这些又如何去说清?” 正在此时,刘春熙忽然下楼了。 她手里提着一个黑袋子,袋子上有一个长长的棍子一角,是那个锤子。 她上了一辆摩托车,一上车的时候非常吃力且缓慢,应该是左腿有伤的缘故。 骑车的也是个女的,她们可能是要行动了。 () 第328章 【三十九】百亿星光 祝君富赶忙下了李圆圆的车,回到车上。 灵月桂没好气的说了句,“舍得回来了啊。” 祝君富转念一想,他不能和灵月桂一起去。 之后的情况可能有危险,他无法照顾灵月桂。 于是一把将她推下车,对旁边车的李圆圆说道,“你帮我送我同事回去。” 之后就发动汽车去追刘春熙。 灵月桂就这样,莫名其妙被祝君富赶下了车,又上了他前女友的车。 今天这到底都是什么事啊。 李圆圆开着汽车,灵月桂坐在副驾驶上。 李圆圆对灵月桂说,其实她与祝君富是在五年前认识的,那时候她是一个案件的重要证人,而祝君富是保护证人组的探员。 “那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后来会分开呢?” 李圆圆摇下车窗,让外头的冷风吹进,“你听说过当年的明尼苏达州连环奸杀案吧?” 这是一宗在五年前轰动全美的案件。 那年一共有六名女子在山中离奇失踪,而不久后,有一个韩裔男子曾经和他的朋友吹嘘过,这六起案件都是他干的,他奸杀了这六人。 可是警方没有找到这六名女子的尸体,也无法对其作出控诉。 “我是第七名。”李圆圆按住方向盘说,“不过万幸,我逃了出来,所以我成了关键证人。” 她说,“其实在开庭前的那段时间,我的心情很糟,恐惧、抑郁、轻生。” “是祝君富陪着我度过了几个月的时光,他对我很好,而我也将他视为寄托,就在我们都觉得可以开始这段感情的时候……” “那天夜里,我们撇下他的另外四个同事,离开保护屋去了沙滩看星星,结果安全屋突然发生了爆炸,怀疑是韩裔男子的同伙干的,不过也没有证据,祝君富的四个同事都死了,他也因此被辞职。” “而我,漂洋过海到中国,我想过去找到他,不过其实我还没从那起奸杀案的阴影中走出来,我一直工作调整,忘记,现在终于可以坦然说出时,也过了匆匆五年。” 灵月桂看着李圆圆。 她没想到面前的这个衣着光鲜女子,竟然有这么多的秘密,和不堪往事。 她不自觉地用手去拍李圆圆的后背安抚她,李圆圆将车停下,一把抱住灵月桂,哭了起来。 另一方面,祝君富跟踪着刘春熙,发现摩托车在山边的一栋村屋前停下。 而后刘春熙下车,和骑摩托车的女子抽了一支烟,二人从塑料袋里取出两个杜美莎的面具戴上,走进了屋子。 这个屋子应当就是视频拍摄的地点了。 祝君富将目标位置发送给鲍余,而后来到屋子附近。 有个窗户,里头一共有三个女的,都戴着杜美莎面具,还有一个男子被蒙着眼罩,大叫着。 “你们谁啊,谁啊?” “刘医生,老老实实的,一会儿告诉我们百亿星光整形医院的内幕,视频拍完就放了你。” 刘医生? 这名男子是百亿星光整形机构的医生。 百亿星光? 祝君富隐约觉得情况不对? 为什么是百亿星光,之前绑架的两人都是“终身美丽”的医生,这次为什么会跳到百亿星光? 她们将刘医生拖入里屋的一个密室,而后开始直播第三集的整容天后视频。 “百亿星光整形机构这几年一共害了多少人?”刘春熙按下脖子上的麦克风变声器,举起了锤子。 “我不知道!” 刘医生摇头,“我来医院这么久,我们每个手术就算是失败的,也都帮病人做免费的恢复手术。” “不说实话你就会死!” “我说的都是真的!” 听起来,这很像是一则广告。 而实际上,这就是一则内定好的广告。 所有的台词,都是百亿星光公司安排好的。 百亿星光创造出整容天后,发布对于“终身美丽”以及整个行业不利的消息,令所有整形机构的股票大跌,他们逢低吸纳,控制股权展开收购。 他们决定这个视频会连续发上三期,成为最热话题不断炒作。 而关键点就在现在的第三期,他们会自己绑架自己——即绑架百亿星光的一个高层医生。 这个医生会在视频里为百亿星光说话,台词都是安排好的,来体现百亿星光是一家良心企业,没有黑幕。 而全城观看视频的市民,都会相信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因为整容天后已经成为了平民领袖。 不出一周,百亿星光的股价大升,之前花的钱全部赚了回来,这就是商场,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待鲍余的警队人员赶到之后,他们进入屋内。 出其顺利的抓捕了三名戴美杜莎面具的女子,这三人就是整容天后,在脱下她们面具的那刻,现场的人都愕然了。 这三人分别是:王欣凤,面部脂肪填充手术失败,一只眼睛失明。 谭小美,注射自体细胞生长肽药物,下巴变长变尖手术,面部肿胀,毁容。 刘春熙,抽脂手术,左腿肿大,无法蹲下。 她们就是整容天后,同时也是被整容失败的三个受害者。 而去了警局之后,三人全部认罪,她们承认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们做的。 她们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想让市民看清整容的真相,没有其他目的。 而当问询到酒吧出现的神秘女子时候,三人全都矢口否认,称根本不认识,不知道。 所有的台词,都像是预先排练好的。 “现在案件很麻烦,我们查不到那个酒吧出现的神秘女子,而且绑架案也结束了,她如果不现身,这事就很难继续。”鲍余面露难色。 “我听李圆圆说,有一家百亿星光的公司,正在大规模购买终身美丽的股票,那他们很有可能就是这三起绑架案的幕后指吏。”祝君富说。 而提审三人的时候,她们同样也说根本就不认识什么百亿星光。 说这就是她们三人的复仇计划,与其他人无关。 她们当然什么都不会承认。 因为出狱后,每人将得到百亿星光提供的两百万酬劳,用这笔钱她们可以远赴国外。 用更好的技术,将她们那失败的身体面庞恢复如初。 再疼几次十几次,哪怕生不如死她们也都愿意,不惜代价! 没有什么是比拥有一张美丽的脸,更让她们甘心付出终身。 她们都只是百亿星光的一颗棋子。为了美而成疯。 或许,这就是她们想要的人生。 灵月桂看着拘留所内的这三人,一个站着蹲不下,一个一只眼睛看不见,一个满脸毁容,她们都在暗处,聚在一起,害怕暴露在光亮中。 她们觉得现在自己,就像是个“妖怪”。 () 第329章 【三十九】火灾 灵月桂很同情她们三人的遭遇,“她们为什么不能获得赔偿?这是医院的义务啊,我们应该帮帮她们!” 鲍余说:“医院和警局是两个互不干涉的部门,手术失败这并不属于刑事案件,属于医院和患者的协调,再不行,会交由法院做出最后判理,警方是不参与其中的。” 鲍余请来了终身美丽医院的李圆圆。 李圆圆对照过资料后,承认这三人,确实都曾在终身美丽做过手术。 “王欣凤由于当初手术注射太阳穴时,导致栓塞,属于半目失明,我们一直都有在为她积极治疗。” “不过王欣凤嚷着说不相信我们医院,要到国外去治疗。于是我们提出了赔偿金,王欣凤很不满意这个数字。” “可你也知道,有时候你想要的,和你实际能得到的,是两个数字。而面部毁容的谭小美和无法下蹲的刘春熙,必须要在手术六个月后才能确定最终方案。” “我们都有在积极协调,可有的人就是等不了,最好一下子就解决。可终身美丽是有资质认证的整形医院,所有的事情都要按程序走,那需要时间。” “你等不了时间,为此犯下的错乃至复仇,是值得同情,不过医院不会为同情买单,法律也不同样不会。”李圆圆说。 而至此,案件似乎就到了某个阶段的告一段落。 三人承认罪行,证据确凿,至于如何判,是由法院来决定的。 百亿星光股票收购,并且幕后操控整容天后的疑点,这个需要由经济罪案部门来调查取证,鲍余只得将资料发送过去。 他们剩下的唯一线索,就是希望能找到那个酒吧的神秘女子。 不过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人又谈何容易?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彻头彻尾的对错,也同样没有百分之百的结局。”鲍余说 “你会就此落案?”祝君富问。 “不是还没找到那个酒吧女子吗?我们会继续去查,可能很缓慢,要很久也说不定,不过我相信,坏人终将落入法网,正义战胜邪恶,只不过那需要时间。” …… 富云新城是一栋二十层高,建设于十年前的中高档住宅楼。 夜晚十二点的时候,楼下停满了救护车、消防车,还有几十个穿着睡衣的居民。 有的抱着小孩,有的拿出手机,几个男的互相分着香烟,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他们的目光都停留在十八楼的窗户上 窗户正往外冒着黑色的烟。 就在昨夜十点左右,十八楼发生了一场大火,大火于四十五分钟后被扑灭,造成了一名男子意外死亡。 鲍余开着丰田轿车,抵达富云新城。 停车后,祝君富从副驾驶座上下来,拉开了后座的门,灵月桂一抬紧身牛仔裤的大长腿走了出来。 她绑了一个马尾,桃红色T恤衫,外套一件很有型的铆钉皮衣,她现在已经瘦到了99斤了。 警局的同事给她取了一个外号——最美女协警。 最近她咖啡馆生意很不错,经常有很多别的局的单身同事,慕名去充卡办会员。 她表示很满意,只不过下车的时候脚突然崴了下,哎,她暗暗叫苦,果然威风不过三秒。 电梯已经停了,三人准备爬楼梯上十八楼。 鲍余对灵月桂说,“你还是留在下面盘问一下报案的证人,就别上去了。” “为什么?” “上面的情况太惨烈了,我怕你看了以后受不了。”鲍余说,“你相信我,不然你昨天吃的东西,可能都会吐出来了。” 说完他与祝君富开始爬楼梯。 一面爬着楼梯,鲍余一面说道:“你说人生啊,就像是这楼梯,越爬越高,是不是我老了,怎么走的有点喘。” 完蛋,祝君富心想,这个鲍余又开始要谈这些话题了。 鲍余今年三十二岁,还没结婚,他现在处于人生中一个古怪的阶段——总是不经意的会感叹时光流逝,怀念青春。 祝君富加速了脚力,长期送外卖,练就他一身爬楼好本领。 他们路过五楼的时候,看见楼梯上坐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孩,正抱着书包,戴着耳机听歌。 这个小男孩穿了一身格美小学的蓝白校服,看上去衣服很大,鞋子很旧,脸瘦瘦脏脏的,指甲中有污垢。 鲍余问,“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坐在这里?” 男孩抬起头说,说话时脸部表情很夸张,“我迷路了。” “你叫什么名字?” “豆豆。” 之后,鲍余命令后头的同事将豆豆送下楼。 他们继续往上走。 鲍余说,“你听过一个笑话吗,记者在南极采访很多小企鹅,问说你们平时喜欢干嘛?” “它们回答说,吃饭饭睡觉觉打豆豆。而后记者找到一个神态憔悴的企鹅,问它平时喜欢干嘛,它说,吃饭饭。” “记者就很好奇了,咦,你怎么不打豆豆啊!小企鹅抬起头说,我叫豆豆。” 鲍余没忍住自己笑了,这是一种成年人奇怪的幽默感。 祝君富说,“刚才那个小孩,你特别注意一下,他可能情绪有些问题。” “哦?” 祝君富解释,“你看,他穿的衣服很大也很旧,说话时神情夸张,回答问题逻辑主次不明,这正常是离异家庭小孩的症状。” “特别是跟着爸爸生活的——但凡家里有一个女性,都不会让自己的孩子不干净。所以这个豆豆长期独处,性格孤僻。” “还有,他穿着格美校服,这个小学离这里有二十公里远。今天是周六,他为什么穿校服?补课?太小了。所以,他很有可能已经离家出走一天一夜了。” 而后,他们到达十八楼。 由于大火造成了断电,他们从兜里掏出了手电筒进入屋内。 这套房子约有四百平方。 进屋之后,是一个巨大的客厅,墙是用很多大小不同的不规则“石块”拼成的,由于遇到火灾的高温,加上灭火时水的低温作用,许多石块的表面已经裂开。 在手电筒的探照下,发出莹绿色和白色的光,十分诡异。 他们看到了满地的酒架和酒瓶,还有烧毁的沙发和木桌,这应该是一个类似于私人会所性质,用来品酒的地方。 祝君富用手电筒的光照在酒瓶上,显现出很多茅台,拉菲等字样。 祝君富心想,这里应该存放了几百瓶酒,烧掉的酒应该也有几百万了。 客厅之外共有三个房间,分别为两个卧室,一间书房。 他们进入书房。 墙上镶着一个约1米乘60厘米的保险柜,保险柜应该是藏在书柜墙的暗格中。 不过木质书柜已经烧毁,保险柜的门是开着的,里头有很多灰烬,是钱。 而接下来,他们看到的一幕,才是最恐怖的。 () 第330章 【三十九】深夜火锅 在书房正中央,立着一张烧得塌下去的沙发。 沙发上坐着一个已经被烧成焦炭的人。 几个同事在房间拍照调查取证走动,那些燃烧过的烟灰,就在屋内无规则的飘着。 地上有很多烧得只剩下很小的碎片,是美金。 这个屋子内最少烧毁了几十万美金。 这名死者名叫陈百译。 男,53岁,是上市公司百亿星光的老板。 “陈百译?这人是不是我们之前查的整容天后案的嫌疑人?” “是他。”鲍余点了点头。 整容天后案件至今过去两个月,当时曾怀疑案件的幕后主使人,正是陈百译。 只不过由于陈百译的级别,根本不需要由他直接控制那个案件,他只要吩咐一声,就有大把人帮他做事。 所以经济罪案调查科那边,一直没有有力的证据起诉他。 而后,陈百译以十亿并购“终身美丽”整形机构,身价再次翻番。 人生的际遇就是如此难说。 前一刻风光无限,而此时,他被烧焦的躯干暴露在探照强光下,生出细细的尘与烟。 这套房子是陈百译名下的其中一套房产。 法医正在为焦尸做检验,他的手在焦尸的头部上轻轻按压,“死者的头上好像有一个小伤口,有出血的痕迹。” 他很小心的张开尸体喉腔,往肺部插入了一根针,“在死者的喉咙和肺部发现了一些一氧化碳,不过量好像不多,他有可能是因为吸入一氧化碳,也就是火灾产生的浓烟至死,但也有可能不是。” 由于尸体毁坏严重,具体死因需要等待进一步解剖尸体后,才能获知。 鲍余和祝君富观察着书房四周,窗户敞开,墙上有电视,地上有地毯、酒瓶。 这应该是一个极容易引起火灾的现场,还到一张美金折成的,烧的只剩下一角的东西。 “这是什么?” 祝君富用镊子,将这个用美金折成的物体,凑到强光灯下看了一会儿。 按照折痕来看,是纸飞机。 “你说,一个人坐在这里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情?” 鲍余模拟着案发时,陈百译的轨迹,“他会不会就是这样坐在沙发上,喝着酒,抽着烟,看着电视里美国股市今天又升了多少,从保险柜里取出美金,把它折成纸飞机,在这个屋子里乱飞。” “结果雪茄掉到地上,烧掉地毯,地毯再燃烧了纸飞机,最后把保险柜里的几十万美金都烧光了。” “你这么推测,就是判断这个火灾的原因可能是意外。”祝君富抬头说道。 “根据现场的情况来看,确实像是。你看,如果是入室打劫,谋财,那钱应该都被抢走才是,不可能放着几十万美金白白被烧。” “我是假设。” 祝君富说,“假设凶手也是和你一样的思维,故意制造了这样的现场也有可能。你看到的只是几十万被烧,你认真看看这个保险柜。” 祝君富指了指,“这个保险柜的深度,可是能够装得下几百万美金。” 由于大火,加上消防员救护时对于现场证物的破坏,祝君富和鲍余所知甚少。 于是他们采用互相论证法,一个假设陈百译是意外,一个假设陈百译是他杀,反复在这间屋子内探究真相。 而与此同时,灵月桂在询问报案人李忠明的时候,还原了案发时的经过。 李忠明是陈百译的秘书,三十八岁。 他坐在救护车上,白衬衫已经被烧了几个洞,挽起袖子,手上简单包扎了一些纱布。 他的身旁有一个黑色旅行袋,袋子装着几百万美金。 李忠明双目无神地靠着车门边,“跟了老板十几年,他就这么死了。” 他真的很难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灵月桂问。 “这栋楼,老板一个月会来几次,处理一些秘密的文件。他约了我昨晚十点到这里送账本,可是我一进来后,就看到这个屋子已经冒烟了。” “等等。” 灵月桂打断了李忠明的对话,“你进来的时候,屋门是开着的?” “对。” 李忠明点点头,“那个时候屋子里已经起火了,我看到书房里有人,是老板,他正在把保验柜里的钱装进旅行袋。” “书房里居然有个保险柜,我也是到刚刚才知道。原来这套房子是老板用来放钱的地方。” “然后我就说,老板,快跑吧。老板说,不行,这屋里都是我的钱。” “他递给我一个旅行袋,里面装着几百万美金,他说,你赶快把钱拿出去。” “我说,老板,别救钱了,你命都不要了。他说,这都是我辛苦赚来的!你赶快帮我把钱带出去。” 说到这里,李忠明抹了抹眼泪,“然后我带着钱出了屋子,可等我再回来的时候,我看到老板烧成了一个火人,火实在太大了,我再也进不了这间屋子了,之后我报了警。” 祝君富调取了小区的详细监控视频,灵月桂询问了几个住户,鲍余与消防处了解情况,大约过了一小时,三人在楼下碰面。 “祝君富。” 忽然有一女声朝着他唤了一声。 祝君富转过头,看见李圆圆朝这走了过来,她穿着休闲,手里拿着一个麦克风,胸口有一个吊牌,身后跟着一个摄影师和助理。 “你怎么在这?”祝君富问。 “我是来调查这起火灾的呀。”李圆园神秘一笑,晃了晃胸口的吊牌,上面写着“公安厅新媒体部”。 自从终身美丽整形机构被收购后,李圆圆便辞了职。 而由于她曾任危机公关,能力出色,被“公安厅新媒体部”正式录用。 今天就是她上班的第一天。 “以后我们可就是同事了,有什么情报记得要第一时间给我。” 接着,李圆圆又拉着灵月桂闲聊了几句。 灵月桂觉得很新奇,看向鲍余,“警局现在居然也有新媒体部?” “是呀,随着网络资讯日新月异,我们现在警队除了招聘协警、辅警,就像你们。” 鲍余指了指灵月桂和祝君富,“也成立了新媒体部门,开设微博微信服务号,还有抖音,我们公安厅粉丝有几千万,常常都会录制一些防诈骗黄赌毒的视频,还有最新的新闻报道。” “不断更新,吸引粉丝,弘扬正能量,做到真正的警民一条心。”鲍余激动地握了握拳头。 “那你也是兼职吗?就像我和祝君富一样?”灵月桂问。 “我可是正规编制,年薪八九万还有五险一金。” 鲍余说,“其实现在加入警队是很有前途的,也不难,你还在考虑什么,还不关了你的咖啡馆,拿起手中的电话拨打应聘热线。” “够了啊!” 灵月桂听鲍余越说越像广告,“警察叔叔你还是说回正题吧,那现在这个案子到底怎么查,究竟是意外还是谋杀?” 这也是目前最困扰鲍余的问题。 他沉吟了一下,看看不远处有个馆子,外头支起四五张桌,飘散着炊烟,说:“我们一起吃个火锅。” “什么?吃火锅?!” 成年人总是不按照常理出牌。 火锅,大概是深夜最能扣入心弦的食物了。 四人找好位子坐下,点了一个驾鸯锅,上了几盘雪花牛肉。 祝君富帮着李圆圆把一次性筷子刮干净,杯子用开水烫一下。 调好芝麻酱,筷子夹了一薄片牛肉,娴熟地在清汤中七上八下,沾了酱,放入李圆圆的碗中。 五年前他们在美国时,就是男女朋友关系。 这五年又都单身,此番重逢,二人保持一定频率的吃饭逛街看电影什么的,试想着,看看能不能找回当年的感情。 灵月桂看着这一幕有些醋意,哎,虽说自己瘦了下来也很美,不过她和李圆圆美的路线不同,总是感觉有些差距。 灵月桂心想,我走的是姿色撩人路线,李圆圆走的是气质路线,路不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默默了拿起了一瓶啤酒,一饮而尽。 鲍余看出了一些端倪,这半年他是看着祝君富和灵月桂一起历经生死,他觉得这两人应当都是对对方有些情愫的,只不过李圆圆突然回来,而现在又到了公安厅新媒体部,以后的联系应当更多。 哎,左边是气质佳人,右边是俏佳人,为何都不是我的佳人! 他一阵悲哀,也拿起了一瓶啤酒一饮而尽。 () 第331章 【三十九】尸检报告 饭后,李圆圆开着跑车送祝君富回家了。 鲍余和灵月桂喝了十几瓶,两人酒后吐了真言,聊得很开。 灵月桂问,“警察叔叔,我有个问题憋了很久了,你都三十几岁了,怎么还不找个对象?” 鲍余说,“谁还没有个前女友呢,其实我一直在等待我的绮梦。” “绮梦?绮梦是谁?”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个同桌,叫王绮梦,笑起来就好像《大时代》里的周慧敏,有一天,她说要离开这个城市。” “离别前夜,我们放了一麻袋的七色纸飞机,就这样相隔七步距离,把纸飞机飞到天上,唱着《红河谷》。” “她说,鲍余,你不能忘了我,要等我长大回来。我说,我会一直等你。” 鲍余叹了口气,“八零后的纯真岁月里,哪里有网络与手机,我们就失散在了人海里。” “那么后来呢?”灵月桂有些醉了,趴在桌上。 “说个秘密给你听,几年前我偷偷调查过她,知道她回到了这个城市,在一个初中教书,不过结婚了。前不久我又调查了一次,好像离婚了。” 鲍余也喝醉了,“绮梦啊,你现在过的还好吗?” “真没想到警察叔叔你还这么长情。” “你不是也喜欢了祝君富很久了吗?” 灵月桂眯着眼睡了过去,口中喃喃说着,“祝君富,你这个大混蛋。” …… 第二日,李圆圆去了消防处,找到一个火灾调查员了解情况。 火灾调查员给出了一份报告—— “起火的时间是在晚上九点五十分左右,由于房内木质家具较多,加上现场有一些高浓度酒精的酒、地毯,所以火势燃烧的很快。” “我们消防是在十五分钟后赶到现场,用了三十分钟将火扑灭,不过已经是烧得一塌糊涂了。” “那起火的原因是什么?”李圆圆问。 “这也是很困扰我们的地方。”调查员解释。 他们没有在现场找到任何烟头或是明火火源,了解到死者陈百译是不抽烟的,并且昨晚小区内也没有燃放烟花爆竹。 “我们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调查员拿出几张照片,是书房外阳台的图片。 “阳台烧得特别厉害,火势也最猛,所以起火点应该是在阳台。” “阳台?这是十八楼,阳台怎么可能会凭空起火?” “我们勘察过阳台,没有电器,也没有电器线路没有固定的火源,一切都很正常……总之这一个非常简单火灾现场,却找不到起火原因,我们确实有点难以接受。” “有没有可能是有人纵火?”李圆圆问。 调查员点了点头,“这种可能我们现在还有没得到排除,警方可以往这一方面去查查看。” 与此同时,根据法医的详细验尸报告显示,陈百译的喉咙与肺部找到少量一氧化碳。 头部发现一个疑似玻璃酒瓶的伤口,不过他真正的死因,是死于突发的心脏病。 玻璃瓶? 那么在陈百译生前又经历了什么呢? 他为什么会突发心脏病? 又是什么引起了这场大火? 很快,警方根据小区的监控视频,又得到了几个重要信息。 晚上六点,陈百译的妻子,江美诗和一个男子曾经到过这里。 晚上八点,陈百译到达小区,而后有一个可疑女子,跟着他也到了十八楼,在电梯里,他们都没有说话。 “你看看这个女子,是不是很眼熟?” 鲍余指着视频中的女子。 祝君富:“惊为天人?” 灵月桂:“妖艳贱货?” 二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画面中的这个女子,正是在《整容天后》案中离奇消失的酒吧神秘女子——她居然又出现了。 酒吧神秘女子,大约是在八点半离开小区的,走的时候非常慌张,或许不能用“走”这个词,她是跑出去的。 晚上九点半,陈百译的妻子江美诗和那个男的离开小区。 走的时候故意从楼梯边走,那个男的还用手掩住头,好像怕被摄像头发现。 接近十点的时候,李忠明(秘书)进入小区,他进入的时候,火已经烧起来了。 “哇!” 灵月桂叫了一声,“这几个视频信息量好大啊!” 鲍余说,“从目前的情况上来看,纵火嫌疑最大的就是那个神秘女子,还有江美诗和那个男的,我们分头去查。” 鲍余和祝君富去了江美诗的家中,是在郊外的一所别墅内。 车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开着。 鲍余摇下车窗吸着山谷吹来的风,“时光如风,又从指缝悄悄溜走。” 他又要怀念人生了…… 祝君富有点听不下去了,回了一句,“为什么最近老是我和你查案?” “你不知道啊?你最近是不是不关心灵月桂了,她老说不想和你一起干了。” “我没有啊!啥时候踩了她的猫尾巴了。”祝君富一想,这段时间,灵月桂确实对他忽冷忽热的。 “女人呐,就是很难琢磨的,细思极恐,脑子里随时有一张七拐八弯的悬疑推论逻辑,你随口的一句话,都有可能挨了她一巴掌。” “所以啊,还是像我们这样最好,最好一辈子不结婚,做一对快乐基友肥宅吧。” 祝君富默默竖起了风衣,戴上了耳机,开始怀念和灵月桂查案的日子。 至少有人可以和他一起吵,一起闹。 面对鲍余,这简直是无言以对。 …… 到了别墅,他们见到了江美诗。 三十六岁,她穿着珠光宝气,戴了副墨镜,手里提着个旅行箱,正准备出门。 看见祝君富和鲍余的时候感到很意外,而后将他们请到屋内。 还是没有摘下墨镜,却不自觉的抬了抬镜框,应该是人紧张时候的状态。 “要出门?”鲍余问。 “打算去旅行,散散心。” “一个人去?” 她犹豫了一下,“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在你丈夫遇害,发生火灾那晚,我们查到,你在晚上六点的时候有和一个男的去过富云新城。” 她想了想,“是。” “去干嘛?那个男的是谁?” “一个客人。” 她回答,“我带他过去买酒,那房子本来就是我们的酒庄,我经常会带人去。” “什么样的客人?名字电话?我们去查查。” 江美诗知道,这事情是包不住藏不了的,便说,“他是我的健身教练。” “哦?” 祝君富大概可以猜测出他们之间不寻常的关系,哦,和健身教练不健身,跑去喝酒,呵呵。 于是问道,“那么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我们在书房喝酒,然后八点左右,我先生也过来了,打了个招呼,他就出去了,大厅还有个男的在,是和我先生一起来的。” “男的?你见过他吗?” 祝君富打断了江美诗的话,“那个和你先生一起来的男的,他长得什么样?” “没看见。” 江美诗说,“我在书房,那男的在大厅,没碰上面。” “后来呢?” “我听见那个男的和我先生在谈事情,之后没多久应该是走了,然后我和健身教练继续喝到九点半,离开的时候没看到我丈夫,可能他去卧室休息了。” “你也知道,他在华尔街呆过,长期炒股票,十点多美国股市开盘了他又要忙了。” “那天是周六,应该股市放假吧?” 江美诗摇摇头,“我们都结婚十几年了,平时他玩他的,我过我的,我哪里知道那么多。” “你们两个会抽烟吗?” “不抽。”她肯定。 “对了。”祝君富掏出手机,找出神秘女子的照片,“这个女的你见过吗?” “不认识。” 她皱了皱眉,“一看就是个妖艳贱货。” 鲍余与祝君富对望了一眼,而后对江美诗说,“不好意思,可能你的旅行要取消了,和我们去警察局一趟,带上你的健身教练,因为你在说谎。” “你的口供问题太多,我不相信你和你的健身教练,会在你丈夫来了后,还会好端端喝一个多小时酒。” “还有,你说你先生是和一个男的在外面谈事情,但是并没有。” 祝君富指了指神秘女子的照片,“这个女的是和你先生一起进来的。大晚上,他和这么惊为天人的尤物一起回来,你却和你的健身教练一起,在同一个屋檐下,这我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操作。” 之后江美诗犹豫了很久,坦白了。 () 第332章 【三十九】男的? “就和你们猜的一样,我和我的健身教练,是真爱。” “这个酒庄我知道我丈夫只是买来玩的,不常去,于是六点我约了健身教练一起到卧室里……” “大概到了八点,我丈夫居然来了,我当时就慌了,我让教练躲在床下,自已准备先出去引开我丈夫,可是卧室的门还没打开,我就听见我丈夫和一个男的在外面吵架。” “男的?”鲍余和祝君富又问了一遍。 “是男的!他们在讨论钱的事,男的好像是说想多要一百万,我先生就骂他,骂得很难听。然后他们应该是打了起来。” “再接着,有一会儿都没有动静。大约过了一小时,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出了屋子。” “结果发现我丈夫躺在大厅里,头上被酒瓶砸了昏过去了,然后当时第一个想法是先带着健身教练逃走,于是我们先跑了。” “我本想回头再神不知鬼不觉回来救我丈夫,没想到,就碰上了大火。” 她掏出纸巾轻声抽泣了一会儿,“肯定是那个男的杀了我先生,你们可以去查!” 之后在警局内,健身教练也被请来,他与江美诗的口供一致。 回到办公室,鲍余叼着一根香肠,模仿电影里那些神探,一边抽着雪茄,一边推理断案。 “看来他们说的是真的。”鲍余说。 “他们这段口供有可能是排练好的。”祝君富吃了口泡面。 “虽然看上去没有问题,不过有个时间差,我不相信这个江美诗会在卧室里,从八点半呆到九点半再出来。” “还有,你别忘了法医说,在陈百译头上找到的酒瓶伤不足够致命,之后十点秘书李忠明也见到了陈百译,所以当时在八九点的时候,陈百译应当是还活着的。” “现在又冒出个神秘男子来,可视频里没有这个男的,他是谁?他会不会一早就潜伏在屋子里,是神秘女子的同伙?” “会不会是两个人一起打伤了陈百译就跑了,之后九点多等江美诗走了后,又回来放了火?” 鲍余在房间咬着香肠走来走去,这实在是太乱了。 短短两个小时内发生的事,竟然会有千百种可能。 “等等!” 祝君富突然想到了什么,“会不会我们一直都搞错了?” “搞错了?” 祝君富翻出神秘女子的照片,“这可能根本不是一个女的,他就是男的。” “男的?你说这个惊为天人的神秘女子是个男的?” “对!男的。” 祝君富加重了语气强调,“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在整容天后的案件中,敢在全世界面前露脸,我们也一直找不到他,因为这身女妆就是他最好的易容术!” …… 灵月桂在趴在电脑房,查了一天的全球眼探头,找了一天的神秘女子,终于被她发现—— 这个神秘女子在离开富云新城之后,去了一间医院。 灵月桂赶到医院,调取了一大堆视频资料。 心想着今晚又别睡了,查案怎么这么累,就是在一大堆看似毫无关系,可能到头来也没什么用的资料里,去寻找那一根连接真相的线。 “月桂姐。”一个十八岁的男孩从后头跑来,很开心地拍了拍灵月桂。 灵月桂转头一看,男孩穿了一身棒球服,宽宽的牛仔裤,拖鞋,头发还是很长,扎了个马尾,胡子倒是刮干净了。 这不是陈念娇吗? 灵月桂惊讶地说,“陈念娇?你怎么在这里?” “我姐姐她住在这里。” 接着,灵月桂说想去看一下他姐姐。 陈念娇领着灵月桂去了。 这是一间私人疗养病房,陈念娇的姐姐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身上插着仪器。 她是一个植物人。 陈念娇说,“我姐姐在两年因为整容手术失败,而成为了植物人,而我到这个城市就是为了照顾她。” 病房内有鲜花,还有他们姐弟的合照,一个小音响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 陈念娇虽然自己穿的随意邋遢,可是将这个病房打理的井井有条。 他从洗手间打来热水,先用手试了试水温,而后沾湿毛巾,轻轻为姐姐擦拭脸庞。 灵月桂发现陈念娇的动作、手势,比女子还要轻柔细腻。 陈念娇握着姐姐的右手,贴在脸上,“姐,前几天医生说在美国有更好的医院,说你有可能会醒过来。姐,你听见了吗,我要带你去美国。” 灵月桂在房间坐了会,想了想,之后跑出去。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回来,把陈念娇叫了出来,从口袋里取了五千元给他,说,“去美国应该挺贵的,我这里有些钱,你先拿去用。” 陈念娇即是惊讶又是感动,“月桂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们才见了两次面。” 他有些没忍住,眼泪在框里打转,“其实刚刚在病房内我那么说,是想让姐姐安心点,我知道她一定能听到……” “可是真相并不是这样的,几天前医生说我姐姐的情况,有些恶化了,可能撑不了多久了,我就问医生要怎么办,他说可能美国的医疗情况会好点。” “听说有个医院可以做脑手术,不过那个手术成功率就百分二十,而且手术费非常非常的贵。” 陈念娇突然伏在灵月桂的身上抽泣,他的身躯矮小且瘦弱,“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灵月桂安慰了陈念娇一会儿。 到了晚上十点,她就送陈念娇回家。 陈念娇住在一个比较旧的小区,看他上楼以后,灵月桂摸了摸酸痛的脖子,这一整天下来,确实累得不行。 夜晚气候凉爽,吹拂着轻柔的晚风,天有星星。 楼下有一个绿化花园,一张刷成天蓝色的铁椅,她就坐了下来,掏出手机找了几首歌。 忽然想起,曾和祝君富一起听过的那首《分分钟需要你》,就播放来听。 手指滑动微信,跳到了祝君富头像上,翻阅他们以往的聊天消息。 这半年来,每一段聊天的内容她都保存了下来。 手指慢慢滑过,嘴角微微挂着笑,想着往事与从前。 忽然祝君富发来了一个消息——“睡了吗?” 这么晚了,他想暗示什么? 发这么暖昧的短信,难道他在想我? 喜欢我? 不行,先忍一下。 过了五分钟,灵月桂有点忍不住了,回了条,“没有。” 手机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灵月桂看着,就像等待着他的慢慢陈述。 而后祝君富就噼里啪啦的,一条接着一条,说了一大堆。 “你知道吗,今天查了江美诗,她居然和个健身教练有一腿,那个神秘女子可能是男的。” “奶奶的!”灵月桂想,原来只打算找我讨论案件啊! 不聊了! 她将手机插回口袋,竟然发现刚刚给陈念娇的五千元被塞了回来,这手速也太神不知鬼不觉了。 灵月桂打算上楼把钱给陈念娇,这好歹是她的一点心意。 就在她快走到小区楼下的时候,突然停下脚,看着眼前一幕愣住了。 铁门开,从楼上下来一个女子,她穿着嫩黄色的吊带衣,牛仔裙,她卷曲的长发,画了精致的浓妆,她从包里掏出一瓶香水,像天空喷了一阵香水雨。 在月色下,举手投足间,尽显女子的妩媚与一种特别的自信。 这个女子就是警方找了很久的神秘女子。 她为什么会和陈念娇住在一个小区? 那无数条不经意的细微线索,在灵月桂的脑海中串联。 而后神秘女子上了出租车。 灵月桂赶忙在后头跟着,随“神秘女子”到了一个酒吧。 灵月桂躲在暗处,看着神秘女子坐在吧台,点燃一支香烟,很快有各式各样的男子前来搭讪,他们贪恋这一张好看的脸。 神秘女子也不说话,就这样用眼神不经意地四下张望,而后对着一个穿着路易威登外套的男子,笑了笑。 他这身行头,用的打火机手机,车钥匙,都十分名贵。 男子吞了吞口水,带着酒坐到神秘女子旁边,闻着她衣服上的香水味。 神秘女子用食指间在男子的衬衫上拨了拨,吹了口烟,忽然起身离开。 男子追出酒吧,看见神秘女子在一条黑暗的小巷子中,脱下高跟鞋勾在手指上。 男子走了过去,后头冒出一人将他打晕。 而后神秘女子和那人,开始脱下男子手上的劳力士金表和皮包里的钱。 “陈念娇。” 神秘女子忽然慌了神,她抬起头,看见灵月桂就站在“他”的面前。 “月桂姐……”陈念娇答了一声。 陈念娇即是神秘女子。 之后,刚才冒出打人的那人跑了,躺在地上的男子还没醒来。 陈念娇蹲在地上,靠着墙。 天空落下绵绵细雨,滴滴雨水打在陈念娇的脸上,带走他的妆。 “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我怎么了?” “你是个清清楚楚的男的,为什么要化女妆?” “男的,我是个男的。” 陈念娇喃喃说,“我正正常常的走出去,人家都瞧不起我,当我是垃圾,没人喜欢我。” “可我一化成女妆,就一大堆人围上来,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好像是世界的中心。” “就因为这样你要男扮女装?” “你不明白,只有这个时候我会特别自信,特别兴奋,我是男儿身,我喜欢女人,我不是变态。” 他顶着那已花了的女妆,黑色的眼线、泪线,传来的确是沙哑绝望的男声,“那么你说,我到底是男是女?” 灵月桂看着陈念娇,她很揪心。 她把陈念娇当弟弟,而她现在要亲手捉拿陈念娇。 陈念娇说,“月桂姐,我知道很多事是错的,可我想要钱,我要救我姐姐,我要带她去美国。” 而后,灵月桂陪陈念娇去警局自首。 陈念娇承认了之前整容天后的案件是他所为,不过他不认识陈百译。 他的雇主是李忠明,也就是陈百译的秘书。 “那你怎么会去陈百译的酒庄?”灵月桂问。 “他们之前案件结束后,钱只给了一半,另一个半说是要等到一年后,也就是那几个女的出狱后再给。” “我实在等不及了,我要送姐姐去美国做手术。我去找李忠明,他不给,我没办法,只好去找他的老板陈百泽。” …… 那天我跟踪他到了富云天城,看他一人到了十八楼。 我就进屋和他要钱。 他说,“你是神经病啊,死变态,我不认识你。” 我说那案子是我做的,我真的很需要钱,求求你把余款给我。 我都给他跪下了,我在地上跪了快半小时,他坐在沙发上喝酒看我,用皮鞋顶我身体各处。 陈念娇左手抓着右手臂,陷入一段不堪的回忆。 “然后呢?”灵月桂小心试探着问。 “他突然把我按在沙发上,说……女的他都试过了,就是没试过像我这样的男的。” “他去扯我的衣服……他才是变态,他就想羞辱我。” 灵月桂去抓陈念娇的手,“你别怕,慢慢说。” …… 然后我看到桌上有个酒瓶,我就把酒瓶敲到他的头上。 他的头出血了,躺在沙发上,我赶快趁乱逃走了。 “你走的时候陈百译还是活着的吗?” “嗯!”陈念娇肯定,“我逃走的时候还听见他大骂我,说我死定了。” “那在屋子里,你有没看到别的人?” 陈念娇认真的回忆,“当时我们在厅里,屋内应该有三个房间都是关着门的,我没看到有什么人。” 灵月桂想到了一个细节,于是问,“那天你有在现场抽过烟吗?或者有看到陈百译抽烟吗?闻到屋子里有什么烟味吗?” “没有。”陈念娇摇摇头。 录完口供之后,陈念娇被带去拘留所。 灵月桂送他上车,说,“你不要担心,很快就可以出来的。这段时间我会帮你去照顾你姐姐。” 陈念娇眼睛红红的看着灵月桂,车开出去很远很远。 () 第333章 【三十九】墙里的石头 “优秀啊!” 鲍余披着一件咖啡色外套,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香肠,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 在查案的时候,他需要把自己幻想成一个又一个神探,达到忘我的地步。 祝君富掩面,怎么碰上个这样古怪的领导。 “如果陈念娇,只是砸了陈百译一个酒瓶,走的时候是八点半,而李忠明是在十点火灾发生时候到的,那中间的一个半小时陈百译就是醒着的。” “屋子里有他的老婆江美诗,和健身教练,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很明显,江美诗有事隐瞒了我们。” 鲍余按着桌子,“是时候开始夺命48小时审讯了。” 他们采用软硬兼施,灵月桂负责做江美诗的思想工作。 什么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很同情你,陪了一个这么变态的陈百译十几年夫妻,肯定受了不少气吧,他有没有家暴你之类的。 而祝君富负责做健身教练的思想工作,你还年轻啊,坦白从宽,出来大把机会。 灵月桂和祝君富,每人耳朵上都塞着一个耳麦,鲍余坐在控制空主持大局,找到他们口供的漏洞逐一击破。 而在到了第40小时的时候,江美诗终于熬不住了,说出了真相—— “那天,我和健身教练约了在卧室偷情。我听到了外面陈念娇和我丈夫的争吵声,等过了一会没动静了,我就跑出来。” “看见大厅里就剩下我丈夫一个人,他的头上被挨了一酒瓶,正在流血。” “我就赶快过去看他,谁知道他看到我后,看我衣衫有些不整,就说我肯定是在屋里做了什么亏心事,他这人疑心很重,也常常打我,抓着我就打,还去厨房拿了刀,说要伺候我。” “这个时候健身教练想帮我,从卧室出来,我丈夫看到了更是激动,两个人就打了起来,健身教练按住我丈夫的脖子,他天天都健身,力气很大,然后……我丈夫就就……晕了过去。” “我们当时以为他死了,吓坏了。我很怕,健身教练就安慰我,他说他爱我,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这里应该不会有人发现,我们想办法看看怎么毁尸灭迹。” “这里肯定不能作为第一案发现场,因为摄像头都拍到了我们的脸,我们在屋子里犹豫了一个小时,实在想不出办法。” “健身教练就说,我们先把‘尸体’藏好,然后等明天再想办法来解决‘尸体”。” “于是我们将我丈夫拖到卧室,大约九点半,我们离开了富云天城。” “本打算第二天回来处理,可这楼房居然失火了,而且还有李忠明证实,我丈夫在失火时候没死,是被烧死的。” “这真的是老天都在帮我。” …… 办公室内。 鲍余双手发出擦擦的声音,好像是在拿着什么东西,一会儿又在脸上搓了搓。 “这次的口供应该是真的。”他说。 “在当时健身教练以为自己掐死了陈百译,而陈百译本身有心脏病,当时气了一下,加上脑供血不足,一时晕了过去。” 祝君富靠着沙发,眯着眼,“而等到江美诗离开后,陈百译应该迷迷糊糊的又醒了过来。之后他看见了大火,遇到了李忠明。” “绕了半天,整条线索终于清晰了。可是最关键的事情还没找到,这九点半之后,到底是谁放的火?” “你觉得那个秘书李忠明有没可能放火?” “不可能吧,时间不对,就算他放火,他图的是什么?他可是拾金不昧,抱着几百万美金上交的。其实陈百译一死,这钱他不拿出来也没人知道。” “我很纳闷,酒庄不应该都放在地下室或者阴凉的地方吗?为什么选择十八楼,这个陈百译名下房产那么多,为什么把好酒藏在这里?” “为了藏保险柜里的几百万美金吧。有钱人从来都是把钱这里藏一点,那里放一点的,他们的思维很古怪,追了一生富贵,最后还不是空空如也,尘归尘土归土。” 房间内一直发出擦擦擦的声音。 鲍余一会儿摸着脸,一会儿又去洗手台找了把牙刷,好像在刷什么东西。 “我说,你能不能消停会,到底在干嘛?”祝君富问。 “我在盘石头啊,根本停不下来。” “石头?” “石头!”鲍余手中拿着一块刚刚买来的绿松石。 祝君富的脑海中画面一阵回闪一石头,他记得在到了案发现场后,他看到了酒庄四周都是用不规则的石头砌成的,并且那些石头在手电筒的光照下,发出莹莹绿色和白色的光。 难道事情是这样? 第二日,他和鲍余来到了富云天城的十八楼,回到了案发现场。 他们看见现场来了很多装修工人,有人在做清理,有人在将墙上的石头轻轻“挖”开。 “小心点!慢一点!” 说话和指挥的正是李忠明,他似乎很紧张墙上的石头。 “这么急着装修啊?”鲍余将手勾在李忠明的肩上。 李忠明看到祝君富和鲍余二人后,显得很不自然和紧张,忙笑道,“想把老板的房子清理干净,这也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这是公司出钱装修的吗?” “没。”他回答的支支吾吾,“清理一下也没多少钱,就当我的一点心意吧。” 祝君富上前拿起一块不大的石头,放在手里,“这些石头会被送到哪里去?” “扔了。 “扔了?那给我一块吧。” “这……这东西又不值钱,拿了干嘛。” 祝君富捡了一块大的,他观察注意到,李忠明一直都在看着那些石头。 祝君富笑了一下,对着一旁的工人说,“这块石头太大了,那个切割机借我一下,把它锯开一半,我只要一半。” 而之后,工人们凑了上来,开,这个石头外面加工的绿色翡层防火涂料,里头有几层,最里面,是亮翠。 这就是这个酒庄最值钱的东西。 这里有几百块玉右、寿山石等珍稀石头的原石。 陈百译收集回来,在原石外故意包了一层“假石”,又涂上防火涂料,把这些石头嵌在墙上。 根据估计,这里所有石头的价值大约五亿。 而后李忠明交代了他隐瞒的真相——“我看到老板的时候,他正在把钱装进袋子里,那些钱一查一沓的,老板让我把钱抱出去的时候,我真的有动心了一下,几百万美元,这是我一辈子都赚不到的。” 之后我又跑回了火场,我说老板快跑吧。 老板说,不能跑,我的石头还在这里。 我问,石头? 他说,这个酒庄最值钱的就是墙上的石头,我买了好几亿啊,虽然有保护,可我不忍心它们被烧啊,只要坏一点,就不值钱了。忠明,你快点帮我救火啊。 我当时愣住了。 火很大,我又跑出去找灭火器。 可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我有了一丝邪念,只要我不进去,那这些石头就是我的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站在屋外,抱着灭火器。 站了有好几分钟,是多久我也不知道。 等我晃过神,再想进屋的时候,发现已经进不去了,火太大了,老板烧成了一个火人。 李忠明说话的时候,五官纠在一起,手一直抖着,“只是一念之差啊!就这么一念,我害死了老板。” 离开富云新城的时候,鲍余与祝君富,都在思考着一个问题—— 那些欲望,贪念是否真的会令人蒙蔽了双眼? 在这起火灾案中,有一个是真正的凶手。 陈念娇不是,他只是拿钱去救他的姐姐。 江美诗也不是,她只是迷失在爱情里的傻瓜。 李忠明也不是,他只是一念之间心魔突起。 而本案的死者,陈百译,他是有机会跑出来的,只不过压在他身上的钱太多太重了。 只要他们有一个人不会出现,或者有一个人改变决定,都可以让这案件只变成一场火灾,而不是凶案。 而这起案件让一个人死,活着的人,也都将陷入余生痛苦的回忆里。 鲍余说:“特别的没劲,我们知道了整件事的真相,却不知道是谁放的火。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我真的有点不想查了。” 正在此时,祝君富接到了李圆圆的一个电活,她说,“火灾调查员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线索,你还记得案中用美元折成的纸飞机吗?那个钱是假的。” “假的?” 正在此时,有一架纸飞机正巧落在他的头顶,掉在地上。 祝君富抬头看着这二十层楼的富云新城。 在天台,有几个小孩,正嬉闹着抛出了一架架彩色的纸飞机。 他对电话那头的李圆圆说,“我好像知道是为什么会起火了。” …… 案发当日。 晚上六点,江美诗和健身教练,偷偷打开了十八楼房间的门,里头漆黑一片。 他们互相亲吻,从大厅滚到房间,浑身是汗。 江美诗大叫着你爱我么,你爱我么? 她好久都没听到这个回答。 …… 陈念娇坐在家里的梳妆台前,用卷发棒把头发卷成波浪,接着他把自己的脸涂得白白的,做了睫毛,抹了口红。 从柜子里挑出一套嫩粉色的露肩衫换上,忽然有一刻,他问了自己,我是谁? 不过他看着镜子中那张迷倒众人的脸,笑了一下。 他太需要这个世界的关注。 或许这就是上天赐予他最佳的“双面人脸”。 …… 李忠明在家里吃饭,儿子过几年想出国念大学,刚才老婆又和他抱怨,她觉得他们家太旧了,想装修一下。 李忠明一面听着老婆唠唠叨叨,一面盯着杂志上一辆新款轿车,这个牌子他很喜欢,他的那辆破车已经开了七年了。 哪有这么容易啊! 李忠明想,这个世界睁眼闭眼都是钱钱钱钱,老板虽然有钱,可是对他的员工都很抠,不抠又怎么能省下钱呢? …… 晚上八点。 陈百译来到富云新城,妈的,听说美国和朝鲜又不打仗了,他刚刚入手了几支纳斯达克的军工概念股,赶紧联络一下,抛了。 他真的放不下,钱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数字。 听说富豪榜我和上一位就差了一亿,陈百译一面走面想,下个月我就要超过他。 而此时陈念娇跟在他的身后,他们互不认识,一起乘坐电梯上乘坐电梯上了十八楼。 到了门口,陈百译开门,陈念娇在后头叫了句,“老板,能不能把一百万余款给我,我有急用。” 陈百译看着面前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你他妈是谁?” “整容天后,你不记得了吗?你承诺给我们每人两百万。” 陈百译想,这件事还是到屋里说方便。 于是他让陈念娇进屋。 一进屋就开始骂,“谁他妈让你来找我的,这件事不都是李忠明负责吗,你去和他说。” “他说他帮不了我,他也是打工的,让我要找就去找你。” 混蛋! 陈百译想,这个李忠明办的什么破事,居然连个半男半女都搞不定,下周我就开了他。 接着,他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没钱。” 这种话,陈百译说惯了,对每一个人,他都说没钱。 陈念娇太想救他姐姐了,他跪在地上,“老板我求求你了。” 陈百译开了瓶酒,一面喝酒,一面看着陈念娇。 他很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酒喝的有些多了,他脑中有了些变态的想法。 撕了这半男半女的衣服,看看他里头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已经53岁了,已经见过了太多,需要用很多新鲜的事,让他觉得更兴奋。 () 第334章 【三十九】称人结 健身教练躲在床下,他很害怕,他只是想玩玩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倒霉,他丈夫居然在门外,这可怎么办。 江美诗耳朵凑着门,听着外头的声音,怎么办,一会儿怎么和丈夫解释,怎么逃走。 她想享用陈百译的钱,和健身教练的感情——好久没有人这么肆无忌惮的吻她了。 晚上八点半。 陈念娇一个酒瓶砸在陈百译头上,跑出了屋子。 过了几分钟,江美诗从卧室走出来,看到陈百译躺在沙发上,头上都是血。 “老公,你怎么了。”她问。 “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里屋睡觉。” 睡觉? 陈百译看到江美诗穿了一条若隐若现的裙子。 他把手伸进她的两腿间,里面什么都没穿。 “操,你个贱人。”他一巴掌盖了过去,“你居然敢在我的房子里偷吃。” 我的房子。 陈百译自始至终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江美诗也是他的一个独占附属品。 他很生气,去厨房找刀,大吼,“那个小白脸在哪,看老子不砍了他。” 江美诗拉住陈百译,陈百译反手放下刀,坐在江美诗身上一阵毒打。 健身教练从卧室门缝看到这一切,他心想,现在是逃不掉的,再打下去出人命了,他拉开门去阻止。 陈百译看到健身教练,一口气上来,胸口顶了一下,他有心脏病。 他和健身教练扭打成一团,他想去拿刀,健身教练一慌,用力掐住陈百译的脖子。 陈百译的胸口又顶了一下,心脏病发作,他晕了过去。 晚上九点二十分。 豆豆,一个九岁的孩子走进了富云新城。 他的书包里有一张不及格的试卷,他不想回家,他知道他爸一定会打他,自从父母离婚之后,他爸就老打他。 他爸是个工头,平时不是上班就是赌钱,一天扔给他十块钱买盒饭。 最近他爸输了很多钱,如果看到这个不及格试卷,肯定逃不了一顿打。 他在这个城市走了很久,他不想回家,他来到这个小区,坐电梯上了二十楼,来到天台。 晚上九点三十分。 江美诗和健身教练,在屋里商量了很久也找不出对策,她们把陈百译的“尸体”藏在卧室,然后离开了屋子。 李忠明从家里开车出来,一路上他就想着,一会儿要不和老板说说,看看老板能不能借他点钱。 他很了解老板的脾气,老板会说,忠明啊,不是我不借,公司有公司的规矩,你不要想太多,好好干。 “去他妈的。”李忠明朝车窗外吐了口痰,自己都快四十了,活得怎么这么窝囊。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 豆豆坐在天台上,从书包里拿出一包烟,抽了一口。 这几年,没有人教他怎么做人,那他就自己学做人。 跟着他从书包里拿出《大富翁》的棋牌玩具,自己和自己下棋,他已经很习惯自己和自已玩了。 他手里抓着一叠游戏美金,现在的棋牌玩具做的都很逼真,这钱就和真的一摸一样。 豆豆忽然觉得很无聊,看着这孤寂的夜空,他很想离开这个无聊的城市。 想着想着,随手用美金折了一架纸飞机,飞了出去。 他想试试,如果纸飞机燃烧了能够飞多远 于是他又折了一架纸飞机,点了火,飞了出去。 他觉得很有趣,就把手里的美金道具都折成纸飞机,点了火,在空中乱飞。 他看着眼前的奇景,那些火光,那些钱在夜空中各奔东西。 其中有几架纸飞机刚好落在了十八楼的阳台上,窗户开着,落到了书房内,窗帘上,地毯上,引发了零星火苗。 晚上九点五十五分。 陈百译被烟呛醒了,妈的,我怎么躺在床底下。 他爬了出来,打开卧室的门,妈的,失火了,快跑。 他打开了屋外的门,脚刚一踏出去,不行! 我的钱还在书房,那里可藏了几百万美金。 他用手捂着鼻子,冲进了书房,里头火已经很大了,他赶快去找书柜的机关。 打开暗门,里头是保险柜,他手去输入密码的时候还被烫了一下。 不行,我的钱! 他忍住疼痛,手被灼伤起泡了也不顾,打开保险柜,把一叠一叠的美金装进袋子里。 钱飞了出去,在火中被轻松的燃烧成灰烬。 完了!完了!我的钱。 他按着胸口,就好像把心脏揉捏成团那么痛,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 完了!完了!外头还有几亿买回来的玉石原石,怎么办啊! 他快哭出来了,他已经有点不能呼吸了。 “老板。” 陈百译转过头,在火光中,看到了一脸错愕的李忠明…… —————————— 揽月山位于城市东郊。 海拔1400米。 在半山有一个绿幽潭,又名放生池。 四面有石栏保护,常有市民前来此放生草金鱼和水龟,祈祷安康。 一只个头很大的灵龟,从石头上钻入绿幽潭。 它游过一片鱼群,游过几只伸着头在吃一些漂浮物的巴西龟,它继续朝着绿幽潭的最深处前行。 到达约水下十八米的位置,忽然被一条棕色的麻绳缠住了。 绳结的下端连着一块大石,绳结的上端绑着一具尸体。 它用力扑腾了几下,麻绳的结被打开,是一个活结,而后灵龟不知所踪。 一具飘着黑色长发,面部只剩下白骨的尸体浮出水面。 探员三人抵达案发现场之后,分头行事。 灵月桂正在和发现尸体的几个市民做着笔录。 按照他们的描述是,在清晨来这里放生时,看见尸体浮在了水面上。 尸体的面部只剩下白骨,身上被捆了很多道绳子,这无疑是一起谋杀案。 之后,灵月桂开始沿着尸体被发现处,寻找死者生前的轨迹。 绿幽潭中立着一座矮山,应该是在山顶抛下尸体。 灵月桂登上了山,山高十米,山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石块。 她想,凶手应当是将尸体与石头捆绑,而后从此处抛下绿幽潭。 她看着山下,潭中正游着几个蛙人,正努力把一块缠绕着绳子的石头推出水面。 而后她看到了空地上,那具平放在布上的尸体——散落的黑发,骷髅头的面部,红色风衣,牛仔裤,缠绕全身的绳子。 尸体体格偏小,估计是一名女性。 山上吹过的凉风,让灵月桂的身上密密起了鸡皮疙瘩。 这一幕即便是远远的看着,都令人毛骨悚然。 “死者,是一名女性。估计年龄在十五六岁之间。” 法医带着口罩,用镊子在女子的面部——应该称之为头骨处,提取一些碎肉。 “死者在沉入潭底之后,由于面部、手部、足部暴露,应当是被潭中的鱼群,食肉巴西龟啃食,所以头部和手足只剩下了骨头。” “死亡时间不好推测,至少有十个月到一年左右。” 一年。 这也就意味着,这起案件他们所知的线索会非常少。 死者的身上缠着绳子,绳子与石头相连,如果不是灵龟无意间穿透了绳结,这具尸体应该都不会浮出水面。 法医在死者的身上轻轻触碰:“身上的伤痕泡在水里太久,查不出来,具体的我要在详细检验之后给出报告。” 几个蛙人第五次从潭中上岸后,摇了摇头。 除了找到那块与死者一起下水的大石头,和死者穿着的运动鞋之外,再无收获。 这名女死者的身份,暂时无法确定。 “这真的是一起非常棘手的案件,光是比对一年的失踪人口就已经够呛了,就算确认了死者身份,那么凶手是谁?” “事情已经过了一年,任何的嫌疑人,都不可能提供一年前的在场与不在场证明,无疑就是大海捞针。”鲍余说。 祝君富盯着那堆绳子看了很久。 他走到尸体边,又跑到被绳子五花大绑的石头旁,细细看着绳子上的痕迹。 而后掏出手机查阅了一些图片,推测出:“我们现在可以确定一个方向,这个凶手很会绑绳子。” “什么?”鲍余一愣。 “你看,这块石头特别大,有一百斤重,不像是来自这附近,应该是山上的什么石堆旁,所以凶手应当很熟悉这一片的地形。” “他巧妙的利用了一种绳结受力的方式,把石头背上矮山,绑住尸体。” “你再认真看看这种绳子的打结方式,这个叫做称人结。” () 第335章 【三十九】王绮梦 祝君富找来网上的一些图片,这种捆绑死者的打结法正是“称人结”。 是货车司机用来绑货拉车特别适用的,绳结非常之牢固,并且又是精妙的活结——只要拉动其中的一根绳头,就可以把绳结解开。 “所以,凶手是男性的几率很大,熟悉此处地形,并且有可能是个货车司机。” 法医将女死者用封口袋密封,几个助理将尸体抬走。 鲍余心生怜惜,十几岁的小女孩,这么年轻。 为什么会死在揽月山中。 十几岁? 鲍余想起了什么,对祝君富说,“我们去逸美画院看一看。” 逸美画院建设于一千四百米的揽月山顶,占地四十亩。 画院中有仿古代书院的亭台、园林、假山石,教室与宿舍又延用LOFT工业风。 将古建筑与工业风相融合设计,无论是站在画院的任何一处都是风景 逸美画院只招收10一15岁的少年,每年投考画院的约有一万人,而录取名额在20人左右。 这是一个培育天才绘画少年的基地。 据说曾有富商愿意付出每年三百万的学费,想送子女入校被拒,毕竟只要能登上逸美画院,就表示,你确真是一名天才。 三人到了画院门口,立着一个保安亭。 有个男的年约四十来岁,标准的莫西干头,穿一件粉色的老虎图案的短袖,手上戴着很多藏松石的文玩手串。 一面炒着回锅肉,一面唱道:“什么鬼魅传说,什么魑魅魁魉妖魔,只有那秃鹰在幽幽的高歌……” “打扰一下。”灵月桂敲了敲窗户。 “呀,美女,什么事?” 灵月桂说明了来意,对方是逸美画院的保安队长,名叫老罗。 老罗从兜里拿出烟,开始分给鲍余和祝君富,又去烧水泡茶,一副社会上混的老油条的样子。 “兄弟啊,不是我不放你们进去,这个,你们有证明吗?搜查证什么的,我们这地方,就算是市长带团来看都要提前预约,还不一定让进,画院里都是搞创作的,很怕被打扰。” 逸美画院在国内,乃至国外都享有盛名。 你可以想象,几十个天才少年在一个院子里醉心创作,无论是石壁上,亭子的柱子上,甚至是树上,都有可能藏着一个未来的惊世大作。 这里走出去的画家,每一张作品都是百万加的竞拍起步价。 此时三人,确实也没有特别的证据指明,死者会与逸美画院有何关联。 正准备走时,忽然从门内走出一个女子,她带着一个情绪很不稳定的十二岁小孩。 这个小孩像是失控了,一直哭一直哭,说着,“你求求校长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小孩今天被学校劝退。 原因是经过几个月的观察,发现可能并不适合继续进修,理由也很简单,略有天分,仅此而已。 画院每季都会劝退几名学员,劣汰优胜,而将重点留在剩下的那么几人当中。 小孩很伤心,他知道他走出去后。就意味着他没希望了。 他要回到学校去念书,或者找个二流画院继续画画,他的天分不被承认。 而安慰小孩的女子,正是逸美画院的心理辅导员王绮梦。 她一头中短发齐刘海,年约三十二三,面庞白哲,文静端庄,嘴角边有一颗浅浅的痣,穿着白色棉麻衫,给人的感觉看起来很舒服。 她一面劝慰着小孩,一面送他上了门外的车。 鲍余从看到王绮梦的那刻起,眼睛就没离开过她。 王绮梦,这人是他的小学同学,是鲍余一直暗恋的对象。 只不过在十一岁的时候,王绮梦因为家中父母车祸离世,去外地投奔亲戚了。 在离别前夜,二人在夜空中飞着纸飞机。 王绮梦对鲍余说,“你不能忘了我。” 而鲍余就守着这个约定二十年。 时光一下子倒退了二十年,那些封尘的回忆如纸飞机般飞过,又飞驰前行,直至今日再遇上。 “绮梦。”鲍余温柔地叫了一句。 灵月桂和祝君富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面前这个一米八多,国字脸阳刚满满的他们的头儿,居然发出这么娘炮的声音。 王绮梦回过头,确认了很久,脸上又是激动又是欣喜。 “鲍余!” 接着两人就在门口聊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查案的。” “你做警察啦?是什么案子。” “哦,我们在山中发现了一具年约十五六岁的女尸。怀疑死了一年了。” “女尸?”王绮梦的手按住胸口,没站稳,柔弱地瘫在鲍余怀中。 “别怕,别怕,有我在呢,呵呵,你的胆子还和以前一样小。” 鲍余凝望着王绮梦,如梦般的面庞。 祝君富和灵月桂看着眼前郎情妾意的一幕,这画面就好像是电影里的《乱世佳人》。 估计这两人的戏,是没那么快结束了。 “咳。”灵月桂咳了一声。 祝君富抬了抬手表示意鲍余,这又快到送餐高峰了,还有很多外卖订单在和他招手。 鲍余挥了挥手,意思是该滚就赶紧滚吧,我这也忙着呢。 他继续与王绮梦聊着过往。 灵月桂和祝君富沿着山路下山。 不过一路上灵月桂戴着耳机听歌,也不和祝君富说舌。 “你这段时间是怎么了,好像和我有点疏远啊。”祝君富问。 “没什么,本小姐忙。” 灵月桂觉得,她应该和祝君富保持一定距离,毕竟现在他的前女友李圆圆回来了。 而且他们应该有在约会,不过灵月桂又很想知道他们最近到底发展的怎么样,就问,“怎么样,追到手了没?” 祝君富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比如我每次都穿着好看的衣服去赴约,去的餐厅,看的电影都很棒,可就是感觉与她见面的时候有点不自在,可能是压力吧。” 祝君富和李圆圆五年前分手之时,都背负了一段黑暗时光。 祝君富是看着他的四个同事炸死在他的面前,而李圆圆是明尼苏达奸杀案的唯一目击与受害者。 再度重逢,虽然很努力的想要跨前一步,看看能不能再度成为恋人。 但无形中,五年前那些至暗时刻就像是不散的烟,再度萦绕。 快乐与悲伤如影随形。 祝君富说,“我觉得好像还是和你在一起,被你骂,和你吵的时候会更舒服点,可能就是我骨子里贱,皮痒吧。” 灵月桂听着祝君富唠唠叨叨。 一路与他看着山中黄昏吹过晚风,心头微微有些甜。 接下来,调查女尸的身份成为案件的第一重点。 警队在根据近一年的失踪人口比对中,均无所获。 到了第七日,法医在详细检验女子尸体后得出了重要线索—— 死者在死亡时,应该是怀有二至三个月的身孕。 她居然怀孕了。 一个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居然怀孕了。 是情杀? 由于案件的离奇性与话题性,使得其得到高度曝光。 很多公众号新闻,选用惊悚和爆炸性的标题,例如“神秘女尸”“山野屠夫“之类的,将事件朝着恐慌面扩散。 而这无形带给了警方压力。 身为公安厅新媒体部的李圆圆,最近头也大了,她需要一遍又一遍的核查文稿,同时又要澄清不实遥言。 有人为了博得高高在上的点击率,凭空捏造颠倒黑白。 李圆圆真有这么一种感觉——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不是案件本身,而是人心。 鲍余最近每天都背一个背包去上班,下班了就到洗手间换上champion的套头衫,窄腿修身牛仔裤,Aj的鞋,对着镜子抹发蜡说一句,“我还行!” 然后开着车,去逸美画院与王绮梦约会。 王绮梦是逸美画院特聘的心理辅导员,画院的每个天才少年都由她负责跟进。 她说,其实她觉得作为心理辅导师很痛苦,特别是当有学生因为不合格被送走的时候。 那时候,那些少年创作不出东西了,阅历不够,经验不够,这也是人生无奈之事。 他们离开学校后,要么就是在漫长的无人问津中撑下去,要么就是接受从天才变成凡人。 看过的人越多,王绮梦就越痛苦,所以常常需要放空自我舒缓。 她和鲍余坐在山顶吹风,聊着往事。 () 第336章 【三十九】洛丽 王绮梦说:“你知道吗,在我十五岁的时候离家出走,那个时候我认识个搞音乐的,我坐着他的大篷车随他去各个地方……” “没过多久,他甩了我,他把我留在陌生城市,身无分文。为了钱,我什么活都干,撑了一段时间,情绪很低落,我想到了死,是一个警察救了我。” “后来我被送到心理治疗医院,在那里渐渐好起来,也是在那学的心理课,上了正规大学,工作奋斗,结婚又离婚,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她一口气说完,舒服不少。 而对于鲍余,就像是听过一场漫长的电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口琴,吹起《红河谷》的歌谣: “在这里有个人会孤独,你眼中的离愁写着迷雾。” 王绮梦用信纸折了一架纸飞机,哈了口气,飞出的纸飞机盘旋在山谷中。 …… 又经过长达十天的侦查,案件找到了突破口。 警方顺着女死者曾经怀孕这一点,在各个妇产医院问询,找到几个疑似死者的人。 其中有一名女性名叫洛丽,十六岁,一年前曾经在医院检查出怀孕,本来都定了下次的复诊时间,交了钱,却迟迟未来,也未留联系方式。 警方根据这条线索,在档案库取得洛丽的资料,走访了洛丽的家。 是在一个农村里,洛丽是个弃婴,后来被这户人家收养。 大约在两年前,被一个叫做叶曼笙的女子带走,这个叶曼笙是知名画家,同时也是逸美画院的校长。 她发现了洛丽的绘画天分,将她带去逸美画院,此后两年,这家人与洛丽再无联系。 警方在洛丽的房间找到一个铁盒,铁盒里有一个牙齿,这个是洛丽在十二岁脱落换牙留下的。 而法医根据牙齿中的牙髓与死者DNA比对,最终确定,这名女死者,就是洛丽。 在确定了死者的身份之后,警方进入逸美画院,展开调查。 灵月桂和祝君富,对逸美画院的负责人叶曼笙做笔录。 她是国内颇有名气的画家。 作品中有一种抑郁到窒息的颓废风,一年前她最新力作《顶峰》,画的是在山顶上,站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女孩。 这幅画有人出三千万想要买下,叶曼笙不卖。 许多评论家说,这幅作品是叶曼笙创作的顶峰。 此刻她坐在宽敞的办公室内,身后的墙上正挂着这幅油画《顶峰》,一旁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揽月山的全貌。 叶曼笙年约三十八岁,样貌瘦小精致,蓬着头发。 一身波西米亚花色的宽大连裙,手中夹着细长的摩尔香烟,说话时跳跃的厉害: “洛丽是我两年前在一个村子里发现的,那天我在村中随处走着,听见一女孩正在很大声的哭坟,这人就是洛丽。” “她哭的是一个陌生的死人,哭坟是当地的一种习俗,她说这样哭一天可以赚200。” “我和洛丽交谈了一会儿,我发现她的书包里有几张涂鸦画,我看出了她的天分,她很像我的小时候,无论是从模样还是性格上。” “我想帮她,就问她要不要和我学画,我说你的人生值得拥有更好的。她想了想,就随我进入逸美画院。” “她确实很有天分,是我教过的最好的学生,她未来的成就,一定远胜于我,我把一切所能都交给她,对她放纵自由,她是这个学校唯一可以随时离开下山的人。” “我给她钱,带她去巴厘岛和尼罗河,让她多看看这个多彩世界。可是,一年前的一天……” 叶曼笙停顿了一下,“那天,她说她怀孕了,想离开这里,和那个男的远走高飞。” “我给了她一巴掌,我说你才十五岁,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那个男的是谁?” “她不肯说,态度也很坚决,说一定要走。” “我对洛丽说,只要你从这个门出去,我就收回我给你的一切,你会一无所有,到时候你穷了还要回去哭坟,做一个村姑,只有我明白你的才华!” 叶曼笙手里的烟,有了长长的烟灰,而后落在裙子上。 她拍了拍,轻轻地说,“洛丽还是走了,也就是那天以后,我们再无联系,没想到这竟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 鲍余和逸美画院的校长助理,吴皓文做了一份口供。 他二十七岁,知名康桥大学工商管理专业毕业。 虽然职务是校助,不过这个学校的运作,以及出售画作等生意全由他控制。 按他的话说,“老板叶曼笙沉迷创作,而我必须为画院赚钱。” 他戴着一副眼镜,外貌清秀讨巧,“洛丽确实是于一年前被叶曼笙开除的,老板做事从来不会和你讲为什么,她想培养谁就培养谁,想放弃谁说一句那人就得走。” “可以理解为,她的世界里只有艺术和画,对于人情世故什么的根本不去理会。” 至于对于洛丽的印象,吴皓文说,“不是太了解,洛丽有一个自己的房间,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有人给她送上门,平日她就在房间画画。” “叶曼笙对她特别宠,也管的很严,不让洛丽交朋友。叶曼笙认为只有孤独到极致,才能将这种感觉统统释放在画纸上,创作都是孤独的。” 吴皓文无奈一笑,“听起来是不是难以理解。” 接着,他出具了洛丽的离校档案,证明洛丽是在一年前离开画院。 至于洛丽有没有怀孕,和什么人暧昧,吴皓文很“肯定”的回答:“不清楚”。 录完口供后三人碰面。 鲍余看时间也差不多,就让祝君富和灵月桂先回去了,他自己去了王绮梦的办公室。 “有什么发现吗?”王绮梦问。 “没有什么头绪。” “或者我可以帮帮你?你知道画是可以说话的吗?” “说话?” 王绮梦神秘一笑。 而后鲍余获得许可,进入了洛丽在逸美画院的房间。 约有一百平米,只有一张床,四面白砖墙,头顶是玻璃的,可以看见整个天空。 这里既是她的画室也是寝室。 这是一种极度空虚的创作状态,洛丽可以在房间跑闹跳,看见最美的夜空,可是无人分享。 墙壁上涂鸦了很多随笔画,地上,房间各处散落着画板——这些作品全是属于逸美学院的财产,天才最初诞生的灵感之作。 王绮梦用手抚摸着墙上的画,“虽然我没有见过她,可是我可以从画里感受到她的孤独,她真的是一个独具天赋的画家。” “你刚才说,画可以说话?”鲍余问道。 () 第337章 【三十九】画的声音 “嗯。” 王绮梦收拾思绪,而后解释:“其实画是可以反映每个人的内心世界的,国外有一个著名的心理测试,叫做《房树人投影测试》。” “房、树、人?” “通常这也是在画中最常出现的元素,可以由其窥视画作者的内心。” “就比如房子代表个体出生、成长的象征,包含了画作者对家庭的态度和想法。” 她指了指洛丽一幅画中的房子,“这个房子形状很扭曲,屋内竟然下雨,说明她的身世坎坷,应该是缺少父爱母爱,所以对于家,她没有概念。” 鲍余暗自惊讶 根据洛丽的档案,她确实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后来一直到五岁,才被一户农家人收养。 王绮梦继续指了指,画中房子上的门,“这个门很小,精致,神秘,上头绣有蛇图案的花纹。” “这说明洛丽是一个有防备的人,她不想别人进入她的内心世界,不过,你有没有发现,这个门是打开一点点的。” “她在画这张画的时候,应当是遇到了一个想让他进屋的人。” 画作下面显示的日期是一年多前,也就是洛丽遇害前的几个月。 接着,他们来到一张画有大树的画旁。 “树是象征了画作者的自我形象、姿态和内心平衡,和对于生活的态度。” 她指了指这幅画,是一棵矮树,分岔出约几十条枯枝,缠缠绕绕,树下有一个苹果。 “画这张画的时候,洛丽应该是陷入犹豫不定中,你看很多树枝的末端都笔墨很重,有一个一个的点,说明她遇到了件事,在思考该怎么解决。” 她抚摸那画中树上垂下的咬了一口的苹果,“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她应当是想表达那既甜美又危险。” 鲍余没有想到,一张画能够看出的有这么多。 难怪艺术是无价的,就算一万个人都觉得是不知所云,只要有一个人能看明白了,他能捧得起你,你就是天才。 接着王琦梦走到角落,捡起地上的一张铅笔画。 这张画中是人——是一个模糊的裸体的男子侧面。 她暗暗吃惊,“通常裸体画是很不常见的,尤其是腰部。你看这张画的腰部线条特别分明,这代表性——” “洛丽应当在很享受与某人巫山云雨,再看这个男子的腿,画的就很潦草,且长短大小不一。” “这又说明了什么?这个男的是长短腿?”鲍余摸不着头脑。 “腿部在心理中,表达对于现状的看法,比如你想走,你想逃,这很好理解吧。” 她指了指画中的长短腿,“洛丽她不知道画中人是想走,还是想留,爱不爱她,所以她非常矛盾。” “我有点蒙了,那么综上所述呢?”鲍余挠了挠头。 “如果创作的是幻想对象,比如,你希望遇到的理想伴侣什么样的,就会把五官画出来,而这张画中的男子面部是没有五官的,说明洛丽有意隐藏男子的身份。” “你告诉我结果吧,我快疯了。” “综上所述,洛丽爱上了一个略有些成熟的男子,不过他们的关系不可告人。”王绮梦答。 …… 与此同时,祝君富和灵月桂并没有走出逸美画院,这里的景致实在太高逼格了,灵月桂怎能错过。 她掏出手机,让祝君富帮她拍照,还时不时提醒祝君富拍照的角度。 比如我左脸美,照相的时候镜头呈现尽量倾斜,要把脚的位置放在画面最下方压着线,蹲下来拍等等。 祝君富一直拍了一百多张,灵月桂找了个石阶坐下来,一张张的看了又删。 其实灵月桂在选照片的时候,想的很多,她本想选一张不经意穿着祝君富外套的照片,这件衣服发朋友圈的时候李圆圆一定会看到,也一定知道这衣服是祝君富的。 说不定两人还会大吵一架,那她岂不是有机会了? 灵月桂邪邪地瞄了祝君富一眼。 可转念一想,又暗自骂自己,灵月桂! 你这人怎么这么黑暗啊。 最后把祝君富给她拍的照片全都删了,只留了八张风景图。 加上一张自己手捧着脸的照片,附了段文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发了朋友圈,等着大家点赞。 女人,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能折腾的物种。 在他们不远处,坐着一个约十一岁的小男孩,正在画彩铅画。 祝君富瞄了一眼,视线就没再离开。 这个小男孩画的是保安队长老罗——坐在椅子上,旁边还有一条狗,还有茶杯,炉火烧着水。 包括电视里新闻主持人穿的西装,都画的清清楚楚,只是这个保安队长老罗的头发是寸头的。 祝君富记得,上次他见过保安队长老罗,他的头发明明是莫西千头,还擦了发蜡。 于是他就去问那个小男孩,“嘿,你画的是谁啊?” “老罗。”小男孩没有停下笔。 “老罗的头发明明是比较长耸得很高的那种,还有这画中的狗,我没见老罗有养狗可,而且老罗好像比你照片上胖。” “我画的是一年前的他,还有这条狗叫腊八,前几个月死了。” “一年前?你……你居然能记得一年前他的样子?”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很多事情在我脑海中过目不忘。” 哦,祝君富明白了,这个小男孩是个天才。 他能够记得很久前发生的事情,并且把这些都画下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洛丽的照片递给小男孩,“你认得这人吗?” “她叫洛丽。” 居然认得! 祝君富一阵窃喜,“那你记得她在画院里的事情吗?” 小男孩抬起头,眨了眨眼,想了想,“她不喜欢说话,我们也只是碰过几面。” “究竟是怎么样的几面呢?你可以画下来吗?” 祝君富心想,一年前,洛丽生活在这个画院里,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可他面前的这个小孩,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说不定能从他的画里得到答案。 小男孩说,“我试试吧。” 于是,他们将小男孩带到一个画室。 小男孩坐了下来,用铅笔开始画素描,他画得很快,一张又一张,那些洛丽在他脑中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全都展现了出来。 鲍余跑下山去,给小男孩买麦当劳,灵月桂在一旁端茶送水扇风,祝君富把照片贴在墙上和王绮梦研究。 大约画了有五个小时,小男孩完成了最后一笔,大喊一声,“累死我了。” 就好像是灵魂被抽干,倒头睡了下去。 而他一共完成了十张素描画。 他与洛丽见过十次,每一张画都被贴在了墙上。 现在,屋内的四人看着墙上的画,就好像洛丽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有两张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 第338章 【三十九】第二个称人结 约两小时后,祝君富和灵月桂到达案发现场。 吴皓文是被吊死在房中。 下方有一把椅子,看样子,像是自杀。 他的宿舍很乱,有很多箱子里装着他的生活用具和衣物。 染上与洛丽的丑闻后,画院开除了他,原本今天他就要离开画院,可怎么会自杀上吊? 祝君富打量着现场,发现桌子有移动过的痕迹。 绳子是从天花板LOFT风的钢构横梁上穿过去的,这个绳结的打结方式是一个活结,和捆绑洛丽的方式相同——是“称人结”。 法医开始对吴皓文的尸体进行检验: “脖颈处有很多道勒痕,整个脖子都是,后方也是,这不像是自杀,而是有人从后方勒死了他。” 他摸了摸吴皓文的皮肤,身体的僵硬程度和体温,插了根针。 “死亡时间大约是在昨夜三点到四点之间。” 这是一个漏洞百出的,模拟自杀的凶杀案发现场。 吴皓文是死于他杀。 房间内并没有提取到其他人的指纹,并且还有一个很困难的地方,整个逸美画院,只有在校门外装配摄像头。 而根据保安队长老罗所说,“画院到了晚上六点和第二日九点之间,是不允许别人进入的。” 调取外头的监控来看,并无可疑外来人员,如果说一定要有,只看到了昨晚六点鲍余进了画院。 换而来说,凶手极有可能是这个画院里的校长、老师、保安甚至是每一个人。 “难道说一年前杀害洛丽的凶手又再度作案了?” 灵月桂推测,“难道杀洛丽的凶手就在这个学校里?” “这可能是两起案件,有两名不同的凶手。” 祝君富指着面前的绳子,“虽然同样都是用“称人结’的捆绑方法,可是捆绑洛丽的绳子,是朝逆时针方向旋转,那个凶手应该是左撇子。” “而吊死吴皓文的绳子,缠绕方式是顺时针,这个凶手应该只是在模仿结绳方式而已。” “也有可能是同个人,故意这么做混淆视听。” “是有这个可能。” 而之后,他们在吴皓文的房间内发现了一幅画。 画中是一个少女,站在山上,浑身插着箭,有一种空息般的心碎,画作者的落款是洛丽,画作日期是一年半前。 “这幅画好眼熟啊。” 灵月桂想了想,忽然叫道,“《顶峰》!” 这幅洛丽所创作的画,和挂在叶曼笙办公室后方——叶曼笙一年前创作的《顶峰》油画,虽然是两幅画,但从构图的相似程度达到了八成。 “也就是说,洛丽之所以讨厌叶曼笙,很有可能是因为叶曼笙沿用了她的创作,抄袭了她的画!” “那么叶曼笙就有杀害洛丽的嫌疑,她害怕洛丽将这个事说出去,坏了她的名声,所以杀了洛丽。” “同样她也有杀吴皓文的嫌疑,吴皓文可能一直都知道叶曼笙抄袭洛丽画之事,借机提出威胁或是酬金,叶曼笙因此再度行凶!” 鲍余在一旁听着灵月桂与祝君富的推理,始终一语不发。 过了一会儿,他将祝君富拉到一边,“这个案件我不太方便查,因为昨晚我也在这个画院里,我也有可能是凶手。” “昨晚?你一个晚上都在这里?” “对,我一晚上都和王绮梦待在一起。“ “那你有没有发现,或者听到什么异常?” 鲍余想了想,回答:“没有。” “啧啧啧啧啧。” 灵月桂不知何时从一旁了过来,怪怪又邪邪地说,“警察叔叔,一整晚,好幸苦啊!” 祝君富和灵月桂,在画室内找到了叶曼笙。 整个房间就像是云雾中,乱七八糟的烟头,地上一堆画布和纸。 她自言自语,“这不对,那个……那个也不对。” 她没有灵感。 她已经很久找不到画画的感觉了,对于一个画家来说,这是致命的。 她抓着蓬松乱糟糟的头发,打翻颜料,那些红色的,蓝色的颜料抹在、滴在她的脸上,将她变成一个疯了的自己。 她承认了,在一年前她抄袭了洛丽的画。 “她太有灵性了,天分是什么你知道吗,就是很多人无论再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无意间,我看到了她画的那张画。” “一个女孩站在灰茫茫的山峰顶端,身上都是木箭,那种云和黑暗的表现手法太超前、太特别了,那张画就像是有什么魔力,让我一看就忘不了。” “于是我抄袭了她的画,取名《顶峰》。果然大获成功,那些评论家们说这是我今生顶峰的杰作。” “多么的可笑,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一个为了200元会去哭坟的女孩,学了不到两年画,就轻易的超越了我今生的顶峰。” “所以,你就杀死洛丽?”灵月桂问。 “没有。” 她否认,“我不会做那事,洛丽知道我抄了她的作品后很生气,不过我求她原谅我,念在一场师生的情分上,我求她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她同意了。” “她说要走,我就给她办了退学手续,这就是我和洛丽之间的事,再无隐瞒。” 她“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灵月桂又问,“那么吴皓文呢?” “吴皓文的名声已经臭了,我们画院不能留下他,我要赶他走,他不甘心,和我要钱,他拿出洛丽的画威胁我,和我索要一千万。” “所以你就杀了他?” “我给他了,我昨天就将钱打到他的账户,他要的是钱,钱有什么,如果钱能买来我的灵感,多少我都愿意给。” 之后灵月桂问,“昨天晚上两点到四点之间,你在做什么,有没有人可以为你证明?” 叶曼笙知道事到此时,有些秘密一定要说出来的。 她说,“昨晚,我和老罗在一起。在我的房间。” “老罗?” 灵月桂不敢相信,“你说的是你们画院的保安队长,老罗?” 她点了点头,“其实我和老罗保持这样的关系有几年了,我只是需要他的身体,随便哪个人的身体发泄一下,获得灵感罢了。” 接着,他们询问老罗之后,证明他整晚都和叶曼笙呆在一起。 …… 鲍余坐在正午光照下的画院长廊中,看着那弯曲的石路不知通向何方。 他浑身没有力气,使不上劲,昨晚他睡得太沉了,而醒过来之后就这般,脑袋觉得很重。 这种反应他知道——和服用过迷药的后遗症一致。 他不知道他该想什么,想知道什么,他觉得很乱,不知道这些事是为什么。 () 第339章 【三十九】凌晨三点的夜空 不远处一人大叫一声,“终于完成啦!呼,好累啊!” 他寻声望去。 是之前,画洛丽画像的那个天才少年,他抱着画板,画板上是他刚刚完成的画。 “你这画的是什么?”鲍余问。 “《凌晨三点的夜空》。” “凌晨三点?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 这张画是从小男孩宿舍的窗户视角完成的,画的是昨夜的星空,和逸美画院的景致。 鲍余盯着画看了一会儿,天空中有个闪烁探照灯的飞机。 下方是宿舍,一个窗户亮着灯,有个男的正在收拾东西,这个人是吴皓文。 这个小男孩真的是个天才,他能记下昨夜凌晨三点这么多细微的事,太不可思议了。 而鲍余的视线突然在某处停留,他不能确定,但是他的心如同倒入了整桶的冰块,冰和心黏在一起,凉和痛聚在一块。 鲍余看见了在画中,离吴皓文宿舍不远的长廊边,石路上站着一个人。 是一个女子的背影,从她的穿着,短发,身型上,他想到了一个人——王绮梦。 凌晨三点,她站在夜空下,就像是与画境融合,带着无数秘密。 …… 法医在详细检验过吴皓文的尸体后发现,他死前曾经饮用了部分红酒,红酒里应该下了迷药。 灵月桂在白板上画着圈圈,“洛丽是被吴皓文杀的,那么吴皓文又是被谁杀的呢,这其中的联系到底是什么?” “你先打住。” 祝君富说,“我觉得吴皓文没有什么理由杀洛丽。” “为什么?” “分手啊,这事情没有到了非杀不可的地步啊。你要知道,杀一个人,还是这么细思极恐的投下绿幽潭,这个凶手根据我的推测,他需要具备——” “性格黑暗、力气很大、熟悉整个揽月山的环境,还是个左撇子,曾经是个货车司机或者很会打绳结,而吴皓文,并不具备。” “好烦啊,那个警察叔叔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个时候居然休假,就剩我们两个人,你说怎么办吧,怎么查,祝君富。” “洛丽不是被吴皓文杀的,至于吴皓文是怎么死的,我们也不用查了。” “不用查?” 祝君富看着办公室内茶桌上的杯子。 杯子里的奶茶已经有了很多霉点,这已经是鲍余请假的第三天了。 他知道鲍余在这个时候突然请假,是一件非常反常的事,而这多半也和吴皓文的被杀案有关。 而鲍余的心中,确实有一个很难解答的真相。 他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时候就在路上走,沿着洛丽生前的轨迹,去过的地方,到过的绿幽潭,检查过的医院,住过的村庄,村庄之前呆过的孤儿院,一幕幕倒带回退。 而他在洛丽呆过的孤儿院,在与院长的对话中,院长说:“怎么老是有人来问洛丽的事。” “还有人来过这里?” “有,我记得是在半年前,她第一次来,而之后她又来了几次,一次次的问我洛丽的童年是怎么样的,在这里生活的开心不开。” “她是谁?” “她没有告诉我名字,大约三十来岁,中短发,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嘴角有一颗痣。”院长对着鲍余比划着。 第二日的黄昏,鲍余驱车前往逸美画院,他摇下车窗,看见了迎面走来的王绮梦。 他们去了山顶中的一个凉亭,王绮梦说,“这段时间你去哪了,怎么都不来找我,打你电话也不回,你很忙吗?案子查的怎么样了。你好像瘦了,样子很憔悴。” 这几天鲍余足足瘦了五斤。 他递上了一份亲手做的便当,看着王绮梦将便当吃完。 两人坐着,抬头是一片广袤的星空。“想听曲子吗?”鲍余问。 “好。” 她转过头,晚风吹过她的面庞,谜一样的美好。 而后鲍余掏出口琴,吹着那首《红河谷》。 王绮梦轻轻地唱: “谈笑中念往事一幕幕,看湖中倒映着云影相逐。” 一曲吹完,鲍余变了声线。 是那种由心底发出的颤抖,而疼痛的声音,问,“整件事到底是什么样的?” 王绮梦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 “吴皓文被杀那晚,你让我去你的宿舍,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在酒里放了迷药?” 王绮梦没有回答。 “为什么你会在凌晨三点,出现在吴皓文宿舍的楼下?你和我说过你不认识洛丽的,为什么你要去她呆过的孤儿院问她的消息?” 鲍余站起身,用力摇着王绮梦,“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我胡思乱想的,都是我猜的,你告诉我我猜错了,你可以打我,说我不应该怀疑你,好吗?” 王琦梦看着这个爱着她的男子,看着他眼中的情。 沉默了一阵,抿着一个无奈的微笑,说道:“就和你猜的一样,是我杀了吴皓文,至于是怎么杀的,又不是什么诡计太高的事,大警察,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他?” “上周,我无意经过叶曼笙的办公室时候,听见了她和吴皓文的谈话。” “吴皓文说叶曼笙抄了洛丽的画,叶曼笙说吴皓文睡了洛丽,她说搞不好洛丽就是你杀的。” “吴皓文说:‘你可别诬赖我,我只是给她吃了堕胎药,然后把她丢在山上,要是我当初早知道洛丽这么有天分,就和她远走高飞了,我真后悔和她分手,白白没了几千万,不过也不要紧,现在找你拿也是一样的。’” “他又说,‘搞不好就是你怕抄袭画被揭发,就杀了洛丽。’” “他们将洛丽当成商品一样,讨论来,讨论去,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扎进我的心,不光是吴皓文,我也动了杀叶曼笙的心。” “他们可能都不是凶手。” “不管是不是,他们都毁了洛丽。” “洛丽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是让鲍余怎么也猜不出的问题。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十五岁那年,爱上了一个地下音乐人,我坐着他的大篷车和他去各个地方,我们喝酒,唱歌,穷的叮当响,做了很多胡闹之事,直到有一天我怀孕了。” “他抛下我跑了,他是个王八蛋,我只身一人顶着大肚子,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想过自杀,一个警察救了我,然后在心理康复医院内,我生下了一个女婴……” () 第340章 【三十九】老罗 王琦梦有些抽泣,说话的时候在发抖和绝望。 “我没有足够的勇气抚养她,那个时候我才十六岁,我只有十六岁,我真的觉得压力好大。” “我只能把她丢在孤儿院,而之后,我想要忘记这段不堪的过去,我辗转了很多城市,一个又一个。” “我一面打工一面念书,考上了大学,有了工作,后来还结了婚,又离婚,匆匆十多年,孤身一人,我没有家,我对所有事物缺乏安全感,我很抑郁。” “直到一年多前,我那病起起落落的好像可以抑制住了,我又想起了十几年前生下的女孩,我很想找到她弥补点什么。” “于是我去了孤儿院问院长,院长说女孩已经被送到了一个村庄,我又去了那个村庄,他们说女孩一年多前就去了逸美画院。” “我到了逸美画院,又听说女孩早在一年前就走了,那个时候我真的找的很累了,而且这个画院是她呆过的地方,又在招人,于是我就留了下来。” “后来遇见了你,直到从你口中得知这个女孩死了,我很难过,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我就陪着你破案,一步步的,在她曾画过的画中,感受她的过去,做过的事,心里在想什么。” “她真的是一个天才少女,居然可以画出那么多那么棒的画,可是她的命运就和我一样惨,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怀了孕,作品被人抄袭。” “最后,还死在了一条都是鱼和龟的深水潭,足足死了一年尸体才被人发现……” 王绮梦把头扎进鲍余怀中。 用牙齿咬着他的胸口,压抑的、致郁的、愧疚的、悔恨的、复仇的无数情绪爆发出来了。 三十二岁的她,最后叫出了那个女孩的名字。 她的女儿的名字—— “洛丽。” 他们在山间坐了很久。 鲍余很想知道,王绮梦究竟有没有爱过他,还是只是把他当成杀吴皓文案件里的“不在场证明”。 不过这个问题,他始终没有说出口。 王绮梦将头靠在鲍余的肩膀,抓着鲍余的手。 她知道她的抑郁症更重了,她知道明天她就要被关进拘留所,她知道,此生也许她都不会拥有一个家。 她知道,鲍余是爱着她的。 她知道,他们是不可能的。 他们看着深邃的夜空,和各有天命的孤星,心中虽然千言万语,却又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们如此静静坐着,度过这最漫长却也短暂的黑夜。 …… 至此,吴皓文的被杀案告破。 王绮梦承认,当晚她带了红酒假意为吴皓文践行,而在杯中下了迷药。 趁吴皓文昏迷时,用绳子勒死他,而后伪装成上吊自杀的假象。 但是洛丽一年前的被杀案,也同时随着吴皓文的死,而陷入更为艰难的举证中。 凶手有可能是吴皓文,也有可能是别人,时间过去的越久,就越难判断。 鲍余请了一个月的长假,他打算休息上一阵,或者是去旅行,或者是去拘留所探望王绮梦。 可是王绮梦不见他,他也不知道他准备等王绮梦多久。 是十年,还是二十年? 他在十一岁开始,曾等过王琦梦二十年。 现在是第二个二十年。 爱一个能有几个二十年,这个问题好像没有答案。 祝君富始终相信,吴皓文不是杀死洛丽的凶手。 于是他和灵月桂继续开展调查,重点依旧是围绕着揽月山一带,他们怀疑有可能是流浪汉,或者逃犯什么的,所以对这附近村民频繁走访。 工作量很大,他们必须分头行事。 有一天查到了晚上六点半,灵月桂在村口等祝君富来接她,收到一条短信,店员说咖啡馆今晚爆满,赶快回家加班。 “奶奶的,祝君富这都多久了,还没来。”灵月桂心想。 此时开过来一辆皮卡车,车窗摇下,里面是老罗,他说可以捎灵月桂一段路。 “不等了,毕竟还有几百块的生意在等着我。”于是她上了老罗的顺风车。 下山的路需要约四十五分钟。 车刚启动不久,突然震了一下,好像水箱没水了。 老罗下车用左手打开车盖,左手使用工具检查车子,给水箱加水。 他是个左撇子。 车上很闷,灵月桂也下了车。 她看到老罗的皮卡车后面有一堆货,就问老罗,“罗哥,这都是什么呀?” “哦,都是画板、石膏、塑形粉、颜料之类的,画院的材料用量很大,需要整堆整堆的买。” 突然的,就是这么不经意。 灵月桂看到那些货物纸箱被绳子绑着,而这种绑绳子的结扣方式很特别,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灵月桂心头一惊,这个结就是捆绑洛丽的绳结——“称人结”。 无数关联的碎片,在她脑海中盘旋,老罗和叶曼笙是秘密情人的关系,叶曼笙有把柄在洛丽手上,他还是个左撇子……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车修好了,上车吧。”老罗说着,发动引擎。 “你怎么还不上来?不是赶时间吗?” 他转头看着灵月桂站在车后,一直出神地看着皮卡车后的“称人结”。 老罗捏了捏手关节,他在思考着什么。 “哦,来了。” 灵月桂坐上了车,用手抓着安全带。 她在紧张,毕竟当她刚推理出洛丽被杀案另有隐情后,这个疑犯现在就在她的身旁。 “你来这山上,做什么呢?”老罗问道。 “查案。” “什么案子?”他的左手在方向盘上捏了捏。 “额……有个村民家的牛被偷了。”灵月桂并不打算告诉老罗实情。 “看来做警察很累啊。对了,洛丽被杀案结了吗?我听说凶手是吴皓文。” 此时天色已暗,山路上没有灯,只有车灯在山中射出微弱的光亮。 老罗一面缓缓的开车,一面用余光观察着灵月桂的反应。 “额……应该就是他吧,我也没太问,案子太多了,要不你在这里把我放下吧,我等祝君富来接我好了,你送我下山也不方便。” “这里很危险的。” “没事啦。” 遇到这种情况,灵月桂心里头觉得毛毛的。 她本能的想下车,而这个本能就愈发让老罗觉得不对劲。 “我还是送你下山吧。” 老罗一踩油门,将车从分叉路驶入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上。 这条小路很少有人会来,这座揽月山他跑过几百次,他太熟悉了。 而这一路上,灵月桂的细微举动都让老罗心里更确定,十有八九那件事她发现了。 而这一切,也都被灵月桂觉察。 完了,怎么办! 冷静,冷静。 就在这时,祝君富打来了一个电话。 () 第341章 【三十九】吻 “你在哪里啊?”祝君富在电话里问道。 “我在车里,我……我坐老罗的车下山了……你在哪呀,要不要来接我啊。”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学着猫叫,对着电话那头“喵”地一声。 这是她与祝君富特别的暗号,意思是“救命!” 祝君富很快明白了意思,“好的,么么哒,喵。” 他火速让警局的同事,追踪灵月桂的定位。 灵月桂挂了电话。 老罗问:“你这个喵是什么意思啊?” 灵月桂胡乱解释着,“哎,喵就是喵喵喵喵喵,我想你啦,这种话说起来很肉麻,就用喵表示。” 之后,老罗将车停在半山的山崖边。 此处是一片荒芜之地。 老罗关了车灯,摇下车窗,点了一支烟。 “我们就在这里等你的同事吧。”他抽了口烟。 此时静无声,却千钧一发。 灵月桂的心中在想,怎么办,他到底想干嘛? 我要怎么做? 她很紧张,可又克制着佯装无事,“呀,这里空气好好呀。” 她拉开车门下车,用余光看了一眼老罗,打算和他保持一个安全距离,同时寻找着附近的逃生路线。 忽然,一条麻绳勒住了她的脖子。 与此同时。 祝君富驱车赶到了。 他下了车,对着老罗喊,“你快放了她。” 老罗用绳子将灵月桂勒得更紧了,他拖着灵月桂来到悬崖边。 他异常的冷静,就像一年前,他杀死洛丽那般。 他爱叶曼笙。 叶曼笙曾经和他透露过,洛丽知道她的秘密,她很怕洛丽说出那个秘密。 那晚叶曼笙躺在他的床上,蜷缩着身体抱着他,颤抖着说,“她说要去告我,我好害怕,害怕一无所有。” 其实,洛丽是决定放过叶曼笙的。 不过叶曼笙觉得,洛丽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 同时她的脑袋中有一个很可怕的念头,洛丽画了那么多有天分的画,她还想要继续去抄那些画,抄也是获得灵感的一种方式。 她很聪明,她知道只要把这事和老罗轻轻一点,根本不需要说破,老罗会帮她。 至于怎么帮,她不需要知道。 而老罗决定帮叶曼笙解决这个麻烦。 他跟踪洛丽,看见她下了吴皓文的车,在山上独自行走。 于是他从后面,用绳子勒死洛丽,然后将她的尸体和一块大石头绑着,扔下了绿幽潭。 他爱叶曼笙,哪怕知道一辈子只能做她的备胎,哪怕叶曼笙根本不会爱他,也甘愿为她做任何事。 此刻。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把她扔下去。”老罗喊道。 “好……好,我就站在这里,你先冷静,有什么事慢慢说。” 老罗看着身后的悬崖,他快速的将绳子,在灵月桂的手上打了一个结,他曾经是一个货车司机,会打很多绳结。 而后,他把灵月桂从悬崖上推了下去。 灵月桂的手绑着绳结,就这样被“吊”在了半空中。 救命啊!我的妈呀! 什么是心惊,什么是肉跳,她真的是完全体会到了。 绳子的另一端由老罗抓着。 “你别乱来!放了她。” “想救她吗?你过来。” 祝君富一步步的朝老罗走近。 就在二人离了一米远的时候。 “她太沉了。” 老罗看着祝君富一笑,松开了抓住绳子的手。 “不要!” 绳子约有三米,在绳子的最后一寸从悬崖边掉下的时候,祝君富扑了过去,双手抓住绳子。 “灵月桂!” “祝君富。” 两个人的命,被一条麻绳连在了一块。 而后,老罗站起身。 现在他掌握了主动,他决定将祝君富也推下去。 这样,这两个人都会死在山下,这山下是有多荒凉,根本就没人会发现。 他用皮鞋踩在祝君富的后背上,他可以听到皮鞋的根部,和祝君富的脊柱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在折磨一只陷阱中的猎物。 “祝君富。”灵月桂是带着绝望的哭腔叫道。 祝君富抓着绳子,一点点将灵月桂往上拉,手被绳子磨出了鲜血。 老罗蹲了下来,他准备要开始把祝君富推下去了。 就在此时,灵月桂的脚刚好踩到了一块岩壁凸起的石头上,她的另一只手也找到了一根还算牢固的树枝。 只能拼一次了! 她对祝君富使了个眼色。 长久以来的默契和感应,祝君富明白了。 他呼了口气,只有几秒钟。 第一秒。 他松了绳子,灵月桂脚踩着岩壁凸起的石头,双手抓紧那根树枝。 第二秒。 祝君富用全力抓住老罗的腿,将他按倒在地。 第三秒。 树枝好像不是那么牢固,从山的缝隙里抽了出来!我的妈呀!灵月桂闭上了眼。 第四秒。 祝君富一拳砸在了老罗头上,老罗瞬间晕了过去。 祝君富在美国马歇尔行动组学过格斗,这一拳足够老罗躺上半个小时。 第五秒。 他又冲回悬崖,抓住了灵月桂的手,将她拉了上来。 得救了! 灵月桂趴在祝君富的身上,“没事了吗?” “没事了。” “我……我的腿都软了,全身一力气也没有。” “你好重。你快压死我了。” “你说什么,我哪里重了,我都瘦到99斤了。”她又开始闹了。 “你真的赶快起来,你的鼻涕都快滴到我脸上了。” 忽然,灵月桂将头低下去,贴近祝君富,送上了一个吻。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此事,为什么会在这样荒山野岭的危险环境里。 而祝君富亲吻着灵月桂的柔软双唇,在这一刻,他知道了心中所想,爱的是谁。 时间这么过去了几秒,他们停止了亲吻,看着对方,不需言语却美好万分。 …… …… 1933年,詹姆斯.希尔顿,在其长篇《消失的地平线》中,首次描绘了一个,远在东方群山峻岭之中的永恒和平宁静之地“香格里拉”。 1997年9月,云南省政府在迪庆州府中甸县,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举世寻觅的世外桃源——香格里拉就在迪庆。 2001年12月17日,经国务院批准中甸县更名为香格里拉县。 2003年的某日,一队约七人的探险队,在攀登香格里拉神秘的梅里雪山时,发现了在半山处的一具冰冻的尸体。 死者为男性,从穿着上看应是当地猎户,死者上身蜷缩着,双腿伸在外面,仿佛就在侧卧着打盹。 他应当是一名攀登雪山的遇难者,而由于这个姿势,得名“瞌睡者”,是梅里雪山最著名的一具尸体。 由于冻住的尸体必须连同冰块一起挖出,最重达150公斤,需要十几个人冒着风雪与生命危险处理,所需成本太大。 所以,这具“瞌睡者”的尸体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梅里雪山,整整十六年。 2019年的某日,这具尸体终于被一救援队成功运上直升飞机。 当尸体运达特殊的停尸间,平放下后,尸体身前的“部分冰”被融化开,他怀里抱着的一个神秘卷轴,引起了世界的注意。 这是一张羊皮卷轴。 卷轴上的藏族字迹分别用金粉和银粉写成,被证实,是来自泽日寺二十年前遗失的珍贵文物。 据说这卷羊皮经文上,藏着一张神秘的藏宝图。 () 第342章 【四十】羊皮卷轴 凌晨三点,在一列由福州开往昆明的绿皮火车上。 车厢内的人鼾声四起,混杂着袜子散发的特殊酸爽味。 鲍余从硬卧区起身,走到外车厢的休息座椅上坐定。 窗外驶过一片片的村庄,炊烟、鸡鸣、狗吠。 深夜是失恋人最难熬的时刻。 一般失恋的人,白天都是正正常常有说有笑的,可一到了晚上,就又难受又睡不着。 不论听什么歌,好像都能唱到心痛处,看着手机,那些过去的照片,想一口气删了,又会从回收站还原。 摸摸屏幕,关了手机。 忽然,鲍余闻到了一阵经典的香味,红烧牛肉面。 如果说我们的人生无时无刻都是一个炫耀的战场,在停车场炫新买的车,在办公室炫新买的手机,在路上炫新交的女朋友…… 好了,那么在列车上,最炫的就是能有一碗红烧牛肉面。 这味道吸引着鲍余转头看去。 在他隔壁的另一张座椅上,坐着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女孩。 她歪戴着一顶红色的鸭舌帽,长得像是少数民族的女子,好看,没化妆,脸上有淡淡的祛斑。 她穿着一身三叶草的深蓝色的风衣,敞开着,浅蓝色的牛仔裤,腿平放着,腿上立着一本杂志。 是那种有宇宙飞船的图案,写着英文的科学杂志。 她如此的与众不同。 更何况她坐在与鲍余相隔一张桌台的距离,桌台上,用塑料叉正叉着一碗红烧牛肉面。 鲍余吞了吞口水,这时他才记起自己大约有半天都没吃东西了。 女子转过头,放下书,把桌上的泡面朝鲍余的面前推了推,“请你吃吧。” 女子的声音中夹带着一丝很细微口音,应当是来自藏族那边的,乡音是很难纠正的。 “没事,我可以自己买。”鲍余摆摆手。 “拿去吃吧,我也不饿。” 她说,“我泡这红烧牛肉面只是用来闻的,闻闻那味道。小的时候,我每天都想吃泡面,可家人总不让,说什么有防腐剂,垃圾食品,越是不让我就越想。” 她又将面朝前推了推,“吃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鲍余将面上的塑料纸撕开,用叉子搅动面条,捞起一大口。 三四大口就吃完了,然后喝着那浓郁和烫的汤。 汤喝完,找到最后的红萝卜和牛肉粒,在唇齿间,意犹未尽。 这个女子就这样一直看着鲍余吃面。 鲍余有点不好意思,抿了抿嘴,心想,“不会是我想太帅了吧?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接着,女子说道,“你别误会,你吃面的样子很像我爸。” “我有这么老吗。”鲍余哭笑不得。 “我最后一次见我爸,他应该也是你这么大,三十初头。” 女子又回过头继续看杂志,翻阅着一页又一页,漫不经心地说,“你一个人去旅行?应该是失恋了吧。” “怎么了,我失恋这事有这么明显吗。” “你可能都不记得,其实你和我是来自同一个车厢的,我就在你下铺……刚刚你睡着了,大哭着叫着一个王绮梦的名字二十多次,全车都听见了,还有人拍视频了。”女子低头看杂志,面中露出一丝笑 “失恋确实是一件很痛的事。”鲍余看着窗外。 冒着雾气的玻璃,天空有流浪的星,田野间一排排电线杆和萤火虫,一秒而过,统统遗忘。 “除了生死,一切都是小事。” “对了,你去哪儿。”鲍余问道。 “我回我的老家,香格里拉。” 女子合上杂志,“应该是有二十年没回去过了。” “回去干嘛?” “送葬。”她咬了咬嘴唇,“去见见我爸爸。” 长夜中,他们都是失眠的人。 他们也都是陌生人,也最容易在这夜间敞开心扉。 女子告诉鲍余,她叫做胡木珍,老家在香格里拉的独克宗城。 她的父亲名叫胡生,是一个猎人。 “1999年,也就是二十年前的一天,有几个英格兰的考察队来到我们的村庄,他们说要去梅里雪山找一个宝藏,不认识路,于是让我父亲带路。” “结果遇上风雪天,整队人走散了,我父亲被留在了雪山,听说有人在2003年第一次看到我父亲的尸体,通过照片辨认,从穿着来看那应该就是我父亲。” “可是在雪山里,要处理尸体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直到前几日,县里打电话通知我,我父亲的遗体被找到了,叫我回去确认。” 胡木珍说,“算起来已经二十年了吧,自从父亲去世后,我妈妈就带着我离开了香格里拉,我们去了北方。” “几年前母亲病逝,现在家里就剩我一人了,这次,我就独自回来了。” 听完之后,鲍余回想着胡木珍之前说的那句话,“除了生死,一切都是小事。” 他说,“我帮你吧,刚好我现在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就和你一起去香格里拉,我在那边也认识几个同事。” “对了,我是一名警察,认领尸体的手续,说不定处理起来会快一些。” “真的?怎么好意思。” “就当是谢你请我吃了一碗回魂泡面。” 与胡木珍聊天之后,鲍余似乎感觉心头得到了某种舒缓,就像是从失恋中回过了魂。 况且还有事可做——他就是打算去旅行,也想去看看神秘的香格里拉。 第二日清晨,绿皮火车抵达昆明站后,二人乘坐约一小时的飞机到达迪庆机场,找了辆出租车,就去了县公安局办理手续。 其实,根据DNA鉴定,这具尸体已经确定为胡生,也就是胡木珍的父亲。 死因定为雪山遇难——早在20年前,胡生的家人就在公安局提交过备案。 胡木珍签字后,警察将胡生遇难时随身携带的遗物交还。 透明的袋子里装着一个怀表,怀表里有一张胡木珍小时候的照片,还有就是那个神秘的羊皮卷轴。 “这个羊皮卷轴是要归还给泽日寺的。”警察说。 “你在这里等一等,泽日寺的僧人大概半小时后会到。” 于是胡木珍与鲍余坐在外头的休息椅上等。 胡木珍抓着那个怀表,感受着冰冷与怀念相交的温度。 “这个羊皮卷轴是什么呢?为什么要归还泽日寺?泽日寺又是什么地方?”鲍余问。 “这些事,我印象里也是模模糊糊的,据我小时候听说来的大概是这样的。” “在我们香格里拉,梅里雪山,有一片湖,里头住着一只神兽,如果有人能找到那片湖,见到那只神兽,就会实现你的愿望之类的。” “神兽?湖?这是传说吧。”鲍余不太相信。 “据说这个羊皮卷轴,是一百多年前泽日寺活佛编写的,他就亲眼见过这个神兽,他说,就好像一条白龙,冒在水面上,有二十米高。” “一都是虚构的吧。”鲍余并不相信,这是一个现实社会,不可能会有龙。 “活佛说的话,是很有分量的。况且,在我小时候,也有听说几个人在梅里雪山迷路的时候看到过一片湖,也见到了神兽。” “你不会也这么相信吧?” “我和那些英格兰人一样,觉得那应该是某种罕见生物。” “罕见生物?” 胡木珍点点头,“梅里雪山这片有很多处都是无人区,可能有什么人类尚未发现的庞然大物也说不定。” “难道会有恐龙?水怪?”鲍余来了兴致。 “那是不可能的好吗。” 胡术珍笑了笑,“恐龙早在6500万年就绝迹了。而梅里雪山那片的湖属于宴塞湖,也就才形成二三千年,再加上湖中并没有什么丰富的食物链,按照活佛的描述,那动物应该有二十米。” “而我们现在发现的,除了鲸外,还没有这么大的物种。就算有,它在湖里是吃不饱的,应该在海里才更有可能,所以我觉得,那水怪,暂且用‘水怪’这个词形容,它可能真实存在,但是体型应该是被夸大的。”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听着胡木珍滔滔不绝的讨论,鲍余很吃惊。 “忘了告诉你,我是一个科普工作者。”她说。 “科学家?好厉害。” “是科普工作者。” 胡木珍重申:“科学家是将不可能的未来,变成可能的钻研者。” “而科普工作者,是将科学家研究的东西,用通俗的话告诉大众,是一个传递者。” 胡木珍是一个媒体形的科普工作者,在网上也是个小名人,普及一下科普知识,平时写些文章拿点稿费,或者下基层讲课走动走动。 属于自由职业,她喜欢这个工作,这是她喜欢做的事。 她继续说,“当初那些英格兰人一定是听了这个传说,而后不知怎么从泽日寺偷来了羊皮卷,抱着去探究未知罕见生物的目标,去了梅里雪山的。” 她将语调放低,“他们还带走了我的父亲。” 胡木珍握着手中的怀表,她在想念她的父亲。 想念在童年时父亲骑着马,用带子绑着她,她伏在父亲的后背。 想念1998年,父亲托人从昆明,辗转几天几夜带回的一碗红烧牛肉泡面,她流着口水和父亲慢慢的吃完。 想念1999年,她生了一场很重的病,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看着父亲和英格兰人一起离开。 她使劲地叫着,“爸爸,你不要走。” 想念着,最后一次,父亲在她额头的轻轻一吻…… 此刻,那些想念化作手中锈迹的、冰凉的怀表。 想见,却再也不可能了。 () 第343章 【四十】天葬 鲍余看着那张,放在胡木珍腿上袋子里的羊皮卷轴,忽然说道:“要不我们打开看看吧,看看这上面到底写着什么。” 胡木珍犹豫了一下。 不过她也确实很想知道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是否真的有这样一个怪物存在之地,就好像是奇妙电影里的尼斯湖水怪。 想着想着,他们兴奋了起来,胡木珍将羊皮卷轴平摊开,上头用金色和银色的字,交织写着一段藏文。 此时外面来了一辆车,走下来几个僧人,是泽日寺院的人,来拿羊皮卷了。 鲍余起身,手背在后头,示意说,我帮你拖延下时间,你赶紧看看。 他走到几个僧人面前,和他们握了握手,说自己是福州派出所的。 “这件事还惊动了福建人民?!”僧人感到很意外。 “我们也就是了解一下,这经书上说的到底是什么宝贝?” 接着僧人就解释起来,其实正确的版本是这样的—— 大约在一百年前,泽日寺当时的活佛,名叫玄一。 玄一真正见过了这个生物,他们将这个湖中生物称之为龙,于是把整件事记载了经文上。 “那天,天空金光普照,而后狂风暴雨,湖面上立起了一头二十米的龙,它身上的鳞片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玄一活佛就站在湖边跪拜诵经。” “回来后,大约过了两年,写下这个羊皮卷,玄一很怕会有山民或者外头的人,打扰这条龙。于是将湖的地点秘密写在了羊皮卷上,据说,只有能参透这经文意思的人,才能见到龙。” “这百年来,经文一直由院内得道高僧保管,从不外传。而自从玄一圆寂后,虽然有很多版本,也有人说看到神龙,但无人能确切说出那个湖的位置。” 而后另个僧人说,“二十年前,我们泽日寺翻新修建的时候,有一个工人将经文偷走,可能是卖给了英格兰人,不过现在,它终于回来了。” 他捏着手中的佛珠串,“天命,这是天命。” 此时胡木珍起身,把手机放进风衣口袋。 鲍余帮她拖延了足够的时间,她已经将这个经文的内容,拍照留在了手机里。 接着她来到僧人身前,跪在地上,郑重递上了羊皮卷轴。 僧人按着胡木珍的头,念诵了一段经文,意思是胡生(胡木珍的父亲)得到原谅及赦无罪。 随后,僧人上车离去。 胡木珍起身,看着鲍余,如同释怀般轻松一笑。 接着,鲍余陪胡木珍领回了胡生的遗体。 胡生是于1999年被冰封在雪山中,虽然过去二十年,但尸体保存较为完整。 尸体被装在一个特殊的透明长方形盒子里。 胡木珍进入停尸房后,呼吸间冒起了轻薄飘散的白烟。 胡木珍就这样看着他的父亲,尸体的表面仍旧包裹着一层冰。 这是由于尸体长期处于冰冻状态,已经非常的脆弱,如果极速解冻,有可能尸体会就这样碎了,四分五裂。 所以当初,法证人员只是小心的取下了羊皮卷轴,和一块掉落的怀表,提取尸体上的部分DNA,仍将尸体处于冰冻状态。 此刻,胡木珍就这样看着她的父亲,而后对着父亲说话。 她说,“爸,我来看你了……2000年我和妈妈去了武汉,在那里念了小学、中学、大学……” “对了,我现在做了一名科普工作者,我常常会去世界各地,看过很多地方,虽然妈妈在几年前走了,不过走的时候是在睡梦中,她不疼,你不要担心。” 胡木珍渐渐开始哽咽,“爸,你冷不冷……” 她靠在鲍余的身上,继续说着她这二十五年的人生。 谈过的初恋男友,爱过那个球场上轻松扣篮的男孩,有几个好闺蜜,遇见过的人,离开过的人…… 虽是有遗憾,现在想想,却也过了那个坎。 她一直很坚强。 她说,“虽然现在你和妈妈都离开了我,我孤身一人,可是这就是成长,我会一直记着你们,带着你们给我的回忆,生活下去。” 她将手放在胡生的手旁,隔着冰,冰感受着手心的温度,微微融化,她不觉得冷。 她松开了手,手心有了冰水。 鲍余就这样陪着胡木珍约有一个小时。 在这一个小时内,他看着这具尸体,这个陌生人。 他是警察,见过很多户体,见过很多陌生人,但是,只有这一次,在他心头留下的印象最深。 除了生死,其他的一切都是小事。 他开始明白,自己必须从王绮梦的事件中走出来。 他想,至少王绮梦还是活着,想等就等,要忘便忘。 “我不要再去想那些纠结事,交给时间,无论如何,都应该勇敢乐观的生活下去。” 都应该勇敢乐观的生活下去。 这听起来虽然像是一句平常,且谁都知道的话,但却是对想着你、爱着你、逝去的人一个承诺。 他们最想要的,就是你能这样。 胡生最想要的,也就是他的女儿能好好活着。 当年,胡木珍五岁的时候得了一场重病,需要去大医院,需要一笔钱。 于是胡生接受了英格兰人的提议,和他们去了梅里雪山。 这些事胡木珍当时不知道,后来长大了,听她母亲在垂危时告诉了她,她才知道了真相。 此刻她与胡生用了一个小时告别,却如同完成了从1999直至2019,二十年,如同一个世纪,一个宇宙的告别。 之后。 他们离开了停尸间。 胡木珍与鲍余去了独克宗城,找到几个师傅,选好日期,为胡生进行天葬。 天葬,是藏族特有的神圣的仪式。 五日之后,胡生的遗体从冰冻的长方形盒子取出,用白色氆氇裹得密不透风。 然后由天葬师背起尸体,来到一座山峰中,有一个白色的圈,是葬台。 天葬师将胡生遗体放到葬台.上,然后烧起火堆,冒起浓烟,远处的“神鹰“(鹫鹰)见到浓烟便立刻飞拢过来。 黎明前进行肢解。 天葬师以利刃将遗体切成一块块,接着将骨头砸烂,和上糌粑喂鹫鹰,喂完骨头喂肉块。 吃完就表示吉祥。 若有吃剩的尸体,必须烧成灰撒在山坡上,方能使死者“升天”。 藏人相信。它合乎菩萨舍身布施苍生的意义,能使死者的灵魂升天。 无论是烈火燃烧、土葬、水葬、树葬、天葬,那些各地无数的仪式,都是为了落叶归根,哀悼与信仰。 胡木珍与鲍余站在山下,整个过程他们只能远远的望着,不能参与。 此刻,在寂静的山谷中,他们看着天空盘旋俯身而下的鹫鹰,听着天葬师诵经与歌唱。 这是一种异常神圣与令人尊敬的仪式,他们心中都是如此认为。 胡木珍相信,从此之后,每当想起胡生,只要看一看天,或者是一颗星,一片云,一阵风,父亲一直都还在陪她,与她常在。 她相信。 当完成了所有的这一切后,胡木珍突然想做那件事。 她对鲍余说,“现在,我们一起去看那个羊皮卷轴吧,去寻找那个传说中的湖。我想找到那里,去看一看。” 他们两个人,一个是自由科普工作者,一个是休假的警察。 在人生中,有一段停泊且可以挥霍的时光。 他们找了一个老藏民,破解出了经文的意思。 () 第344章 【四十】破解经文 这是一首诗。 诗的大意就是表达日月交辉,世事无常,神秘的月桂树旁,天空有龙,海水中有大鱼,愿吉祥安康。 诗非常的抽象,表达的意境与心境很难理解,并且用了很多特殊的藏族词汇。 他们住在松赞酒店内,房间里有暖气,酥油茶,他们穿着短裤短袖,翻阅百度词典档案。 累了,就看着外头的空旷田野与牦牛,牦牛身上系着铃铛,与风接触,发出声响。 到了夜里,藏民围着篝火跳舞。 而他们俩会穿上厚厚的风雪衣,在田野,在这空旷的、可以看见最亮的星星的夜空下,走上一段路。 他们是在寻找谜团,也是在找回失去的自己。 后来,他们终于发现,原来这经文诗中,金色与银色的意义是不同的。 金色的诗词,表达日月与时间与信仰。 而银色的诗词表达物种,龙,大鱼,滇金丝猴,半人鱼。 他们通过百度查阅得知,这分别是来自两本不同的藏文经书。 分别是由百年前“金”越禅师和“银”恩和尚写下的两本书。 翻译这两本书也不算难事,百度有藏文翻译器。 又过了几天,他们在这两本书中找到这个“龙”“大鱼”“月桂树”“日月”的关键词。 发现这金越禅师,所有的关于日月描述中,都提到了一个词汇——“答案”。 而银恩和尚,关于龙和大鱼等之类所以描述段落,都有一个同样的关键词——“月光之城”。 “所以,这羊皮卷轴上说的是——” “答案就在月光之城。”胡木珍确定了这个秘密。 月光之城,即是独克宗城的别称。 独克宗在藏语的发音包含了两层意思:一为“建在石头上的城堡”,另一为月光城。 独克宗城拥有1300年历史。 这里的石头大多是白色,房屋也刷成白色的。 在朝阳中,城池,巨大的转金塔沐浴着金子般的光辉里,当月光洒下来,整座城池如同白银,梦幻的、神圣的、纯净无瑕。 “这在百年前很难有人破解,藏得太深!” 鲍余说,“当初玄一活佛在设置这道谜题的时候,根本就没想有人找到答案。” “只是他没想到,科技改变了世界,在百年后,有一个叫做百度的东西,什么都知道。” 在确定了位置后,他们动身前往独克宗城,现在已是一座旅游必去之城。 城中的路线错综复杂,有很多路走一半就没了,还要从另一头返回。 这里是胡木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走在这个城市里,胡木珍说,“可是这里已经不是我当初居住时候的那个模样,在当初,20年前,这里很静,房子很破,只有一个便利店,就是我家开的,我们有当时这里唯一的电视机,和可口可乐。” 胡木珍说,“那个时候,每天晚上,家门前都会支起很多椅子。” “很多村民都会来我家门前看电视,周润发的《上海滩》、《英雄本色》,还有张国荣,他好帅的。” 胡木珍回忆着。 想象那二十年前的夜晚的欢乐与如今。 她置身此处,看着筑起的仿木和漂亮的连片古屋,里头都是些牦牛火锅店,特产店,还有手工铺的叫卖。 还有在街上来来往往的游客,中国的,外国的,他们挂着相机、手机,咔嚓一声,拍照留下记忆。 “这里,已经和我生活的城市不一样了。” 他们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没有方向。 虽是知道了答案就藏在独克宗城,但经过时代变迁,可能什么都找不到了吧。 他们经过一个展览馆的时候,看到了玄一活佛的名字。 原来大约在一百年前,独克宗城第一次翻建修路的时候,就是泽日寺的和尚修建的,由玄一主持。 他把秘密留在了月光之城独克宗。 可是,在2014年的一场大火,毁了独克宗三分之一的房屋。 这里又再度修建,变得更美,却更陌生。 胡木珍抬头看到远处有一座山,山上有一棵大树,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鲍余走了一个小时,上了这座山峰峰顶。 来到树下,用手抚摸着树上的斑驳的刀刻痕迹。 这是她童年时最喜欢来的地方。 她的父亲还为她做了一个秋千吊在树上,她在树下荡秋千,爸爸就在树上抽烟。 鲍余爬上了树,拉了胡木珍一把,他们坐在宽大的树枝上,吹着风,看着日落黄昏。 “这里,还是和从前一样。”胡木珍想着,靠在树上。 在这山的最高点的树上,可以一览独克宗城的全貌。 而就在此时,此刻,鲍余看着独克宗的全貌,他看着那些屋子。 屋子? 略过屋子,看着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小路,这些小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死胡同。 而现在这所有的分岔路,都呈现在他的眼前。 它们串联着,又“特意”被分隔开,就像是一串串奇怪的符号。 难道? 他忽然从树上掉了下来,一惊,而后起身,冲着树上的胡木珍大叫,“你快看那些小路,它们连起来,像不像是一串藏文?” 胡木珍认真的看去,确实很像,不过好像又不是。 是大火! 2014年的大火让这里重建。 于是胡木珍和鲍余回到镇上,找到了一张大约是20年前的旧貌图,不清晰。 她想到了百度,于是他们查阅资料,终于通过几张几十年前独克宗的手绘路线图,发现了端倪。 他们找了张白纸,把那些树和房子全部隐藏去,就留下小路的路线。 这一条条小路、长路连在一块,拼出了一句藏文字符。 而这句藏文的意思就是“卡里沛”。 “原来,玄一将整个独克宗城设计成了一道谜题,一串文字。而他所看见龙的地点,就是在卡里沛,卡里沛湖!” “我们居然找到了!” 鲍余看着胡木珍,开心的笑了出来。 这是长达半月的寻找,也是失恋之后,他第一次开心的笑了出来。 “我们居然找到了!” 胡木珍重复着这句话,她想到了她的父亲胡生。 不知道她的父亲当年是否也到过卡里沛湖,他一定去过,他一定也发现了那个秘密。 胡木珍想,在她的心中,在每个女儿的心中,父亲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卡里沛湖位于梅里雪山附近,根据百度资料上说,是一条大约二三百米,很小的,也并不出奇的湖。 他们在城里休息了几天,买了一些登山用具,和干粮帐篷。 按照地形,这个地方应该很好到达,它并不出众,四处并无特别风景,所以也很少有人去。 “我们要不要把这事通知一下考察队?让他们和我们一块去?”鲍余问。 胡木珍莞尔一笑,“这秘密的事,我们俩好不容易发现了,就我们两个一起去探究吧。说不定真的有龙呢。” “你不是个科普工作者嘛,怎么会相信这些?” ”你就别哕嗦了,你都三十来岁了,不想再疯狂一把吗?大叔!走吧。” 于是他们包了一辆车,去了梅里雪山脚下。 根据地图定位,走了四五个小时,就来到了卡里沛湖——这里真的很容易找到。 而当他们站在湖边的时候,就有些失望了 这真的是一片小湖。 四面环绕“高耸的雪山”,湖就陷在中间,是个晴天,阳光照在湖面,波光粼粼。 实际上就两百米多,二个足球场大,旁边稀稀拉拉的几棵树。 “这景色如果是在福州就算是名胜了,可在香格里拉,真的太平凡了。”鲍鱼说。 在香格里拉,你所见的,处处都是风景。 “这里根本不可能有龙的。”胡木珍说,“别说龙,我看这里湖里连大鱼都没有。” “会不会是玄一活佛看到这阳光洒在湖面,以为是什么金龙的鳞片。”鲍余说。 而后他们席地坐下。 他们有些丧气,盯着那湖也不知道干嘛,心头想着,难道玄一活佛说谎骗了全世界? 其实他们心头早就有个固有答案,这世界不会有龙,也根本不存在什么灵兽水怪,传说只是传说而已。 此时天空下起了一阵“小雪”,在这海拔三千米的地方,气候反复无常。 忽然! 湖面的中心位置,有一个像车轮般大小的诡异漩涡,突然冒了出来。 而后漩涡越来越大,大约有三四米。 它持续旋转,在湖中不规则的“游”来游去,一会儿前行二十几米,一会儿后退十几米。 鲍余吓了一跳,朝后退了几米,这湖水里,不会真的有什么水怪在游动吧? 胡木珍也显然被眼前所看到的吃惊了。 () 第345章 【四十】再见 他们跑上一座矮山,趴在悬崖边,盯着湖中这奇妙的漩涡。 就真的好像是什么水怪大鱼在湖里游。 他们屏住呼吸,就等着漩涡下这个水怪现身! 让他们失望的是,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天空转阴,直到漩涡消失停止,也没有看到水怪的影子。 “你刚才拍下这一切了吗?”胡木珍问。 “没有啊……太不可思议了。” 他们两人。刚才都注视这奇景,都忘了拍下来。 此刻,小雪也停了。 仔细回忆着刚才看到的漩涡之后,约十几分钟,胡木珍恍然大悟,她说,“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那是什么?”鲍余急切地问,“何方神兽?” 胡木珍看着一惊一乍的鲍余,笑着解释道,“不是啦,这只是一种自然现象。” 她指了指四面的雪山,“这条卡里沛湖四面环绕雪山,处于高山背景,高山气候和地理背景有关。” “啥?我小时候地理不好,你说的我不明白。” 胡木珍知道,此时必须用科普知识中,通俗易懂的来解释了。 她说:“简单来说,这里四面环山,湖中间低,形成一个簸箕形的地理结构。” “当太阳出来的时候,晒在湖面上,湖面上的温度升高,靠近湖面的热空气就会上升,再碰上高处的冷空气,就会产生一种常见的自然现象。” “啥?” 鲍余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小学生,正在听老师补课。 “有了温差以后,气流就会产生对流。有了对流后,刚好是在湖面,就会产生漩涡,就是我们刚才看到了那样。” “哦。”鲍余听明白了。 原来刚才他们看见的漩涡,只不过是一个对流现象。 “听起来是不是特别的没劲。” “没劲。” “所以有时候。一个传说故事和科学真相摆在你面前,你会更喜欢哪个?” 我会更喜欢哪个? 鲍余心里想着,用长达半月多的追寻得来的结果,如果只是一个自然现象。 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解释。 接着,他们又等了一会,手机角度都摆好了,想再拍一下那个漩涡,可迟迟再未出现。 有些奇景,不过也就是某一时刻过去的事情。 在矮山上有一个山洞,胡木珍对鲍余提议,“我们今天能不能留在这里呆一晚。” 因为她的假期也结束了,明天她就要回到武汉,回到她现实的生活里。 鲍余去附近找了柴火,他们张罗晚饭,湖水煮红烧牛肉面。 “用这住着龙的湖水吃面,也算是喝了一口龙汤。” 他们吃完面,坐着看星空与湖水,两个人都穿着厚厚的风雪衣。 入夜,强降温明显。 胡木珍说:“大概,科学家是这个世界最孤独的人了,他们毕生研究着世界万物,知道流星轨迹,知道什么时候有流星雨,知道黑洞,探究宇宙一角。” “可宇宙那么大,他们一生都只能窥其一角,而他们所知道的,平凡人又不知道。他们所不知道的,又有可能一生都不会知道,多么的孤独。” “你后悔了?后悔做一个科普工作者吗?” “我喜欢这工作。” 她说,“可能就是因为当初知道父亲是死在寻找龙的路上,我觉得匪夷所思,不能理解,所以做了这个工作,去探究真相,现在反倒是爱上了。” 她将烧酒倒在冒窜的火苗上。 “突然觉得我好伟大啊!人类的一小步,文明的一大步。你看我们两个,居然解答开了百年的秘密。” 喝完酒,胡木珍对鲍余说,“我想要安静会儿。” 说完她独自走到湖边,天色有些变了,好像非常的冷。 她从口袋里掏出父亲的怀表,亲吻着怀表。 她犹豫了很久,她想把怀表抛入湖水中,就向是和父亲告别。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 其实,胡木珍不知道。 1999年的今天,她生了一场重病,当时她的父亲胡生不知道有多慌张。 当英格兰人提议说,想找那片有龙的湖的时候,胡生之前已经对这百年的秘密感兴趣。 他又是猎户,走访村庄的时候,遇到过几个同样见过“龙”的村民。 根据他们的描述湖的形状,胡生知道了,可能这片湖,就是在卡里沛。 一方面英格兰人预付给了胡生钱,这钱已经拿去给胡木珍治病。 另一方面,胡生相信玄一活佛的话,他觉得如果能在卡里沛看见了龙,他跪下来求龙,那女儿胡木珍的病一定会好起来。 这是人之常情。 世间的神明来自信仰。 如果你深爱的人生了什么病,无药可治,无医可寻时。 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就算是渺茫不可期,仍然会去求,会去拜神明,希望有奇迹。 1999年的今天,那一刻,胡生就站在这卡里沛的湖边。 如同2019年的今天,此刻,胡木珍现在的这个位置。 忽然风云骤变,天空下起一场狂风暴雪。 突然的,鲍余的眼前,此时到处都是风和雪,能见度极低。 他看见胡木珍就站在湖边。 鲍余大叫,“胡木珍,你快上来,很危险。” 胡木珍没有听见。 鲍余冲了下去,跑到湖边,拉住胡木珍,“赶快回山洞里,很危险!” 胡木珍抓着鲍余,指着湖面,“你看!” 由于突然暴雪狂风,湖面形成超强温差,几股不同的空气交织对流后,由漩涡成为了龙卷风,抽吸着湖中的水。 达到二十米高,变成了“水龙卷”。 在能见度极低的雪境黑夜,在雷鸣中,那闪电打在水龙卷上,就好像“龙”的眼睛。 那高达二十米的水柱,就好像龙的身体与鳞片。 就像一百年前的玄一活佛,1999年的胡生,以他们的认知中,都相信了这是一条真正的龙。 他们跪在地上,祈祷着,盼望着,感受这超自然的魔力! 期待奇迹降临。 就如同此刻的胡木珍与鲍余,虽然他们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可是亲眼见到的一刻。 那“水龙卷”就在他们身前。 仍是分不清是在现实,或者是梦境里。 而后,鲍余拉着胡木珍回到山洞。 胡木珍看着外头渐渐消失的水龙卷,却依旧大风大雪。 他们抱着取暖,度过长夜。 风雪停了,到了黎明,天空放晴,挂在空中的彩虹,雪山壮阔的瑰丽之景。 也许这就是人生,世事无常,但只要活着,总会熬过风雪。 下午,他们乘坐飞机离开香格里拉。 抵达昆明火车站,巨大的车站,来往无数相遇告别的旅客。 胡木珍买了票,晚上十点回武汉的火车票。 “我们就此告别吧。”胡木珍握着车票对鲍余说。 “谢谢你给了我一场华丽的中年人的冒险。”鲍余自嘲道。 “下一站你会去哪儿呢,警察?” “我也该回去工作了。”鲍余说,他已经休假了快一个月了,是时候回去了。 “有时间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 “好。” 车站内的广播:“前往武汉的旅客开始检票。” 他们就此告别。 胡木珍摊开手,对鲍余说,“抱我一下呗。” 他们拥抱的非常用力。 在鲍余的耳边,胡木珍轻声说道,“你知道卡里沛在藏语中的意思是什么吗?是再见。” 她闻着鲍余身上的味道,尽可能的记住这个味道。 再见,对于不想见的人来说,意味这告别。 而对于思念的人来说,是我想与你,再见一面。 他们可能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能见面。 也许再也不会见面。 也许又会很快见到。 就将其交给命运好了。 胡木珍轻轻推开鲍余,跑着钻入这来往的人群中,消失在鲍余的眼前。 鲍余找了张椅子坐下。 缓了一阵,他的脑海中冒出了王绮梦的名字,他又开始想念王绮梦。 但很快,这个名字又被胡木珍压了下来。 他置身这茫茫人海中,轻轻地呼唤着胡木珍。 () 第346章 【四十】井中埋尸 江滨东大道全长约15公里,中间是两排快速八车道。 左侧沿着一条江,修建了供游人行走的栈道,和骑行车的专用通道。 右侧的房子很不统一。 有的是非常破旧的民房,有的是工地,有的是新盖起的几十层居民房、写字楼,还有几栋再建的大型商贸广场。 预计不超过五年,这一片15公里的江滨东大道,所有老旧的民房,过去的回忆将全不再有。 而这里会成最热闹繁华的“江景世界”。 大约是在下了一场雨的午后。 在靠近江边栈道的其中一段,有两个电缆工人正围着一个打开的井盖。 井盖上放了一个梯子,两个工人一会儿把头探进去看了下,一会儿又捂着鼻子躲在一边,抽烟讲着什么。 之后来了一辆警车,警车上下来了祝君富。 自从鲍余离开后,祝君富暂时接手了鲍余的工作。 “是你们报的警吗?” “对。就在这里!这里!你看!” 祝君富走到井盖边上,这个井盖下面有很多污水,污水上漂浮着一具尸体。 他回到车里,呼叫了总台,在江滨东的某一段发现了一具尸体,请求支援。 之后,他又下车和那两个电缆工人聊了起来。 “是怎么发现的?” “哦,我们接到通知,说这片有一处电缆位置要迁移,所以我们必须打开这个井盖下去看看。” “结果一打开,就闻到了很难闻的味,看见这个尸体飘着,吓坏了都,赶快就报了警。” “电缆迁移?这个不是下水道的井盖吗?” 祝君富看着地上,在栈道旁的石路上,几乎每隔十几米,就会有一个圆形或者方形的井盖。 井盖,是城市里最不起眼却最常见的东西。 工人解释,井盖下有些是雨水专用水道,有些下水道中藏着城市电缆,有的是排污泥的。 总之地下结构很复杂。 而发现死者的是一个电缆井,里头的空间相对密闭,大约三米乘两米,如果有雨水会漏进去,水到一定的位置会被排放。 “那么,这个电缆迁移是常态吗?我看到这一片有这么多井盖,这些都会定期检查吗?” “那不会的。” 工人解释,“这次算是很突发的电缆迁移。如果没有这次迁移,只要这片的电缆正常畅通,这个井盖可能几年,甚至几十年都不会有人打开,这个城市的下水道太多了。” “哦。”在祝君富的心里,其实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 谋杀,这是一定的。 不然谁会打开盖子,自己跳下去,再被关上盖子。 这个井盖非常沉,并且是电缆井盖,这需要有专业工具,或者钩子来开启。 所以凶手应该有考究过这个地方。 这里不会是案发的第一现场,而更像是拋尸现场。 如果抛尸的话,这个尸体…… 祝君富头朝井盖内看了看。 尸体发肿得厉害,个头在一米六五左右,扣除肿胀,一米六吧。 尸体是背面朝上的,看不到脸,头发散的比较卷和长,是女性。 她的衣服已经被底下的污水污染了,依稀可以看的出有小黄鸭的卡通图案,有点像是穿着睡衣。 如果是穿着睡衣,那么她很有可能是在家中遇害的。 并且一凶手有可能会和她认识。 不然,她不会穿着小黄鸭的睡衣。 抛尸的工具应该是摩托车? 不对。 这是江滨东大道,摩托车禁行。 凶手能把尸体带来这里,应该是用了汽车。 把汽车停在路边,然后用钩子撬开井盖,快速地把尸体从后车厢抱出来扔下井盖,再盖上,然后驾车离开。 抛尸的时间肯定是在晚上,应该是十二点以后。 对面是工地。 这个时候来这里抛尸,是没有风险的。 而且这尸体浸泡在水里这么长时间,指纹,痕迹等应该早就提取不出来了。 还有呢? 祝君富就这样站在栈道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你姑奶奶找你,你小祖宗找你,你小仙女找你,宝宝!宝宝!快接电话喵喵喵!” 忽然手机传来了一段录制好的铃声,女声的。 这个铃声搭配着一张暖色调的照片,后头是咖啡馆的白墙,照片中的女生双手捧着脸。 头有点歪,眼睛是眯着的,嘴角扬起一个清新舒服的微笑。 看起来,照片里的女生像是在无意间被偷拍的样子。 而实际上,这张照片,是祝君富帮着灵月桂拍了一百多次,才选出来的。 这个铃声和这个照片,加上打电话来的人,都是灵月桂。 她最近刚刚和祝君富谈恋爱。 其实吧,灵月桂嘴上是说这种事情,顺其自然,随缘的好。 可第二天,她就把祝君富的手机铃声,背景照片全都换了,生怕别人不知道。 哎。 祝君富接起了电话:“嗯?” 那头灵月桂“假假”的咳嗽了两声:“祝君富,我堂姐结婚,我可能要回去两三周,到时候回来了,我再跟你细说。” 祝君富快速地思索了一下这句话的重点,明白了。 “你怎么咳嗽了?有没有不舒服?我一会儿带你去看医生,看完送你去堂姐家,见见你堂姐吧。” “嘻嘻。” 灵月桂转而一笑,“不要了,我现在已经在车上了,你自己查案注意身体呦,拜拜。” 电话就挂了。 作为一个男朋友,祝君富已经开始意识到,求生意识一定要很强。 【小二:噢我的上帝啊,这股恋爱的酸臭味,就像梅林姑妈家里过期的奶酪……我发誓,如果再让我看见这种文字,我一定会用于勒叔叔的靴子,狠狠地抽打作者的屁股!是的,我发誓!】 接着,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法医团队来到现场。 尸体被打捞上来,平放在天蓝色半透明的医用布块上。 死者为年约16一26岁女性,面部肿胀的已经看不清。 身上除了穿着的睡衣外,没有任何物品,从电缆井内,也没有找到任何物品。 法医在女尸的脖颈处,发现了几道掐痕,胸腔内和腹部暂时并未提取到任何中毒源,初步推测,是由于窒息勒死。 “死亡时间可以推断的出来吗?”祝君富问 “由于尸体被放置在井盖下这样的地方,属于十分阴凉之地,加上无空气流动的状态,所以尸体腐烂的会相对缓慢。” “从现在来看,死亡时间大概在15到60天都不一定,也是需要回去模拟这个井盖内的温度,和泡水的程度而确定时间。” 法医站起身,“目前能掌握的情况,大概也就是这么多。” 随后,他让助理将尸体装运上车。 警局成立了一个专案小组,负责这个案件。 经过讨论,确定首要工作为确定死者身份,寻找近几个月的失踪人口比对数据。 其二,将其列为谋杀案,推测井盖附近并非为案发第一现场。 而根据“远抛近埋”的犯罪心理,那么这个地方应该离案发现场有一段距离。 所谓远抛近埋,是行凶者处理尸体的一般规律。 根据心理因素,倾向于自己活动区域较远处抛尸。 如果距离自己活动区域近,更喜欢埋。 “这个,我有不同意见。” 祝君富陈述了自己的观点:“远抛近埋是没错,但我认为这应该属于埋。因为行凶者虽然是抛尸,但是尸体是在井盖之下,算是‘埋’起来的。” “所以案发现场,应该距离这个地方二三公里之内,这附近基本都是住宅楼,所以,我判断凶手有车,是男性的几率比较大。” “同时,凶手对于这一代地形熟悉,可能是经常在这个江滨栈道上面锻炼跑步,清楚什么时候有人,什么时候没人,所以他选择了近‘埋’这一做法。” “有可能他住的地方,都可以看见这个井盖,这样,他就能注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几个同事经过讨论商议,同意祝君富这一说法。 于是在围绕电缆井盖两三公里的范围,开展了初步的撒网式调查。 通过比对本市近几个月的失踪入日,安排家属认尸,均无所获。 通过对附近居民的走访了解,也无建树。 约在三日后,法医方面传来了一份详细的验尸报告。 () 第347章 【四十】姚瑶 确认死者为女性。 年龄18岁——20岁之间,身高一米六,死亡原因,勒死窒息。 另外在死者的后颅骨,发现有淤血,说明头部在死前受到过击打,可能是碰到墙或地面。 死亡时间最终推测为一个月前。 而关于嫌疑犯行凶者指纹什么的,由于浸泡时间太长,无法查证。 周五下午,祝君富去了一趟公安厅的新媒体部。 办公室特别布置过,花花草草的盆栽,和热带鱼水最相当有生机。 办公室分为厅、独立办公室、茶水间、休息厅。 休息厅有三四张懒人沙发,还有任天堂的游戏机。 “感觉怎么样?”李圆圆问道。 “特别的好,我好像还闻到了咖啡的味道。” “在煮咖啡,一起喝点?” 稍后,李圆圆为祝君富泡了咖啡,她现在是公安厅新媒体部的负责人,这个部门招收面向网络化、媒体化人才,优先收录电脑高手。 她说:“现在是90,00后的天下,所以我希望在环境上、办公的舒适程度上能够有诱感力。” “毕竟,警察部门与其他地方不同,需要有强烈的正义感,并且随时准备加班。” 她笑了一下:“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对,我们最近发现了一具女尸,找不到她的个人信息。” 于是李圆圆叫来她的手下。 首先,先将女尸肿胀的面部照片,用电脑技术消除浮肿,根据头发长短发际线等还原生前发型,在电脑上出现了一张死者样貌图。 “这个准确吗?” 祝君富看着电脑上女死者样貌。 实际上她的脸是偏瘦的,头发的看来是中等长度的自然卷,黑色的,她是双眼皮,生的很有灵性,嘴唇微翘。 总之来说,是个标标致致的年轻女孩。 “应该达到九成相似。”那个手下说。 接着,李圆圆编辑了一段文字,“警方现寻求对图片中女子相关的一切信息,如有知情请拨打电话XXX“,经由微博等平台发布。 “接下来就是等消息了,一旦有我就通知你吧。”李圆圆说。 “好。” 祝君富看了看时间,快到六点,便说:“一起吃顿饭吧。” 他们在楼下吃了一顿日式刺身,聊了一些近况。 其实当关系由恋人转变为朋友,对于祝君富来说,似乎更舒服一点。 他关心李圆圆,是那种朋友之上,升至达到亲人一般的关心,也注定他们不会再成为恋人,他喜欢的是灵月桂。 “你姑奶奶找你,你小相宗找你,你小仙女找你,宝宝宝宝快接电话喵喵喵!” 正在此时,手机里响起灵月桂的电话。 而李圆圆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明白了。 嘴角不太自然地一抽,看着祝君富,还是挤出一个莞尔一笑。 饭后他们沿着江边散步。 晚上八点左右,有人在栈道上跑步,有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 女的很矮,身穿大红外套牛仔裤运动鞋。 男的很高,年轻时候应当更高,穿着黑风衣,牛仔裤运动鞋。 他们穿着的牌子看起来都不赖。 他们应当有儿有女,八十来岁,拖着手沿着栈道散步。 “能这样白头到老,真是美好。”李园圆说。 “如果不考虑这条栈道的井盖下,曾经死过人的话。” “祝君富,再是美好的气氛都会被你破坏!” 他们站在栈道的栏杆边,看着宽阔的江和江上的渔船渡轮。 “你和……” 李圆圆还是说到了那个话题,“你和灵月桂在一起,是一件对的事,我也衷心地祝福你们。” 这是李圆圆的真心话。 其实他们都明白,过去是回不去的,双方也不再去强留。 明尼苏达奸杀案的影子,他们曾经关系带来的至暗时刻,都会再度出现。 还是就这样,做朋友会舒服点。 李圆圆面对祝君富,把头靠在他的身前,一滴不易觉察的泪落下,很快被擦去,她转过身和祝君富挥手再见。 其实,她依旧爱着祝君富。 不过爱情,只有适合与不适合在此时出现。 他们错过了,就错过了。 李圆圆上了红色跑车,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分分钟需要你》,她决定过了今晚就忘。 …… 又经过两日的搜查。 有一个网友打来电话,称这个女孩的拼图照,很像是和她曾经一块上过班的酒店公关女郎。 不过这个女生已经有一个月没来了,电话也都打不通。 同时,在江滨附近的一家拉面店内,店老板也说明,好像是有个穿着“小黄鸭”睡衣的女生,常常都会来这里吃面,突然一个月没来了。 “她来的时候大都穿着睡衣,没化妆,一看就是夜里喝多了酒,刚醒来。”拉面店老板说。 推测网友和拉面店老板口中说的女子,应该是同一人。 经查证,此人名叫姚瑶,2000年出生,19岁。 母亲十年前改嫁后去了美国,父亲一年前肺癌去世。 四个月前姚瑶从武汉来到福州,工作性质为无业。 现下落不明。 手机欠费,有一个月没有拨电话记录,而手机的位置定位在江滨附近,可能手机已经被抛入江河中。 同时信用卡消费的最后一笔记录,也停在了一个月前。 姚瑶与本案的女死者,有着高度吻合的特征。 于是警方对姚瑶展开调查。 通过核对她手机的联系人,确定了她的住址,是在江滨东大道,距离井盖发现尸体约1公里处。 一栋非常破旧,可能有五十年历史的民房小区。 里头的原业主都已搬出去,然后将房子以很便宜的价格,租给外地打工者和短住客,等待拆迁,等待赔偿款套现。 租给姚瑶房子的房东,早已等在门口,他名叫程泽成,年龄四十五岁,但看上去较实际年龄年轻十岁,应该是有健身和保养的习惯。 穿着上看,汤米的衣服裤子,肤色白身高一米七八,气质有礼,这一切的切搭配在一起,总之是一个讨人喜欢的成熟男士。 他和祝君富问询了大概的情况,介绍说这里他一直用来放租,大约有十年了。 姚瑶是四个月前搬来的,一般是一个月交一次房租,房租每月1200。 “按理说姚瑶应该已经拖欠大半月房租了。”祝君富算了算时间。 “其实这个钱对于我来说是个很小的数字,况且一个女孩在外地也不容易,一般我都不会催房租。” 程泽成说,自己也没有房间的钥匙。 在征求他同意后,祝君富和同事撞开了门。 是一个五十平米的一室一厅。 如果一定要评论这个房子,就是和这个破旧的小区有点格格不入。 按理说这种出租房应当是什么铁床破沙发,非常之简陋的。 但是这个房间内。虽说是并没有什么高档家私,但空调却是九五成新的冷暖式,电视是30寸的,沙发是布艺的,床垫是席梦思的,也很新。 这种感觉,让祝君富一时间解释不来。 就好像是因为姚瑶的入住,而特意添置的。 这些东西加起来所耗费用,早就大过了一年的房租总和。 似乎没有这个必要吧? () 第348章 【四十】真假线索 “这里的电器家私看上去都很新。” “是的,不过有些不是我买的,应该是她自己或者是什么朋友帮她添购的。我不太清楚。”程泽成十分镇定地回答这个问题。 祝君富晃了下神,先不谈这个,他观察这个房间,同事正在搜集证据。 其实所能提取的信息,大概就是姚瑶的毛发等样本。 回去和井盖下发现的女尸比对,确认一下姚瑶和女尸是否是同一人。 姚瑶的衣物都还在,衣柜衣物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大约有半数衣服为黑色,暗红色职业装。 这应该和她从事的酒店公关女郎有关。 所谓公关女郎,就是在酒店高级酒吧,帮忙客人定桌台的年轻漂亮女子。 定桌数和抽成挂钩,所以有时需要陪客人喝上几杯,被摸摸腿和手什么的是常有之事。 剩下半数的衣服都是一些宽大的套头T恤,通常只要穿上一件,露出长腿和球鞋,年轻女孩时髦的打扮。 还有就是姚瑶的睡衣,都是些可爱的卡通图案。 她才19岁,还是一个孩子。 房间的垃圾堆是空的,冰箱里有发霉的食物,厕所地上的瓷砖蒙上薄薄的灰,但是很干净。 厕所地板的瓷砖缝隙肯定会有污渍什么的,不可能这么干净,这种干净就像是被一遍遍打扫过。 这里面像是有被人刻意地打扫过。 在橱柜和洗衣机里有几条男士内衣和内裤,这个屋子里应该是有男性在此偶尔过夜。 内裤和衣服是L码,内裤是红色的。 总之,看到的一切,在祝君富的脑袋里,快速呈现出有用的,没用的线索图。 作为一个警察,破案绝非运气偶然。 没有什么人是天生神探,对于个案件拥有绝对多的线索,就可以破案。 而后,调查的有些奇怪且顺利。 说是顺利,是因为在房间内找到了一些男子的毛发,鞋印,甚至还找到了一个U盘。 说是奇怪,是因为这些证据总是出现在一些很怪异的地方,比如床底下的U盘,床头的毛发。 倒不是说不应该出现毛发,只不过搜集到的毛发是那种十几根十几根稀松的散在一块的。 这个屋内,有的地方擦拭的很干净,有的地方又留下线索。 祝君富感觉,如果姚瑶就是井盖女死者,这里可能就是姚瑶遇害的第一案发现场。 但是被清理过了。 而所得来的证据,都是“选择性”留下的。 第一次的收集,大约用了两个小时完成,离开时祝君富和程泽成交代,这屋子暂时不能租出去。 “这应该不碍事吧?” “没关系。” “你看看将门窗什么的关好,外头加个锁。” “好。”他应答着,将卧室的门关上。 咔嚓一声,将门把手向上“提”了一下。 只是这么轻轻一下,这个细节进入了祝君富的眼帘。 这个门应当是关不紧的,需要向上提一下才能关上。 祝君富想,他不是说十年都不曾住在这里,怎么会知道这个卧室的门关不紧? 当然也有这个可能,毕竟他是房东。 可这么本能的将门把手提起,难道不是说明他很了解这个屋子的吗? 此事暂时不便点明,祝君富带着疑问离开。 两日后,根据姚瑶毛发牙刷上的DNA和女尸对比,确认,在井盖下发现的女死者为姚瑶。 而在姚瑶家找到的U盘里的内容,是一些大学的论文,署名是一个叫做徐方达的人。 那么这个徐方达是谁? 他在哪? …… 夜晚九点,祝君富前往了丽景酒店的酒廊。 是那种装修的金碧辉煌的,台上有歌舞以及小品演出,台下是几十张大小不一的圆形环包沙发的桌台。 很多客人,而每桌通常都会有一个漂亮女子作陪,是这里的场地经理。 有一个叫做华姐的负责人,接待了祝君富。 她大约三十五六左右,气质妩媚,略胖一些,属于那种左右逢源的角色,和谁都能谈得来。 当她听闻姚瑶离奇死亡后,还是不免震惊了一下。 “这个女孩来这里上班有二个月了,业绩不是太好。你知道的,在这种地方,能说会道的嘴甜的很重要,姚瑶就是一副不怎么爱笑的脸,所以有时候一天都没几个客人定桌,我有时候会介绍一下客人给她。” “她为什么会做这个?” “缺钱,赚快钱呀。这一行就是靠定桌抽成,又不要什么文凭学历,长得好看有人捧场就行,做的好的几个女孩,一晚上抽成二三千。不过呢,就是一直喝会把身体喝垮。” “那她常喝酒吗?”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她特别喜欢喝酒,好像来这里就是为了喝酒,看起来是闷闷不乐的,每天就是来这把自己弄得大醉。” 祝君富看着前面的几桌。 每桌的年轻女孩,有的客人喝高了,声音就很大,还会直接把几种酒混合着给女孩喝,说着:“这杯你喝下了,明天我叫我几个老板都来捧场!” “好!”年轻女孩一饮而尽。 华姐嘴角浅浅一笑:“场地经理不是这么好干的,这行流动很快,说不干就不干了,工资一般三天就结算一次。” “这些女孩的样子在我面前来来去去,如果你再迟几个月来,可能我都不一定会记得有姚瑶这号人。” “她在这里有什么朋友吗?” “这里人不交朋友,也分不清谁是朋友,喝酒喝高了,都说是最好的朋友。” “那么,一个月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或者有没有什么人和她有过节?” 华姐揉了揉太阳穴,应该是长期喝酒落下的头痛:“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大约二十出头模样,带着眼镜,很斯文的样子,好像还是学生。” “学生?” “明美,明美。”华姐叫来一个叫明美的女孩问询,“姚瑶前一段是有和个男的有纠缠吧?” “姚瑶?” 明美想了想:“好像是的,我听姚瑶说那个男的是大学的研究生,好像两人有过一夜情之类的,此后这个男的几乎上个月每天都来。” “这里消费一桌都是3000起的,这个人又没钱,就在门口等姚瑶。等到后来姚瑶觉得很烦了,就和他大吵一架,保安几个都知道,还把他拖出去好几次了。” “那么你知道他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好像姚瑶有说过,不过我忘了啊!” 之后,祝君富请几个见过那个男子的人,做了几张人像拼图。 研究生,24岁左右,身高约175。 在姚瑶家发现的男式衣服和内裤,会不会和这个人有关? 而其实要查找这名男子应该不是难事,他肯定有经常打电话发短信给姚瑶。 所以查找了姚瑶的通话记录,一个叫做徐方达的男子,进入了警方视线。 24岁,是师范大学系的研究生。 从他打电话给姚瑶的频率来看,是为了他遗落在姚瑶家的那个论文U盘。 一切线索指向了徐方达和姚瑶之间,可能有着某种亲密关系。 不过,电话记录里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就是这个徐方达,在这个月,甚至是到了四五天前,都有断断续续地给姚瑶的手机拨打电话。 姚瑶是一个月前死的,如果是他对姚瑶的死有嫌疑,应当不可能会有这样的行为才是。 而且此时又出现了一件怪事。 徐方达的手机打不通了,联系不到这个人。 第二日下午。 祝君富的去了趟师范大学,去了师范大学的宿舍。 得知这个徐方达,在两天前就已经莫名失踪了。 “失踪了?” “对呀,本来这两天老师还让写论文呢,这个徐方达怎么也找不到了。”舍友说道。 () 第349章 【四十】人物关系图 “这个徐方达,有和你提起过姚瑶这个女孩吗?” “他对姚瑶就像是疯了一样。前一段我经常看见他半夜喝醉,大哭大闹的,好像是那个姚瑶要甩了他,具体的我也没太问。” 正在此时,外头门传来了一阵书本掉落的声音。 有一个女孩站在门外,十九岁左右,清爽直落的长发,暗红色圆点复古连衣裙,外套一件黑夹克,带着一顶黑色的贝雷帽。 她蹲下身捡书,鹅蛋脸,是那种乖巧文静女孩的模样,还有几分羞涩和紧张。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男生宿舍,还是研究生宿舍,就这人和徐方达住,她可能是认识徐方达的。 不过很快这女孩就跑开了。 祝君富问那个舍友:“这个女孩是谁?她认识徐方达?” “也是文学系的,徐方达的小迷妹?” “哦?她叫什么名字?” 祝君富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操场,这个女孩再次进入了他的眼帘。 她看起来似乎是心事重重。 路边停着一辆大众两厢轿车,从车里走出一个瘦瘦的女人。 穿着运动衫和浅色牛仔裤,扎了个马尾,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应该已经接近中年,不太打扮,一副家庭主妇的样子。 两厢轿车的后窗开着,里头放着一些超市购物袋。 中年妇女把这名女孩带到了车上副驾驶座,跟着车驶离学校。 她们有可能是母女关系。 “这个女孩……”舍友有点记不住名字,其实我们如果和人有一段时间没见,可能都会突然记住不名字。 “叫程雨彤。”想了半天,舍友说道。 之后,祝君富又去了一次公安厅的新媒体。 李圆圆正靠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睡着了。 祝君富走了过去,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的淡淡酒气,昨夜她应当是宿醉了。 祝君富将外套脱下,盖在李圆圆的身上。 她醒来,揉揉眼,只是睡得很浅:“你来了。” 她看着身上祝君富的外套觉得美好,可转念一想,他们现在还是尽可能保持距离的好。 于是将外套归还祝君富,起身说道,“我带你去拿资料。” 新媒体部通过微博等社交平台,对于姚瑶生前的性格特征,活动轨迹以及人际关系开展调查。 得出了一份结论—— 姚瑶是一个性格不太开朗之人,甚至有一点丧。 她在微博上发的图片,或是照片或是文字里,或多或少都透露着靡靡颓废之音。 她应该是中专毕业之后,就没有再念书,微博有玩了六七年,家境一般。 不过手机的牌子很高档,大概十三四岁起就用一些昂贵手机,可以判断是有人给她买的,应该是一些男性,她的微博下方经常有些暖昧评论。 而后,于四个月前从武汉来到福州,那时候在微博发了张阳光和胜利手势的照片。 留了个言,说是“美好的新旅程”。 而来福州的第一个月,似乎状态与心情都不错。 但到了第二个月,突然有天发了一张流泪的自拍照。 之后,应该是去了酒廊上班,所以发的东西,都变成了广告性质。 例如,“来丽景酒吧喝酒,找我订台”“做我的客户,让我宠你”之类的。 在她的关注里有几百个人,关注她的也有几百个人。 新媒体部的同事,点开那些人的微博,几秒钟几分钟排除式浏览,通过这几百人找寻与死者间的关联。 “所在地为福州的,我们列了一份名单。” 新媒体部的同事,在几个网友的名字上打了圈:“这几个比较值得关注,我们去要了一份注册微博的电话号码,电话是实名认证的,你可以去看看。” “谢谢了。” 祝君富道谢之后抬头,忽然发现一旁站着的李圆圆,正在痴痴地看着他,那眼中充满了想念和不舍。 他们四目相对,她收起了想念。 互相客气道别,而后祝君富上车回到警局。 他在座位上坐下,长吸了一口气,轻轻拨动手机屏幕,屏保也被换成了灵月桂的照片。 他确定他喜欢灵月桂。 开始工作吧。 他将那些手机号码输入电脑,查找身份资料。 果然有徐方达的号码。 他看了看徐方达在姚瑶微博的留言,字里行间,应该是达到痴迷的地步了吧。 姚瑶死了。 公安厅新媒体部在微博上曝光了寻人照片,所以徐方达可能是知道了。 知道了以后就消失了,这是为什么呢? 目前徐方达的手机是打不通了。 不过查到他用身份证预定了张车票。 时间是今天的,定了一张去成都的车票。 祝君富的同事,去往火车站拦截未果。 祝君富想,他肯定知道什么,姚瑶的死和他有关,所以他现在在尝试性质的“潜逃”。 可能还没决定好去哪儿吧。 到了明天,徐方达又订了张去厦门的车票。 同样去火车站埋伏的时候,一无所获。 越是诡异,这事就应当越和他有关。 但祝君富转念又想,他没有必要这么绕来绕去,想去哪里直接走便是。 除非他被人绑了,或者遇难了,有人正用这一切的方式混淆视听。 祝君富盯着满黑板写的与姚瑶有关系的人名,决定重头查一次。 就在这时,鲍余打来电话,和祝君富闲聊,说他在昆明:“怎么样,好基友想我了没?” 祝君富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将一个又一个名字输入电脑。 他的心中就是这么隐隐跳出一个名字—— “程泽成”,那个房东。 几秒钟后,电脑档案显示了程泽成的家庭关系图。 妻子,43岁,潘美惠。名下有一辆红色大众两厢车。 女儿,19岁,程雨彤。 程雨彤? 他将身份证照片放大,这正是那天,他在徐方达宿舍外,见到的乖乖女。 程泽成,潘美惠,程雨彤,徐方达。 他们和姚瑶到底有着什么关系吗? 暂时看不出,但是他们居然全都出现在了祝君富的视线里。 鮑余在那头喊着:“喂,喂?喂!” 祝君富正在认真看着这一家三口的资料。 他发现,程泽成和潘美惠都是武汉人,他们一直到2006年后,才来到福州。 “武汉?” 姚瑶也是武汉的。 “这可能没关系吧。”祝君富自言自语地思索着。 “什么武汉啊?”电话那头鲍余很激动。 “哦,没有,有个案子,可能和武汉有关,死者姚瑶以前在武汉生活,不过好像也没啥关系吧。” “怎么可能。要去调查。” “没有人手啊,这么远,也没有实质证据,这个不批经费吧?” “没关系啊,我去。” 鲍余说,“就这么决定了,你把资料给我发来,我去查,我休假结束了!” 鲍余很高兴,他想去武汉。 去了武汉就可以见到胡木珍。 祝君富心想,也好,如果是鲍余去,那么一定能将真相查得水落石出。 他继续看着电脑上这一家三口的资料,心头忽然咯噔了一下。 上头显示着,潘美惠,这个程泽成的妻子,程雨桐的母亲,在昨天已经乘坐飞机前往泰国曼谷。 她去了曼谷干嘛? 直觉告诉祝君富,徐方达的失踪,潘美惠的出逃,这应当是与姚瑶的死有着某种关联? 至于是什么,他暂时还不知道。 () 第350章 【四十】信 星期一的早晨,是最忙碌的。 街边叫卖的包子油条早餐。 孩子揉着惺忪睡眼,坐在妈妈的电动车后头去学校。 在一个工地的外头,开过一辆辆去往各路的公共汽车。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就在公车站的不远处,一个井盖被轻轻挪开了。 从井盖下深处一只黑黑的手,还在动。 “你快看,这个井盖下好像有人!” “是啊,快帮忙!” 几个人将井盖完全打开,发现了一个人。 他们把人拉了出来。 一个浑身赤裸,只穿着一条内裤的男子趴在了地上,他已经说不出话了,能打开这个井盖,已经用了他最后的力气。 他整整在这个密闭的,恶臭的下水道里困了十天。 他就是徐方达。 在我们所生活的城市,有数以万计个下水道井。 每个下水道的井盖,距离底部大约有3——4米的距离,里面存放容纳一定的污水,当到达危险高度,污水会被排除。 而徐方达所处的是一个废弃了的下水道井,里头没有水。 且外头是工地,所以当他在井内呼喊求救,外头的人是听不到的。 这一点,徐方达在坠落井下的第二天就放弃了,他必须保存体力。 他想过从下面爬上去,可是井壁湿滑,没有受力点。 他试了很久,爬不上去,就算勉强跳上去,他也没有办法打开井盖,也必须放弃,他需要保存体力。 他就这样在井下尽量保持不动,从白天到黑夜,抬头喝着落下的雨水,吃着下水道内的“水果、面包”,看着缝隙孔里的一道亮光透射入。 第七日,光斜射在了井盖旁的一角,那里刚好有一根横穿石壁的钢筋,看起来很牢固。 于是徐方达把自己全身上下的衣服全脱了,结成长绳,大次又一次的在井下,想法设法勾住那个钢筋。 终于勾住了,他一点一点的向上攀爬,到了顶端,用最后一口气,是用背部,用力顶开半截井盖,而后掉了下去。 送到医院时医生观察诊断过体征,营养不良,轻度幽闭恐惧症。 挂了吊瓶,吃了些镇定药休息。 第二天,祝君富在医院的护理病房内,给他做了一份笔录。 “你为什么会掉落到这个井下?” “那天我接到了一个短信,说……”他说话的时候很缓慢及轻,“姚瑶。” “姚瑶?” “嗯。姚瑶。”他确定,续而断续陈述了整个经过: “姚瑶大约是一个月前突然失踪,我去了几次她上班的地方,问了程雨彤好几遍,她们都说不知道,我……” “我很想念她,对她迷恋,心魂不宁,这一个多月吃不好,也睡不好,而十天前。我突然收到了一个匿名短信,说她就是姚瑶,现在在某某巷子里等我,要和我一起私奔。” “我赶快收拾了几件衣服去找她,那时候是晚上,巷子很黑。” “那里在工地附近,原居民都拆迁了,没人。而后突然有人把我打晕,将我推到下水道井里,迷迷糊糊中我感觉井上面的盖子合上。” “我就被困住了。” “那么你是怎么在井下呆了十天的?”祝君富很好奇。 “我想要活下去,是求生的意志一直支持着我。这是一个废弃的下水道,我甚至每天强迫自己睡四五个小时,一定要撑下去。” “单靠意志是不够的吧?” 祝君富很纳闷,“那你吃什么喝什么?” “在我旁边有一大袋食物,里面有些水果和饼干,此外,下雨天的雨水会从上面滴下来,我就接雨水喝雨水。” 按照这样来说,那么将徐方达推下去的人,可能并不想置徐方达于死地,有可能只是将其囚禁。 那么囚禁的目的,又是因为什么呢? 忽然想起刚才的谈话,祝君富问:“你刚才说,你去问程雨彤,程雨彤认识姚瑶?” “认识。” 徐方达点点头,“我就是通过程雨彤认识姚瑶的。” “那她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听说姚瑶是程雨彤家的远房亲戚。” 亲戚? 那么那个房东程泽成。从第一次见面就在说谎,他一早就认识姚瑶。 所有的一切,应该都和这一家人有关。 “最后,请你告诉我,你和姚瑶之间的全部关系。” “好。大约是在两个多月前,那天程雨彤过生日,她约了我和几个同学说是去丽景酒吧玩。” “而我也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姚瑶,她是酒吧的场地经理,也是程雨彤的亲戚,所以程雨彤那天可能也是专程帮她捧场的。她们两个的关系不错。” “从第一眼看见姚瑶开始,我就被她迷住了,她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都牵动着我,于是我就和她留了微信。” “我们聊了有几天,她对我是那种不冷不淡的,可突然有天晚上她喝醉了,让我去陪她。我们就发生了第一次关系,也是唯一的一次。” “那次之后,她干脆理都不理我了,我去酒吧找她,还被她赶出来,她说‘只不过是玩玩而已。’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不理我……” “可……我就是很想她,对了,你为什么会问我姚瑶,她到底在哪?” “她死了。” 徐方达眼一抬,脸上的所有表情僵住,然后慢慢把手放在嘴边,用力的一口咬下去,看看这一切究竟是真实的,还是梦境。 程泽成的家,位于江滨东大道的一栋高档住宅小区,这里离姚瑶“埋”尸的下水道井相隔很近。 程泽成是一定有问题的。 祝君富决定在不通知他的情况下,直接去了他家。 他乘坐电梯到达二十楼之后,看着房门是敞开着。 这是一个四室二厅格局的大房间,装修沿用深胡桃木新中式风格,看起来大约搬到这里有五年左右。 程泽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手里拿着一封信。 里屋的一个门开着,可以看见是书房,在窗户的位置放着一台望远镜。 望远镜可以看到楼下,可以看到对岸的江边,和藏姚瑶尸体的那个井盖。 看来,他是知道我会来了。 祝君富心想着,在敞开的门上敲了敲,而后进屋。 程泽成转过头:“对不起,我坦白,我之前说了谎,可我那时候并不知情!是我的妻子……潘美惠,她……她叫我帮忙。” “我以为她只是绑架了姚瑶,教训一下,没想到……她居然杀了她。” 程泽成递上一封信。 是潘美惠的亲笔信,在信里,潘美惠承认是她杀了姚瑶。 而后现在逃亡泰国曼谷。 在信中,潘美惠交代了一切的事情,而杀死姚瑶的起因,是嫉妒。 姚瑶是程泽成远房亲戚的女儿。 四个月前从武汉来到福州,最开始是住在程泽成现在的家里。 姚瑶和程泽成似乎很谈得来,他们经常一块去散步,吃饭,走在一起的状态也很亲密。 而这一切都映入了潘美惠的眼中。 她的丈夫虽然四十五岁,可是锻炼健身控制饮食,保养的就好像三十多岁的人,人是招人喜欢的类型。 那么现在和这个19岁的女孩姚瑶朝夕相处,潘美惠的心头,难免升起了莫名的醋意和敌意。 于是夫妻冷战吵了几次。 程泽成只得找了个借口,将姚瑶搬到他们原先住的那个旧居民楼里。 不过这样程泽成就更是常常偷偷去找姚瑶。 () 第351章 【四十】没有证据的案子 “我犯了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他对祝君富坦白。 “我和姚瑶发生了几次关系,而有一天被潘美惠发现了。” “然后你就看着潘美惠杀了姚瑶?” “没有,我什么都不知情。”他争辩。 “我是一个多月前,有一天去找姚瑶的时候,看到我妻子就在那屋里,她就坐在沙发上,她和我对质,说我是不是睡了姚瑶,我求她原谅我。而在当时姚瑶就已经不知所踪了。” “潘美惠那时候是告诉我,她找了几个人把姚瑶带到乡下,目的就是让我和她能够一刀两段,她让我不要管,如果有人,包括是警察问起姚瑶,就说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样做是在给假口供。” “对不起,可那个人是我老婆,我以为她只是教训教训姚瑶。没想到前天她居然不动声色地去了曼谷,跑了,还留下了这封信,我才知道她杀了姚瑶,哎。” 程泽成皱着眉,用手按着胸口,“她怎么会做这种事。” “姚瑶遇害的微博应该发出好些天了吧?” “我不看微博。” “姚瑶的尸体就离你住的不远,邻居没有议论此事吗?” “我不清楚,我甚至连我对门住的人叫什么,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你这房间有一台望远镜,这个望远镜应该可以看到江边,看到那个下水道井盖,姚瑶的尸体就藏在那里,你都没有留意吗?” “没有啊。我买望远镜是用来看星星的。我很喜欢星星,还买了很多书,都在房间里,你需要看吗?我领你去瞧瞧。” 面对着程泽成,他所有的口供,应当都在他的心里排演过千次。 他与祝君富二人对坐着。 大约安静了一阵子,静的可以听到一个意外的声音—— 是那种脚不穿拖鞋,轻轻走过地面,却因为地面木板,挤压龙骨而产生的“吱吱”声。 在里屋,其中一间关着门的室内,还有人。 从这个门外的卡通脚垫图案来看,这室内的人应该是程泽成的女儿——程雨彤。 她在里屋,听着外头他们谈论的一切。 祝君富朝沙发上靠了靠:“你知道徐方达被绑架的事吗?”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 徐方达被绑架,多半和程泽成或者潘美惠有关。 在姚瑶的房间留下徐方达的U盘和线索,只不过为了让警方将注意力转到徐方达身上。 而后把徐方达扔到地下井,为潘美惠出逃泰国曼谷,提供更充足的时间。 “我不清楚。徐方达是谁?” “是你女儿程雨彤的同学,也是姚瑶的追求者。” “哦,好像是有听过这么个人,没印象。” “他被绑架了,是丢到一个下水道里,足足十天。” “是吗?那可真惨,那现在没事了吧。”程泽成表示痛心。 “我们在他被绑架当天,在附近有看到你妻子的车开过。”祝君富强调,“那辆红色的大众两厢车。” “啊。真的吗?这……这能说明什么吗?” “说明不了什么。”祝君富牵强地笑了一下。 那条地下井的小巷子里,没有摄像头,而红色的大众两厢车只是在附近经过。 如果说这两起案件都与程泽成夫妻有关,那么这就是处心积虑设计的。 从姚瑶死的开始,到现在共计四十多天,他们就策划了四十多天。 那个望远镜,一定是每天都在观察藏姚瑶尸体的井盖。 只要一被发现,他们就执行新计划,一个人跑,一个人留。 现在潘美惠已经逃到国外,无可追踪。 而程泽成把所有事情撇的干净,充其量只能说是为了保护妻子。而给了假口供。 “你的女儿在屋内?我可以进去和她聊聊吗?” “不行。” 程泽成忽然换了个口气,那说话的神态,与平日里的他完全不同。 “她从小一直都有比较严重的心理病,情绪不太好,爸爸出轨对不起她,妈妈杀人逃跑了,她已经够难过了,刚吃了药,请你不要打扰她。” 他将话语强调,“不要打扰我的女儿。” 其实如果态度强硬一些,祝君富是可以要求程雨彤给这份口供的。 不过就算给,也不一定是“真”的。 他想了想,让程泽成交出了红色两厢车的钥匙,而后离开了屋子。 他将这辆车送去做检验。 一条非常离奇的消息,被意外采集到,这辆两厢车在一个月前,曾经由于倒车将整个后车厢撞烂,而大修了一次。 时间点也就在姚瑶遇害之后,这场“大修”,应该把所有证据都毁灭了。 他联系了车行,车行说确实是车开来修过。 车行老板说:“那天来的是程泽成,他还要求我把车的行车记录仪拆了。” 此外,在车上无所收获。 而这也就意味着,除了潘美惠的亲口承认罪行的书信,没有一条实际证据,指向这夫妻二人和这案件有关。 倘若是这样,就算潘美惠落网,她只要推翻口供,那她可能也就没事了。 而潘美惠逃到泰国,很有可能就是让国内的程泽成,帮她继续销毁其余的证据。 不过这个理由很奇怪。 杀人的理由很奇怪。 因为丈夫出轨,妻子杀小三,杀完小三后,丈夫再帮妻子逃跑。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就算逃跑前,绑架的人是徐方达,拖延时间这个动机成立。 可是徐方达,应该和程泽成和潘美惠不熟才是。 徐方达和姚瑶的关系,这对夫妻知道吗? 这个案件就好像是被一次又一次,一层又一层涂上颜料,去保护这个“真相”。 “你姑奶奶找你,你小祖宗找你,你小仙女找你,宝宝宝宝快接电话喵喵喵!” 灵月桂的电话,打断了祝君富的思路。 他心猛然一惊,不好,查案件太入神了,已经两天没发微信问候灵月桂了。 怎么办怎么办,他硬着头皮接起电话。 “在哪呢?”电话那头的态度阴阳怪气。 “在局里,查案子,怎么样,你当伴娘还愉快吗,什么时候回来啊。” “呦,还知道关心我?” “对不起,我错了。” “哪错了?” 女朋友看似漫不经心地一问。 其实稍微一个不留神,都会成为送命题。 谈恋爱真的是比查案要难得多了。 祝君富也就不装了,干脆说:“你说我哪错了,我就哪错了。我下次肯定不敢了。” 那头传来灵月桂咯咯的笑声,她知道这对于祝君富来说,已经算是不易了。 能做到这个态度还算是不错。 此刻是在夜里。 祝君富走到警局后头的篮球场,坐在石梯上,和灵月桂聊了起来。 灵月桂听得出,祝君富虽然很认真地回答她的每个问题,听着她关于遇到的一些事的陈述,可好像总是在想着什么。 例如总是说“嗯”“哦,挺好”之类。 她猜,祝君富一定是碰上了棘手的案件。 “祝君富。” “嗯?” “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灵月桂拿着电话,手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打。 其实她是在偷偷地输入摩斯密码,几长几短,“我想你”。 () 第352章 【四十】交集 “不会是因为……我长得太帅了吧?”祝君富也开起了玩笑。 “其实你不应该再去做送餐小哥,虽然送餐小哥的工资是不错,但是,你天生就是属于查案的。” “你表面上看上去丧丧的,有时候看似对什么也不关心,可实际里你有着很强烈的正义感,对于案件一定会追查出真相。” “我们认识了这半年,小到村民偷牛,养鸡场鸡瘟疫,大到连环杀人,无论是什么样的案件,只要开始了,你都会全力以赴地查下去。” “这些事鲍余看着明白,我也很明白,所以,我觉得你不要再埋没才华了,专心去做一个协警,就算是协警,可在我眼里,你就是最棒的神探。” 这应该是一段很温馨的情话了。 灵月桂继续用手敲打着手机屏幕,一遍遍地用摩斯密码输入着,“我想你。” 祝君富听着那摩斯密码,看着天空,他此刻与灵月桂虽然相隔百公里,可是仰望着同一片星空。 之前五年人生中至郁的,沮丧的,颓废的,消极的黑暗时光,随着灵月桂这半年的陪伴,在他心头已被渐渐抹去。 挂了电话,祝君富抬头看着空中,天空中飞机发出一闪一闪的信号灯,在空中飞过了一段飞行轨迹。 轨迹? 行车记录仪? 他拨了个电话给新媒体部的李圆圆:“你们的电脑高手,能叫回来加班吗?” 所有的转折点,就在鲍余第二日的一通电话上。 鲍余说:“你完全想象不到,姚瑶,程泽成,潘美惠,程雨彤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这几日,鲍余通过细致走访姚瑶家的亲戚,程泽成和潘美惠当年在武汉的居住地的旧邻居。 发现这两家人虽然互不相识,但是却有一个封尘已久的真相。 这是一段非常复杂的故事,发生在2000年。 姚瑶和程雨彤,是同年同月同一日出生。 当时的程泽成和潘美惠,是生活在武汉,他们第一次在医院抱在手里的女儿,其实是姚瑶。 姚瑶和程雨彤是出生在同一家医院里,由于在第一次洗澡的时候,护士将她们的顺序打乱了。 所以,最开始是姚瑶,成为程泽成和潘美惠的女儿。 一直到了姚瑶五岁,有一次生病去医院抽血的时候,才发现姚瑶的血型和程泽成根本不对。 于是再翻查追究,才发现原来当年是在医院抱错了小孩,医院也联系到了程雨彤那边的家人。 这简直就是一场天大的玩笑! 养了五年的女儿,竟然不是自己亲生的。 可是这五年来,程泽成夫妻对于姚瑶倾注的感情有多深,这是只有他们才能明白的,是那种怎么也抽离不出来的情绪。 对方的家人提议,尽快把女儿换回来。 这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把姚瑶还给别人,把程雨彤带回家。 他们看着程雨彤,程雨彤很听话,也很乖,叫他们爸爸妈妈,过早的懂事知道这一切。 他们给程雨彤买了很多玩具,带她去吃好吃,很棒的游乐场玩,这些都是程雨彤之前从未有过的。 因为她“原先的家庭”条件一般,在那个家里,她什么都没有。 而这一次交换,她得到了那些她曾不敢奢望的一切,就比如过去她心心念的玩具,如今,一句话就唾手可得。 她很享受程泽成和潘美惠这对新父母。 但是程泽成和潘美惠接受不了,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挂念姚瑶。 去了如此一般的家庭,她的将来要怎么办? 潘美惠还因此病了一场,病后变得神神经经患得患失。 而那个时候开始,程泽成知道,留在武汉是不行的。 想要忘记姚瑶,就必须离开武汉。 于是他们一家人从武汉迁移到福州,这一走就是几千公里的相隔,从此山高水长,不再联络。 不再联络,是当时四个大人的决定,他们认为这样对程雨彤和姚瑶都是最好的。 必须要让他们爱上新的“爸妈”,忘记旧的“爸妈”,而他们四个都以为小孩是很容易忘的。 自那之后,姚瑶到了初中,认识了几个小青年,在台球城做球手,在KTV做销售啤酒小妹。 认识了个大哥,认识了个有钱人。 而后母亲改嫁,父亲沉迷赌博,她也干脆辍学,搬到外头住,又被人骗,骗过色,也被骗过钱。 …… 然而,程雨彤上了一流的小学,一流的中学,学会钢琴,舞蹈,诗歌,茶艺,书法。 上了一流的师范大学。一路顺顺利利。 就这样一直到2019年。 姚瑶的亲生父亲病逝后,她无依无靠。 而程泽成一直都有留意姚瑶的消息,其实他这几年经常出差,去武汉偷偷和姚瑶见面,他们的关系不错。 而后他提议姚瑶来福州。 于是姚瑶在四个月前来到福州。 “以上就是我在武汉调查了这些天得来的全部真相。” 鲍余将这件事陈述完,“怎么样?你有答案了吗?” 祝君富往椅子上一靠,他知道,之前程泽成所有的话,都被推翻了。 在他的脑中,那千丝万缕的关系在汇聚,在交集。 每一个细节,每一种可能,事情渐渐明朗,但却指向了一个非常诡异的真相。 …… FF心理咨询中心,位于市中心环球写字楼的顶层。 拥有最专业的心理医生,以及超严格的保密系统。 FF(ForgetForgive忘记与原谅),是全市最好的心理咨询中心。 下午四点,程泽成与程雨彤到达咨询中心。 程雨彤是一直抓着程泽成的胳膊的,她的黑眼圈很重,就像是有一段时间睡不好。 T恤运动裤,套着黑呢绒大衣外套,一切显得不太合适,胡乱穿着一气。 她是那种看起来乖巧老实的女孩,却带着一脸心事重重。 “我就在外头等你,你别怕,爸爸一直都在。” 按理说,程泽成说这样的话时,应当是呵护备至的语调和关心,可是程泽成却说的像是为了完成“某种使命”一般。 随后他松开了程雨彤的手,在休息区的一张沙发上等待。 程雨彤随着女助理朝着里头走,来到了“肆明明心理医生”的门外头,敲了敲门。 “进来吧。” 屋里传来一个有些怪异的男声,这听上去就像是故意变了声调。 女助理离去后,程雨彤进入屋内。 她一看,面前是个背头发型抹着发蜡,******,留着一片大胡子的大叔,看起来比较成熟。 程雨彤愣了下:“怎么不是肆明明医生?” “他辞职了,你的治疗交给我。” “你是谁?” “我叫大猫。”他笑了一下。 () 第353章 【四十】破解防线 此时,真正的肆明明医生,正躺在洗手间里睡着了。 就在刚刚,他莫名其妙被“大猫”催眠了。 大猫翻看着程雨彤的档案资料:“程雨彤,19岁,来这里一个多月了,今天是第六次检查。” “嗯。” “还是睡不好?” “睡不好。”她抓着头发。 大猫领着程雨彤,走到一张墨绿色的麂皮绒的功能沙发椅上。 程雨彤躺了上去,大猫打开了唱片机,播放了肖邦的夜曲乐章。 他在程雨彤身边坐下,继续看着手里,这一个多月她的档案资料。 肆明明医生,对程雨彤的治疗并没有太大成果。 程雨彤只是强调她很怕,她每天都会做噩梦,在梦里她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在梦里看到自己杀了人。 “你先放轻松。” 大猫给程雨彤倒了一杯温水,让她喝了几口,平躺着,“什么都会过去,你要相信。” 大猫描述着一些风景,海滩,或者通过程雨彤的本能回答,快速给出下一个话题,下一个逻辑场景。 他在用语言,用音乐,用意境,进入程雨彤的内心世界。 “我知道你很难过,因为在一个多月前,一定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有个朋友,一个和你一样大的女孩,你觉得你和她的命运,被绑在了一起?” “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程雨彤合上了眼皮。 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被大猫成功催眠。 我爱我爸,我爱我妈。 我很感激他们给了我所有的一切。 他们对我虽然是很好,可那是种表面的好,你会明白吗? 就比如你冲过去,兴高采烈的想和爸爸要一个大大的拥抱,他却只是小小地抱了你一下。 随着我越长大,我越发现,他们对我的好,只是很好。 他们爱我,却不是很爱很爱那种,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而这一切随着姚瑶的到来,更加强烈。 从姚瑶住到我家的第一天,我就可以感觉到我爸的那种由心而发的关切,他会一早去买菜,然后忙个一上午。 他明明每周一要开会,可姚瑶想去跑步,他连会议都取消了,陪着她。 他从来不会对我做这些。 而不光是我爸。 姚瑶,还抢走了我暗恋一年多的学长徐方达。 她明明知道我是喜欢徐方达的,还和徐方达睡了。 把徐方达迷的神魂颠倒。 徐方达甚至叫我去找姚瑶,为他说好话。 于是,在一个多月前的夜晚,我去找了姚瑶。 我去了她的屋子,她说不想和我们住在一起,一个人住进旧楼。 呵,你知道吗,这个房子拆迁能得一百多万,而我爸从那时就考虑把房子过户给姚瑶。 她就在客厅里,穿着睡衣,抽着烟,看着我,问我来干嘛。 我说,“徐方达想和你和好。” “你不是喜欢徐方达吗,我告诉你。”她吐出了烟,“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只不过,我就是不想要你得到。”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你所有的一切都曾经是我的。以后也都会是我的。” “不会的。” “除了你是亲生的以外,爸爸是爱我的,妈妈也是爱我的,比你更甚。” 当姚瑶说出这句话的一刻。 不知道为什么,长期以来压抑在我心里的情绪,统统释放了出来。 我受不了,我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我突然掐住姚瑶的脖子,死死捏着,死死捏着。 死死。 她死了。 她真的死了…… 可从那天之后,她那种与生存在的阴影就好像魔鬼,上了我的身,我的身体里就像住着姚瑶。 让我每天心魂不宁,每夜都睡不着。 程雨彤流着眼泪说完,就好像做了一场梦。 直到她醒来的一刻,才意识到她将整个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 而此时坐在她旁边的大猫,轻轻撕开了胡子,脱下了黑框眼镜。 程雨彤好像见过这个人,在徐方达的宿舍里,“你……你不是心理咨询师。” “我不是。我是调查姚瑶凶杀案的协警。” 大猫就是祝君富。 “你!”程雨彤气得大叫,“你好卑鄙。” “是,我做的事是不对,你可以去警察局投诉我,甚至你刚才在梦里说的话,在法庭上完全不能作为证据,我也可以当做完全没有听过。” “但是你自己能不能当成没有发生过?你就想让你的父亲,背着这个谎言一直活下去?你就想让你的母亲为了你,在国外继续漂流,有家不能回吗?” “他们不惜一切,一层又一层,用一个又一个错,为你隐藏这个难堪的真相。难道,你还会怀疑他们是不爱你的吗?” 程雨彤抓着头发。 她害怕、悔恨、愧疚、恐惧、不敢面对,却又深深自责。 也就在此时,程泽成从门外冲了进来,他护住程雨彤说:“别怕,爸爸在。” 而后对祝君富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该说的我们都说了,是我老婆潘美惠干的,她跑了,你不要吓唬我女儿!” “不只是潘美惠,你应该也参与了。” “你有什么证据吗?” “姚瑶是在4月5日遇害,4月7日被拋尸。”祝君富看着程泽成。 程泽成愣了一下。 他以为埋尸下水道,过水的浸泡和温差,会无法得到准确的尸体遇害时间。 祝君富是怎么知道的? “你购买的那辆红色两厢大众车,一个多月前特意大修了一次,你应该是想用来毁灭一些证据,比如你将姚瑶的尸体,藏尸后车厢。” “可是你越是掩饰,就越证明了这辆车有问题,我们以此追查,车行说你除了修车,还要求拆了车前头的行车记录仪。” 程泽成没有说话。 “你应该是毁了那个行车记录仪,这里头藏着什么东西,你以为这是神不知鬼不觉了。是的,行车记录仪的录像只能保存几日。” “但是你可能不知道,在记录仪内,还配置有GPS行驶数据功能,包括记录行驶时间,轨迹,速度,这些资料会存放在历史数据库保存半年。” 程泽成越听下去心越发凉。 “我们新媒体部的电脑高手,用了两个通宵,在云端找到并且下载了那些资料。” “而你这一个多月的行车轨迹,就呈现在我们的眼前。” “4月3日,是姚瑶最后一次去丽景酒店上班。” “4月5日,这辆车开到了姚瑶的住处,逗留了一小时,然后回了你们的家,又返回姚瑶住处,来来回回三次,这是在处理尸体吧。” “4月7日,这辆车在抛尸现场停留过。” “4月8日,停靠过一个高档商店,那里有卖望远镜。” 祝君富说着:“所有的行车轨迹,都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中,所有的时间线索都被掌握,我们可以派足人手,在车曾出没的地方加大追查力度,你还要我们继续查下去吗?如果是这样,那我可就帮不了你们。” 程泽成知道,此时祝君富是在给他一个机会,自首认罪的机会。 “我说了,一切都是我干的。” “爸。” 程雨彤扑了上去,抓住程泽成的手,“到了这一步,你就别再帮我了,姚瑶是我杀的,你就让我去自首吧。” () 第354章 【四十】尾声 第二日。 程雨彤在程泽成的陪伴下,到警局自首,并且如实交代了杀死姚瑶的全过程。 而程泽成,也讲述了在程雨彤杀死姚瑶之后,发生的事情。 …… 可能父亲对于女儿的爱,是一种很特别的关系。 就比如每个男人年轻时,都会爱上很多女人。 但成为父亲后,从第一次见到女儿,抱着她,哄她入睡,她突然在你脸上留下的一个亲吻,你就会知道,你今生最爱的人已经转变成了她。 我一直爱着姚瑶。 从小到大。 四个月前她搬来我家,我和她非常谈的来,我也喜欢和她去做任何事,去任何地方。 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就是父亲对于女儿那种爱。 可是这却引起了我的妻子潘美惠的不悦,她竟然会以为我和姚瑶有什么不伦之恋。 为了避免误会,于是我让姚瑶搬去了旧屋,可能这样的举动,又让姚瑶突然的安全感没了。 她又变得很慌张,害怕什么都没有。 于是她去酒店上班,她说要自己赚钱,她说只有钱才是留得住的。 有天,她突然说:“算了吧,可能你就是成为不了我爸。” 没想到,这一句话是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 再见到姚瑶的时候,我看到的是她的尸体。 我的女儿程雨彤杀了姚瑶。 我快疯了,但是比我更疯的是程雨彤。 她对着我和潘美惠吼道:“从小到大,我一直努力成为你们喜欢的人,可是你们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我,你们爱姚瑶比我还要多,我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老爸!老妈!” 然后我的妻子用力打我,嚎啕大哭:“都是你让姚瑶来我们家,都是我们的错!” 怎么办,怎么办?不能让我们的女儿有事。 不能让程雨彤有事。 这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情。 我记得那天,我抱着我的女儿程雨彤让她冷静。 我很认真地告诉她:“从现在开始,身为父亲的我,会为你付出我的一切,而从现在开始,我所做的任何事,你都不要知道,也不许问。” 于是我思考了一天一夜,想出了这个计划。 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制造出姚瑶是“自杀”的假象。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摄像头,我们都出现在案发现场,这是怎么都会被查出的。 除非姚瑶失踪,失踪的越久越好,因为只要超过一个月,大部分的全球眼监控视频都会被抹除。 这样我们就销毁了第一个证据。 况且姚瑶的亲生父母已经死了,她才来福州几个月,没什么朋友,现在这个世界除了我们,应该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她。 于是我将姚瑶的尸体,抛入江滨栈道的一个电缆井盖里。 我还买了望远镜。 观察着井盖的一举一动。 只是我没想到,没到一个月,电缆就改造了,尸体就被发现了。 其实当你们发现尸体的时候,我通过望远镜。也第一时间看到了这一切。 我需要拖延时间,首先找一个人来引起你们的查案注意。 徐方达这个人选不错。 其实姚瑶在酒吧上班的时候,我也有去那里偷偷观察她。 就像是每个父亲,都很怕女儿在外头出了什么事,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而在酒吧我碰到了徐方达。 我知道他一直纠缠姚瑶。 于是我把他骗出来,打晕,剪了一把他的头发,把他推下下水道。 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他。 我选择的是废弃的,没有水的下水道,我还在下面放了食物和水果,只要等我妻子出逃成功后,我就会把他放出来。 我诱导他带了一个旅行袋,有些衣服。 我就把这些衣服裤子放回姚瑶家,还有U盘,他的头发。 我诱导你们追查徐方达,利用这段时间,潘美惠完成了签证。 关于出国潜逃,把罪名揽上身这件事,我和我的妻子潘美惠讨论了很久,究竟是谁去,谁永远留在国外。 最后决定去的是潘美惠,因为她说,我是这个家的经济来源,只要我继续留在福州赚钱,那么程雨彤的将来才会幸福。 在机场,她看着我,说可能今生我们都不会再见了,她想告诉我,她一直爱我。 而后她上了飞机,成功抵达泰国曼谷。 曼谷只是她的第一个目的地,她还要辗转越南,印尼,南非,坐船,坐火车,换一个又一个地方,流浪一个又一个廉价旅馆。 不过现在。 程泽成抬起了头,看着祝君富:“她终于可以回来了。” 日子就这样,从晨曦到黄昏,从白天到黑夜,又过了一天。 下一了场湿湿的雨,保安室门卫将热热的茶水送到嘴边,看着电视里一场新的谍战剧上演。 警局的办公室内,祝君富将一宗案件的档案被合起。 至此,姚瑶被杀案正式告破。 她的案件档案将离开这里,送去一层一层的核实审批,最后在档案室里,长出灰尘。 也许将来有一天,世界不再需要用纸记录档案的时候,那档案被人拿出来。 一吹灰尘,录到电脑里,或者更高级的什么地方。 然后点起一把火,将这旧档案烧了,化作一团乌有的黑烟。 他起身来到鲍余的办公室内,坐在沙发上。 原先这里热闹的“神探”三人组,现在就他一个,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祝君富不免有点想念鲍余和灵月桂。 他打了个电话给灵月桂,将历时两周破的这起案件告知灵月桂。 “他们会被关多久?”灵月桂心有不忍。 “根据量刑和我的判断,程雨彤属于激情杀人,也是故意杀人罪,有期徒刑二十年。” “程泽成犯绑架罪,毁坏隐瞒证据罪,有期徒刑十到十五年之间。潘美惠犯毁坏隐瞒证据罪,有期徒刑三到五年。” “激情杀人?”灵月桂不解。 “所谓激情犯罪,在国外被认定为是挫折攻击型犯罪,是指当事人在绝望、暴怒、压抑至极时的狂暴举动。” “它缺乏犯罪预谋,且犯罪的发生,来自犯罪人长期压抑的消极负面情绪,或者和被害人的刺激有关。” “法学界普遍认为,激情犯罪的过错程度,轻于有预谋的犯罪,也就是轻于故意杀人。” “如果程雨彤表现的好一点,获得减刑,可能十四五年就能出来,那也不晚。” 灵月桂想了想又问:“难道她活着的十九年,表现的还不够好吗,错就只在一念之间啊。” “倘若可以回到最初,那这对夫妻,是不是还会愿意换走姚瑶,换回程雨彤?” 他们的谈话,他们的所想,他们的情绪和情感,这些是不会被记录在案卷中的。 案卷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衡量了是否构成犯罪的错。 错分为主动的,被动的,不公的,残忍的。 错如果继续,就会被延续。 一个又一个,用更大的错误,去吞并上一个。 () 第355章 【四十一】“鬼婴” 从山下到山顶,需经过一条盘旋而上的柏油公路,车程需要三十多分钟。 而后会看见一个石门牌匾,写着“琅岐村”。 琅岐村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茶叶村,因茶闻名。 高山云雾出好茶。 琅岐村建设在海拔960米的山顶,共有两百多户左右人家。 村民的房子,大多是四五层楼的洋房,一二层要么出租,要么做店铺,三四五层自己住。 每家的房子离得也不远,几米到十几米不等。 邻居之间的关系都不错,如果碰上过节,带上一双筷子,挨家挨户鱼肉海鲜能吃一个遍。 适逄表姐结婚,灵月桂住进了琅岐村。 表姐给了她五楼的一个房间,有一个阳台,空气好。 表姐出嫁前的两周,基本上都和灵月桂在一起。 她们会坐在阳台上,表姐指着四周的小洋房,一个一个和灵月桂介绍:“这个在吃西瓜的是乐和茶叶的小开,他们家啊,一年卖茶都几百万了。” “那辆黄色的福特汽车你看到了没,其实你不要以为那个是什么两厢福克斯哦,那叫RS,虽然长得和福克斯一样,一辆可要快四十万了。” “嘿,车上的人你看到没,那个穿皮衣的,帅吧,叫小甘,还是个牙医呢。” “姐。”灵月桂说,“你该不会是要给我介绍对象吧,我有男朋友了啊。” “哎!” 表姐眉毛一挑,“没结婚谁都有机会,同时谈三四个都没问题!况且那也不叫谈,叫作观察!” “眼光放远一点,多给别人机会,你再往那边看。” 表姐捏着灵月桂的脸,强行往左侧一扭,指向一个小胖子,“他们在村里光房子就有五套,几千平,将来要是一拆迁,会富成什么概念?!” 其实在灵月桂来之前,她远在国外的爹妈,已经和表姐特别交代了。 灵月桂已经二十六了,家里都很急,一定要帮一把。 就是这么不经意的,有一个男的,引起了灵月桂的注意。 这个男的是趴在地上的,趴在他自家的院子里。 他家的房子是水泥搭建的,三层,与周围的房子格格不入。 院子很大,院子里有很多笼子,笼子里养着一些野兔和蛇之类的动物。 再说这个男人,个子应当不高,一米七左右,穿着一身背心,肤色黝黑,身上的肉比较结实。 他就像是一只蛤蟆般,手贴着地面,穿着凉鞋的脚,缓缓地在院子里缓缓趴着。 接着,他突然跳了起来,从旁边找出一本书,翻着看了会儿。 跳起来的时候灵月桂看到这个男的脸,长相普通,五十来岁。 要不是他这么怪异的行为姿势,摆在人群中是毫不起眼的。 然后,从里屋走出来一个女的,看起来……怎么形容呢。 不化妆,头发蓬蓬的,略带一点自然卷,穿着一件格子衬衫,人近中年,模样上仍有几分韵味,可想年轻时候,必定是个标致人儿。 她靠在门边,看着前面的这个男的。 “哈!” 男子突然抱住这个女的,光天化日的就是一阵乱亲。 而这女的没有任何反应,手抓着门边。 这画面…… 灵月挂有点吃惊,她问表姐,“这两个…… 表姐说,“这两人是一对夫妻,大概是三年多前搬到琅岐村,男的主要是靠打猎,女的在附近茶叶厂帮人烘烘茶。” “他们好像是从二道村过来的,这个男的五十五岁,叫陈水生。” “这个女的啊,啧啧啧,三十五岁,是个越南人,我估计就是那种越南老婆……”表姐开始嚼舌根了。 “越南老婆?” “你没听说过啊,一般都是快四十岁左右的男光棍,花十万左右,就可以从越南娶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 表姐指了指那个被陈水生抱起来,扛进屋的女人,“她叫蔡怡芳,你别看她灰头土脸的,要是打扮一下,还是个风韵尚存的美人儿。” “咦,那他们一对外地人,为什么会从二道村搬到琅岐村啊? “不知道啊!这个陈水生性格太怪,也凶,不过他手艺好,打猎棒棒的,我们如果要一些草药,或者山猪野鸡什么的,都是找他买。” “蔡怡芳就在旁边的叶伟茶叶厂打工,会说,不过也没朋友。” 表姐将话语放小声,凑到灵月桂耳边。 这是聊八卦的时候特有的方式,意思是,接下来的话可要注意了哦。 她说,“我估计就是陈水生不让她交朋友,每天干完活,蔡怡芳就回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不过我听说啊,这个蔡怡芳,和叶伟茶叶厂的老板叶伟,啧啧啧……” 这件事就像是四级地震,听的时候有点晃。 但是很快就过去了,在灵月桂的心里并无留下波澜。 到了晚上十一点多,灵月桂在家无聊,想和表姐一块出去来个夜跑。 “可不敢啊!” 表姐说道,“这里和城市不一样,而且最近发生了很恐怖的事。” “什么事?” “诺。” 表姐带着灵月桂来到阳台,朝西方的位置指过去。 由于琅岐村海拔较高,西面不远处是盘山公路,公路下是陡坡,陡坡下有一片森林与山。 “那叫罗浮山,山上有很多坟地,最近不知道干嘛,到了晚上十一二点,就会有隐隐约约的灯光亮起来,好像是鬼火,然后啊……” 就在表姐说话的同时,突然从罗浮山上,传来了异常诡异的声响。 那声音很小,但听起来隐约就像是小孩在哭闹的声音,一阵一阵的。 山中的夜晚气候本来就冷,风一吹,听着这个“如同婴儿般的哭声”,灵月桂不禁浑身毛骨悚然。 “听说是鬼婴!十几年前琅岐村有个孕妇……” 灵月桂抓着表姐的手,“呜~老姐,你不要吓我。” 近处又传来了一阵摩托车发动的声音,是陈水生。 夜晚十二点,陈水生骑上了摩托车,朝着罗浮山行驶去。 而蔡怡芳在二楼,二楼亮着灯,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窗前,面无表情。 看着她的老公陈水生,骑着摩托车,驶入了黑暗之地。 婴儿的哭声又从罗浮山上传来,还看见山上亮着“鬼火”。 不看了,不听了! 灵月桂抓着表姐的手回到屋内,找被子把头蒙了起来。 其实表姐是逗她的,那声音有可能是什么小动物发出的。 表姐看着灵月桂一惊一乍的,特别好玩。 没过一会儿,准表姐夫的电话打来了,表姐也就下楼回房和表姐夫聊天。 灵月桂一人待在房间里,睡是肯定睡不着的,她时不时偷偷把头瞥向窗外。 在这个夜晚,其实混杂了非常多很奇怪的杂声。 先是断断续续,而后慢慢消失的婴儿哭闹声。 凌晨二点半,好像可以听到手机响,是那种很普通的手机的,十六和弦铃声那种,响了一会儿又挂了。 然后她听到脚步声,开关门声。 在凌晨三点左右,好像有警车的声音。 在越来越深的夜晚,仔细去听,真的可以听到很多混杂在沉闷空气中的细微声。 凌晨三点半,她听到了狗叫声,撕咬声,人的惨叫声。 接着就闹了起来。 居民的叫喊声,求救声…… () 第356章 【四十一】狗咬事件 “被狗咬了!被狗咬了!” 很多灯都亮了起来。 过了三十几分钟,到四点的时候,救护车也来了。 陈水生,在凌晨三点半左右,不知道干嘛,潜入了一户村里的村民家。 刚好那家人养了两条杜高犬,扑了出来,把陈水生硬生生咬了十分钟,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 老老田正在派出所里值夜班。 此刻,五十岁的老老田,正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着崔健的《花房姑娘》。 老老田年轻时也搞过乐队。 后来不知怎的就做了警察,一做就快三十年。 他全名叫田中良。 到了三十几岁的时候,队里的人就开始称他老田。 三年前从别处又转来个四十岁的警察也姓田,没办法了,只好把他的称呼改为老老田。 他正在弹着吉他,给办公室里放在桌上的那把手枪听。 一曲弹完之后,他擦了擦手枪,他说,“Lucky啊。” 他给自己的手枪取了个名字,叫作Lucky。 “Lucky啊,你陪我风风雨雨二十年,下周我们就要告别了,哎,你是一把善良之枪。” 这把手枪,一共陪了田中良二十年,一枪没开过。 这很正常。 田中良是派出所的一名警察,派出所并不会处理严重的刑事案、命案,所以是一把善良之枪! 而田中良正在和这把叫作Lucky的手枪告别,因为一周之后,他就要退休了——是他主动提出的,提前退休。 黎明破晓前,从110转来的电话响起“琅岐村有一个村民被狗咬了,现在躺在医院。” 挂了电话,田中良就赶快出派出所,迎面碰上了队里的四五辆警车回头。 从车里走下十来个羞涩的中年男子,和两个披着外套的女人,都被铐着手铐。 接到举报说,有人在罗浮山上从事搞黄色的活动。 就是在坟山上的一个破屋子里,有专门的车接客人上山,完事后再送他们下山。 “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有创意,在坟山上搞黄色,鬼叫鬼叫的,你们的心不会慌吗?”警察问。 “没办法,抓得太紧了,只好出此下策。” 这几人中的那个带头大哥回答,“才干了几天,整座山都有我们的埋伏,以为肯定没事了,万万没想到还……哎。”他显得比较痛苦。 “你们那些仪器都是很初级的,埋伏的伎俩都是很浅显的,在警察叔叔看来,就等于直接给我们指明路了。” 警察哼地一笑,“好了,一会儿泡个面给你吃,吃完好好交代下,你这是涉嫌组织搞黄色罪,量刑上啊,我估计是五年以上十年以下。” “啊!”这位大哥明显是受惊了 警察从警车上下来,直了直腰,让自己精神一点。 一会儿的审讯,估计是要忙到大中午了。 …… 田中良到医院的时候,是清晨五点,医生抢救完是在五点半,他和医生了解了一下情况。 这个被狗咬伤的人名叫陈水生,被送来的时候颈部,手部,脚都有很严重的咬伤,腰上也有。 现在正在加护病房观察,一时半会儿的醒不了。 “有这么严重?咬得这么厉害?” “杜高犬是极具攻击性的,他能捡回半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他算是稳定了?” “不确定。哦,对了,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医生说。 “陈水生的后脑,受到过很严重的撞击,我们发现他的后脑发现了好几处伤口,像是用钝器袭击的,还不是一次造成的。” 后脑? 攻击? 田中良感觉到,这可能不是一起简单的被狗咬事件。 况且陈水生是凌晨三点半跑到这户人家的。 这么晚了,他去这户人家干嘛呢? 到了快六点,他的下级协警小刘赶到医院,将在案发现场了解到的情况,和田中良交代了一下。 “是那户养狗的居民,叫的救护车和报的警,当时他们一家人都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睡了十分钟后,才发现楼下有人和狗的叫声。” “起身一看,就发现养杜高犬的笼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然后两只狗正扑在陈水生的身上咬他。” “他们家和陈水生认识?” “只能说是认识,都是一个村里的,这户人家还找陈水生买过几次野兔和草药呢,他们说陈水生这人,原先少言寡语,最近好像是性情大变,常常乱吼乱叫,村子就那么大,很容易听见的。” “还说什么你是谁啊,这是哪啊之类的,还会在地上乱爬,总之是怪异得不得了。“” “会不会这两家人有什么过节?” “这个需要再深入去查。” 协警小刘说,“不过应该是不会,我刚刚有问过几个隔壁的邻居,说是这两家人平时没什么联络。” “哦,这样啊。” 田中良思索着,“陈水生的家人呢?” “就在前面。”小刘指了指。 田中良看到在病房外休息区坐着一个女子,头发蓬着,穿着格子衬衫,牛仔裤,手一直在发抖。 这个女人,就是陈水生的越南妻子,蔡怡芳。 田中良让小刘先到车里眯一会儿。 而后他来到蔡怡芳身边坐下。 他观察着蔡怡芳,她所呈现出的反应,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按理说,老公被咬成这样,应当吓坏了,或者很难过才是。 但这个蔡怡芳完全没有,还会去咬手指——这是一种通过疼痛,让自己镇定下来的方式。 “大约是在晚上十二点的时候,我丈夫从家里出去。” 到中国十几年,她的相当流利,她开始和田中良陈述,她所知道的事情。 “这么晚了,他出去干嘛?”田中良问。 “应该是去打猎吧。有些动物总是在夜间出没。所以我丈夫经常会很晚了,骑着他的摩托车出去打猎。” “打猎是要带猎枪或者弓箭什么的吧,还有,他是骑着摩托车的吗?” “对。骑着摩托车出去的。他出门会带一个捕猎专用包。” 田中良忽然一想,好像现场没有找到摩托车,那么也就是说,可能还会有一个摩托车的现场。 蔡怡芳把手机打开,递给田中良。 她用的手机是那种很普通的老人机,一两百元,甚至不具备微信上网冲浪功能的。 手机上显示在两点半左右,陈水生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凌晨两点半,我丈夫给我打了个电话。” “说什么?” “他……他说。”蔡怡芳支吾了一下,“他说,救救我。” “救救我?然后呢?” “然后电话就挂了。我听得出他那个时候应该是在喘气,然后没一会儿,可能是手机丢了还是什么的,我一直问他在哪里,一直说话,他都没回。” 同样,在被狗咬的现场,与陈水生的身上,没有找到他的手机。 “再之后呢?” “再之后,我就吓得慌了神,然后急匆匆地出门去找他,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就是一个人乱走。找了一个多小时。” “你……一个人出去的?” 田中良打断了蔡怡芳的话,“你没有让什么人陪你一起去吗?” “没……” 她将语调放轻,“我在这里没什么朋友,我丈夫,他也不让我交朋友。” “陈水生有得罪什么人吗?你所知道的。” “应该没有,我们是大约三年前从二道村过来琅岐的,平时他打猎,我去茶叶厂上班。日子过得平平常常,他也不赌博不喝酒,就是偶尔脾气暴躁了点。” 当说到这里的时候,蔡怡芳捏了一下手指。 “你们结婚多久了。” “十三年。” “有孩子吗?” “没……没有。”她犹豫了一下,而后肯定。 大约聊了有半个小时,田中良掌握的情况也差不多了。 他问蔡怡芳说,“陈水生现在在重症病房,你也进不去,要不回去休息会吧?身体要紧,我送你。” “不用,不用……我就在这。”她强调说,而后起身。 “如果没什么事,我想一个人待会。” 田中良起身与蔡怡芳告辞。 就在他离开医院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好像有个人正在角落,看着这里。 是个男的,戴个金丝眼镜,大概四十岁,穿着黑色的风衣。 只是一晃而过,当田中良再看的时候,这个男的就消失了。 这件事可能没有这么简单。 () 第357章 【四十一】血迹 出了医院,田中良让协警小刘开车,直接回到了陈水生被咬伤的案发现场。 这是一栋红色三层的洋房。 下头有个院子,有个小笼子养了几只鸡,还有小菜地。 咬伤陈水生的狗,已经被送到动物收容所。 这家居民应该是很有追求的,是从大城市来这里过田园生活的。 田中良又和他们做了一份笔录调查,这家人表示医药费什么的该怎么赔,会全力配合,没有异议。 这件事应当和他们无关。 田中良心想,这应当就是定义为一起单纯意外的狗咬伤案件。 那么凌晨三点半,陈水生为什么会来这家人这里呢? 难道是偷东西?盗窃? 好像也不太可能。 而后田中良走出屋子,在屋子外的地上,他忽然蹲下身。 现在是早上八点,阳光升起,照在地上,也照在了一点一点的血迹上。 这些血迹是呈现点状的,像四周扩散的,有齿轮毛边的,属于“滴落式血迹”。 他叫来协警小刘。 这些血迹很有可能是陈水生的,这是在他还没有被狗咬前留下的。 那么,在没有被狗咬前,他很有可能就已经受伤了,被袭击了,他逃到了这里。 他一直走,血就一直滴下,就变成了“滴落式血迹”。 田中良和小刘,顺着这血迹跟踪搜寻,走得很缓慢。 因为血迹不是太清晰,而且断断续续,并且在某些墙边,伴有一小片如同涂满擦拭的血迹,这也叫“擦拭状血迹”。 说明在当时,陈水生是知道自己头上有伤,有伸手去摸头试图止血,然后手上有血,把血擦在墙上。 他们顺着血迹慢慢找了有三个小时,大约走了七八百米,竟然到了盘山公路。 而后,在盘山公路的一处急转弯处的山下,发现了一辆摩托车,这应该是陈水生的摩托车。 为什么摩托车会在山下? 田中良观察此处,这应该是事故的多发地段。 有没有一种可能,陈水生骑着摩托车路过这里的时候,由于是深夜,没注意,从山上摔了下去,后脑与石头接触,撞出血了。 然后他就躺在了山下。 过了一会儿醒了,先给老婆打了个电话,然后爬起来,爬上山。 一路朝回家的方向走,路过那个有杜高犬的家,糊里糊涂走了进去。 狗以为有贼闯入,所以冲上去咬了陈水生。 这应该是一个很合理,且有可能的推测。 如果事情真的如此,那就是定义成意外。 摩托车在盘山公路边,下方大约十米的位置,有一个比较陡的坡。 田中良慢慢地下了坡,从口袋里拿出手套戴上,轻轻掰开一些树叶杂草,检查着这个摩托车。 这辆摩托车暴露在正面的位置比较干净,他将摩托车小心地立起,在摩托车的另一面,就有很多刮痕。 这不太可能啊? 田中良心想,如果车是从公路上飞下来的,有一个腾空的过程,再坠落。 摩托车肯定会是撞得乱七八糟的,至少会有几处变形,不会是这样完整的吧? 同时,他又想起在他与医生交谈的时候,医生说陈水生的身体都是被狗咬伤的痕迹。 如果陈水生是由于路黑,意外从山上掉下去的,也是有个腾空再落地的过程。 陈水生身上应该会有一些骨折,或者擦伤的痕迹。 除非—— 田中良抬起头,看着这摩托车与公路之间的十米高的坡。 坡上的一些石头和压坏的树枝,以此来判断,摩托车是从什么位置上落下来。 而后他冲上山,和协警小刘在某个方位处仔细搜查。 果然很快就发现了,在盘旋公路边的一小段路上,有一摊血迹。 这个血迹,呈现出既不是“滴落式血迹”,也并非“擦拭式血迹”。 血迹比较发散,地上有一小滩,在公路边的石墩处有一小片血点,就像是被溅起来似的,称之为“喷溅式血迹”。 这种“喷溅式血迹”,是由于受到外力,例如刀和棍子敲打,而让受害者自身的血液喷出。 由于喷得很快且突然,血迹会呈现出扩散喷溅。 就如同是一支吸满墨水的钢笔被重重一捏,一甩,喷了出来。 血迹是人体伤亡的必然产物。 通过血迹,可以确定作案性质,也还原了案发现场。 在这座山上,在这个没有摄像头的山上,田中良就是这样一直走来走去。 不断地假设推测,而确定了一种较为可能的案发真相—— 昨天夜里,陈水生将摩托车不知道什么原因停在这里。 而后,后脑被人从后面,用砖头或者棍子偷袭了! 陈水生昏迷在地上,那个袭击者又在他的头上敲了六七下。 然后,袭击者把陈水生和摩托车,从公路上推下山坡。 由于陈水生当时是昏迷着滚下去的,所以身上除了擦伤以外,并没有其他严重的伤痕。 而摩托车也是保持着一侧与地面的石块摩擦着“滑”下去的。 这个袭击者,应该是想制造成陈水生由于车祸遇害的现场。 只是袭击者并没想到,陈水生居然没死。 田中良得出结论—— 这起案件并非意外,有行凶者! “如果定义是谋杀,那案件我们就不再管了,要交给刑侦队去查。”协警小刘说。 “嗯。” 田中良思索了一下,是可以这么做,毕竟刑侦队这方面的经验丰富。 “但这也可能不是谋杀。” “不是谋杀?”小刘一愣。 “我说的是,可能并非有预谋的杀人。”田中良解释。 “有可能就是个贼,从半路看到陈水生经过,然后跳出来打劫,结果从后面给了陈水生两棍,给重了,以为陈水生死了,就慌里慌张地把陈水生和摩托车扔下山,造成车祸的假象而后逃逸。” “这不是也是犯罪行凶吗?” “这就难以定性了,它的主体可能就是一起抢劫案,如果是抢劫案,由我们派出所查更稳妥。” “因为我们比刑侦队更了解这边的情况。而且现在陈水生并未死亡,事情并不明确。”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小刘抓了抓头。 不知道为什么,田中良突然就很想去追查这个案子。 因为这应该就是他在职期间的最后一个案件。 不过还是要按照规矩来。 于是他让小刘将此事通报刑侦队,他看了看手表,目前距离案发已经过去12小时,还剩60小时。 破案的关键,就在黄金72小时内。 咦? 他看着这条公路,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这条公路在昨天是有车路过的,那辆载满嫖客的小货车开过,时间也差不多吻台。 那辆车上有没有行车记录仪? 会不会拍到什么? 他赶回派出所,果然从小货车上发现了行车记录仪。 观察后并无所获。 不过在提审其中一个“嫖客罗某”的时候,却得到了一个重要线索。 () 第358章 【四十一】最美卧底 “昨天大概凌晨一点,我……我坐着小货车,去山上(搞黄色)的时候,看到路边停着叶伟的车。”嫖客罗某说。 “叶伟?” “就是叶伟茶叶店的老板叶伟,他的车就停在公路边一处凸出的临时停车区,我还以为他也和我们一起上山找女人呢,结果没有。” “我……我当时看见叶伟就坐在车里,我就瞄了一眼,还纳闷,大半夜的他来干嘛呢!” 田中良问,“你知道这个叶伟,和陈水生有什么关系吗?” “他们应该没什么关系,不过,这个陈水生的老婆蔡怡芳,在叶伟的茶叶店打工。” “蔡怡芳?你也认识蔡怡芳?” “村里都在议论,漂亮的越南女人,嫁给了一个老头。” 哦? 照此说来,蔡怡芳和陈水生的夫妻关系,可能有几分微妙。 田中良又问,“叶伟和蔡怡芳的关系如何?” “这个,我不知道。” 这个嫖客罗某,只不过是去叶伟的茶叶店,喝过两三次茶。 二人关系就是那种打个照面的,其他确实不太了解。 “你再和我说说,昨晚你去搞黄色前的经过,努力回忆仔细了,任何片段都别漏了。” “好。” 嫖客罗某说,“昨天夜里我接到暗号,就上了贼车……咳,由于做这件事,心里还是比较紧张的,所以在上山的路上,我坐在车里一直四处认真查看。” “到了半山坡的时候,我看到叶伟的车,车是停在路边的,他就坐在车上,当我们的车驶过去与他的车交汇的时候……” “你有没有看到一辆摩托车?”田中良突然一问 “摩托车?” 罗某想了下,“好像是有。对了,我是先看到摩托车,一辆停在路边的摩托车,然后货车开了几百米,我才在公路边凸出的停车区,看到叶伟的车。” 这其中一定有关联。 接着,嫖客罗某将所知道的都说了。 他特别提到了一个细节,“我当时在山上,好像听到了一阵很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 “对,就好像是婴儿的哭声。” “婴儿的哭声?” “嗯,一阵一阵的。”嫖客罗某模仿着那声音。 这又是什么呢? 暂时不得而知。 接着,田中良在电脑上查了下叶伟的资料。 四十二岁,离异独身,家庭条件不错,好像有点眼熟。 田中良细细一想,这个叶伟今天早上一出现在医院! 在他和蔡怡芳做笔录的时候,那个叶伟就偷偷躲在暗处看着。 直觉告诉田中良,这个叶伟一定和案件有关。 …… 表姐家的一楼,有一张一米五的红豆杉木茶桌,是个好茶桌。 灵月桂下楼的时候,看到田中良正坐着和她的姑父喝茶。 福建人都喜欢喝茶,家家户户都有好茶桌,好茶具。 北方人见面是问“你吃饭了吗”,福建人见面是说“来我家喝茶”。 田中良经常喝茶,或者说是去村村户户上门喝茶? 他一般自带好茶叶,泡了和人喝,喝着喝着了解情况。 毕竟在茶桌上,烟一抽,水一泡,肉桂水仙大红袍,啐上一口,再来一句“大家都是兄弟”,话也就聊开了。 灵月桂听到他们是在讨论昨天的案件,就凑了上去,把昨晚知道的情况和田中良说了。 情况大致和田中良收集到的一样。 只是更确定了时间证据。 晚上十二点,蔡怡芳在家的二楼,看着陈水生出门。 “当时我看到了罗浮山上有鬼火。”灵月桂回忆说。 “那不是鬼火。” 田中良一笑,而后解释,“是有人在坟山上一处屋子里搞黄色。可能是屋子里有灯光,又是在坟山旁,所以就给村民产生了心里暗示。” “我……我还听到了有很小的婴儿哭声!” 又是婴儿哭声! 田中良心想,这个声音究竟是来自何处? 陈水生可能是听到有“婴儿的哭声”才突然出门的,这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而后灵月桂说,在凌晨二点半左右,听到好像有十六和弦的铃声。 这应该是符合蔡怡芳的手机特征。 蔡怡芳是在接到陈水生求救电话后,出门去找丈夫的,她应当没什么可疑。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田中良“本能的”将这件事,就是往蔡怡芳身上去猜想。 她和陈水生的故事…… 乱七八糟的传闻,他听了不少,说这个陈水生经常会很“粗暴”地对待蔡怡芳。 比如蔡怡芳在茶叶厂,采了一半茶,就突然把她硬拽回家。 而且在夜里,经常会听见他们的屋子传来蔡怡芳的“呻吟”。 这个越南妻子,是陈水生十三年前花钱买来的。 在田中良的心中初步定义,他们的这段婚姻就是很不正常的“买卖”。 还有叶伟。 田中良通过几个线人侧面了解了,叶伟对蔡怡芳是存在好感的,而且不浅。 叶伟开车去城里送茶的时候,会带上蔡怡芳,一周有三次。 加上,叶伟在陈水生遇袭击当晚出现在附近。 不过一切都只是猜想,缺少证据。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灵月桂突然一问 “帮忙?算了,你一个小姑娘。” “我也是个协警啊。” “协警?” 一聊起来,田中良吃了一惊,原来这个灵月桂就是“神探”三人组的成员。 最美卧底,灵月桂。 原美国马歇尔行动组探员,祝君富。 在85后神探鲍余的领导下,屡屡破获大案,这已经引起了其他派出所的重视学习和讨论了。 而如今这个灵月桂就在他面前,田中良认真一瞧,这个灵月桂确实和传闻说的那样,长得不错! “这样吧!” 田中良计划,“你想办法去一下蔡怡芳的家里,和她聊聊,看看家中有什么线索。” “明白。” 田中良与蔡怡芳照过面,况且蔡怡芳知道他的身份,贸然去查,容易打草惊蛇。 而这件事由灵月桂来做,就最稳妥不过。 况且灵月桂自带“自来熟”的性格,是做小卧底的最佳人选。 灵月桂住在五楼,刚好可以监视到蔡怡芳房子的一举一动。 大约夜晚七点,蔡怡芳回到家里,灯亮了。 灵月桂抱着一盆“柴火锅边”敲了敲她家的门。 待蔡怡芳开门后,灵月桂跟她说,是姑父让她过来送点吃的。 “怎么样,一定很累了吧?陈水生没事了吧?” “还没醒。”蔡怡芳“勉强”叹了口气。 而后灵月桂就进了屋。 她让蔡怡芳先坐下吃点乐西,自己拿了一把拖把,准备开始在房间内打扫卫生。 “……这太客气了吧。” “没关系的!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人,就是一家人。” 灵月桂就这样做着卫生,手机插在牛仔裤上,露出拍摄孔。 同时观察着屋内的环境。 这是一户普普通通的家。 家具电视沙发什么的,都是较为老式的,这房子是二人租的。 而最特别的,就在于,这个屋子里,有很多药。 也可以闻到中药的味道,还有一些西药,各式各样的,一大包一大包的。 () 第359章 【四十一】夜探罗浮山 这就很反常了,好好的一家人,吃那么多药干嘛呢? 于是灵月桂假意去整理那些药,记住了上面的一些名字。 她一面扫着地,一面和蔡怡芳聊天。 聊天的方式是那种慢慢的,一步步加深的。 “听说你们是从二道村来的?” “嗯。” “一般多久回一次老家呢?” “不打算回去。我丈夫在那边也没什么朋友,还是在这里好,还能嫌上点钱。” “你是越南人吗?” “对。”蔡怡芳抬起头,“胡志明市。” “那你也不回越南看看吗?” “我……”她轻声说,“我丈夫他不让我回去,况且家里还有父母和三个弟弟要养,我要在中国打工,寄钱回去。” 她想了想,“可能已经有十年没回家了。” “哎,没事没事。大家都活得不容易。”月桂佯装叹息。 “怎么好好的会被狗咬了?” “我也不知道。” 蔡怡芳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显然是真的不知道,为何她的丈夫陈水生,会在别人家的狗窝被咬。 “咦。” 灵月桂转了一个话题,“你这里很多药啊,你生病了吗?我叔在省城医院当医生,一流的医院,要不要我帮你问问?” “不是我病了,是我丈夫病了。” 蔡怡芳停顿了下,说,“这一年,他经常忘记很多事情。后来去医院一查,是阿兹海默综合症。也就是老年痴呆症。” “啊,他……怎么会?”灵月桂对于这感到意外。 “他五十五岁了。医生说这个病现在越来越提前,发展会越来越不受控制。可能就这几年,他就会什么都不记得。” 说着,蔡怡芳的眼角落下眼泪,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会“突然”哭了。 接着她想起什么,从厨房拿了一些菜肉到院子里,院子里有很多动物,她开始喂那些动物。 灵月桂也跟着在窗户边擦玻璃,一面擦一面说,“你先生很厉害啊,我看他经常赤裸身体在地上爬来爬去,五十几岁了,他是不是在练什么气功啊?” “哦。不是,他是在模仿动物。” “模仿动物?” “嗯,他是猎人。这是他的一个特点,他会通过模仿动物的走路和爬行,或者叫声什么的,而了解动物的习性,以便于他能够更好地捕捉。” 原来是这样。 灵月桂想,难怪初次见他的时候,他趴在地上,像一只蛤蟆,原来是在模仿动物。 喂完动物,蔡怡芳回到屋内。 时间也到了八点多,灵月桂又安慰了几句,便离开了蔡怡芳家。 到了第二日。 田中良接到了医院的消息——陈水生,醒过来了。 然而,在陈水生醒来之后,案件反而更无头绪。 他失忆了。 这相当的复杂,陈水生本身就患有轻度阿兹海默综合症,老年痴呆。 再加上在山上后脑勺被敲了几下,完完全全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不知道每个人是谁,不知道蔡怡芳是谁,甚至连他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这样的情况是暂时的吗?”田中良问医生。 “不好说。有可能恢复一段会突然想起什么,也有可能就是这样,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一来,案件就更加难以定义。 首先,这个陈水生醒了,按情况来说已经没事了。 那么之前他遇到的袭击,究竟是意外坠车,被窃贼失手打伤,或者是有人想要谋杀他,都没结果。 这个案件如果送到刑侦队,缺乏有效的证据。 证据是现在最困难的东西。 这起案件发生在盘山公路,发生在村子里。 没有摄像头,除了一个目击证人,看到叶伟出没以外,没有其他线索。 况且这件事,就算抓来叶伟也没用,他完全可以说是在半山兜风。 半山,盘山公路? 田中良忽然想到一个事,这个盘山公路究竟有什么特别的? 第一,陈水生会把摩托车开到那边停下。 大半夜为什么把车开到那停下? 第二,为什么袭击者能够知道陈水生会在那里停下? 当然也有可能是凑巧半路打劫。 不过,陈水生好歹也是个猎人,要是正面交锋起来,哪有这么容易被袭击,况且身上没有搏斗伤痕,只有头部受伤。 没错! 一定是有预谋的一谋杀。 而且袭击者知道,陈水生会去这山,把摩托车停在那里。 还有,山上半夜为什么会传来婴儿的哭声? 这一切,让田中良决定,在夜晚去盘山公路走一趟。 灵月桂自告奋勇作陪。 “很勇敢啊,小姑娘。”田中良夸道。 其实灵月桂是害怕的。 半夜三更去山上找那个“婴儿的哭声”,就等于是去抓鬼了吧。 不过她说,“我记得我爸爸曾经告诉我,当你害怕一件事情的时候,去面对它,就能战胜恐惧。” 所以灵月桂决定夜探罗浮山。 田中良开车。 他们十一点左右到了山上。 找到了案发当日,陈水生摩托车停靠的位置。 这个位置的下面,就是十米陡坡,陡坡下面就是森林。 “我知道了,这个位置应该是陈水生必须停的位置,他是一个猎人,把摩托车停在这,然后下山去森林打猎。” 灵月桂看着下方的森林,还有一条蜿蜒的小溪。 “对,所以袭击者极有可能很了解陈水生的习贯。” “警察大叔。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追究这个案件?按理来说,派出所每天处理的案件特别多,况且现在陈水生暂时安全,这件事可以慢慢来,搁置一下的。” “可能,因为这会是我处理的最后一起案件了吧。”他笑了笑,“我要退休了。” “退休?你年龄还没到吧?!” “哈!” 在山上,迎着夜晚的风,看着星空,五十岁的田中良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这是他的真心话。 “我原本想当个歌手,摇滚歌手……我的父亲是个警察,在我十九岁那年,父亲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杀害了,凶手一直没找到。” “脑子一热,我就报考了警察学校。当上警察的第二年,杀我父亲的凶手被抓到了。” “那一刻,我就像是失去目标一样,可是呢,很快我又被当成榜样,别人都会说,‘小田,你是老田的儿子,你和老田一样,是个好样的。’” “于是我活在了父亲的光环之下,延续他的志愿,做了一个警察,一做就是三十年。” “从小田变成了老田,又变成了老老田。现在警队里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我父亲了,而三十年后,可能也没有几个人会记得我。” “人呐,就是这么平平常常地活过一生。” “不过前一阵,无意看到崔健,就是那个摇滚歌手,站在台上唱《一无所有》。” “他已经57岁了,还在摇滚,rockingandroll,梦想不死。” “于是,我才发现,我真的是很累了,一直以来,我都活成了别人。既然我都50岁了,也应该自私一次。” “所以我决定辞职,想坐那种皮卡车去西藏,去香格里拉,去蒙古草原流浪,整晚的喝酒,整晚的唱歌,这一定是很棒的吧?” 说完之后,田中良看了灵月桂一眼,“你呢,小姑娘,你有什么梦想吗?” 此时灵月桂愣住了。 她这才想起,一直以来,由于前男友留下的烂摊子,让她开了个咖啡馆,她就维持着这个咖啡馆。 后来误打误撞做了协警,她也就一直做了。 “而我自己真正想做什么呢?”她问自己。 她最初的梦想,是做个最棒的芭蕾舞者。 她之前也是在歌舞团的。 只不过后来生病了,甲状腺顽疾,胖到130斤才放弃了,现在瘦身成功,“我会不会还想跳舞?” 此刻她问了自己一遍。 …… 到了十二点,那阵诡异的“婴儿哭声”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声音是从山坡下发出的。 田中良和灵月桂从陡坡下山,在黑夜里走进了那片森林。 他们跑过溪水,来到一个小山洞前。 山洞里是黑的。 而这个“婴儿的哭声”,就是从山洞里发出的。 () 第360章 【四十一】黄金娃娃鱼 田中良拔出了腰上的手枪。 灵月桂手上抓着手电筒,躲在田中良后面。 其实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这个山洞很深,也越走越小,就像是个倒“喇叭形”。 大概走了十几米后,有个一米高的洞,钻进洞到了洞**部,有六十多平米。 而在洞中,有一个用石头堆砌搭建的水池,里头是活泉水,水质相当清澈。 当手电筒照射入池中的时候,发现在池中有一条金乎乎的东西,有一米多长,好像是鱼。 好大的金鱼啊! 可是认真一看,这鱼居然有四只脚,它的嘴里发出了那阵“婴儿般的叫声”。 真相就这样被解开了。 原来是这怪物。 不过灵月桂还是很吃惊,“这到底是什么啊,怎么长得这么奇怪?” 田中良看着那鱼想了会儿,说,“是娃娃鱼。” “娃娃鱼?” 灵月桂好像听过这种动物,哦,想起来了,小时候看《射雕英雄传》的时候,电视里出现过这种动物这个名字——娃娃鱼。 而在现实中娃娃鱼称为大鯢。 是世界上现存最大的,也是最珍贵的两栖动物。 它的叫声很像婴儿的哭声,因此人们又叫它“娃娃鱼”。 它是国家二级保护两栖野生动物,黑市上一头小野生娃娃鱼可以卖到几万。 “但是,这可能不只是娃娃鱼这么简单!” 田中良看着清澈的水面,和发出金光的鱼。 “这应该是一条超级黄金娃娃鱼!” 这尾娃娃鱼非常的惊艳漂亮。 正常的野生娃娃鱼是黑色的,但是这一条这是金色的,应当是由于基因变异造成的。 “根据专家形容,黄金娃娃鱼的概率在一百五十五万分之一,而能长到这么大……” 田中良说,“我估计它的价值应该有上百万。” “上百万?” 灵月桂不敢相信,“真的有人愿意花上百万,买一条鱼?” “呵呵,钱这种东西,几百万对我们看起来很多,但是对一大堆的富商、收藏家、炒家看来,就是一串数字。” “娃娃鱼的寿命可以到达一百岁,将这种鱼养在自己家里,招财吉祥,而且越养越值钱,这种全世界只有你有,别人没有的感觉,就是很多富人所梦寐追求的。” 空荡的洞内,传来黄金娃娃鱼尖锐的叫声。 这个声音相当有穿透力,而刚好透过“喇叭形”的洞前隧道,传到外面,划破长夜,传至很远。 而在这个洞穴里旁边,还有一大堆的螃蟹和鱼虾在一个池子里。 这些是用来喂这条娃娃鱼的食物。 灵月桂拿了一些鱼虾扔进池子里,“这么说来,这条娃娃鱼应该是被陈水生抓来养在这个山洞里的,他应该是在等待买主。” “很有可能。所以夜里十二点,他听到有婴儿的哭啼声,一下子就出门了,他应该是来这山上,紧张这条鱼有事。” “既然这鱼这么贵,为什么要藏在山上?” “娃娃鱼很认地方,一定要足够清澈的水,舒适凉爽的环境,才能生活得下去,这里很隐蔽,一般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人进来。” 灵月桂有一种感觉。 就好像是武侠里闯入了什么神秘洞穴,得到了某个宝藏。 她用手电筒在四处照了照,发现了几个塑料袋。 塑料袋应该是用来装那些鱼虾过来的,上头写着“叶伟茶叶店”的标志。 “叶伟?老老田,你看。” 灵月桂拿着塑料袋,“这个地方叶伟应该也知道,还有你看这些鱼虾,应该是从菜市场买来的,是活的,有没可能是今天买的?所以这个叶伟会不会今天来过这里?” 二人一分析,这极有可能。 于是,田中良通报了所里,对叶伟展开跟踪。 在两天之后,叶伟来此处将娃娃鱼带走,就在准备进行交易的时候,一举将其人赃并获。 而后在对叶伟的审讯中,他交代了整件事的情况。 这个叶伟是一个茶叶商,认识了很多有钱人和炒家。 “前一段,陈水生来找我,带我看过这个地方,问我这条鱼怎么卖,当时出价不满意没谈好。” “刚好前几天他被狗咬了住进医院,我从蔡怡芳那里一打听,他还失忆了,那他肯定就忘了这鱼的事情,我一时鬼迷心窍,就想把这鱼给倒卖了。” 这也就解释了,叶伟为什么会在陈水生遇害次日出现在医院。 “那陈水生在山上,被人袭击的这件事是你干的吗?” “不是啊,我不知道啊。” 叶伟极力争辩,“一码事归一码事,不能冤枉我啊。” “可是有人看见在陈水生被袭击当晚,你出现在那条盘山公路附近。” “那条鱼的魅力太大了,我……忍不住会偷偷过来看看。” 这也就解释了,叶伟为什么会在陈水生遭遇袭击时,出现在盘山公路。 而后,田中良围绕着蔡怡芳的关系,对叶伟进行了盘查。 可是越了解下去,发现其实叶伟和蔡怡芳只是很普通的关系,就是员工与老板之间。 可能叶伟会对她暖昧一点,不过几次示好,蔡怡芳都没答应。 叶伟本性风流,加上离婚单身,外头认识的女子一大堆,没必要吊死在蔡怡芳一棵树上。 况且他的身体条件也不够。 叶伟本身是瘦瘦斯文的,陈水生强壮,大夜晚的,叶伟不太可能出现在陈水生的背后,给他一锤。 田中良推测,叶伟应当没有作案的可能。 事情到此,叶伟承认了倒卖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事情。 这就构成犯罪,依法处以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陈水生也还活着。 几百万的超级黄金娃娃鱼,被救的事,被新闻媒体曝光。 这对于田中良来说,对于一个派出所普通警察来说,对于他退休前的最后一案来说,应当是一个完美的交卷。 不过,他不是这样想。 灵月桂也不是这么想。 他们都觉得这件事存在疑点,袭击者一定是陈水生认识的人。 灵月桂去了药店,她分析了在蔡怡芳家里拍到的几种药。 发现这药有两种,一种是治疗失忆症的,陈水生吃的。 第二种,很特别,是“增加怀孕几率”的排卵药。 中药和西药都有,这个蔡怡芳一直都在服用这种药。 田中良与二道村的派出所,取得联系,希望能够调查一下,蔡怡芳和陈水生二人的真实情况。 一日之后,那边回来消息,这两个人是在十三年前认识的。 () 第361章 【四十一】真正凶手 十三年前,也就是2006年。 陈水生从外地打工回来,四十二岁还没结婚。 于是托朋友去越南,帮忙介绍了只有二十二岁的蔡怡芳。 礼金和出入境手续一切办好,花了十五万元左右,蔡怡芳也就成了陈水生的老婆。 这样的婚姻从一开始,就被贴上了有色的标签。 而也是从一开始,陈水生对于蔡怡芳就充满防备。 听很多人说,有的越南新娘彩礼钱一过,一拿到中国居住证,就会想方设法逃走。 于是陈水生把蔡怡芳锁在房间里,不让她到外面去。 每晚都想要,想要一个孩子,他相信,只有孩子能够留住一个女人。 一年半后有了孩子。 是个男孩。 不过这也就是他们噩梦的开始。 男婴患有早产综合病症,活到五个月的时候,医药费已经花了十万进去。 五个月时又进了医院。 医生的话是说,“这次的手术至少准备二十万,将来还是说不定的。” 当时,陈水生应当是把家里所有的钱都贴上去了,他没办法了。 而这种事。也只有他的自家亲戚会劝他,“现在小孩才五个月,放弃吧。” 只能放弃,不过蔡怡芳不肯,大闹大哭,这个孩子就是她的心头肉。 在一个黑夜,陈水生抱着五个月的婴儿默默走出家,找了一座山,把那孩子埋了。 这个地方,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蔡怡芳疯了,撕心裂肺的,号啕大哭的。 她去打陈水生,陈水生就让她打。 打完再qiang抱蔡怡芳。 他还想再要一个孩子。 结果迎来的是连续三次的自然流产,没有原因,第三次流产结束后,蔡怡芳不能生小孩了。 这样世界就清静了。 按理来说,对他们最好的结局就是离婚。 本来,到此时这个婚姻就失去价值。 不过陈水生不肯放弃蔡怡芳,蔡怡芳也不和陈水生分手。 他们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耗着 蔡怡芳耗着,想看陈水生什么时候死。 陈水生离开二道村,到了福建做了个猎人。 一边做猎人,一边存钱,听说不孕不育十万就能治。 他们就这样耗了十年,花了三十万,治了三次不孕不育。 到了后来,他们会没有缘由地在任何无人的场地,随着陈水生的兴起,突然的发生关系。 一分钟开始,一分钟结束。 提上裤子,站起身,继续做各自的事情,他们都没有再看对方一分钟。 听完之后,灵月桂心里有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这确实是一段莫名其妙的关系。 田中良想了想,“相爱相杀十三年,这个蔡怡芳是有杀死陈水生动机的,会不会袭击陈水生的就是她?” “不可能。” 灵月桂说,“我记得案发当日晚十二点。陈水生出门,蔡怡芳当时是在家里。” “也有可能,就是陈水生出门之后,蔡怡芳偷偷跟着,然后在摩托车停靠地等陈水生,给了他一锤子,把他和摩托车推下山,而后回去。” “蔡怡芳很了解陈水生,而且以他们的关系,应该可以做到趁陈水生无防备的情况下,给他一锤。”田中良提出了这个假设。 “那也不对啊,到了两点半,陈水生不是给蔡怡芳打了一个电话?” “这也解释得通,当陈水生被推下山后,其实他没死,到了两点半醒了过来,然后本能的拿起手机,看到电话里有一个‘老婆’的名字,就拨了电话过去。” “那也不对啊,蔡怡芳袭击了陈水生,陈水生为什么醒来后,还要给她打电话,他应该报警才是啊?!” “因为当陈水生被袭击,醒来的时候,已经失忆了。” 这似乎成了现在的一个成立的可能。 接着,灵月桂说道,“如果袭击陈水生的人,是蔡怡芳,那现在陈水生就很不安全,因为蔡怡芳很有可能再杀他一次。” 田中良思索着。 现在必须做几件事。 一是最好能去蔡怡芳家里搜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发现。 二是再去一趟案发现场,最好地毯式搜索,看看能不能找到凶器,凶器应该是石头和扳手这类。 最后,要想办法暗中保护陈水生。 而能够用上的人手,只有灵月桂和协警小刘。 这是由于这样的案件,实在是无法再派出多的人手去查。 伤害不够,无法定义。 而且每天发生的案件那么多,不可能每一件案子,都用一堆人去查。 只能以大小严重划分。 那种杀人案绑架案什么的,犯罪分子是逃都别想逃,死定了的。 但很多偷摩托车,偷钱包,偷手机的就是抓不到,其实不是破不了,是实在没有人,没时间去查。 田中良选择了一种较为实际的追查方式,警犬追踪。 将陈水生和蔡怡芳的衣物,及一些气味给警犬闻,训练有素的警犬凭着气味在盘山公路搜寻。 每隔一小时,就再把衣物让警犬闻一下,令警犬保持兴奋,。 七小时过去,最终在一处山下的角落,发现了一把沾染血迹的扳手,和一件女式外套。 灵月桂回忆,这件外套有可能是蔡怡芳穿过的,上面沾染了血迹。 田中良将这两个物件,送至法证部化验。 两日后化验结果出来,证实衣服和扳手上,均有陈水生的血迹与蔡怡芳的指纹。 …… 病房是那种六人房的。 如果算上家属,一个屋子里有十几个人。 各种各样的药水味,肉包和鸡汤的香味,屁味。 还有陈水生。 蔡怡芳抬起眼看了一眼陈水生,五十五岁,头上绑着纱布,痴痴呆呆,身上有腥腥咸咸的老人味。 他已经彻底失忆了,记不得任何的事。 包括几天前的夜晚,就是蔡怡芳给了他一锤,用的是一把螺栓扳手。 那晚的十二点零五分,蔡怡芳独自走在黑夜里,想着她与陈水生的这十三年。 她是一个越南女人。 在越南,由于连年战事,落得男女比例失衡。 男尊女卑,表面上越南是一夫一妻制,实际上一夫四五妻。 女性地位相当之低,而且贫困,这就促使了几十万越南女性的远嫁,而蔡怡芳她也是其中一员。 但这样的婚姻从开始,就被贴上了有色标签。 陈水生把她娶回家后,怕她逃走就把锁在屋里,她忍。 一天到晚地占有她,她也忍。 忍到怀孕,二人的关系有了改善,怀胎八月,儿子出生。 如果不是陈水生一直把她锁在屋内,导致她精神紧张,她怎么会早产? 如果没有早产,那么他们的儿子,可能就不会得早产综合症…… () 第362章 【四十一】爱与恨 她是一个在中国的孤独越南女人,这个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可她的全部,却被宣判了死刑。 儿子的病,花钱是没有个尽头的。 才五个月,她求陈水生救救儿子,陈水生没有办法! 这怎么撑得下去,而且…… 现在“处理”还早,不到一岁,没上户口,家人和医院都默认了是可以“人道主义”决定孩子的生死,把孩子带回家就行。 蔡怡芳把孩子带了回家。 捧在手心,以泪洗面。 终于在某天夜里,陈水生喝下两瓶烧酒之后,把蔡怡芳捆了起来,就像当年第一次捆她的那样。 而后,从她手里硬生生抢过五个月大的孩子,去了外头,找了片树林,把孩子埋了。 “你把孩子埋在哪了?!” 这个问题,蔡怡芳问了陈水生无数次,可他就是不说。 这是只有陈水生知道的秘密。 蔡怡芳打陈水生,陈水生也不还手。 被打完之后,解了裤子,一次又一次,她也不反抗。 又怀孕了,一个月就滑掉了。 等第三次怀孕的时候,就是那种毫无预兆的…… 她只是睡醒了坐在床上,低头就看到了裤子上的一摊血,又滑掉了。 是太紧张,又或者是太心灰意冷和绝望,而这一次之后,由于身体缘故,蔡怡芳无法生育。 陈水生不肯放弃,这不孕不育的病,治一次就十万,还不一定有结果。 这十年他们治了三次,打工存钱,存够钱去治。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这句话,在蔡怡芳心里落下无数次,这十年每当她有想逃的念头,陈水生就带她换一个城市。 最后来到琅岐,她真的累了。 可能这就是人生,走到后面,越来越不知道是什么个鬼样,也就随便他吧。 如果没有这条金色娃娃鱼,可能,她还不会想杀陈水生。 她听到这条鱼可能会卖一百万! 有了这笔钱,陈水生还要带她做多少次的手术? 还要折磨她多少次? 她疯了,怕了,怕过就是恨,恨就伴随着杀死一个人的可能。 那夜的凌晨一点。 她走到盘山公路,看到陈水生的摩托车停在那,她就坐在摩托车上等陈水生。 “你怎么在这里?”陈水生从山下爬上来,拍了拍手上的土。 “等你回家。” “哦。” 陈水生骑上摩托车,“鱼很好,那个叶伟出价二百万”。 话音未落,蔡怡芳掏出扳手,就着陈水生的后脑就是一下。 竭尽全力的一下,十三年忍耐的暴力的一下。 而后陈水生倒在地下。 她蹲下身,用扳手在他的后脑又闷闷地敲了几下。 “喷溅式血迹”甩在地上,石墩上也到处都是。 之后,她把陈水生连人带车扔下山,制造成车祸假象,起身一个人走在黑夜,回到家里。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陈水生居然没死。 在两点半的时候,还打电话对她说:“老婆救救我……” 她也没想到,陈水生居然会被狗咬,而送到医院的时候,什么都忘得干净。 此刻。 蔡怡芳抬头又看了眼陈水生,他已经完全记不得所有事,傻乎乎的,况且他有老年痴呆。 想着想着,蔡怡芳朝后靠了靠。 她决定照顾陈水生的后半生,留他一条命,说是照顾,其实就是折磨。 折磨他个不死不活。 她心里想,这个男人折磨了我十三年,后半生,终于是轮到我复仇了。 恨一个人,最初级的方式是让他死,最深的,就是折磨他到白头。 夜晚的时候,蔡怡芳出去洗了把脸,回来陈水生不见了。 她去找,看着陈水生居然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医院。 医院在山脚下,陈水生看到盘山公路,就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黑夜里。 陈水生在前面走,蔡怡芳在后头跟,乌鸦叫过山中,以及沙沙风吹森林。 他们都没有意识到,田中良也在后头不远跟着。 原本刚刚到医院田中良,是要拘捕蔡怡芳的,不知怎么随她到了山头,直觉告诉田中良,可能会发生什么。 大约走了一个小时。 陈水生突然爬到公路边的一个山坡,用手去挖地上,大叫着:“儿子!儿子!” 蔡怡芳这时才意识到,这条盘山公路,和二道村——他们老家的环境有几分相似。 陈水生应当是恢复了很久前的记忆,可能是十一年前的,他误以为这块地方埋着他的儿子。 陈水生哭得鼻涕眼泪,头被胀开,血顺着后脑落下,浸透绑在头上的纱布。 在无数个黑夜,他都记得,是他亲手埋了他的儿子。 儿子才五个月,不过他能有什么办法?! 如果说到最爱—— 忽然,陈水生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是猎人特有的敏锐。 他朝前跑去,蔡怡芳在后面跟着,田中良在最后。 而后,田中良看到了一座房子,三层的红色洋房,这房子就是几日前陈水生被杜高犬咬的地方。 陈水生蹑手蹑脚进了院子,那两只杜高犬已经被抓走,送去收容所了。 院子里就更清楚地听到“咯咯咯”的鸡叫。 是鸡,这里养着好几只鸡。 陈水生抓了一只,确切地说是偷了一只,而后蹑手蹑脚地离开院子。 躲在不远处看的蔡怡芳,忽然意识到,在十年前,第一次流产后,那个时候他们应该是已经穷得不行了,可是她却每天都有鸡汤喝。 她也从来没问过,那些鸡是哪来的。 原来,狗咬事件当天,陈水生在荒山遇袭醒来后,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却一直记得十年前老婆没东西吃。 所以听到鸡叫声,误闯入这个三层红洋房偷鸡,而后才有了被杜高犬咬伤的一幕。 蔡怡芳看着陈水生,忽然到泪流,她捂着嘴在后头跟着陈水生。 陈水生迷路了,他也不知道要去哪,手里的鸡,扑腾着翅膀飞出他的手心。 他满地乱抓,叫着:“鸡啊,你不要跑,你跑了我老婆就没有东西喝,没东西喝,她的身体就会好不了啊!” 蔡怡芳从后头扑上去,抱住陈水生。 十三年,折磨至暴烈,恨的尽头却是爱。 陈水生转过身,他很高兴:“芳,芳,你等着别动,我去帮你抓鸡,等……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生一个。” 他又去追那只鸡。 在这一刻,他恢复了部分记忆,记起了蔡怡芳。 那么之后呢? 他有老年痴呆,他最终会完全忘了我。 爱与恨,真真假假,又痛又享受,难以追究。 想到这里,蔡怡芳蹲下身,抓起了一块石头。 石头尖锐,她用力捏着,却没有感觉到手心鲜血直流。 她抓着石头,一步步走到陈水生的身后。 不好! 田中良一惊,难道这个蔡怡芳要杀陈水生?! 为什么? 蔡怡芳举起了石头。 “在你还记得我的时候,死在我手里。” “至少到死,你都记得我!” 也许就是一瞬间,蔡怡芳的心里有这一个念头。 她举起了石头。 就在那石头要砸向陈水生后脑的一刻,田中良从后头扑了上去。 蔡怡芳一反身,在田中良勒紧的双手中挣脱着,“你放开我!放开我。” 陈水生回头看到了田中良,他也扑了上去,“你是谁!你放开芳!松手。” 田中良又与陈水生打了起来。 他将陈水生制服,压在地上,给他铐上手铐。 却不知,在三人的混乱中,蔡怡芳已经抢过了他腰间的配枪。 蔡怡芳退后几步,手里举着枪,枪头对准田中良,又换了目标——对准陈水生。 “你听我说!冷静!放下枪!” 田中良起身,伸手示意蔡怡芳,“把枪放下,一切都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我不要他忘记我!” 她慌乱。 害怕,是恨,是爱,是纠缠。 是绝望,亦是崩溃。 她想过开枪,杀了陈水生,然后她会自杀,一了百了。 就在她恍惚的一瞬间,田中良朝蔡怡芳扑了上去,压在她身上的时候,只听传来“砰”的枪声。 划破村庄,划破黑夜。 田中良的腰部,被鲜血染了一片。 他喘着气,咬着牙,对蔡怡芳伸出手,“把枪给我……一切都还来得及。” 一旁的陈水生双手被扣着。 他艰难地挪到蔡怡芳的身边,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蔡怡芳,蔡怡芳,这是哪啊!你在干嘛呢!我们回家吧!” 蔡怡芳哭着放下了手枪。 一切都该停止了。 …… 后来的事情会是什么样? 蔡怡芳承认了,之前她袭击陈水生的事实。 但是陈水生写了一封求情书给法院,声称他完全原谅蔡怡芳。 并且在他最清醒时,签了一份离婚文件。 签完字后,他彻底失忆了。 法院最终对蔡怡芳,处以十年有期徒刑。 …… 田中良第二天就出院了,还好,这一枪只是在他的腰上擦了一下,皮外伤。 这把陪了他二十年的,叫作lucky的手枪,是一把善良之枪。 在派出所,田中良敲了敲所长办公室的门。 然后进屋,把枪和证件放在桌上。 “老老田啊,退休的事你再考虑考虑,你才五十退什么休!组织上说了,像你这样的好同志一定要提上去,先做个副所长。” 由于田中良的执着与追究,在这个案件中,他救了一条超级珍贵的娃娃鱼,阻止了一起凶案发生,也救了蔡怡芳和陈水生两个人。 媒体高度曝光此事,田中良现在可以说是警队红人了。 “还是不要了。” 田中良将一顶鸭舌帽扣在头上,风衣一拉,对所长说,“我想去看看世界”。 …… 他背着一把吉他,一个帆布包,跳上了一辆皮卡车后,和两个驴友喝着酒,弹着吉他,唱着崔健的《花房姑娘》——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你带我走进你的花房,我无法逃脱花的迷香,我不知不觉忘记了,哦哦,方向……” “我想要回到老地方,我想要走在老路上,我就要回到老地方,我就要走在老路上……” 这首歌,这个视频被拍摄下,传给了灵月桂。 灵月桂看着这个视频,此刻她站在一盏路灯之下。 也正是在这一刻,灵月桂决定关闭她的咖啡馆,同时结束协警的工作。 这都不是她想要做的。 她真正想的是能够继续跳舞,跳芭蕾。 人生如梦,也应该有梦。 追梦,无论此刻你几岁,都是余生中最年轻的一天。 灵月桂轻轻踮起脚尖。 在月光下,在路灯下,如同置身剧院,心中响起柴可夫的《天鹅湖》…… () 第363章 【四十二】会说话的字 “爆炸?” “对,我们在住所内,找到了塑料壶和石英钟的零件,这应该和几日前,客车爆炸用的定时炸弹是一样的。”勘查人员解释说。 “为什么会突然发生爆炸呢?” 祝君富心里产生这样的疑问。 而后,他在和附近居民做口供时候,碰到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眼睛一直盯着这里看。 鲍余一把拉住了那男的,“看什么呢!” 男的吓了一跳,问:“陈良是不是死了?” “对!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我们还没外传,你消息很灵通啊,说!是不是你干的?”鲍余吼了一声。 “冤枉啊。” 这个男的怂了,“我不知道啊,我是来收钱的。” “收钱?什么钱?!” 男子支支吾吾的,一会儿也就招了:“我是做地下六合彩的,昨晚,陈良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碰到我,他还和我说,找我买2000的六合彩,结果他输了。” “我……我今天是来收钱的,一看到他家爆炸了,人家都传他死了,我就问问。” “你们昨晚是几点碰面的?” “大概……七点左右,我骑着摩托车路过这里,他从家里出来叫住我,问我今天大出了几期了,我说十三期,他就说买小,然后买了2000。” 听过男子的陈述后,鲍余有些不解。 “陈良是七点离开的,八点左右遇害。而爆炸是发生在晚上九点半……九点半爆炸,为什么会在九点半爆炸呢?” “这是定时炸弹,它是设定好时间的,放炸弹的可能是陈良自己,也可能是别人。”祝君富答。 “对。”鲍余想了想。 其实从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来看,有可能是他杀。 但说是自杀,也像。 “你们在聊很重要的事情吧?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那个贼头贼脑的男子,详详细细地交代完,准备离去。 鲍余一把拽住了他:“别急啊,你业务那么熟练。涉嫌外围放赌,一会儿跟我回局里一趟。” 之后,鲍余和祝君富又在现场转了转。 由于爆炸炸弹威力较小,且发生后附近的村民参加了救火,加上消防车很快赶到现场,所以这屋里的家具电器什么的,大多只烧了一半。 忽然,就是这么一瞬间。 祝君富发现,在沙发下面有几张揉皱的纸条。 他小心異翼地打开其中一张,一上头用钢笔字写道:“今晚八点,水库见。” “这纸张是被揉皱的,说明陈良在收到这条消息后,随手就揉皱扔在地上,而后纸条滚落到沙发下。” “这样说来,陈良之所以去水库,是有人约他去那里,那这个人会是谁呢?” 二人的心中,落下了这个疑问。 警局同事在追查陈良生前通话记录时发现,通话的一般都是他的客人,找他修东西的,没有什么可疑对象的电话。 倒是在陈良死前,用手机给他的前任女朋友,发了一条短信。 短信上这样写道:“要不是因为你和我分手,我就不会萌生报复社会的想法,炸弹是我放的,当我意识到自己错的时候,为时太晚。” “我烧了我们二人曾度过甜蜜时光的爱之屋,让这房子能在天上陪我。再见,我爱过你。” 这应当是一封遗书。 遗书中,陈良承认了自己就是爆炸案的凶手。 原因是因为女友的分手,而产生报复社会以及轻生的念头。 并且,自己用定时炸弹炸毁了自己的房子,而后自杀。 一日之后,陈良的前女友,来到警局协助调查,祝君富为她做了一份笔录。 那个女的和陈良是老乡。 来福州后陈良做了电工,而她在夜总会上班,认识了几个有钱人,于是嫌弃陈良,就把他甩了。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祝君畜问 “有一个月了吧,不过……”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十天前,他还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祝君富看了一下,十天前陈良发给他前女友的那条短信,上头写道:“很快我就有钱了、哈、到时候给你买东西、去玩!” 祝君富又看了一遍,问:“这真的是他前十天给你发的?” “对啊!”前女友点点头。 审讯结束以后,祝君富和鲍余讨论了一下。 祝君富认定:“陈良的这封遗书是造假的可能性很大。” “为什么?”鲍余问。 祝君富拿出陈良十天前发的信息,和这一封遗书对比,说道:“这个陈良的表达能力不是太好。从十天前的短信来看,陈良的标点符号字句用得都不咋样。可是这封遗书,却表达得非常清晰工整。” “你看他还会用‘萌生报复she会’“为时太晚’这类形容词语,倒不是说他不应该用,就是觉得这两条消息不像是同一个人发的。” 鲍余认真瞧了瞧,点点头,“确实!” “还有,陈良十天前,发给前女友的那条短信里的‘我很快就有钱了’,这个钱从哪里来?” “你的意思是,推测陈良只是炸弹案的帮凶,有人花钱雇他放炸弹,之后再把他扔到湖里,制造成自杀的假象?” “有这个可能。” 也是在这个时候,陈良的尸检报告出来了。 在死者胃中发现啤酒液体,以及安眠药。 “有没有可能是陈良自己。带着啤酒和安眠药去水库喝的?” “不可能,那个卖六合彩的,应该是最后见到陈良的人,他买了当晚的彩票,也就是说陈良当时没有轻生的念头。” “那就是说,陈良大概率是死于他杀,凶手很有可能约陈良去了水库,而后给他喝下有安眠药的啤酒,再把他推入湖中。” “接着,他用陈良的手机发了一封遗书,给他的前女友?” “那这么说来,这个凶手和陈良的关系应该不错,他甚至知道陈良有前女友的事情。” “哦,这一点我说明一下。”祝君富解释。 “我调查过了,基本上每个人都知道陈良有个前女友,他比较高调,逢人就说这女的怎么怎么辜负他了。” “哎,最爱的人,总是伤你最深。” 鲍余叹了口气,又回归正题:“凶手应该很聪明!他基本不和陈良打电话,而是用纸条和陈良联络。他有心隐瞒,我们追查起来估计难度很大喽。” 确实,如果这样查起来,需要把陈良的所有联系人翻个底朝天。 他又是一个电工,平时认识的客人和狐朋狗友一大堆。 而且这样查,很容易打草惊蛇,现在这个凶手,或者说是真正的炸弹狂徒,他还躲在暗处。 鲍余将手背在后头,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 他嘴里叼着一根香肠,模仿着电影里抽雪茄的侦探。 看着墙上的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忽然,他狠狠咬了一口香肠。 像是想到了什么,鲍余掏出手机,看了一段类似访谈的视频节目,这个视频他以前看过。 看着看着,他突然叫到:“我可能有办法了!还记得留在火灾现场的纸条吗?” “纸条?你是说那张写着八点去水库的钢笔字字条?” “对,我们去新媒体部一趟!”鲍余神秘一笑。 “我之前看过一个视频节目,上面说,笔记和字迹是会说话的,这样!我们就可以通过字迹,来找到凶手!” () 第364章 【四十二】张孝海 神经元,遍布我们的周身。 平均在我们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包含有五万个左右的神经元。 尤其是手指,手指中含有的神经元特别高,高达几十万个。 这也就是成语所说的十指连心。 所以我们在写下每一笔,每一划。每一个字的时候,心中的失落或是开心、愤怒与兴奋,不知不觉中都通过手指,通过笔,传达在字迹上。 【注:以下内容并非绝对。配合剧情需要,不必当真。】 打个比方。 当你写下一排字,如果字与字的间隔越大,那么这就说明你的性格越为内向。 这是因为你在心里,潜意识地不愿意与人走得太近。 字和字的间隔,也就和你的心里的想法一样,越来越宽。 反之,字与字都挨在一起,挨得越紧,就越证明你善于交际,外向开朗,拥有喜欢和人交往之类的性格。 这些理论,是经过“小二来壶酱油”瞎编得来的。 鲍余和祝君富抵达新媒体部后,李圆圆告知说,确实有这么一说。 于是她找了手下的电脑高手,将各种数据,做成一个简单的电脑程序。 而后,把在陈良家沙发下找到的纸条,扫描到电脑中。 一共找到了三张纸条。 写的内容都是六点、八点、九点之类的,约了在水库见面。 简简单单不超过十个字的话,那么这其中又能透露出写纸条的人,拥有什么样的性格特征呢? 根据电脑分析得出—— 首先,写纸条的人为男性的可能性,达到百分之八十,笔迹偏有力。 其次,写纸条的人,在写上这些话的时候,情绪一直处在很低落的状态,因为这一行字,是慢慢朝下的。 这个很好理解,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写字就会越写越朝下。 反之当你心情很棒,人就会很兴奋,一行字就会越写越高。 通过字迹。判断写纸条的人是一个固执的人。 我们写下的汉字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谁都看得懂,那么说明你这个人很好猜,也想用谁都看得懂的字让别人懂你,也很喜欢和人交朋友。 第二种,谁都看不懂,狂草,那就说明你是有自己思想的,也不需要别人的理解。 第三种,就是写纸条的人的字迹,字体上看起来很怪很别扭。 比如明明是横竖撇捺,写的时候偏偏把它掰弯,或者扭曲向一个不属于常规的方向。 这就证明了写纸条的人,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不容易被人说服。 通常这样的人内心力量强大,也有可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注:以上和以下内容并非绝对,配合剧情需要,不必当真。】 继续研究下去。 写纸条的人的字体,单个字中,左半部分偏向下,右半部比较向上且强势,都比左半部大,这说明写纸条的人受父亲影响较深。 最后,根据字的劲道和力度,判断出,写纸条者的年龄在40岁,到60岁之间的概率最高。 李圆圆将分析资料给出,说道:“以上,就是你们要找的炸弹狂徒的性格特征,男性,年龄在40到60岁左右,一个有自我想法,且情绪低落的偏执狂。” 在公事谈完以后,李圆圆约祝君富,去了楼下的咖啡馆。 很难形容他们这样的关系。 一见钟情过,共度患难过,又不得不分别,不可能在一起。 再重逢,是前任,是朋友,却总有一方不舍念想。 李圆圆放不下祝君富,祝君富心属灵月桂。 二人就是这般云淡风轻地聊了一会,话题非常突然地被李圆圆转到一句:“我下个星期就走了。” “走了?去哪?” “迪拜。我姨母在那做珠宝生意,想请我去帮忙,顺便找一个土豪嫁了。”她笑着说。 祝君富知道李圆圆的决定不可改变,“一路顺风。” 李圆圆看着祝君富,尽量让自己轻松点。 毕竟,直到此时,她都还喜欢着这个人。 她说:“祝君富,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刚刚我们不是了解了,笔迹可以看出人的性格吗?” “现在,我们各用纸笔写一句话给对方,看看你能不能猜出,我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祝君富点头同意。 于是李圆圆找店员取来纸和笔。 祝君富想了会,写了一句话,没过一会儿,李圆圆也写完了。 她将纸条放在祝君富手中,并接过祝君富写的纸条,说道:“再见。” 而后离开了咖啡馆 出了咖啡馆,她摊开祝君富写的纸条。 纸条上的内容是:“要开心,要幸福,好朋友,常在心。” 她感受着纸上的余温,将其放入口袋,走进人来人往的街道中。 咖啡馆内,祝君富将李圆圆的纸条摊开,看着李圆圓清秀的字迹写道:“很高兴遇见你。” …… 搜查工作沿着两条线展开: 其一,继续调查遇害的九名乘客,之前是否与人结怨。 其二,最近刚好在进行村与村落的人口普查,及计划生育工作。 于是警方以此为由,收集当地村民的签名,重点是40一60岁的男士签名。 调查和追踪案件,就像是在深海中捕鱼,悄悄地撒下一张巨大的网,静待最后收网之时。 一日,祝君富正在荆溪镇进行入口普查调查。 走到山顶,只见一栋两层的屋子,房门虚掩着,房门上有一副对联,门下是一堆垃圾,看样子是准备丢掉。 垃圾的袋口松开,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些阔钟的零件,还有些电线之类的。 祝君富只是瞄了一眼,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手里夹着烟,穿着衬衫和灰西裤。******的男子拉开门,他正准备去倒垃圾。 站在祝君富身前的人,正是张孝海。 “你是……” 张孝海一时没想起来,毕竟他和祝君富只是见过两次面? 或者也是因为张孝海这几年,一直都是浑浑噩噩地活着,对这人与人之间的事完全不在意。 “我是灵月桂男朋友,祝君富。”他说。 “哦,我记起来了。做警察的。” 他笑了一下,快速地拿起地上的垃圾,“我这正要去倒垃圾呢,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做人口普查的,会不会耽误你啊。要不这个垃圾我帮你倒了吧?” “不用不用,这垃圾脏,进来吧。” 张孝海又用左手将垃圾提进屋,放在厨房内,关上门,而后领着祝君富坐在了客厅里。 屋子相当简陋,乱七八糟的,到处堆放着报纸、烟头和泡面。 张孝海一面收拾,一面说道:“不好意思,就我一个人住,所以乱了点。” “没关系,你别收拾了,人口普查要填的东西,大概十来分钟就好。” “要我填什么吗?”他问。 “身份证,户口簿需要给我看一下。” “你等等。”张孝海起身去二楼取。 趁着这个时间,祝君富观察着四周,从那一袋垃圾,就让他对张孝海起了疑心。 他走到墙边,前边有一个供台,供台上摆放着一张黑白照,应该是他死去的老婆。 在供台上还有一个彩色的小相框,相框里是一个女子的全身照,像是出去玩的时候拍的? 这个应该是他死去的女儿张一冉的照片。 这上头供着香火和水果,水果是新鲜的,这个供台也是整个屋子里,最为干净的地方。 旁边有一个房间,像是书房,门是掩着的。 有张书桌,书桌上有纸和钢笔,堆着一些安眠药盒子,还有几个石英闹钟。 张孝海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看到祝君富正瞧着书房? 于是快步下楼并且说道:“户口簿、身份证找到了。” 而后他带着祝君富走回客厅,开始看资料。 “有几个地方需要你签名。” “可以。” “哦,你这有钢笔吗?”祝君富故意说。 “有,书房里有,我去拿。“张孝海走入书房,取来钢笔,甩了几下,而后在签名栏,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祝君富看了一下,张孝海的签名字迹很漂亮,属于那种艺术感的龙飞凤舞式。 不过这种字迹,和之前在陈良家找到的纸条上的,应该不是同一种。 这让祝君富很困惑,难道是他搞错了? 在进屋时,他就开始怀疑张孝海。 可是现在这个签名,又让张孝海洗脱了嫌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有什么事吗?“张孝海问。 “你认识一个叫做陈良的人吗?”祝君富突然试探地一问。 张孝海停顿了几秒钟,“认识,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吗?” “前几天,他死在水库。” “哦,啊?” 他提高声线,“不会吧?怎么搞得?” “你最近有见过他吗?” “没有啊!” 张孝海回答得很认真,“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吗?” 如此微妙的谈话之中,二人均是不动声色。 “没事,就是问一下,我该走了。”祝君富说。 “我送你出去。”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后祝君富走出了屋子,张孝海关上了门。 () 第365章 【四十三】三重口 韩东明站在国道边的一个小树林里方便。 他穿着肥肥大大的西装,朝地上吐了口痰,而后拉上裤子拉链,从货车后头走过。 刚刚送完一车货,车厢里空空如也。 韩东明是个货车司机。 他回到驾驶座上,看了看操控盘上的电子时钟。 正好跳到了21:30。 此时手机响了,韩东明接起电话,“知道了。知道了。” 而后很快挂上电话。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转头看了一眼副驾驶座的一堆资料,都是英文的,是A城大学的入学通知,和一些准备的材料。 韩东明苦笑了笑,儿子高考没考好,眼下看看能不能交点钱上A城大学了。 人这一生,越来越不是为了自己而活。 好了,别想了!时间差不多了,要走了。 …… 杨美娜坐在公交车上,43岁,一身宽大的呢绒黑大衣裹在外头。 她依靠车窗,听着耳机,耳机里播放的是歌手邓丽君的歌。 杨美娜特别喜欢邓丽君,从小到大,算一算有三十年了,人生有几个三十年? 杨美娜用手按着胃,胃痛得厉害,是老毛病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白色的药丸吞下。 要是所有疼痛都有限期该有多好。 她暗自想着,听着歌,闭上眼,不知不觉睡了下去。 这趟公交车会经过“三重口”车站,而杨美娜的老家正是在那。 一辆绿色牌照的小轿车,行驶在夜幕的城市中。 这辆小车是蓝白相间的,双门两座,外形十分动感,小车渐渐开得快起来,时速从60到70到80。 开车的是个男的,只能看到他的背部,头靠着驾驶座椅,此人看起来很瘦,穿着阿迪达斯的球服。 他的手上戴着一个“钢铁侠”款式的手表,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21:50” 男子似乎很在意时间,双手转动着方向盘,他全神贯注盯着前方。 小车在城市中穿行,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有好几次,它与前面的车只差一点就撞上了。 每当超过一辆前车的时候,车内男子的口哨声,听起来就更加“得意”了。 不知不觉,小轿车来到了市郊,慢慢接近“三重口”。 三重口处于城市与郊区交界点,这里多是一些村屋民房和工厂厂房之类。 如果是白天,车流如织,上班的工人和附近做买卖的村民,是相当热闹的。 可是到了晚上,尤其是夜深后,工厂关闭,村民都躲在家里,整条路就显得格外漆黑清冷。 热闹与孤独就像是白天和黑夜,交替更迭,周而复始。 在“三重口”的路牌下,余阿婆蹲坐在路边。 前面有一个火盆,余阿婆把一些元宝蜡烛放入火盆中,口里在喃喃念着:“回家吧,回家吧。” 她在这一带有些名气,附近的村民如果要做什么超度亡魂的法事,一般都由余阿婆代办。 今天是中元节,余阿婆正烧纸念咒,帮一些“死去的人”引路回家。 忽然吹来一阵风,风刮起地上的纸屑。 纸屑飘飘忽忽,刮到了距离余阿婆身后十几米外的位置,刮到了一棵树上。 确切地说,这是一棵被砍断的树。 树约3米高,树于80公分这样,树就直挺挺地躺在人行通道上。 陈奇正一只脚踩在树干上打电话,“你到底搞什么东西,砍了树就丢这里?什么?还要加钱?!” 树的旁边是一座工厂,陈奇就是工厂的门卫。 前几天,老板说工厂内有一棵大树风水不好。 老板的原话是:“整个工厂就像个口字,而树在中间,就变了‘困’字,难怪工厂最近生意不好,赶快把这棵树给我砍了。” 老板给了陈奇300元 陈奇找了一个专门砍树的工人过来,工人说150可以砍。 于是陈奇给了他150。 没想到工人把树砍完,直接就丢在路边,丢在人行道上。 现在好了,村委会找上陈奇,问他怎么解决。 陈奇马上给那个砍树的工人打了电话,“你搞什么?把树砍完就丢在这里?你不运走啊?” 工人回,“砍树是砍树,运走是运走,运走要叫车,叫车起码再加300。这你想想就知道了,是不是这个理。” 哎,好像确实是这样。 这下陈奇吃了哑巴亏了,这赚钱的变成赔钱了。 他无奈地对电话那头的工人说:“行!300就300,赶紧把树带走,什么?要明天?好吧!” 陈奇叹了口气,“那明天一早,一定要来啊!不然村委会要罚款了。” …… 22:00,货车震了一下,而后“吱呀”一声停下。 就停在三重口公交车站不远处。 韩东明慌张地从车上跳下来检查,他用脚踢了踢车左前轮胎。 不好!爆胎了。 他看了看这条路,沥青路面,大约25米宽,只有几盏路灯,光线相当昏暗。 路上大约每隔几分钟才会跑过一两辆车,且都开得很快。 毕竟这个时间点,又是近郊。这样的情况很常见。 在韩东明的视线前方有一个工厂,有个人扯着嗓子,正站在一棵倒下的树上讲电话。 再前面,有个升起的火盆。 韩东明恍惚了神,又很快把注意力盯在扁下去的车轮胎上。 “换轮胎!换轮胎!”他口中喃喃自语,而后从车上取下一个红色的千斤顶。 …… “三重口车站到了。”公车的喇叭提示。 杨美娜回过神,匆匆下了车,她在人行道上走着,听着耳机里的歌。 没过多久,她看见了韩东明的货车,杨美娜用余光瞟了一眼货车,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她努力克制住,又继续朝前走。 而后杨美娜不知怎么的,居然走下了人行道,来到了马路之中。 她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确切地说,是走路的姿势很诡异,整个人就像是被附身般,一直走着碎步,走得很慢,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 她很犹豫,并且徘徊。 而后杨美娜转过头,此时她与货车相隔三十米。 杨美娜的嘴唇起了很多破皮,她面无血色地看着那辆货车。 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发生。 “修好了!” 韩东明跳上货车驾驶室。 此时玻璃上起了雾气,他擦了擦雾,忽然吓了一跳,身体朝后一震靠着座位上。 他看见远处,有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女人,正直直地面向着他——是杨美娜! 尤其是在这个时间点,这个光景,这一幕实在诡异。 “冷静!冷静!”韩东明对自己说。 而后他打算发动引擎。 但是车怎么也打不着火,他很急,一直扭动车钥匙打火,目光又瞄到距离他三十米外站着的杨美娜。 杨美娜似乎听到了打火声,她转过头,继续朝前走。 然而,最离奇的一幕发生了。 () 第366章 【四十三】凭空死亡 在这混杂着货车打火声、有人站在树干上打手机的聊天声、有人烧火念咒的喃喃声中。 突如其来地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之后又传来那种,像是金属摩擦的“嘶嘶”声,听得让人毛骨悚然。 “嘶嘶”声,大约两秒就停止了。 杨美娜感觉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她的头上往下流。 滚烫的,冰凉的,滴在地上,一滴,两滴……而后越来越多。 她伸手去摸头。 后脑的位置,就像是花洒般在喷着血。 杨美娜感觉很冷,忽然她“扑通”一声,朝前栽倒在了路上,脚抽搐了几下,血开始在路面蔓延,很快就扩散成了一大摊。 杨美娜睁着眼,停止了心跳。 耳机里,依然在播放着她喜爱的歌曲。 23:50,一个穿着咖啡色宽大衣的男子来到了医院。 他双手插着口袋,个子高高的,头发是二八分的,显得有些老气。 他叫鲍余,是个警察。 没办法,最近他好像有点脱发了,只能把头发全梳到一边掩饰。 杨美娜在送院途中就已经死亡,到了医院之后,尸体进了停尸间,而法医在停尸间做了初步检。 得出杨美娜的死亡原因,是由于硬物袭击,而造成头盖骨碎裂,大量出血致死。 致命伤口就是在后脑上。 “像是什么钝器,猛烈袭击留下的,而且是狠狠地一下。”法医说。 “钝器?能查得出是什么样的东西吗?”鲍余不解。 因为按理说,这个案发现场不存在打斗等痕迹,怎么可能凭空会有一个钝器? “铁棍?扳手?”法医看着这个怪异的伤口,也是相当困惑。 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用镊子小心地从死者后脑的头发上,提取到了一些红色的锈迹粉末。 “具体需要化验之后才有结果。“法医在拍照取证之后,便离开了。 鲍余走出停尸房,看见一名约四十五岁的中年男子,在外头的椅子上坐着。 他仰着头,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上的香烟,他就是杨美娜的丈夫——老宋。 从老宋的神情上来说,是难过的,不过更深的却是恍惚之感。 按理说,老婆这么突然地死了,他应该伤心,应该号啕大哭,甚至愤怒究竟是谁“杀”了他老婆才是。 然而这些反应,在老宋的脸上全部都没有。 鲍余在老宋身边坐下,出示了证件,且说明来意。 “可能这对美娜来说,是一种解脱吧。” 老宋缓缓说出了原委。 其实杨美娜患有胃癌,并且已经到了晚期,按照医生的说法,她活不过两个月。 杨美娜在医院里应该是待得实在怕了,于是她拔了管子,偷偷跑出了医院,回了三重口。 这个三重口,就是杨美娜的老家。 “可能她只是想在死前回老家看看吧,谁知却……”说完,眼泪顺着老宋的面庞滑落。 至于究竟是谁让杨美娜死的,老宋完全不关心这个问题。 他现在考虑更多的,应该就是如何操办美娜的后事,如何给她选照片,选追悼会的音乐,葬礼邀请什么样的人,还有一大堆的事要做呢。 老宋用手抓着大腿,捏得很疼,现在只是杨美娜离开他的第一天,之后,他要孤独地度过余生无数个思念的黑夜。 同时同刻,在三重口案发现场的那一段路,已经暂时被封起来。 一个穿着黑色粗线高领毛衣,和水磨牛仔裤的男子,正在拿笔记录什么。 男子留着四六开的小分头,他的头发大部分是白色的。 胸前挂着一个警员证牌,上头写着:民警,祝君富。 祝君富刚刚由协警转为民警。 他这头发是在李圆圆死后,一夜愁白的。 他现在看上去更瘦,不过状态还行,此时祝君富正认真地和陈奇了解情况。 “你站得那么高干嘛,能先从树上下来再和我说话吗?请配合我工作可以吗?” “哦。” 陈奇不好意思地从那棵倒在人行道上的树上,跳了下来。 这棵树的麻烦,也许是他今晚最关心的事了。 然后陈奇开始开始说道:“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我当时就看到那女的忽然间,头就开始有血喷出来,然后……很可怕,她的整个头都是血。” 陈奇比划着,出事时杨美娜所处的位置,在马路之中。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位置呢?” 祝君富问,“旁边有没有什么人跟着她,或者撞了她?”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也不知道啊!当时旁边肯定没人。对了!有一辆车。”陈奇想了起来。 “对!一辆小轿车,好像是蓝白相间的。” 陈奇回忆说,“我记得当时有一辆小轿车开得特别快,而且开得歪歪扭扭的。” “然后我就听到了‘砰’的一声,再然后车就开走了,朝那个方向。”陈奇用手指着西面的分岔路。 “车撞倒杨美娜了吗?” “没有!”陈奇肯定。 “你的记忆力很好嘛。”祝君富盯着陈奇。 “嗯?”陈奇一慌。 “我是说这大晚上的,天这么黑,你还能看得这么清楚。” 陈奇愣了一会儿,说:“我是门卫啊,这点能力还是应该有的,是吧!” 距离案发现场不远处,余阿婆正在和另一个警员,描述当时的情况。 余阿婆说得很夸张,也很大声,“鬼王,是鬼王来捉人了,我看到鬼王的索命轮,从那女的头上飞过,还听到有‘叮叮当当’的声音,是鬼王带着铁链来抓人了!” “阿婆!这里不能烧东西。” 警员指了指地上的火盆,“我帮你清理一下,帮你拿回家吧。” 他们的对话,引起了祝君富的注意。 祝君富走过去和余阿婆问询,余阿婆一直强调,当时她有看到一团火红色的东西,从杨美娜的头上飞过。 “火红色的东西?” 祝君富重复一问,“你看清楚那东西长什么样了吗?” “就是鬼王身上带的索命断头轮。飞得太快了!我还听到像是铁链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余阿婆伸手猛地一指不远处的一片栏杆,“你看,上面还有鬼王的爪印!” 她指的是工厂区外头的铁栏杆。 栏杆是绿色的,但是可以很明显看到,其中有一小段凹了进去,并且上头的漆脱了。 看上去有点像是什么“爪子”抓的。 余阿婆嘴里喃喃念叨咒语,对东南西北四方位叩拜。 祝君富用手抚摸栏杆上的凹痕,手上沾了一点红红的粉末。 他又往前看了看,前面的栏杆上也有“爪印”。 这附近一定有东西,一定会有发现。 祝君富低下头,在黑夜中借着路灯光亮,在慢慢搜寻。 () 第367章 【四十三】千斤顶 路上到处是垃圾。 有可乐罐,破了的工地塑料头盔,酒瓶,烟头,烧烤棍串,快餐盒,玻璃渣,铁钉……各式各样的什么都有。 祝君富走到一个草丛前。 从口袋里掏出塑料手套套上,把手伸进草丛一抓,从里头提起一个“烂了的”红色铁件。 从造型上看,这是一个“被外力压迫扭曲的”货车专用千斤顶。 …… 回到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2:00。 今晚值正班的是鲍余,祝君富算是加班,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协警在宿舍随时待命。 有一个胖胖的穿背心的男子,骑车进来,后头有个保温箱,里头装了一份烤鱼,一份鱼泡,一份牛肉。 鲍余从值班室走了出来,付了钱,对祝君富说:“你回来了,宵夜我叫的,一块儿吃点。” 他叫醒了在宿舍的两个协警,和祝君富去了食堂。 食堂很简单地摆了四五张桌子,他们去消毒柜取了碗筷坐下来,四个人围着吃了起来。 两个协警都是九八年的,身上起了很多红点,说是今天在山上埋伏愉牛贼的时候被咬的。 “多吃点,多吃点。“鲍余用公筷把鱼头夹给这两人。 他自己倒是没怎么吃,点这一桌,也是想慰劳一下两个年轻的协警。 协警和民警之间的关系,密不可分,协警就是普通市民应聘上岗,主要协助警察处理各项工作。 每个派出所的民警和协警比例在1:4以上,也就是说,协警的人数远大于民警。 吃到一半,交通部传来了杨美娜事故现场的全部视频。 祝君富擦了擦嘴,和鲍余一起去电脑房观看。一切如他们所料,这就是一场意外。 画面是超清的,并且超过40倍放慢处理可以看出,在案发当时,杨美娜站在路上,一个物体从她的头上飞过。 飞得很快,袭击了她的头部,从而造成了杨美娜的死亡。 至于是什么东西,还是很难辨认出。 “是千斤顶。”祝君富说。 “千斤顶?” 鲍余疑惑,“好端端的路上,怎么会有个千斤顶呢?” 祝君富继续按动电脑键盘,播放视频,他在寻找他想要的东西。 终于在一段视频里,他发现了一辆货车。 货车当时停在距离杨美娜出事地点三十米外的非机动车道上。 货车好像坏了,有个人走下车正在换轮胎。 “就是这个!” 祝君富指着屏幕,“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这千斤顶就是这货车上的。” “那它是怎么飞出去的?难道……” 二人屏住呼吸,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辆货车上。 在同时同刻,他们一起按下了暂停键—— 只见在画面中,在货车的旁边,驶过了一辆蓝白相间的双门小轿车。 而后,他们推测还原了这件事的真相—— 距离杨美娜出事的案发现场三十米外,一辆货车停在非机动车道上换轮胎,换完轮胎之后,司机把千斤顶随手一丢。 这个时候,机动车道上开过一辆双门小轿车,轿车当时行驶速度非常快,它并没有注意到地上有个千斤顶,轿车快速撞向千斤顶。 千斤顶受力之后,高速朝前飞出去,意外撞向杨美娜的后脑。 这一幕被余阿婆看到,刚好千斤顶是红色,她就误以为是“鬼王的夺命锁”。 而千斤顶在撞完杨美娜后,并没有停下,它的速度依然很快,又撞向工厂旁的一排铁栏杆,发出“金属摩擦的嘶嘶声”。 怡巧这声音又被余阿婆听到,误以为是“鬼王的夺命铁链”。 整件事就是这样,听上去虽然离奇,但却真实。 这事件的发生概率在“万分之一”。 “我们还需要做些测试。”祝君富说。 第二日,祝君富和鲍余找了个废弃的空地做实验。 他们将千斤顶以不同状态,例如平放,倒下,以及各种角度放在地上。 发现在“平放时”车头会碰到千斤顶,“倒下时”车轮会碰到千斤顶。 当车以20、30公里的速度行驶撞向千斤顶后,千斤顶虽然会弹出去,不过只有很小一段距离。 当车速达到40、50,千斤顶就会飞起来,不过飞起来后也就只前进了几米,且威力不大。 只有当车速达到70以后,千斤顶就不受控制了。 有时候千斤顶会飞得很高,有时候会在空中诡异旋转,速度还是不快。 在最后一次测试中,当车时速行驶到100的时候,撞向这个千斤顶,此时的千斤顶是倒着放的,是车的右前轮直接撞向千斤顶。 只听“砰”的一声,右前轮爆胎,同时千斤顶与地面接触,产生一个小坑,就像是一个“蓄力点”。 各方挤压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力,让千斤顶飞了起来,以一种不敢相信的速度划过空中。 而在同一日,法证那边的化验报告,也证实了从杨美娜头上找到的红色锈迹粉末,正是出自那个红色千斤顶。 从目前的推论上看,这是一起意外事故。 然而此时一位意外到来访客,却让鲍余和祝君富对整件事,产生了某种怀疑。 这名访客是保险公司的专员,他来派出所,是想了解一下杨美娜死亡调查的进展的。 “实在,抱歉打扰。“ 他递上了一份保单,这是在杨美娜出事前一个月投保的。 投保的项目是:如果投保人由于“意外”死亡,保险公司将作出赔偿,保额不菲,且受益人是杨美娜的老公老宋。 这确实是一份非常奇怪的保单,会让人不由得将杨美娜身患胃癌晚期,与她蹊跷的死,联系在了一起。 莫非这一切并不是意外? 此时案件的关键,仍在于那辆撞飞千斤顶的,蓝白相间的双门小轿车上。 根据全球服多方监控搜集来的视频资料显示,这辆车上当时只有一个人,是一个瘦瘦的戴眼镜的男子。 这名男子在开车时,处于一种异常亢奋的状态。 在他开着这辆车的几十分钟内,车行驶的路线都是拐来拐去的,他以超车为乐,特别是在案发现场。 当车撞向千斤顶时,根据测算,当时的车速高达120KM小时。 要追查男子的身份,从车辆和车牌查就可以了。 然而这辆肇事车,偏偏却是一辆非常特别的车——共享汽车。 这是美乐汽车公司推出的“共享汽车“,用户只需要扫码,就可以随时取车用车。 派出所和美乐汽车公司取得联系,要求公司出具案发当时的使用者的资料。 却得到了非常令人诧异的回复—— 在案发当时,数据显示并没有用户使用了该车,所以这辆车当时是被盗用的。 这是目前存在“共享汽车”上的一个漏洞。 由于这些车辆都是系统解锁且“一键启动”的,所以有可能在某个时刻系统出了故障,而造成使用者可以“自动”拉开车门,“随意”上车开走。 这样的情况不算罕见。 美乐汽车公司,之前已经有发现过数次这类事件。 公司也有报警说车被偷了。 然而由于“共享汽车”在法律的界定上并不完善,发生这类行为暂时属于“盗用”,而非“盗抢”。 毕竟这只是被“无偿使用了”,车还在,又没有被抢走。 () 第368章 【四十三】疑点重重 这也是由于共享汽车程序漏洞造成的,真的追究起来费时费力,就算赔偿也所得甚少。 所以碰到这类情况,美乐汽车公司那边只能当哑巴亏吃了。 至此案件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 一切都指向这辆离奇出现的共享汽车。 这辆共享汽车,是在距离三重口几公里外的一个停车场被找到的。 根据车的胎痕,与拍照等资料确认,这辆车就是当时出现在事发现场,时速达到120KM小时的车。 这绝对超速了。 车被发现时右前轮爆胎,应该就是在案发当时,撞到千斤顶之后爆胎的。 爆胎之后,驾车的嫌疑人,又继续将车开回了这个停车场。 “这个驾车的嫌疑人一定有问题,要不然他为什么明明知道爆胎了也不下车看看?”鲍余说道。 “而且嫌疑人真的很矮,可能一米六都不到。”祝君富指了指驾驶座,这个驾驶座的座位被调到了最前面。 通过调取停车场监控,他们又看到了这个可疑的嫌疑人,戴着眼镜,同时个头不高。 在案发当晚的十点多,嫌疑人把车停到停车场后,骑上一辆自行车就离开了。 嫌疑人骑的自行车是蓝色的,山地车,同时还有一个蓝色的车灯,一个蓝色的车铃铛。 这一特征非常明显,让调查容易起来。 沿着监控追踪,发现嫌疑人最后到达的地方是社丰小区。 而后在社丰小区找到了这辆自行车,同时也锁定了嫌疑人,住在403房。 只不过当这个嫌疑人,出现在祝君富和鲍余面前的时候,他们还是略微震惊了一下。 和他们猜测的那样,这个嫌疑人身高确实不足160,同时戴着眼镜。 他叫小烁,上初中一年级,还不到13岁。 之后,母亲作为监护人,在旁边陪同小烁接受审可。 母亲带着哭腔说:“烁烁啊,到底是怎么回事,警察叔叔说你开车了,你怎么会开车呢?你才多大啊,还说你撞人了,你好好和警察叔叔解释解释。” “我……我不知道。” 小烁处在发育变声期,说话时是很沙哑的。 他抬起头,用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看着鲍余说:“我开车只是觉得很好玩,我不知道我撞人了。 他确实不知道。 他那时只是感觉到车前轮碰了什么东西,好像爆胎了。 他也不敢停下,停下就会被人发现他一个小孩子在开车! 小烁硬是这样,把车开回共享汽车的停车场,一看前轮确实扁了,于是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他不知道什么叫逃逸,他也不敢对别人说。 鲍余问小烁:“那你是怎么启动这辆车的?你怎么会开车?” 怎么会开车? 要从哪一次说起呢? 其实这并不是小烁第一次开车。 他的家门口就有一个共享汽车停车站,而美乐汽车公司刚刚成立,推出了很多优惠活动。 比如新用户每小时2元用车,充值赠送等等。 小烁的母亲是个家庭主妇,她觉得这个实在划算,于是就注册了用户。 她常开这车,小烁也常坐。 有次母亲下车办事情把小烁丢在车上,而等她回来的时候,居然看见小烁正在开车。 小烁从小就很喜欢车,加上共享汽车操作简便,他又坐在母亲旁边看着她开了多次,自然很熟悉。 “妈妈。你看!”小烁开着车兴奋地驶过母亲的面前。 母亲本想呵斥,但又觉得儿子不到13岁就会开车实在厉害,只是骂了几句就回家了。 那次之后,小烁就对开车这事迷上了。 而母亲以此为交换条件,提出“如果考试能90分,就带你去空地上兜一圈”。 母亲当时也是想着,空地嘛,绝不会有事的。 就这样,母亲让小烁在空地来来回回开了几次,小烁对车的渴望却更加强烈。 他在游戏室玩着超级真实的“疯狂赛车”,渴望能置身车流如织的公路上。 他每天回家,都会路过这个停车站,用手去摸这一辆辆车。 终于在案发当日,他拉了一辆汽车的车门,门居然开了! 小烁坐上车,兴奋地按下了一键启动。 口供在两小时左右全部结束。 “对不起!对不起!” 小烁的父亲在外头等,一直和警察“敬礼”道歉。 他手里挎着包,一个生意人,“我一定接受批评!对不起!对不起!” 小烁出来了。 他们离开派出所,回到家。 小烁低着头,回房写作业。 妻子在大厅哭:“怎么办啊,儿子是不是撞车杀人了,他会不会有事,会不会抓去坐牢啊?” “没事!没事!”丈夫对妻子说。 “什么没事!儿子发生这么大事,你还这种态度,你怎么做父亲的,你不是很多生意朋友吗,去找律师啊!请最好的!” “真的没事。”丈夫凑到妻子耳边轻声说:“儿子虽然犯了错,不过……” 丈夫将声音压到很低,“不过儿子还不到14岁,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真的?” 妻子的眼泪止住,抬头望向丈夫,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 又是一个凌晨的两点钟,还是鲍余值班,他正在准备写杨美娜案件的事故认定。 这是一宗意外是肯定的。 至于责任方面—— 小烁未满14周岁,不需要承担责任,对小烁的父母提出警告。 而美乐共享汽车方面,需要承担少部分的责任。 至于这起事故的最大责任方,还是属于杨美娜,她站在了不应该属于她站的马路之上。 “我想死对于杨美娜来说,也算是种解脱吧。”鲍余嘴里说着,并没有打下这几个字。 “可是,为什么会有那份意外保险呢?”祝君富问。 “这倒是个问题。” 鲍余思索,确实,一个即将因为胃癌而死之人,居然会去买一份高额保单的意外保险。 这在逻辑上是说不通的。 除非杨美娜本身,就有想死的成分。 “你仔细回忆回忆,在案发当时,杨美娜是独自一人坐车到三重口的,而后从人行道走到马路上的,她来到了马路之中。” “难道她当时是想随便找一辆车,来结束她的生命?”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是意外。” 祝君富说,“那么在判定上,她有自杀成分,且案发现场属于自杀现场,无论是不是共享汽车害了她,她都有自杀嫌疑。在责任认定上对于保险、对于美乐公司又有不同了。” “点份水煮鱼怎么样?”鲍余突然一问。 “辣一点,加豆芽。” 在这一年的相处中,二人逐渐形成了默契。 看来今晚又是一场持久战了,需要吃点东西出出汗,赶走睡意。 吃完之后,他们开始重复看着案发当时的监控视频。 将意外之前的片段看了几十次,突然之间,祝君富叫了一声:“停!” 鲍余一愣,将画面定格。 而后,他们发现了一个相当诡异之处。 此时的画面是这样的: 在意外发生前的一秒,杨美娜站在马路中间。 在一棵倒在地上的树干上,站着门卫陈奇,陈奇从姿势上看是踮着脚的。 在离树不远处是余阿婆,她正在烧纸,余阿婆此时也是站起身的,他们的目光都注视着杨美娜。 为了证明这两人在案发时,都一直看着杨美娜,鲍余和祝君富又细致研究。 他们为此打印出了案发前三分钟,到案发前一秒之内的多张照片。 根据二人头部的位置,视角方向,划线比较,证实这二人确实真真切切地一直都在看着杨美娜。 “这就很不对劲了!”祝君富说。 在案发时,这两个人应该各有事做才是。 陈奇忙着打电话,余阿婆忙着烧纸,可是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把注意力,放在了杨美娜的身上。 “而且我在和他们两个做笔录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因为他们对于杨美娜的死亡过程太过关注,且描述得太过清晰了。”祝君富解释说。 正常一个路人,对于如此突发的事情,他们都应该蒙了才是。 可为什么他们都会清清楚楚地,看仔细了整个案发的现场? 在接下来几日的调查中,通过调取杨美娜的电话记录发现,杨美娜和余阿婆是有通电话的。 这两个人是认识的,于是他们找到了余阿婆。 () 第369章 【四十三】“演员”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那天,我是在帮美娜。”余阿婆说得很大声。 “怎么帮?”鲍余问。 “她说她会来到这个案发现场,然后我只要一看见她,就烧纸,不停地烧纸。” 余阿婆一面着,说一面朝着四方叩拜,似乎在取得“美娜”的谅解。 而他们又查到杨美娜在遇害之前,还打过另外一个电话。 她和这个电话,在这个月内联系得相当频繁。 而这电话的机主是——韩东明,那个货车司机。 直到韩东明出现在口供房内的时候,这案中另藏的离奇真相,才得到全部曝光。 …… “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有证据,我有证据。” 韩东明一面用手帕擦汗,一面从口袋里掏出几个U盘来,他说:“你们听听,你们听听。 这些U盘里面有几十段电话聊天录音,每段录音都是杨美娜打给韩东明的。 电话里杨美娜说:“我好痛苦啊,你能不能帮帮我。” “真的,我全家人都不会怪你的,我保证!” 还有一段视频,是杨美娜坐在镜头前拍下的。 视频里杨美娜手拿一张亲笔书写的证明信,她一字一句地念出了信上的内容—— “本人身患重病,不愿意让你们看到我离开,特委托旧友韩东明帮我完成自杀,所有行为均属我个人所为,属自杀行为,与任何人无关。” 而韩东明继续说出了这个荒唐的真相: 他们二人原来是初恋,后来分手,各自结婚成家。 但杨美娜知道韩东明对她一直情深。 其实这就是一种将思念深藏在心里的关系,世间最熟悉的陌生人。 韩东明也以为杨美娜不会来找他了。 “可是直到一个月前,杨美娜就开始给我打电话。”说着说着韩东明双手按住脸。 “她说她病了,很痛苦,问我能不能帮她死……我说这怎么可以,我下不了手的。” “她一直打电话,一直打电话,说她选择死在谁的手上都不安心,除了我。” “整整一个月,她一直苦苦哀求我……我……我终于答应了。” 其实,韩东明还隐藏了他帮杨美娜的另一个原因—— 他的儿子刚好想要去A城大学念书,需要一笔学费。 而杨美娜立刻抱着十万现金,交到了韩东明的手上。 并且“自杀遗书”都写好了。 韩东明这才开始研究这件事。 他的计划是这样的——让杨美娜突然站在路中间,而后自己开货车撞过去。 他会和警察说当时天色很暗,他急着回家车就开得快了点,况且这是在马路中间,他想不到此时会有人站在那里。 同时他找了门卫陈奇,做现场证人。 他和陈奇是酒肉朋友,陈奇刚好也需要钱。 陈奇答应作证,作证的证词就是“当时杨美娜是自己突然跑到马路上的”。 而再之后,杨美娜的家人会选择原谅韩东明。 对! 这件事,杨美娜的丈夫老宋,也知道一点。 他的心里也是默认的。 而根据以上这些情况,那么这将会以交通事故认定,韩东明基本上就没事了。 实在要是真的有事,大不了这钱他就不赚了,他会把杨美娜之前写的遗书和视频,还有录音递上去。 韩东明以为这样,他就一定会没事。 在这起案件中,他一方面想要帮杨美娜完成死的愿望,另一方面他也是为了儿子。 为了儿子的将来,让他这个四十多岁男子汉,低下头的十万块。 “整件事就是这样的,而且也都没发生,不知道怎么的那个时候,鬼使神差我的车就坏了,等我修好了车,回到驾驶座,看到杨美娜……她……她居然莫名死了,就在我的眼前。” 韩东明用手帕擦着脸上的汗或者是泪,“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好了,我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韩东明问。 “可能不行。”鲍余将一副手铐铐在了韩东明手上。 “警官,我说的都是真的啊!你铐着我干嘛啊,我没杀人啊!而且这些事,杨美娜的家人都是知道的啊!你干嘛抓我啊。” 韩东明慌了,他不明白。 “你这是属于故意杀人——未遂。”鲍余重重说道。 “故意杀人?!”韩东明瞪大了眼睛。 他没有意识到他犯了多大的错。 在我们国家,生命是受到绝对保护的。 根据刑法规定,故意杀人罪是指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包括受嘱托杀人,即使是根据被害人的嘱托帮助其自杀,这都构成了故意杀人罪。 “我们会把这个案件移交法院,开庭前的这段时间你好好想想,就算你得到全世界的谅解,哪怕就算是被害人杨美娜,愿意免除你的责任,可是法律不能。” “你要意识到,你做的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情。” 鲍余对韩东明说完,韩东明被押送到了看守所。 案件至此全部告终。 …… 而发生在农历七月十四日,中元节那个夜晚的真实情况,是这样的—— 杨美娜决定在三重口,结束她的生命。 躺在病床上的她,给了丈夫老宋一个眼神。 老宋默默地在杨美娜口袋里放了些钱,而后帮她拔掉她身上的管子,之后老宋进了洗手间,把门关上,躲在里头哭。 杨美娜用手轻轻叩着洗手间的门,流泪和老宋告别。 而后她离开了医院,坐公交车前往这最后的目的地——三重口。 她给韩东明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大概十点多一点会到。 之后,杨美娜戴着耳机,听着她喜欢的歌曲。 门卫陈奇,也给韩东明打了个电话,汇报了此时“案发现场”的情况。 地点就选在陈奇的工厂门口,门口有个监视探头,刚好能记录下整件事。 监控会证明,当时韩东明是正常行驶在公路上的,是杨美娜突然闯出来的,关于这一点,他们之前做过很多次沟通。 选择货车,是因为重量体积都很大,且货车可以让杨美娜立刻死亡。 其实韩东明是很紧张的。 在这过程中,他几次有恍惚想放弃这个行为。 到了22:00。 当韩东明的货车,即将接近他们设定好的“案发现场”时,却发生了意外,韩东明的车爆胎了。 他慌忙下车换轮胎,他必须赶快结束这破轮胎的事,如果车不能开,一切就白费了。 杨美娜乘坐的公交车到站了。 远处烧纸的余阿婆,看见了杨美娜,她站起身,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杨美娜。 杨美娜有和余阿婆交代过,只要一看见她死了,就马上开始烧纸,就马上为她祈福,希望她的“魂魄“不要成为冤魂,能找到回家的路。 杨美娜用余光注视着那辆货车,她认得车牌,这车是韩东明的。 她低着头,用手按着疼得厉害的胃,朝前走,听着她喜欢的歌。 试图让自己平静接受这人生最后的几分钟,告别所有的痛苦。 陈奇站在一棵倒着的树上,看似漫不经心地打电话,实际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杨美娜。 这棵树是老板叫他砍的。 说“树在房内”字面上就是个“困”字,他又何尝不是为生活所困呢。 陈奇站在树上,一面打电话,一面看着杨美娜的行动轨迹。 他是这个案发现场的“关键证人”。 “修好了!修好了!” 韩东明跳上了车,还好来得及,只不过由于太匆忙,他把千斤顶忘在了地上。 黑夜之中,一个一心寻死的人,站在马路之中,走得歪歪扭扭,走得摇摇晃晃。 这何尝不是艰难的人生呢,走得狼狈不堪。 三个帮她完成自杀心愿的人,注视着案发现场。 韩东明发动了引擎。 然而此时,万万没有想到的一幕出现了。 十三岁男孩小烁,开着共享汽车,意外闯入了这个案发现场。 车轮直接撞到了地上的千斤顶,千斤顶飞了起来,以“万分之一的可能”砸中了杨美娜,也砸死了杨美娜。 以上就是整个事件的真相。 明天和意外,永远都不知道是哪个先来。 过了三日,鲍余开车去法院移交文件,祝君富陪同一起去。 这是两起案件。 杨美娜的死是意外。 而韩东明、陈奇、余阿婆甚至是老宋,都会以协助故意杀人的罪名被起诉。 幸亏是“未遂”,这样的情况,大概率是会被免刑或者轻判的。 “要是他们几个真的是故意杀了杨美娜,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鲍余握着方向盘说。 “若不是那个千斤顶,若不是那个万分之一的可能发生,那么这起案件中的每个人,都将承受百分之百,甚至更严重的不幸啊!”祝君富感叹。 此时,轿车路过一片农田。 农田之中有一口机井。 鲍余暗暗想,井的深度一般是40米,这已经很深了,而每个人的人心呢? 爱恨情仇,究竟藏了多少深不见底的秘密。 一台钻井机,正朝着井下挖着什么。 谁也没有想到,一宗尘封多年的命案,即将从这口井下被揭开。 () 第370章 【四十三】弃尸 黑夜之中,月光下是一片宽阔的麦田。 麦田里有一团黑影在移动,是两个人,不对……是三个。 陈小南抬头看了一眼邓琨。 两人都是喘着粗气,他们的脚几乎是拖着在田间移动,二人的手里都提着什么“东西”。 陈小南的两只手里抓着“两只手”,而邓琨的手里抓着“两只脚”。 他们正在抬一个人。 人的身体是朝下的,是个女人,头发很长,衣衫不整。 在女子的后脑插着一把斧头,她已经死了。 离他们二十米开外,有一口机井。 陈小南和邓琨抬着女尸来到机井边,他们准备抛下这具尸体。 然而出现了意外,机井太小,尸体塞不进去。 现在是凌晨一点左右,在距离井、距离这片麦田不远处有一栋屋子,是麦田看守人的房子。 屋子里的灯忽然亮了,门开了,好像是麦田看守人听到了什么动静,要走出来。 “把头低下!趴下!”邓琨叫道。 他和陈小南趴在麦田里,麦穗正好阻挡了他们的身形。 陈小南的心紧张得要跳出来,他看着女尸的脸,那是个年轻的女子,满脸都是血,双目圆睁,恶狠狠地瞪着他,死不瞑目。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陈小南咽了咽口水,整个喉咙是干枯的,口水里混着痰。 “轰隆!” 有一滴雨落在了女尸的脸上,雨和血迹融合在了一起。 再之后又是一滴,一滴…… 而后又是“轰隆!”“轰隆!”的雷声,天空落下了猛烈的暴雨。 小屋的门又关上了。 那个看守人见下雨了,就回到房间里,之后也关上了灯。 邓琨爬起来,他的脸抽动了一下,神态异常冷静。 “轰隆!” 天空再次闪过惊雷,伴随着一道亮光,亮光照在斧头上。 而后邓琨抓住了斧头手柄,将斧头从尸体的后脑上拔了出来。 邓琨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他的鼻子和嘴是抽搐着的,眼睛狠狠地“眨”了几下,而后他举起斧头。 在暴风骤雨之中,斧头劈砍的钝声持续了有五分钟。 血喷溅在陈小南的脸上,陈小南坐在地上,朝后移,他吓坏了。 不过这场雨太大了,很快就将他脸上的血,尸体的血冲刷进土里。 之后邓琨抱着女尸的手脚,扔到了机井中。 陈小南站起身,二人把断手断脚的尸体,顺利地扔进了井里,听到了很沉的“噗通”声。 雨还是一直下着。 离开的时候,他们是走着的。 一面走,一面回头看那个看守人的小屋是否有什么动静,走了十分钟才离开麦田。 麦田边上有一条蜿蜒崎岖的山路,山路旁停着一辆熄火的天蓝色的桑塔纳轿车。 邓琨插入钥匙点火,这辆车太旧了,火点了好几次都没点着,是要换一辆车了。 陈小南则一直在擦手,他老觉得自己的手上有血。 “还有一个也要死。”邓琨说。 陈小南颤抖地看着邓琨。 车忽然被发动了,邓琨一踩油门,车穿行在茫茫大雨的黑夜中。 …… “别动!” 鲍余掏出手机,将镜头对准祝君富,“这个角度很好,白头警探,我给你拍一张。” 今天,是鲍余和祝君富在街上巡警,车停在郊外一条江边的岸上。 正值中午,二人刚刚吃过午饭,准备在车上休息一会儿。 外头阳光酒进车窗,洒在祝君富的白头发和脸上,鲍余想给祝君富拍张照。 “你还可以再明显点吗!”祝君富头也没回,将鲍余的手机一挡。 这是一款有三个摄像头很像浴霸的手机,鲍余刚买的,想显摆显摆,“哎呀,没事,你动吧,随便怎么动,这手机是防抖的!” 真的是够了! 祝君富下了车,来到江边,看着面前的滔滔江水,想冷静冷静。 这是一条很深的江。 而在祝君富的右边上方,约二十米处架着一座大桥,名叫长汀大桥。 谁知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砰”的一声。 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撞断了桥栏杆,直接从桥上飞进了江河里。 车在入江前有一个缓冲,浮在江面上大概有几秒钟。 很快,有一名女子从驾驶座钻了出来,她努力爬上引擎盖,想脱离这辆车。 但是水很快从车窗灌入车内,车开始沉入江中,同时带来了强大的吸引力。 这名女子虽然是已经脱离了车,但还是被已形成的漩涡卷了进去,随着车下沉。 不好! 祝君富一脱衣服,而后跳入了江中。 他快速地游到事发之地,将头探下,几次潜入水中之后,终于救起了这名女子。 他将女子带到岸边,鲍余在地上铺上了衣服,二人将女人扶着躺上了去。 女好还处在昏迷之中,祝君富为她做人工呼吸,用手按着对方的胸口,几次配合着施力。 终于,女好从嘴里吐出一口水,剧烈地咳嗽着,醒了过来。 她嘴里说着,“救命!救命!” “怎么了?!”祝君富问。 “车上,车上的……杀我。”她说。 车上? 祝君富和鲍余回头看着已经平静的江面,在沉入江底的车中还有人? 这名女子很快被送入医院,身体并无大碍,稍作休息之后,她向祝君富提交了一份口供,说出了事件的原委: 她名叫叶惠红,今天开车出门办事的时候,突然有两个劫匪劫持她上了车。 这两个劫匪把刀,架在叶惠红的脖子上,逼着叶惠红把车往偏僻的地方行驶。 “我当时心里很乱也很怕,知道如果去了偏僻的地方,我可能连命都没有了,这时车正好到了长汀大桥边,我临时有了主意,慢慢摇下车窗……” “而后猛地把车冲撞向桥!当车沉入江中的一瞬,我手忙脚乱地从车窗爬了出来,真的吓死我了。” 叶惠红按住胸口,“如果不是你们的出现,我连命都没了。” “你有家人吗?我们帮你通知你的家人。”祝君富问。 “不用了。” 叶惠红摇摇头,像是很悲伤地自言自语,“现在这个世界上,就剩我一个人了。” 沉入江水中的,是一辆黑色奔驰轿车。 大约在三个小时后,经过数次打捞,车里的人终于被蛙人捞了上来,一共两位,都是男性。 法医在做过初步尸检后,确认这二人死于溺水。 在他们随身携带的包内,找到二人的身份证。 这两人一个名叫邓琨,31岁。 另一人名叫陈小南,22岁。 案件的性质,初步定义为抢劫案。 鲍余和祝君富回到派出所。 “怎么样?那位美丽的天鹅小姐没事了吗?”鲍余开了个玩笑。 他所说的天鹅小姐,指的正是叶惠红。 即便是在落水后,浑身湿漉漉的,也难掩她迷人的气质。 “她确实很像天鹅。”祝君富若有所思。 他对叶惠红也有这般感觉。 特别是她即便是躺在医院中,说话的语调,坐起来的姿势,虽然已经很随意,但就是和平常人不同。 祝君富推测,这个叶惠红之前一定是在公关公司上班,有学过特别的形体礼仪和舞蹈之类,以看起来才会那么的不同。 回到正题上,两人开始核实查证案件中这两方人物的关系。 鲍余核查邓琨与陈小南。 两个人都是劣迹斑斑的混湿,打架卖药抢劫吸毒什么都干过,进看守所和监狱都好几次了。 与此同时,鲍余得到了两方面的证据。 其一,是来自天眼系统的高清视频。 根据视频显示,陈小南和邓琨是在停车场遇到叶惠红后,上了叶惠红的车。 上车之后邓琨坐在副驾驶座,陈小南坐在后头,是叶惠红开车的。 从车的行驶轨迹上看,确实是要去很偏僻的地方。 其二,是邓珉和陈小南的手机,他们的手机通过修复,得到了大量照片。 照片是采用偷拍的方式拍摄的,拍的是一个大约四十岁的中年男子,瘦瘦的,穿的都是一些高档服饰的牌子,有些照片中他也开着豪车。 看来这名男子,应该是邓琨和陈小南的某个目标人物。 () 第371章 【四十三】谜案关键 祝君富核查了叶惠红这名女子的身份。 这个女子确实不简单,二十六岁,无业,开奔驰轿车。 这可能要得益于她的老公。 她的老公名叫陈贺,四十岁,是一个做木材生意的千万富翁。 当陈贺的名字出现在电脑上的时候,鲍余和祝君富都意识到,蹊跷的事情来了。 陈贺已经死亡了,而死亡时间就是在半个月前,死因一栏写的是醉酒猝死。 而且这个陈贺——正是邓琨和陈小南手机里照片的男子。 换句话来说,邓琨和陈小南原先的目标,应该是陈贺。 “事情好像有点乱,我们捋一捋思路。”鲍余说。 根据他的推测,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邓琨和陈小南原先打算绑架,或是抢劫商人陈贺。 根据手机内照片的时间显示,他们跟踪了陈贺有两个月之久。 但是就在半个多月前,陈贺意外死了,喝酒喝死了。 于是他们只能被迫改变计划,从绑架陈贺,变成了劫持叶惠红。 他们把叶惠红揽上轿车,想将她带到偏僻之处行凶,还好叶惠红反应够快,当车开到桥头时她将车撞向桥下,坠入江中,因此她得以获救。 根据所有收集来的证据显示来看,事情就是这样。 如果叶惠红所述属实,那么她就属于正当防卫,邓琨和陈小南死于意外。 叶惠红到底需不需要为邓琨和陈小南的死负责任,还得等法院的判决。 但是事情还是要彻查清楚,目前已知的只有邓琨和陈小南二人,那么他们还有没同伙? 幕后还有没有人,策划了这起绑架? 如果有,那么叶惠红还是会有危险的。 鲍余与祝君富按照这两条线分头行动。 祝君富打听叶惠红丈夫之前有没有与人结怨。 鲍余则去调查邓琨和陈小南的社会背景和关系。 就在此时,派出所忽然接到了一起报案,在仙山村的一口机井边,发现了一具女尸。 二人驱车赶往仙山村,案发现场是一片麦田,麦田中有一口废弃的机井。 是钻井队的工作人员报案的,这口机井已经废弃几年了。 他们本打算用机器继续朝下挖,看看能不能再打出水源,却意外地挖出了一具尸体。 法医正在将尸体拼好,并作出初步检验: 死者是一名女性,年龄在20一30岁之间,身高一百七十公分。 在后颅骨的位置,有一处很深的伤痕,致命的伤口应该就是此处,是用斧头之类的利器猛力劈下而造成的。 女尸面部已经腐烂,腿部和手臂也有斧头砍伤的痕迹。 “伤口十分的不平整,应该是在抛尸的时候,尸体塞不到井下,临时砍的。” 法医继续观察,“死者只穿着破烂不堪的内衣,下体有伤痕,怀疑在死前曾经遭受到暴力姓亲。 法医小心地用棉签和镊子,提取女死者身体发现的京班、毛发和指纹。 根据初步提取到的两种不同的指纹判定,凶手很可能是两个人。 这凶手真是禽兽不如! 鲍余心中恨恨想到,他蹲下身询问法医,“死亡时间能推测得出来吗?” “井下的情况很复杂,阴冷,潮湿,这都会延缓死亡时间,从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十天到一个月不等。”法医说。 无法确定准确的死亡时间,那么追查起来,时间线就会扩散得很广很大,对于查案来说增加了相当大的难度。 祝君富在麦田地中行走,风四面八方吹来,呼呼吹得田边小木屋的门吱呀吱呀的。 一个六十多岁的农村老头,在木屋外头抽烟。 “大爷。” 祝君富上前询问老者,“你知道那边的机井里发现了死人吗?” “你叫我大爷?我看你的头发比我还白啊。”大爷指着祝君富满头的白发,咧嘴笑着说。 祝君富半猫着腰,对着老头的耳边说话,老头一回答,他就认真听。 费了好大劲,他才知道,这个老头是某个公司派来看守这片麦田的。 这里一直处于勘测状况,整个田里就他一个人,每个月一千五。 他说,“我记得啊!有一天晚上,动静挺大的,然后第二天,我还在田里,看到有些红红的、红红的……” 他说的应该是血。 祝君富又凑到大爷耳边,“大爷,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爷回说,“好像是前两周,那天雨很大,下了整整一夜。” 这是一条相当关键的线索。 祝君富联系了气象中心,查到了在两周前,11月23日晚上,仙山村这一带下了整整一夜的雨。 凶手在杀人之后,应该是立刻处理了尸体,所以推测女死者死亡的时间,应该就是在11月23日左右。 首先要确定的是女死者的身份。 三日后,法医将在女死者身上提取到的,嫌疑犯的DNA录入电脑之中,跳出了两个人的名字,“邓琨”和“陈小南”。 这二人之前都有过犯罪记录,所以他们的DNA资料,一直都存档在警局的档案库内。 而种种证据都指向了,是邓琨和陈小南杀害了这名女死者,然后将她抛尸井下的。 那么这名女死者究竟是谁? 调查很快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在追查邓琨和陈小南的通话记录里,发现他们和一个叫做余娜的女子联系得相当频繁。 这个余娜在一所高级酒吧公关部上班,十五天前就不去上班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手机关机。 她租房楼下的保安也说,余娜有半个多月没回来住了。 从余娜的证件照,以及身边所有人对她的体型,和人像描述来看,她与井下女尸高度吻合。 于是法证部获准进入了余娜的住处,将采集到的DNA,与井下女尸的DNA进行比对之后确认,死者正是余娜,女,28岁。 反过来追查余娜的电话,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余娜也有一个相当频繁的手机联系人——叶惠红。 两件案子在此刻突然汇聚在了一起。 叶惠红和余娜,余娜和邓琨、陈小南,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脑袋疼。” 鲍余敲了敲头,“我们再来捋一捋这关系网……邓琨和陈小南,原计划是绑架一个叫做陈贺的富商,可谁知陈贺在半个多月前死了,之后这两人不知为何杀了余娜。” “你等一下。” 祝君富觉察到一个诡异,且说不上来的地方。 他打开档案,查到陈贺是在11月20日死亡,醉酒猝死。 而余娜大概是在11月23日。 “有什么问题吗?”鲍余问。 “没。” 祝君富一时也答不上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你继续吧。” 鲍余继续推测,“从邓琨和陈小南,与余娜的联系频率来说,他们应该是认识的,有没有可能这个余娜也是同谋之一?邓琨和陈小南因为意见不合就杀了余娜?” “我去见一见叶惠红。” 祝君富起身,眼下,这个叶惠红,是解开这团团谜案的关键人物。 …… 又是一夜没睡。 叶惠红从床上起身去了浴室,热水顺着花洒从她头上落下,滴在她的后背,后背上头有几道隐隐约约的伤痕。 门铃响了,她裹上浴巾透过猫眼看着外头,祝君富站在门外。 “祝警官,稍等我一下。”她说,“我在洗菜。”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叶惠红换了一身运动服擦着头发开了门,“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你好像更憔悴了。” 自从上次在医院见过之后,才七天,叶惠红脸上的黑眼圈更重了,人也似乎瘦了一大圈。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一直都没睡好。” 她领着祝君富去了客厅坐下,倒了一杯茶,“祝警官,这次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想问问你认识不认识这个人。”祝君富掏出余娜的照片递上。 “她是我……” 叶惠红脸色一变,像是自我嘲讽地冷哼了一声,“闺蜜。” “闺蜜?你是说余娜是你的闺蜜?”祝君富瞪大了眼睛。 “很奇怪吗?” 叶惠红说,“我和余娜是一个模特公司出来的,后来都去了同一间高级酒廊上班,而我也是在那里认识我的先生陈贺的,我和余娜的关系一直挺好的,只不过不久前,我们吵了一架。” “吵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叶惠红从茶几上掏出烟盒,点上一支烟,吞吐之间说道:“她勾引我丈夫,还害死了我丈夫。” 随着那攀升而上的烟雾,叶惠红说起了她和余娜之间的故事…… () 第372章 【四十三】醉杀 她们两人,原先是在同一所模特公司,学习的礼仪和形体舞蹈。 之后,又一起进入了高级酒廊,都做了场地公关。 而叶惠红,也正是在酒廊里认识了她老公陈贺的。 陈贺是那间酒廊的常客。 后来,叶惠红和陈贺结婚之后就辞职了,在家做她的富太太。 这期间,她和余娜仍然有保持联系。 只不过,三个多月前,她发现余娜和她老公陈贺有过几次出轨行为。。 当时叶惠红很生气,跑去找余娜质问,“我们是好朋友,好闺蜜,你怎么可以抢我老公?” 余娜先是哭着和叶惠红道歉,哀求她说,“又不起,我是真的喜欢陈贺,你能不能成全我们?” 这个时候叶惠红才察觉,原来余娜的目的,是想要陈贺离婚,想要取代自己,做陈贺的妻子。 叶惠红和陈贺谈了一次,让陈贺自己选。 陈贺意识到自己错了,同时他也意识到,他还是爱着叶惠红的。 他求叶惠红原谅自己,保证立刻与余娜一刀两断。 “也就是那个时候,余娜疯了,她指着我的脸骂,叶惠红,凭什么你这么好命,可以找到个有钱人嫁了,我却什么都没有!” 说到这里,叶惠红用手按着脸,烟在她指缝中继续飘散,“我一直觉得,是她害死了我的丈夫。” 这三个多月,余娜一直都有不停给叶惠红打电话,也有纠缠陈贺,不过陈贺没理她。 一直到11月20日那晚,余娜约了陈贺见面,说是最后一晚,求陈贺陪她喝酒。 “那天晚上他们啤酒白酒洋酒对着喝,我丈夫整整喝了二斤半的白酒,他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喝得这么多,直接猝死了。”叶惠红双手捂住脸,身子在颤颤发抖。 祝君富掏出纸巾递上。 他大约弄明白了这件事的经过,可能情况是这样的—— 余娜由于求爱未遂,而心生报复,既然得不到陈贺的人,那就要他的钱好了。 于是她找了邓琨和陈小南来绑架陈贺,这两人也跟踪了陈贺三个月,结果一直没能成功。 11月20日,余娜把陈贺约出来灌醉,可能是想着喝醉的陈贺,方便让邓琨和陈小南实施绑架,哪想到陈贺居然喝酒喝到猝死了。 计划就发生了改变。 这期间余娜和邓琨还有陈小南起了争执,邓琨和陈小南在11月23日杀了余娜,抛尸机井。 之后他们二人不甘心发财梦付诸流水,瞄上了叶惠红。 事情应该是这样的,祝君富想。 “对了。祝警官。你为什么问我余娜的事,她怎么了?”叶惠红抬起头。 “她死了。被绑架你的那两个劫匪杀死了。” 祝君富说完后看着叶惠红,她瞪大双眼满脸震惊,用手捂住嘴巴,一脸不敢相信。 她看着祝君富,眼神又很快回避开,她双手掩面,脚尖的位置始终不自觉地朝着门的方向。 …… 鲍余前往丽宫酒廊,金碧辉煌,门前立着一尊夸张的金像。 这就是余娜原先工作的地方。 此时是夜晚,舞台上有小丑的马戏表演。 他们旋转着玻璃瓶,朝着手上的钢圈喷火。 漂亮的女郎,穿着格子网袜随乐起舞。 台下杯酒相酌,男人与男人之间忘乎所以,口口声声说着,“兄弟干杯,全喝了,咱们是最好的兄弟啊!” 鲍余在一间包房内,陆续和几个老员工了解情况,他得知的情况却和祝君富得到的大致符合—— 叶惠红没结婚之前,也是在这里上班的,做的其实就是陪酒招待。 她和余娜两个人,都是从比较穷的地区过来的,家中没有什么背景。 两人原来的关系真的很好,一起上班一起休息。 认识富商陈贺之后,就变了。 叶惠红很快辞职,在家中做起富太太。 余娜似乎就是在那个时候,性格上产生了某种转变,她开始沾染赌博的恶习,有时候一个月都会输很多,输光了才来上班,有几次还偷偷和客人私下交易。” “而且,我也看到余娜和陈贺去附近的酒店开过房。”一个同事回忆起这件事。 这么说来,余娜确实是勾引了自己闺蜜的老公。 “最后看到余娜的那晚,我还看见她和陈贺,还有和两个男的在一起喝酒!”值班经理回忆。 “两个男的?” “对!对!” 值班经理比划着那两个男客的身形,“其实这两个男客有点面熟,大概是一个多月前,我在酒廊门前撞见过这两人。” “不过那时候他们鬼鬼崇崇的,不停拍照,我还以为是什么记者。没想到他们竟然认识余娜,还认识陈贺,那天陈贺喝醉之后,就是这俩男的带陈贺走的。” “你还记得喝酒那天的确切日期吗?” “11月20日。”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每个月的20日是我们发工资的日子。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鲍余想起了什么,从手机里掏出照片问经理,“你看看,你说的这俩男的,是照片里的人吗?” 经理说道,“是!就是他们。” 经理指认出,在11月20日当晚,余娜,陈贺,邓琨和陈小南四个人在一起喝酒。 之后,邓琨和陈小南带走了喝醉的陈贺。 陈贺死在11月20日,是过度饮酒引发的猝死。 但这一系列的前因后果,联系在一块,事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 鲍余就开始认真核实陈贺的死亡档案。 他赶去医院,找到值班医生。 值班医生回忆起陈贺死的时候的情形,他说,“送来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救了,喝了那么多酒,而且天又那么冷,冻也冻死了。” “冻死了?”鲍余一愣。 “是啊,我记得这个陈贺被送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衬衫。那么冷的天,他是被120急救送来的,据说是喝酒了以后躺在公园里睡觉,结果睡了一夜。” “天气冷,加上饮酒过量,这一测酒精含量超了几倍了,本身就有病根,估计白酒都喝了二斤半了,这能不死吗!”值班医生说完之后叹息。 案件至此再一次发生了转变。 尤其是关于陈贺的死。 其实一个人如果过量饮酒,是真的可以喝死的。 而且根据身体素质,这种可能性还很大。 再次回到派出所,祝君富和鲍余讨论,鲍余提出了一个非常惊人的推论——醉杀。 倘若事情是这样的,余娜因爱生恨而打算杀死陈贺,她选择了一种特别的方式,就是醉杀。 她叫了陈小南和邓琨来,三人轮番劝酒,让陈贺喝下超过量的酒,之后不省人事。 然后陈小南和邓琨,只要拖着陈贺去公园,找个僻静的地方,把他扔在那里。 由于喝了酒,陈贺会觉得热,热了就会脱衣服,脱了躺在地上睡着,而夜晚寒冷,种种原因便引起了他的猝死。 他大概率会死。 就算没死,他也不会把责任怪到余娜头上。 而他死了,陈小南和邓琨也都有完美说辞:他们会说和富商陈贺本来就不熟,喝醉了之后,陈贺说想去公园,他们就带陈贺去了,之后有事就赶着回家。 对于陈贺的死,他们不需要负上任何责任。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那么陈贺的死亡就是一次超完美谋杀——醉杀。” 鲍余双手拍在桌面上,起身说道。 当推论至此,他们开始调查余娜和邓琨、陈小南的银行资金流水往来。 他们发现,余娜共计给邓琨汇款十五万元。 这笔钱应该也就证明了余娜和邓琨,陈小南之间的雇佣关系。 可是另一笔银行账目,又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在三个半月前,叶惠红转了三十万元给余娜。 这又是为什么呢? 祝君富再次找到叶惠红,请她解释这笔钱的由来。 () 第373章 【四十三】心理轨迹 “哦,那个贱人一直不肯放过我老公,于是我给了她三十万,就当是分手费,希望她能离开我老公。” 叶惠红说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了一杯酒。 这一次见面,祝君富注意到,叶惠红好像是从之前笼罩的恐惧和伤痛中解放了出来。 她的气色恢复了不少,穿着一身黑衣,还化了妆,更加冰雪冷艳。 而也正是这一次见面,让祝君富开始怀疑起叶惠红这个人。 从叶惠红家下了楼。 楼下有个保安正在抽烟,祝君富顿了顿,走了过去,和那个保安聊了起来 “叶小姐这个人性格怎么样?平时对邻居热情不热情?”祝君富问。 按照保安的说法,叶惠红不太喜欢和人相处。 每次进出都是匆匆的,胆子有点小,看到老鼠从路上窜出来都会吓一跳。 “那么她和丈夫的关系如何呢?” 保安左瞧右瞧,见旁边无人,把嘴凑上去偷偷对祝君富说,“叶小姐很怕她先生的,他先生脾气不好,经常会打她骂她,我经常看到她脸红一块青一块的,戴墨镜掩饰呢。” 到了此时,祝君富的心里有了一个新的推测。 回到办公室里,祝君富拿了一块大黑板进来。 他在黑板上挂上了五个人的照片,还有关系图—— 叶惠红和余娜的关系是闺蜜。 叶惠红和陈贺的关系是夫妻。 余娜和陈贺的关系是情人。 陈小南邓琨和余娜是雇佣关系,他们受雇跟踪绑架陈贺。 现在照片里的五个人,有四个都死了,都在这半个多月里死的。 只剩下了一个活着的人——叶惠红。 “你怀疑叶惠红?” 鲍余很吃惊,其实这个案件至此,已经挺清晰的,所有动机均成立。 “她一定有什么没有告诉我们的秘密。” “为什么你会突然怀疑她?” “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我这三次见到叶惠红,她缓缓告诉我三个真相。从她外在状态的转变来说,非常符合犯罪者的心理轨迹。” “心理轨迹?”鲍余不解。 祝君富开始解释他的怀疑:“叶惠红是一个胆小软弱,并且被家暴的女子,而她居然能够将车撞下桥,这需要多少的胆量和勇气?” “何况她还有时间快速反应,从车里逃出来,这本身就不属于她的性格能做出来的事。”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医院,她显得很忧伤。第二次见她,她因为失眠而越发憔悴。” “期间,当我说出余娜死的时候,她看了我一眼,而后把头撇过,掩面,脚尖朝着门的方向,这都是说谎、想逃避的表现。” “第三次,就在昨天我见她的时候,她的气色已经开始恢复,且神态自若,情绪相当稳定。这些正是犯罪者犯案之后的‘成长轨迹’。” “先是惊恐,而后担忧,知道一切无法回头,从而接受这件事,想试图隐瞒全世界,从而拥有一个黑暗的内心,蜕变成一个全新的恶魔。” 听完之后,鲍余更是一头雾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叶惠红的动机是什么呢?她到底想杀谁?” “整件事虽然我还不清楚细节,但我相信,现在只要往叶惠红的方面去查,就一定会有收货。” 于是调查的重点非常明确,将所有的目标,指向了叶惠红。 这就变得很容易了,通过全球眼监控,他们收集了这半个多月以来,叶惠红所有的移动轨迹。 有一段视频,引起了鲍余和祝君富的注意: 这一天,叶惠红一整日都是开着车在路上的。 其中,当车行驶到长汀大桥边的时候,她开得特别缓慢,而且来来回回了三次。 到了第三次画面之中,叶惠红停下了奔驰轿车,她走下车,站在桥边,看着桥下的滔滔江水,愣愣发呆。 而在第二天,就是她被绑架的日子。 她将奔驰车开下了长汀大桥,车掉入江中,她逃出了车,同车的陈小南和邓琨溺毙身亡。 难道汽车入江,这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 为的是杀了陈小南和邓琨? 如果是这样,这案中案、局中局真的是太令人震惊了。 足足用了两次超完美意外谋杀,醉杀和汽车入江谋杀。 叶惠红为什么要杀陈小南和邓琨呢? 也就在此时,交通部的同事,沿着邓琨和陈小南生前的行动轨迹,在一个废弃的停车场里,找到了一辆天蓝色的桑塔纳轿车。 这辆车已经停在这有段时间了,经过细致的检验,鉴证科的警员终于在这辆车上有了重大发现! …… …… 机场,是告别一座城的最后一站。 那些所有伤心与不快,会随着飞机冲上云霄的那一刻,都抛得干干净净吧。 叶惠红提着行李箱,手里拿着机票,置身人流如织的机场。 她打算离开这里,去外地生活一段时间,她心中想,也许到了外面就可以重新开始。 当走到机场检验处的时候,有人拍了她一下。 回过头,她看到了一个头发全白的男子对她笑了笑,是祝君富。 “祝警官,你怎么在这?”她相当吃惊。 “来送个朋友,你呢?去希腊旅行?” “嗯。” 叶惠红点点头,手里的机票写着目的地“圣托里尼”。 “看样子你要离开很久。” 祝君富说,“有时间吗?我请你喝杯咖啡。” “好。”她犹豫了一下。 二人去了机场的咖啡馆,要了两杯咖啡。 机场暖气开得相当足,有些热,叶惠红脱了外套,挽起袖子,在左手臂上露出几道浅浅的伤痕。 “你手上的这些伤像是被皮带抽的。” 祝君富搅动手中的勺子,像是随意地问,“你先生常常打你?” “没有……” 叶惠红转过头,像是逃避这个话题,一面说,一面拉下袖子。 “我听人说,你们的关系好像不大好。陈贺的脾气好像很火爆。” “再怎么样他都已经死了,我不想讨论这个。”她叹了口气。 “你先生是做木材生意的吧?他的生意怎么办?他死了,他的遗产有好几千万吧,都安排妥当了吗?” “祝警官!” 叶惠红提高了语气,“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直讨论我的丈夫?他已经死了,你能尊重一下死者吗?!” “尊重?他好像也不是很尊重你,一直打你,你不恨他吗?你不想……” 祝君富看着叶惠红,“不想找人杀了他吗?” 叶惠红的脸色变了。 她再次避开祝君富的视线,“我没有……你不要乱说。” “三个多月前,你付给余娜三十万,让她帮你杀邓贺,余娜找了陈小南和邓琨实施这个计划。” “在你先生死了之后,你让陈小南和邓琨再帮你把余娜杀了,最后……”祝君富的话步步紧逼。 “最后你再杀了陈小南和邓琨,对吗?” “我没有!我没有!” “我们已经查过了,那座长汀大桥,你在案发前就已经去过了,你特意下桥摸了摸护栏,看看车是不是可以顺利撞断那个护栏。” “你就是故意要车从那个位置掉下水,好让陈小南和邓琨淹死在江里。” 这一次叶惠红沉默了。 她感觉到,好像是有块石头,在她心里飞快的朝下坠落。 她慌了,不知道要找什么说辞解释。 “还有这个。” 祝君富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放在桌上,照片上是一辆天蓝色的桑塔纳轿车。 “我们找到了这辆车,这车是邓琨的,在车上我们发现到处都是余娜的血迹,我们怀疑,这就是邓琨用来运送余娜尸体的汽车。” “叶小姐。” 祝君富指了指照片,“你对这辆车有印象吗?” 叶惠红的心砰砰跳着。 她自己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已经控制不住了。 “除了邓琨,陈小南,余娜之外,我们在车上还找到了第四个人的指纹,我想那第四个人的指纹,应该就是你的,你当时应该也在这辆车上吧。”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极力辩解。 “我没有杀余娜!我……我也是被他们绑架的!” “绑架?你之前就见过他们?” “我……”叶惠红不知道怎么说。 她不知道要说哪句,哪句话对她有利,哪句话又会对她不利。 () 第374章 【四十三】真相 “叶小姐,我希望你明白,我今天来这里,并不是送什么朋友的,就是特意来找你的。” “我们已经掌握了大量证据,我也大致知道了整件事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希望你能自己说出来,我希望你能自首,这是你现在唯一的出路。” 叶惠红开始咬手指,希望用疼痛看来缓解紧张。 怎么办?怎么办? 她在飞快地想着对策,可是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对策了。 警察知道的太多了,这个谎再也圆不上了。 要解释她为什么会坐在那辆桑塔纳轿车里,要脱离她杀余娜的嫌疑,就只能说出对她还算“有利”的真相。 她很后悔,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十几分钟后,在叶惠红内心反复斗争之后,那些混乱都停止了,她缓缓说出了离奇且荒唐的真相—— “我丈夫老是打我,我真的受不了,于是,我打算杀了他,我想着,他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能打我了,而且他全部的遗产,都会是我的了。” “我找了余娜帮我,她是我原先在酒廊上班的姐妹,我知道她有些门路,也知道她爱赌,输了很多钱,我答应事成之后给她一百万。” “我先付了三十万的订金,我知道她一定会帮我。” …… 这就是事件的开始。 叶惠红想要谋杀丈夫邓贺,找了闺蜜余娜帮忙。 她猜对了余娜一定会帮忙,但她没猜对之后的事。 余娜根本没有打算杀陈贺。 杀人是很大的罪,她还不至于去做这蠢事。 不过余娜想要钱是真的,她收了叶惠红的三十万,然后找了两个社会混混邓琨和陈小南,去跟踪陈贺,其实就是做做样子。 她给了邓琨和陈小南六七万块钱,让他们拍拍陈贺的照片。 然后她把照片发给叶惠红,证明自己有在做事,继续和叶惠红索要钱财。 …… “跟踪了两个月后,我终于意识到,这个余娜压根就没打算杀陈贺,她是在耍我。” “于是我和余娜大吵了一架,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坏,连我的钱都骗,你当我是朋友了吗?” “她说,朋友?!凭什么你我都穷过,你爬了上来,我要继续受苦。你找我杀人,你他妈把当朋友了吗?” “那晚我们俩吵得很凶,最后我狠狠地骂了一句,陈贺我不杀了,这三十万我也不要了,就当喂了狗。” …… 叶惠红并没有想到,自己的这番言论,强烈的刺激到了余娜。 而余娜去做了一件相当荒唐的事—— 她找到陈贺,和陈贺说:“你知道吗?你老婆想杀你。” 那天晚上,余娜和陈贺在一个酒店里,这两人不知道是由于报复,或者泄欲的情绪,发生了关系。 而且之后迅速成为了情人。 成为情人以后,余娜就让陈贺去和叶惠红离婚,她想取代叶惠红女主人的位置。 陈贺同意了,回到家后他提出了离婚,两个人还激烈争吵。 陈贺掐住叶惠红的脖子说,“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这么想我死!” 叶惠红哭着问:“你爱我,为什么每天都要打我?” 陈贺崩溃了。 他坦承自己有心理病,受过创伤,他前女友曾经背叛她。 他很爱叶惠红,他怕叶惠红会背叛她,加上叶惠红曾经是酒廊女郎的背景,他更疑神疑鬼,一有怀疑就动手打她。 不知怎么的,那一夜,他们聊完之后,竟都原谅了对方,夫妻之间反而更加相爱了。 第二天,陈贺就去找了余娜,提出了分手,叫余娜别再来找他。 然而,陈贺和叶惠红都没有意识到,他们俩人这一来一回,彻底激怒了余娜。 她觉得自己被这两个人耍了,耍得团团转。 而在这个时候,余娜终于萌生出那个念头——杀死陈贺和叶惠红。 她用了醉杀的方式,杀死了陈贺。 她让陈小南和邓琨绑架了叶惠红,打算从叶惠红身上捞取赎金。 只是余娜并不知道,在绑架的途中,又出了意外。 叶惠红被绑上了那辆天蓝色的桑塔纳轿车,带到了一个暗暗的房子里。 叶惠红不断对陈小南和邓琨说,“我都给了余娜三十万了,她还不满足。” 这两绑匪听完后愣住了,余娜收了叶惠红三十万,而分到自己手.上的只有六七万。 犯罪团伙之中的关系,永远是最不牢靠的。 之后叶惠红承诺:直接给陈小南和邓琨一百万。 两绑匪给叶惠红松了绑,也开始数落余娜的不是。 当叶惠红听到,丈夫陈贺原来是被余娜设计喝酒,喝死的时候,心理起了变化。 她恨余娜,恨不得杀了她! 这个时候,余娜进入了绑架的屋内,看到里头发生的一幕。 叶惠红让邓瑞和陈小南反绑起了余娜。 她对邓琨和陈小南说,“你们好好伺候我这个闺蜜。我再给你们一百万。” 邓琨和陈小南垂涎余娜的美貌,起了色心。 余娜哭着大叫:“我她妈的要告死你们两个!就算我自己坐牢,你们也要陪葬!” 邓琨一斧头杀死了余娜。 在10月23日那个暴雨夜,他和陈小南将余娜弃尸井下。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杀了余娜……” “他们说,‘这是你提的啊,你不是要我们好好伺候她的吗?一百万准备好了吗?不对,是两百万……’” 平静了一下,叶惠红继续说,“他们是穷凶极恶之徒,我知道,邓琨和陈小南要了这两百万后,还是不会停止的。” “秘密,只要有人知道了,就不是秘密,于是我决定要杀了他们。” “只要他们死了,全部人都死了,就没有人知道故事的真相是什么样的了。” “而且这个故事有很多版本,每一个版本都对我有利……” “于是,就如你猜测的那样,我物色了一座大桥,在他们找我要钱的那天,我谎称钱藏在很远的地方,让他们上车。” “我开着车,带陈小南和邓琨冲下桥,快速逃脱后,按下了车钥匙上的锁车键,这样他们就出不来了……” “是他们不肯放过我的!我真是没有办法了,才杀死他们的。” …… ……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的真相。 二人坐在机场的咖啡馆内,转头便是全景落地窗。 外面停靠着一架巨大的波音客机,维修师正在为飞机检查各种零配件,轮胎,数据。 一个地方都不能错,一个零件都不能松,松了就无法起飞。 而我们的人生,就像是机场与飞机,每一次的选择,就像是每一次的起飞。 稍有恶念差池,一步错,步步错,无法控制,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鲍余的车停在外头。 半小时后,祝君富领着叶惠红上了警车。 等待她的将是法律的制裁。 案件里的五个人,只活了她一个,她的余生也不好过,注定是在悔恨与痛苦中轮回。 这起案件有多次可以回头和修正的机会,但凡有一个人回头,都能终止悲剧。 然而案件中的五个人,爱恨利益私欲报复交织,终究,让其变成了一场局中局,案中案的连环悲剧。 鲍余的车,朝着派出所的方向开去。 小小的警车,置身错综复杂如迷宫般的道路中,置身车流中。 每一辆车里的每一个人,是不是都有着一个秘密? …… 城市中,林立着高高低低的楼,其中有一栋是“乐康医院”。 这是一家相当有名气的私立医院,服务的患者都是富人,病房也都是单间的。 此时,在三楼的一间病房内,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 有人合上了窗帘,房间内漆黑一片,体征仪正在滴滴显示着女子的心率等一些信息。 忽然。 一根针,插入了女子的手臂中,将针筒内的液体缓缓推进…… () 第375章 【四十四】煤气中毒 徐泰正在网吧打游戏。 桌面上有一张身份证,是他最近刚办的。 18岁,有了身份证就会方便一点。 徐泰的手指,熟练的控制鼠标和键盘,眼睛瞄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晚上十点。 该回家了。 他快速升起四倍镜,一枪吃鸡。 徐泰脑子好使,人也聪明,玩游戏很厉害,念书也不赖。 不行!是该回家了。 徐泰站起身,背上书包往家里跑去。 他今年高三,现在是夜晚,徐泰居住在一栋七层楼的旧居民小区,五楼。 他爬楼梯上了五楼,走到家门前,突然有意放慢了脚步。 他贴着耳朵朝着门内听了听。 忽然,徐泰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是煤气味。 不好! 徐泰掏出钥匙,钥匙落在地上,他手抖得厉害,从地上摸着黑捡起钥匙,插在门上。 转了一下,进屋。 屋内亮着灯,一进门先看到客厅,客厅和餐厅是连在一起的,没有格挡。 餐桌是长方形的,餐桌上躺着一个女人,头趴着,四十岁,是徐泰的妈妈张凤娇。 “妈!” 徐泰摇着张凤娇,张凤娇身子朝后一靠,直接从椅子上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是煤气中毒! 徐泰捂着鼻子,到厨房赶快把窗户打开。 现在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 不好!妹妹! “茵茵!” 徐泰叫着妹妹的名字。 卧室的门也是开着,徐泰冲进卧室,见到八岁的妹妹躺在床上,徐泰伸手一摸,妹妹已经没有呼吸了。 “茵茵!妈妈!快来人啊!” 徐泰抱着茵茵冲出房间,往肩上一扛,又空出一只手把妈妈拖出房间。 他来到门外,就这样拖着、扛着他生命中最爱的两个女人。 “救命!救命啊!快来人啊!妈妈,你说活啊!茵茵,你不要睡了!” 在夜里在漆黑的楼道,在破旧的居民楼内,一个十八岁的男孩绝望地呐喊着。 …… …… 凌晨十二点多的火锅店内,生意很好。 一般来的都是两类人。 第一类,是六七个刚从酒吧,或者是娱乐场所玩完,肚子饿了来吃东西的。 第二类,一般是一男一女,刚从酒吧或者娱乐场所消费完,继续来这里培养感情的。 很少有第三类。 祝君富和鲍余,两个年过三十的男人,他们刚刚结束了一个案子,来这里吃东西。 鸳鸯锅,野生菌菇混搭特辣红油,菜也是标配,田鸡,毛肚,鹅肠,雪花牛肉,虾滑,份炒饭。 鲍余用筷子尖沾了一点汤,放在嗜里吮了允,“嗯,对味儿。” “你能用公筷吗!”祝君富皱了皱眉头。 “就两人,你没病我没病,大家都是好基友,用什么公筷。” 说完,鲍余涮了片重庆空运来的毛肚。 几秒钟,放在嘴里面,“嗯!对味儿。” 哎,早知道就不来了。 祝君高叹了口气,忽然转头看到了隔壁桌。 隔壁桌坐下刚刚进来的一男一女,男的三十出头,相当斯文帅气,他正拿着菜单,询问对面的女的需要吃点什么。 “要份龙虾刺身怎么样?再来个帝王蟹,象拔蚌涮锅也不错。” “随便点些就好了,你看看大家要吃什么,我晚上一般不吃东西的。”女的回答。 “没关系的,偶尔需要放纵一下的嘛。”男子呵呵笑着,“都是海鲜,吃不胖。” “老板,真的随便点些就好啦。”女的说。 这女的声音好熟悉啊,鲍余转过头一看。 “咦,这不是灵月桂吗?灵月桂!”隔桌坐的女的正是灵月桂,鲍余打了个招呼。 灵明桂转头,看见了鲍余和祝君富。 自从离开警队之后,算一算,她应该有两个多月,没有见到这二人了。 这两个月,她一直都在忙着跳舞,刚刚考上了著名的星辰歌舞团,对面坐着的是歌舞团的老板。 晚上排练完后,老板提议说吃火锅,歌舞团的成员们,就一块来了。 别人坐一辆车,她和老板坐一辆车,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 灵月桂看着祝君富,祝君富看着灵月桂,二人挤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 刚想说点什么,其他几个歌舞团的成员也来了,有男有女,一伙人热热闹闹地坐着聊天。 鲍余对祝君富挑了挑眉,夹了块田鸡腿到祝君富碗里,“灵月桂好像是又变漂亮了哦。” 应该是那个老板在追灵月桂,从动作举止上可以看得出来。 祝君富时不时地斜着眼,观察隔壁桌的情况。 这个老板确实长得很帅,小分头,从手上佩戴着的百达翡丽,桌上放着玛莎拉蒂的车钥匙,无不显示出两个字:有钱。 如果硬要再加上一个字,那就是:很有钱。 不过他应该结婚了。 手机是倒扣在桌上的,从那略有一丝娘的衬衫,和袜子的品味来说,是女人帮他买的,而且他手上也有戒指。 祝君富想,这些灵月桂应该可以看的出来吧? 不过灵月桂看没看出来,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清楚,现在对于灵月桂是什么感觉。 自从李园圆死了后,他们就慢慢没见面了,双方都没说是分了手或者没分手。 可双方都知道,只要他们一在一起,就会想起李圆圆的死。 他们需要的是时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什么?好!好!我们立刻过来。” 挂了电话,鲍余扒了几口炒饭,叫人来买单。 转身对祝君富说:“走吧,别看了。有案子要办。” …… 匆匆赶到居民楼,是一栋七层的旧房子。 每户大概都是七八十平方的二室一厅户型,别看这房子破,都要三四百万,这一片是学区房。 鲍余来到五楼,出事的地点,几个警员正在屋子里忙活。 屋子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就和普通的居民家一个样。 亮着灯,房间还算整齐干净,而门上播着钥匙,没有被撬动过的痕迹。 有一个警员在门口,用镊子捡起了一个印着口红印的烟头。 “这是什么情况?”鲍余问年轻的警员小刘。 “大概在三个小时前,这家女主人张凤娇,和她8岁的女儿被发现煤气中毒,送到医院去抢救了。那个8岁的女孩……” 小刘叹了口气,“抢救不过来,死了。而张凤娇重度昏迷,现在还躺在加护病房里观察。由于涉及到命案,我们这边要展开调查。” “这个张凤娇的家庭情况,你了解清楚了吗?” “大致清楚。” 小刘说,“张凤娇,女,40岁,家庭妇女,有一个儿子名叫徐泰,18岁念高三,还有一个女儿,就……就是已经死的那个,叫茵茵,只有8岁。” “还有她的老公徐振邦,41岁,听说是做茶叶生意的。” “那出事的的时候,徐泰和徐振邦都不在吗?”鲍余问。 “徐振邦不在,徐泰是后来才回来的,就是徐泰报的警。” 鲍余进入屋内。 他先来到厨房,煤气是从厨房传出来的。 煤气管道没有损坏,煤气灶上有口盖着盖子的锅,锅内有汤,是丸子甜汤。 锅外壁上还挂着一些糊状汤汁,应该是煮汤的时候没关小火,汤溢出锅把火弄灭,而引起的煤气中毒。 鲍余接着回到餐厅。 餐厅和客厅连在一起的,桌上的饭菜还在,有三个饭碗,有一碗米饭是满的,剩下两碗空了。 桌面的菜吃了大概有三分之二,还有两个小碗,应该是装汤的。 一碗汤没喝,一碗喝光了,从剩下的骨头来看,喝的是排骨汤。 三个饭碗,两个汤碗。 也就是说,原先预计吃饭的是有三个人,但是只有两个人吃了饭,一人没吃。 锅里还在煮着甜汤,那这煤气中毒,就是发生在吃饭那一段时间的事,应该是六七点左右。 可是没道理啊。 按理说这煤气要是有味道,房间里的张凤娇,或者是茵茵,应该闻得到才是。 鲍余心里琢磨。 “这汤碗里的是排骨汤吗?”鲍余问小刘。 “啊,我不知道啊。”小刘挠挠头。 “不知道还不收起来,送去给法医检验一下。” 从事警察工作十年,鲍余已经有点老师傅的样子了。 他正在提醒小刘,要把这桌的食物送去化检。 “好的,这就去。”小刘知道其中的意思了。 () 第376章 【四十四】汤里的成分 客厅连着两个卧房,鲍余来到其中一间。 墙上挂着很多卡通海报,还有一些说故事的火火兔、娃娃之类的玩具。 一张木质少儿书桌,胡桃木的,价格不菲。 红色的书包,印有高级英语培训学校的名字。 有一张上下铺的床,这是张凤娇和茵茵睡觉的房间。 张凤娇是很爱茵茵的,为了培养她成才,每月在补习班上的开销至少有二三千。 鲍余又来到另外一个房间。 这间房略小,漫画书和一大堆课本,桌面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是高端机型。 一张单人床,这是徐泰的房间。 两个房间都没有什么异样,没有被翻动的痕迹,没有像是外人入侵的痕迹。 不过鲍余老是感觉到哪里怪怪的,不对劲。 至于是哪里不对劲,直到他再次回到客厅,打量着桌面上的三个饭碗,二个汤碗,还有两个卧室的时候,他才恍悟过来—— 这个房子只能容得下三个人。 那个徐振邦住哪? 徐振邦并不住在这个屋子里。 …… …… 祝君富到了乐康医院。 他先是去找医生,了解张凤娇的情况。 “情况不好说啊!” 医生摘下口罩,“什么时候醒就不太清楚了,吸了那么多的煤气,能保住命算是不错了。” “那个小女孩呢?”祝君富问。 “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呼吸了。” 医生叹了口气,“真的是太可惜了,只有8岁啊。” 接着,祝君富在病房外头,看见了两个男人。 一个是张凤娇的老公徐振邦,四十出头,中等身材,眉清目秀,穿着时尚潮流,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上四五岁。 徐振邦正站着,安慰他的儿子徐泰,“儿子,爸爸现在最不能没有的就是你,你要好好的,爸爸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说着眼泪就冒了出来,他很悲伤地擦了擦眼泪。 祝君富先是将徐振邦叫到外头,和他单独聊了聊情况。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你一定要查清楚啊!”徐振邦很激动。 “能和我详细说说你家里的大致情况吗?” “大致情况?”徐振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你们家庭里的情况,比如你太太平常都做些什么,有没有什么嗜好,比如打牌赌钱,有没有和人有什么过节之类的。” “哦。” 徐振邦停顿了下,而后说,“其实我们已经分居很久了。” …… 他和张凤娇20岁就结婚,婚姻一路坚持了十五年。 之后发现不合适,可是为了孩子一直没有离婚,二人心里都想着,等女儿年龄再大一点再离。 于是徐振邦借口说做生意很忙,就搬到外头住。 平时也就是一两周回家吃一次饭,或者带着徐泰和茵茵,去买些东西什么的。 “不好意思,徐先生,我想问问,你有女朋友吗?” 一般来说,谋杀无非就是情杀、仇杀、财杀。 此时这样的问题虽然唐突,但祝君富需要从更多方面,了解这个家庭以及案件背后的故事。 “是有的。”徐振邦点点头。 “那张凤娇呢?她有没有比较要好的异性。” 此时,像是一口气从胸口顶了上来,用力地往上冒。 徐振邦硬是压住,吞了吞口水说:“也有。还是个网友。” 徐振邦在医院外头的长椅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猛烈地抽了几口。 情绪稍微缓和后,说道:“一个月前,有次我回家,看到她的手机放在桌面上,有好几条信息一下子都冒了出来,都是些非常不堪入目的话,我那时候就知道她在外头也是有人了。” 中年人之间,夫妻的关系真的相当微妙。 婚姻只是婚姻,已经一点都不纯粹,就像是那句话说的,“来吧,互相伤害。” 更像是折磨,更像是耗。 “您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可疑之事呢?或者有没什么不对劲的事情。”祝君富又问。 “有!” 此时徐振邦纠结的眉头忽然松了,“还真的有!前十几天,我的车突然之间烧了。” 徐振邦说,他在一个叫做佳盛小区那租了个房子,车就停在外头的小巷子里。 有一天晚上十点多钟,他在家里休息,楼下就有人说着火了,他一看,就发现他的车整个烧了起来。 “那火烧得相当蹊跷,主要是烧在驾驶位置上的,我的车才买了2年,应该不可能会自燃的,肯定是人为的!” 说着,徐振邦从手机里掏出照片。 火扑灭得还算及时,车现在在修车厂里,是一辆红色的BMW入门轿车。 从款式上看,应该是六七年的老款,如果说这车才买了两年,那买的就是二手车。 还有,这车的颜色也太炫了吧 “这车平时都是你在开?”祝君富向。 “主要是一我朋友开。”徐振邦吞吐说道。 “哪个朋友?” “我的女朋友,李洁。”看来还是藏不住了。 此时事情就有些明白了,那车是徐振邦买给他女朋友的,平时是李洁在开。 “你报警了吗?” “报了!不过由于我住的那个小区比较旧,没有摄像头什么的,一时也查不清楚。还在调查之中。” 情况大致就是这样。 祝君富在详细了解完之后,找来了徐泰,和他做了一次口头的询问。 徐泰完全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哭得鼻涕眼泪,情绪相当的不稳定。 整个问询是在断断续续的情况下进行的。 徐泰说,昨天晚上七点,他下课回到家吃饭,吃完饭说约了朋友复习,就出去了。 其实他是溜到网吧上网,一直到十点才回家。 他说,“我不该出去的!我不出去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不是你的问题,谁都不想的。” 祝君富拍着这个18岁少年的背,他很瘦,哭得身体一阵一阵地颤抖。 “我们正在开展调查。” 说完这句,祝君富感觉到徐泰的身体,在猛烈的颤抖之后,停止了。 而后徐泰回过头,眼泪止住,眼神从迷离变为凶狠,说道:“不是意外,是那个贱人,是李洁干的!” 两日之后,详细的检验报告结果出来了。 证实8岁的女童茵茵,是死于煤气中毒,同时在那碗排骨汤的剩汤里,化验发现了中等剂量的思诺思成分,这是安眠药的一种。 有镇静催眠作用,主要针对抑郁、焦虑的失眠人群。 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汤里头发现了安眠药。 但是在茵菌尸体的化验报告中,没有找到安眠药。 那么张凤娇是否喝了这汤呢? 可惜由于时间太长,药剂量也不算大,现在已经无法在张凤娇的体内查出来了。 不过从桌面汤碗的残留骨头来看,张凤娇应该是喝了。 那么为什么同一碗排骨汤,茵茵没喝,徐泰也没喝,只有张凤娇喝了呢? 在和徐泰求证之后,徐泰也说,自己当时急着出门打游戏,匆匆吃了几口饭就走了,家里没给他盛汤,他也没喝。 鲍余和祝君富推测,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 第377章 【四十四】熟人作案 鲍余和祝君富推测,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张凤娇喝下了安眠药的汤,导致昏睡。 之后由于厨房的煤气开着,吸入过量的煤气昏迷。 至于菌茵,有可能是吃过饭后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吸入煤气,从而导致了这场,一死一昏迷的惨案。 可是这汤里怎么会有安眠药呢? 这么说来,这就不是意外这么简单了。 从现场的环境来看,门锁什么都是好的,不像是有窃贼之类入室所为。 那么最有可疑的是熟人干的。 在排查过当天晚上的监控录像之后,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进入了警方的视线中。 这名女子在晚上八点的时候,曾经进入过小区,之后十五分钟后出来,而她正是李洁。 李洁今年29岁,是好唱KTV的经理。 祝君富去好唱KTV找李洁,见到的是一个身着职业装,留着短发,个子小,略有气质的女子。 “出去说。” 李洁和祝君富来到天台,靠着墙,楼下客人大声演唱辛晓琪的《领悟》,“当我看着深爱的男人像孩子一样无力。” 李洁从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一包摩尔香烟,点了一只,呼出气,看着浓云密布的黑夜,问,“你想知道些什么?” “在案发当日,你是不是有去过张凤娇的家?”祝君富问。 “去过。” “找她干嘛?” “还能干嘛,问她什么时候离婚。”说完李洁重重吸了口烟,烟嘴的火星亮了。 李洁说,“我和徐振邦这样的关系已经有八年了,八年前他说女儿刚满月,不好离婚,让我等到他女儿三岁了就离,好!我等!” “结果呢,到了女儿三岁,徐振邦又说,儿子快考大学了,怕影响他学习,让我等到儿子考完大学再离。” 说着说着李洁笑了,“他从来都是这样反反复复。” “你和徐振邦的关系,张凤娇知道了吗?” “一直都知道的。我们也吵了几次了。“李洁说。 “我不想让,我也想结婚,我付出了八年的感情,虽然是不道德的爱情,可爱本身就没有什么道德不道德可言。” “所以那晚我又去了张凤娇那找她,其实我知道,这次他们离婚的机会很大。” “为什么这么说?”祝君富感觉疑惑。 “因为这个张凤娇也出轨了,她在外头也有男人了,还被徐振邦知道了。呵呵,男人,你知道的。” “从来都是允许自己在外头花天酒地,但凡只要是他的女人,背叛了他,那就一定会离婚,这就是男人。” “然后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我到了张凤娇家门口,我敲门说张凤娇你出来,我们今晚把话说清楚,你赶紧和徐振邦离了吧,大家各过各的多好。” “之后你进屋了?” “没有!” 李洁很肯定地摇摇头,“她根本没给我开门,我没进去,我就在门口一直敲门,屋子里好像没人。” “不过从门缝里头看,灯是亮着的,我以为她故意躲着我,就一直骂一直骂,骂了大概有十多分钟,刚好有姐妹找我打麻将,我就走了。” “就是这样吗?”祝君富问。 “就是这样。” 在这段谈话的过程中,李洁一共抽了五支烟,看得出她心事很重。 她应该是爱着徐振邦的。 她说:“我一个女人,和他耗了八年,我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一辆BMW轿车,还是二手的,就像我这人的爱情都是二手的。” “那辆BMW轿车是你的?” 祝君富回想起徐振邦说过,这辆红色的BMW轿车,在十几天前曾发生了“自燃”。 “是,车一直都是我在开。” “你这KTV是24小时营业的吗?” 祝君富抬头看着天台上醒目的“好唱KTV”招牌。 “对,我上班有早中晚班。” “晚班是多晚?” “晚上十一点到第二日七点,怎么了?”她有些不耐烦。 “哦,没什么。” 祝君富没有说明。 他心里想,那么这车的自燃案,会不会也是人为的,难道想要谋害的目标是李洁? “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我要去工作了。”李洁用脚跺了跺烟。 “没什么事了,你说的情况我们会核查,这段时间还希望您不要离开福州。” “离开?!” 她自嘲地笑道,“我都不知道我能去哪儿,有谁可以依靠。” 她确实不知道。 对于她与徐振邦的爱情,她曾千百次地想离开,可为什么又千百次回头深陷。 待李洁下了天台之后,祝君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袋,将李洁刚刚抽过的烟,一支一支放进了塑料袋里。 …… 李洁烟头上提取的DNA,和现场发现的烟头,比对之后是一致的。 这证明她到过现场,并且在门口呆了一段时间,抽了烟。 而在张凤娇家内,没有找到李洁的毛发,或者指纹之类的。 鲍余回到案发现场,敲响了隔壁的铁门。 由于第一次来现场,是凌晨一点多,实在不便打扰邻居,这次鲍余特意回来,和邻居芳姨做了一份问询。 鲍余提供了李洁的照片。 芳姨说,“是的啊,那天我就听到有个女的在门外一直敲门,一直骂,我透过猫眼看了,就是照片里这女的。” “她骂了有十几分钟,没人理她就走了,走的时候还很生气地踹了几脚门,搞得声音很大。我都听见了。” 这样说来,李洁应该没有进入屋内,那么她就没有机会,在汤里头下安眠药和开煤气。 随后,这个芳姨神神秘秘的一席话,又把事情往另一个方向引去了。 “我和你说,这个张凤娇,我观察她很久了,她本身的情绪有那么点不稳定。” “不稳定?怎么个不稳定?”鲍余问。 “想死。”芳姨的口中吐出了这两个字。 芳姨就住在张凤娇的隔壁。 最近她常常听到屋子里,传出张凤娇突然间的嚎啕大哭。 说什么“我不想活了!”“让我去死吧!”“茵茵,你陪妈妈一起死吧!” 鲍余感觉脊背发凉,“你真的听到张凤娇这么说吗?” “真的啊,她的情绪真的很不稳定。都是儿子陪着去看医生,给她开药吃的。” “那张凤娇的儿子女儿对她好吗?” “那实在是非常非常的好,那个茵茵啊又乖又懂事,唉,怎么就死了,还这么小……唉。”芳姨说得难过。 “还有她儿子徐泰,那更是没话说了,又聪明又孝顺,我经常看到他一大早出去,给家里人买早餐,晚上下课回来也常常提着超市买回的菜,又要做饭,又要辅导妹妹做作业,就和个男子汉一样撑起这个家,真的!” 芳姨再次肯定,“我真的很少看到这么孝顺的儿子。” () 第378章 【四十四】醒了 做完笔录,离开小区,鲍余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周四的早上十一点。 门口有一间网吧,他转头在窗户的玻璃中看到徐泰的身影。 徐泰正戴着耳机,坐在电脑前奋力厮杀。 鲍余走进网吧,敲了敲桌面,“起来,去上课。” 徐泰不肯离开,二人就吵了起来,徐泰喊道:“你是谁啊,凭什么管我!” 鲍余说:“你现在是关键时刻,妈妈还在医院里,你高三了,没多久就考试了,你要赶快振作起来。” “念什么破书,我不念了!” 徐泰相当崩溃,“我家都没了,妹妹都没了。” 一声声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此时鲍余收到了一段短信。 他拉起徐泰上了车,徐泰一直用力挣脱,”你拉着我去哪啊,去哪啊!” “你妈醒了。” 鲍余把徐泰拖上车,发动引擎,车朝着乐康医院行驶去。 张凤娇眯着缓缓睁开眼,视线从朦胧逐渐清晰。 她先是看到了她的儿子徐泰,徐泰小声唤着,“妈,妈”。 而后她看到了她丈夫。 徐振邦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隔得比较远看着她。 之后她看到了两个陌生人,鲍余和祝君富。 由于张凤娇刚刚醒过来,祝君富领着徐振邦先去了外面。 鲍余留在房间内,和张凤娇做笔录问询,徐泰陪着。 徐泰抓着母亲的手,头贴在手上,在鲍余的帮助下,徐泰缓缓地说出了煤气事故,说出了茵茵已经死亡的真相。 张凤娇的身子,是一阵一阵地抽搐的,她的手,紧紧握着儿子徐泰的手,而后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想问问,在事发的时候,你是不是喝下过一碗排骨汤。” “排骨汤?” “你知道那个排骨汤里面,是有安眠药的吗?”鲍余问。 此时,张凤娇突然转头看着徐泰,徐泰低下头。 张凤娇可以感觉,徐泰的眼泪流进了她的手心,就像是个慌乱无助的孩子,他还真的只是一个孩子。 张凤娇用手抚摸着徐泰的脸,母子二人再次哭了起来。 在恢复了有半个小时之后,张凤娇朝床上一躺,对徐泰说,“儿子,你先出去,妈妈和警察聊聊,妈妈不想让你听到这些内容。” …… 在医院休息厅有一个贩卖机,祝君富投递硬币买了二杯咖啡,而后递给徐振邦一杯。 “你妻子的精神状况你都知道吗?”祝君富问道。 “可能是有一些神经衰弱吧。她在福州没有朋友的。” 徐振邦说,他和张凤娇都是湖南同一个村的。 二十岁就结了婚,结婚了以后,就来这里打工,来这不久张凤娇就怀孕了。 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就约定好,徐振邦在外头工作,张凤娇在家照顾孩子。 徐振邦原来是个司机。 跟着一个老板混了十年,平时也都不在家,钱一点点省吃俭用的攒下来投了资。 好不容易攒到了钱,却缺少了对妻子的陪伴。 而可能就是女儿出生没多久后,张凤娇就有些抑郁的情绪。 “真的,她不喜欢交朋友,每天就是在家里头看电视啊,打游戏,照顾两个孩子。” 徐振邦叹气,“我对不起她……我亏欠了她,我不该在外面有别人的。” 真的是爱演啊! 这句话,差点就从祝君富的嘴里说出来了。 从交谈里他知道,这徐振邦就是一个处处情,不肯放手,心不甘情不愿的渣男。 可偏偏这世上,就有那么多人爱渣男。 此时徐泰走了过来,坐在一旁,徐振邦问儿子,“妈妈怎么样了?” 徐泰狠狠瞪了徐振邦一眼,将书包砸在徐振邦身上,他在发泄他对徐振邦的不满。 徐振邦吼道:“你这什么态度,有你这么打爸爸的吗?” “要不是你天天和那个贱女人在一起,茵茵怎么会死,妈妈怎么会这样!我……”徐泰挥起拳头朝徐振邦打了过去。 徐泰才18岁,刚刚成年。 而十八年前,在迎来徐泰诞生的时候,徐振邦也只有22岁。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该怎么样做一名合格的父亲,直到现在他依然不知道。 …… 病床前,张凤娇缓缓开口。 “是我,都是我干的。” 她说,“我忍受不了被冤枉,忍受不了徐振邦离开我。” 大约在一个月前。 徐振邦无意中,发现了张凤娇和网友的聊天记录,聊的都是些不堪入目的话题。 徐振邦给了张凤娇一巴掌,说:“你做这事恶不恶心,都四十岁的人了。” 张凤娇说,“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这样的,只是网友。” 确实,这个网友只是网友。 张凤娇一次面都没见过,她太寂寞了,她发了照片在网络上,有人加她聊天。 她还是有人追的,她只是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聊着聊着,话题就越来越深入,就像埋藏在她内心,渴望爱情的潮水渐渐高涨。 她真的只是在网络上聊天而已,没想到就被徐振邦发现了。 徐振邦感觉自己被绿了。 他觉得很没面子,男人对这种事情都觉得没面子。 而这一次,徐振邦异常决绝地提出了离婚。 张凤娇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她什么都没做过,为什么得到这样的结局?! 况且这个人是徐振邦,她和徐振邦耗了二十年,还是要分开。 张凤娇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她的抑郁症再次加剧。 她想到了死,而且还想到了和儿子女儿一起死。 “我问儿子说,妈不想活了,你要不要陪妈一起死。儿子就骂我,妈,你是不是神经病啊。” “确实,他十八岁了,他有自己的想法,他成年了,他没有必要陪我做这件事。” 张凤娇又说,“我问茵茵,女儿啊,你能不能陪妈妈……” 说到这里,张凤娇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停顿了一下。 她在思索,在组织语言,忽然之间,她改变了要说的话。 张凤娇说,“我……我希望我死的时候女儿能陪在身边。” “所以你就……杀了她?”鲍余问。 “我没有啊。真的是意外,那天……”张凤娇一直在停顿,在组织她的说辞。 “我找了个理由把徐泰支开,然后家里就剩我和女儿,女儿说困了,我让她回房睡,然后……然后我就把安眠药放在汤里头,喝了下去,对,我喝了下去!我是想服安眠药自杀。” “汤里的安眠药,似乎并没有很大剂量,并不能构成自杀的用量。”鲍余说。 “是吗?我不知道啊。我以为很多了。”她争辩道。 “况且,如果你想吃安眠药自杀,为什么要把药放在汤里?直接吞了不就好了吗?” “我……我觉得放在汤里,吸收得比较快,是吧。” 她的语气,由刚才的慌乱,而变得更加镇定、坚定。 “真的是意外,那个炉子里的甜汤我忘记关火了,我又睡过去了,女儿也睡过去了,然后……” 她嚎啕大哭,情绪激动,她说她无法再继续谈下去了。 鲍余按了铃,叫来了医生。 …… …… 回到派出所,二人在办公室内讨论着。 其实张凤娇说的已经很合乎情理了,但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 “你不觉得,将死之人选择在桌子上死去很奇怪吗?”鲍余问祝君富。 “对,很奇怪。” 如果张凤娇选择了吃安眠药自杀,那么在心态上,她一个要死之人,应该有时间吃了安眠药之后,躺在床上,找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死去,而不是趴在桌子上。” “况且这个案件,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就是死去的女童茵茵,她是清醒的!” () 第379章 【四十四】坠楼 “小孩子的精力是相当旺盛的,一个正常的8岁女孩,在晚上七八点的时候,是不可能乖乖去睡觉的。” 祝君富说,“除非是有人让她睡,要求她去睡觉。” 而后,鲍余和祝君富再次重新查阅案宗。 在来回观察小区视频的时候,一个细节进入了祝君富的视线。 他按下了定格停止键,画面上,出现了徐泰的身影。 徐泰是在晚上的五点四十五分左右,回到家里的,他的手上提着一堆超市的袋子。 “我记得他们的邻居有说过,说徐泰非常的孝顺,又是帮家里做家务,又要煮饭,还要帮妹妹温习功课,他什么都会做。”鲍余说。 之后视频显示,徐泰是在晚上七点半左右离开了家,去附近的网吧上网。 从五点四十五分,到晚上七点半这段时间,在家里一共有三个人。 张凤娇、徐泰、茵茵,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大胆,且不可思议的猜测,从祝君富的口中说出: “会不会那顿有排骨汤的饭菜,是徐泰做的呢?” 如果是这样,那么徐泰的动机又是什么? 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妈妈和妹妹? 这真的太令人猜不透了。 …… …… 晚上九点二十,张凤娇躺在乐康医院的病房内。 她刚刚由重症病房,转出到私人高级病房,身体还是比较虚弱。 徐泰躲在窗户边的灯光下看书,他心不在焉地看着课本。 在书中夹着一张火车票,时间是几天前,就是妹妹死的那天。 车票上写着——23:15,由福州开往武汉。 “徐泰。”张凤娇对儿子叫唤了一句。 徐泰合上书,走到床边,拉着张凤娇的手。 张凤娇说:“时间不多了,现在你一定要认真听完我说的话,一定要帮我,做完这最后一件事。” 徐泰茫然地看着张凤娇,张凤娇看着徐泰…… 随着一声轻轻的关门声,徐泰离开了房间。 张凤娇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看着墙上一秒秒滴答转动的秒针。 时间对她来说,很快就没有意义了,她打算去死。 其实在一个月前,当徐振邦冤枉她有婚外情、要和她离婚的那刻,她就已经动了想死的念头。 她只不过是和个网友聊聊天而已,而徐振邦自己呢? 在外面和个小三住了八年。 这八年来,她都忍着,她都期待着徐振邦回心转意。 可当徐振邦说出离婚那两个字的时候,她知道这次是真的了。 她抑郁难平,患上抑郁症,她决定去死。 张凤娇是打算让茵茵陪着她一块自杀的。 茵茵只有8岁,她将来的生活要怎么办? 她放心不下。 她有问过茵茵,“女儿,你愿意陪妈妈去天堂吗?” 茵茵说愿意。 她扭曲的内心,真的这么计划着,和茵茵一起吃安眠药自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个计划执行前,变了。 鬼使神差地变成了煤气中毒,自己没死成,儿子成了“凶手”,茵茵死了。 此刻张凤娇躺在病床上,眼泪很快止住了。 她不打算哭了,她不打算活了,就是今晚,她决定去死。 不过在死前,张凤娇需要计划好一些事情,她要为她最放心不下的儿子徐泰,留下一些什么。 时间继续滴答转动,时间一晃而过。 十点了,还有四个小时,她就会去死。 …… 在死之前,张凤娇离不开这张病床,她身体还很虚弱。 不过她需要用她全部的意志,来做完接下来四个小时之内的几件事。 “开始吧。”张凤娇在心里说。 凌晨两点钟,乐康医院的外头还有一些人影。 有照顾病人过夜的家属,坐在户外的椅子上抽烟。 有刚结束工作的护工,说今天赚了多少钱啦,一会儿宵夜吃什么的。 有个老头拄着拐杖,穿着风雪衣在草坪边的石路上慢慢地走。 肺癌晚期,他抬头看着夜空,那浓云抹在月亮上,挥散不去。 只听“噗通”一声。 从医院某个病房的窗户,坠落下一个黑影,黑影落在地上,是个女人,短发女人,死了。 这只是开始。 而后从九楼一间病房内,灯忽然亮了起来,一个护士在里头大叫,“快来人!快抢救,张凤娇好像快不行了!” …… 凌晨三点半左右。 鲍余和祝君富来到案发现场。 祝君富先是走到户外,有一摊血,用粉笔画着死者落下时候的姿势。 是背部朝地,证物都还在。 在地上找到一个针头,里头还剩有一些白色浑浊的液体。 也就是说死者死的时候,手上是拿着这个针头的,祝君富推测。 可是,她拿着针头做什么呢? 之后祝君富去了停尸房。 死者从楼上坠落后有送去抢救,不过抢救无效,而后送到停尸房,法医在那里,对女死者进行初步检验。 很快法医也确定了死因,“坠楼死的,身体表面没有其他不寻常的伤痕。” 这应该就是一宗坠楼死亡事件。 祝君富看着这个女死者,其实在几天前,他才见过这个人,死者是徐振邦的情人——李洁。 她怎么会来乐康医院? 祝君富看着李洁身上穿的衣服,衬衫和灰色西装,还有工号牌在,是KTV的制服。 她穿着制服就来了医院,应该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才是。 这么冷的天,就穿着一件制服是不太可能的,应该还有外套。 如果有外套,那么在案发时,她是待在房间的。 在房间内待了一段时间,脱了外套,从房间的窗户跳下去? 应该是这样。 随后,在对这具尸体检验完毕之后,在李洁的尸体旁边,还躺着另一具尸体——张凤娇。 张凤娇的死因,是由于血糖降低而导致的休克死亡。 在张凤娇的腹部,找到了针头注射的痕迹,简单来说,就是在张凤娇死前,曾注射超过量的胰岛素。 这药不是医院的,也不是护士给她注射的。 她怎么会注射胰岛素呢? 祝君富将手里的透明塑料袋,递给法医,塑料袋里装着一个针头,是在李洁坠楼现场找到的针头。 “这针头里头的液体是胰岛素吗?和在张凤娇体内的胰岛素,是吻合的吗? “我带回去化验,有报告会第一时间通知你。”法医说。 之后,祝君富前往九楼的病房,也就是张凤娇死亡的案发现场。 鲍余在医院的监控室,调取了病房外头的监控视频。 从昨夜十点开始,情况非常复杂。 21:55,徐泰急匆匆地离开了张凤娇的病房。 22:30,徐振邦进入张凤娇的病房。 23:20,徐振邦离开张凤娇的病房。 0:10,徐振邦又返回到病房,停留了大约5分钟。 0:15徐振邦离开医院。 而在凌晨1:00,李洁进入了张凤娇的病房,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之后张凤娇和李洁二人就死了。 鲍余和祝君富在给护士做口供,根据一个护士的口供,情况是这样的—— “张凤娇是刚从重症病房转过来的,她的情况已经偏于稳定,我是在1点15分进房间去查房的。” “进到房间里,我看到李洁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张凤娇躺在病床上,房间里的灯很暗,她们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我说,‘这么晚了,赶快休息吧’,还发现窗户是开着的,有烟味。” “我指着那个短头发的李洁问,你是在抽烟吗?这个时候张凤娇突然说了一句,‘茵茵就是被你害死的。’” “茵茵?张凤娇说茵茵是李洁害死的?”鲍余加重语气确定。 “是啊,张凤娇突然叫了一声,吓了我一跳。”护士是个戴眼镜的,脸略圆的女生。 她推推镜框继续说,“然后那个李洁马上反驳,‘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张凤娇说‘你就是要弄得我一无所有是吧,我去告你!’李洁回道,‘你去啊,我不怕,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永邦是我的。’” “不是永邦吧,是振邦,徐振邦吧。”鲍余纠正。 “对对对,是徐振邦。” 护士接着说,“看她们这是要吵起来了,我就说了句‘这是医院,不要影响病人休息!’” “然后张凤娇对我说,‘行,谢谢护士了,你出去吧,我们会小声的’,然后我就出去了。” 张凤娇住的是自费的独立单间,乐康医院在探病时间等方面,给予了一些宽容。 () 第380章 【四十四】荒唐 “再之后呢?”鲍余问。 “之后,我是大约凌晨2点15分,再次进入房间的。 “2点15分?为什么你记得这么清楚?”鲍余问。 “因为我们都是每过一个小时,巡逻一次病房的呀。” “哦,明白了。”鲍余点点头,示意护士继续说下去。 “我进去的时候,窗户是开着的,有风透进来,然后我就看见……” 小护士提高声线,惊恐地说道:“我就看见李洁已经不在了,床上没人,地上躺着一个人。” “是张凤娇,她像是休克了,全身冰冷,我……我赶快大叫医生来抢救,不过已经来不及了……事情就是这样。” 小护士按着胸口,呼了口气,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 …… 做完笔录,鲍余和祝君富,来到了张凤娇遇害时候的病房。 此时窗户还是开着的。 在靠近窗户的位置有个衣架,衣架上挂着一件羽绒衣。 羽绒衣是李洁的。 在衣服的右边口袋里,找到好几个空瓶子,是胰岛素的瓶子。 也就是说,注射致张凤娇死亡的胰岛素,可能是李洁带来的。 祝君富将这些空瓶子放进塑料袋里,准备一并交给法医化验。 窗边还有个沙发,房间里确实有一种烟味。 “这个李洁我和她接触过,她烟瘾挺大的,是抽这个味道的香烟,窗户开着,可能是她躲在窗边偷偷吸烟的原因。” 从表面所掌握的证据上来看,鲍余和祝君富推论出的情况,是这样的—— 张凤娇约李洁来医院谈事情,可能和茵茵的遇害有关。 这很有可能——因为在茵茵和张凤娇煤气中毒的那天,李洁到过案发现场。 会不会是张凤娇清醒之后,发现了李洁的什么秘密? 于是约李洁过来谈判。 李洁害怕罪行暴露,所以偷偷带了胰岛素的针头,打算杀了张凤娇。 李洁把胰岛素插在张凤娇的肚子上,推针进去。 张凤娇用力反抗,两个人在揪斗的时候,李洁意外坠落下楼。 而张凤娇由于被注射过量的胰岛素,导致死亡。 经过医院再次核查,这个胰岛素和针头,都不是属于乐康医院的,是有人带来的。 张凤娇一直没有出过医院,那么带进来胰岛素的人,最大嫌疑就是李洁了。 “可是为什么胰岛素是在右边口袋里呢?”祝君富皱了皱眉。 “右边口袋?你是说胰岛素空瓶,在李洁羽绒服的右边口袋有问题?!”鲍余不解。 祝君富回想起初次见到李洁。 她抽烟的姿势,还有一些微小细节。 祝君富判断李洁是很正常的“右撇子”,就是习惯用的是右手。 他解释:如果李洁买了胰岛素,在注射前她需要做哪些事? 第一件事,要跑到厕所里,或者躲在隐秘的地方,拖出针,掏出胰岛素瓶子。 她肯定是右手拿针,左手拿着胰岛素瓶子,抽出里头的液体。 而后,应该就是将空瓶子顺势放进口袋里的。 那么她最舒服的方式,放的应该是左边口袋。 他们进行了一段模拟发现,如果要将胰岛素的瓶子放在右边口袋,这确实非常不顺手。 不过很快又有一个发现—— 在结合那个小护士的口供,他们知道,这个李洁在一进屋后,应该就脱下了羽绒外套。 这个外套一直都挂在衣架上。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难道李洁去洗手间弄胰岛素的时候,再次把衣服穿上,出来又再次把衣服脱下? 这太迂回了吧。 应该是还有另外的可能。 同时还有一个可疑之处,那就是徐振邦。 在视频中显示,在昨夜案发前,徐振邦曾经两次进出医院。 他来这里的目的是做什么呢? …… 清晨六点,徐振邦到了医院。 他在见到两位死者——张凤娇和李洁之后,情绪悲痛,但是悲痛得很怪。 他的悲痛,好像时不时地会被分心,他一会儿按着头,一会儿搓着手,一会儿又像是很生气。 总之悲痛、愤怒、慌张、克制,各式各样的情绪,都体现在他细微的动作上头。 “你别太难过了。”祝君富为徐振邦倒了一杯咖啡。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嘴里不住地说道。 “我们查过,你在昨晚是到过这家医院是吗?” 祝君富转头看着徐振邦,“还来来回回了两次。” “嗯。是,我来看她,看张凤娇。” “那为什么会来了两次?” “哦,我东西忘拿了,回来拿,我钱包放在病房里了。第二次回来拿了钱包之后,很快就走了。” 这个回答,徐振邦就像是随便找了个借口一样。 而之后徐振邦并不配合,以心情实在难受为由,终止了谈话。 在一天之后。 一个奇怪的消息,传到了鲍余和祝君富这里——徐泰不见了。 没去上学,手机关机,就连徐振邦也联系不到徐泰。 这个徐泰,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完全不知所踪。 ……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此时的徐泰,正坐在一辆破旧的长途巴士上。 至于要去哪儿,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需要转很多趟车,离开福州,离得越远越好。 这是张凤娇要求他做的。 两天前的那晚,他最后一次在病床前见到张凤娇。 张凤娇对他说,“儿子,我希望你能听妈妈的话,离开这里,就带一些路费,然后到一个越远越好的城市去。” “不要和我联系,也不要和你爸联系,谁都不要联系,一个人独自生活,一年之后你再回来。” 这太荒唐了,这是一个母亲对儿子说的话吗? 徐泰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张凤娇会有这样的安排,太荒谬了。 况且,他今年高三,那张凤娇的意思就是让他放弃考试,哪个家长能做出这种事情? 不过,徐泰还是答应了母亲的要求,因为他真的需要离开这个城市,需要离开所有他认识的人。 茵茵是他杀死的。 这是一个非常荒唐的意外。 此刻的徐泰,靠在汽车的座椅上,看着外头的山,摇摇晃晃颠簸之路,回忆起那一幕 其实他很早就知道母亲有抑郁症,都是李洁害的。 所以他去报复了李洁。 他去烧了李洁开的BMW轿车,那车的“自燃”事件就是他干的。 可是没用。 徐泰发现母亲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了,甚至出现了自杀的倾向。 有一天母亲问他:“儿子啊,妈不想活了,你愿不愿意陪妈一起死啊。” 他大骂:“妈,你不要神经病了好不好!” 而母亲像是完全不理会似的,又去问茵茵:“女儿啊,你愿不愿意陪妈妈去天堂?” 茵茵的回答是:“愿意。” 那一刻,徐泰知道,母亲想死,他可能劝说不了了。 他不愿意把母亲送到医院,像个怪物一样治疗。 他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妹妹有事。 为此徐泰想了一个计划,就是带着妹妹逃,离家出走去武汉。 其实也不真的是离家出走,就是想用这种方式刺激一下张凤娇,让张凤娇清醒过来,甚至是让徐振邦清醒过来。 他期待父母能一起来找他和茵茵,他期待母亲能治愈,期待父亲能回心转意。 期待这个家,还是家。 …… 于是,那天晚上徐泰做了一份排骨汤,在排骨汤里头放了安眠药。 他将妹妹叫道一边,对妹妹说,“茵茵,你一定要记住,一会儿千万别喝排骨汤,饭吃完就说困了,回到床上去睡觉知道吗?” “一定要睡着,不要看妈妈,不管妈妈怎么样,你都不要叫,不要理可以吗?!相信哥哥!哥哥会让爸爸和妈妈在一起的!” 茵茵点点头,看着哥哥。 而后,徐泰以补习为由离开家,去了旁边的网吧。 他打算等两个多小时,等到十点,母亲差不多能完全地睡着了,那个时候,他就会带茵茵离家出走去武汉。 他有身份证了,他18岁了,他买好了23:15分的火车票。 只是徐泰并没有没想到,人生就是人生,不会按照他所想的、规划的去走,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突然发生。 茵茵非常听话,她一口都没喝排骨汤,她吃了饭就说:“妈妈,我想去睡觉。” “锅里在煮你最爱的甜汤,你不喝点吗?”张凤娇一边吃饭,一边问。 “不喝了,妈妈,我要睡觉。” 茵茵放下筷子,回到床上,盖上被子,闭着眼,陷入美梦里。 张凤娇独自吃着饭,喝着排骨汤。 汤里有安眠药,她觉得头昏昏沉沉,就趴在饭桌上睡着了。 她没有意识到,锅里还煮着甜汤,火没关,甜汤冒了出来,熄灭了火,煤气呲呲冒着。 现在,是秋冬天,房间是密闭的,很快,煤气扩散到了整个房间。 被昏睡的张凤娇吸入体内,被在美梦里的茵茵吸入体内。 从而引发了这个荒唐的、刻意的、离奇的意外。 () 第381章 【四十四】尾声 在事情发生后,徐泰经历了心理创伤的第一反应。 他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不愿相信妹妹是因为他而死的,在潜意识里他选择了嫁祸。 他恶狠狠说出了李洁的名字,他对祝君富说:“这一切都是李洁干的!” 他希望是李洁干的,也正是李洁拆散了他的家,就是李洁干的! 而此刻,徐泰坐在破旧的长途客车上,他接受了母亲的这个提议——去很远的地方独自生活一年。 虽然他不知道母亲为何要他这么做,不过他做了? 他正在经历造遇创伤之后的第二反应,逃避遗忘。 …… …… 三日之后,详细的检验结果出来。 证实李洁死于坠楼。 张凤娇死于过量胰岛素注射。 在胰岛素的瓶子上,指纹非常的干净,就只有李洁的指纹。 而在那支注射用针上,却发现了很复杂的指纹。 指纹有两个,一个是李洁的,一个是张凤娇的。 其中在针尾推进处,找到的指纹是张凤娇的。 根据指纹的位置和方向,模拟握着针时候的姿势,鲍余和祝君富意外的发现—— 其实这针很可能是张凤娇自己给自己打的,而后嫁祸给李洁。 在调取李洁遇害前的行动轨迹后,他们又发现,李洁是直接从上班的地方到医院的,她没时间去买胰岛素。 而张凤娇更不可能拿到胰岛素。 这凭空出现的胰岛素,究竟是从哪来的? 很快的,徐振邦作为嫌疑人,进入了警方视线。 在根据徐振邦的车辆轨迹,配合全球电子眼监控视频,一帧一帧的播放显示。 在案发当晚,当徐振邦第一次离开医院后,实际上是开车去了一家药店,从药店出来之后,再次去了医院。 而药店的购买记录显示,当晚徐振邦购买的,就是胰岛素和一支针。 并且与案发现场发现的针和胰岛素,是吻合的。 在强大的事实证据面前,徐振邦承认了,“没错,那胰岛素和针是我买的。” 不过他只说了这一句,之后问他什么都回答。 “不知道,不清楚,我只是按型号买了胰岛素和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买。” 他似乎是想在掩盖某些真相。 “徐振邦的嘴,硬不了多久,他现在是嫌疑人,在拘留所关押上两日后,保证什么都会说的。”祝君富一笑。 他研究过心理,他很了解徐振邦这个人的特点。 鲍余也相信,徐振邦这人,就是一个天生的多情种,到处留情。 好像对谁都是认真的一样,对哪一个都不肯放手。 纠缠这个,纠缠那个,以为对每一个都可以赴汤蹈火,都是真心实意。 结果,其实只要吃点苦,就什么都招架不住了。 说白了,徐振邦是个相当自我的人。 果然没有两天,徐振邦撑不住了,他交代了整件事的真相—— 案发当晚的22:30,徐振邦进入了病房。 “这么急叫我来什么事。” 他冷冷地问张凤娇,“我们已经结束了,什么也都说很清楚了,离婚吧。” “儿子杀人了。”张凤娇突然开口。 “什么?!”徐振邦不敢相信。 “徐泰最近开销特别大,老是和我要钱,我没给,他就偷。他把安眠药下在汤里头,骗我和茵茵喝下,自己跑去外面。” “我锅里在煮汤,煤气没关,火就冒出来了,煤气中毒,茵茵……死了。” 张凤娇平静地说完,看着丈夫。 看着徐振邦眼中的慌张,和不知所措。 她太了解丈夫了。 二十岁嫁给他,到现在二十年,徐振邦的一切反应,都在张凤娇的计算之中。 “儿子会被判刑的,判几年你知道吗?要不,你来顶罪吧。”张凤娇问徐振邦。 “我来?我怎么顶,我……我怎么顶!” “那我来吧。” 张凤娇忽然说,“如果我死了,留下遗书认罪,警察就不会追查,儿子也会没事。” “你……凤娇,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不能让你去死。”徐振邦又换了温柔的口气。 对于张凤娇,他是爱的。 对李洁也是。 他就是心疼每个女人,却也用这种心疼,伤害着每个女人。 “茵茵已经死了,我想下去陪她,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振邦,而且只要我死,儿子就一定能没事,整件事会因为证据不足,嫌疑人死亡而终止。” “儿子不能坐牢!一年也不行,一个月也不行,甚至一天都不行!他才多大,这会毁了他的一生的,我们要为了他的前途着想。” 于是,用了快一个小时,张凤娇说服了徐振邦,让徐振邦帮助自己自杀。 由于是在医院,不能吃安眠药,而且一定要死得够快。 最快的方法,就是注射过量胰岛素,十分钟就毙命。 徐振邦接受提议,他出去按型号买了胰岛素和针。 回到医院交给张凤娇,之后离开现场。 而徐振邦在得知后来李洁死了、张凤娇也死了的时候,就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情绪。 他愤怒张凤娇骗了他。 他哀伤李洁死了。 他迷惑张凤娇做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 他沉默,是因为只要交代了事情的真相,儿子就会有事。 可他终究还是爱自己的。 没过几天,他就撑不住招了。 交代完所有事情后,徐振邦坐在审讯室大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啊。事情就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李洁会去现场,这一切都和我无关,我……我只是……” 他哀伤地说,“我只是太相信张凤娇了。她为什么要骗我!我那么爱她!” 在给徐振邦录完口供之中,鲍余和祝君富结合所有线索,还原了案发当日的真相—— 张凤娇想要寻死。 徐振邦帮张凤娇,买来了自杀用的胰岛素和针。 但是张凤娇并不想这么轻巧地死,她要李洁和她陪葬。 于是她约来李洁,并且故意在护士巡查的时候,大声说了句“茵茵是你害死的”。 制造她和李洁的矛盾,为李洁杀自己带来动机。 而后,张凤娇擦去胰岛素瓶子上的指纹,想办法沾上李洁的指纹,将胰岛素放在李洁的羽绒服里。 “我推测,有可能是张凤娇把胰岛素瓶子放在桌面上,对李洁说,‘这几瓶进口药的瓶子,你帮我带回去给徐振邦,让徐振邦帮我再买一点来’这类话。” “于是李洁也没看是什么药,习惯性用右手拿过桌上的药瓶子,放进自己羽绒服的右边口袋。” 祝君富说。 “而后张凤娇注射下胰岛素,趁着胰岛素有一阵兴奋的、状态很好的时候,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把针塞进李洁手里,又用尽全力再把李洁推出窗外。” 鲍余摇了摇头,“啧啧啧,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然而,这个计划应该还不只是这么简单。 张凤娇不仅要嫁祸给李洁,还要嫁祸给徐振邦。 徐振邦两次到达案发现场,同时徐振邦又购买了胰岛素。 在这个事件之中的三个人,两个都死了,就剩下徐振邦。 徐振邦是逃不出干系的。 他买了药,可以说是他伙同李洁杀张凤娇,也可以说是他帮助张凤娇自杀。 他心里知道张凤娇要死,那他帮了,在法律上就是故意杀人。 徐振邦无论如何都逃不了法院的审判。 这真的是一起细思极恐的嫁祸杀人案。 一个女人,一个将死的女人,在死之前,布置下这个如此精妙的局,把她的丈夫,把小三统统报复上了。 然而,这还并不是张凤娇做的全部。 …… 两周之后。 徐泰在深圳被找到。 没想到他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被找到的时候,徐泰才知道他的妈妈张凤娇已经死了。 爸爸徐振邦关押在看守所里。 这两周,他真的可以说是身无分文、饥寒交迫。 从被逼到绝望无助,然后去找工作,洗盘子、做服务生,什么都干。 这也是18年里,他第一次体会到生活的不易。 在鲍余和祝君富轮番的心理攻势下,徐泰终于讲出了,是自己因为报复,而将李洁的车烧毁。 还有,正是他在汤里下了安眠药,才引起了那次煤气中毒的意外。 “我对不起妹妹!对不起妈妈!她们都不在了……” 徐泰哭了。 十八岁的他,第一次面对自己的错误,不得不去承受如此巨大的悲伤。 案件至此全部结束。 徐泰大概率是会被轻判的,不过无论判得多轻,他都要为自己的过失买单。 徐振邦判得也不会太重,交由法院来决定。 不过徐振邦应该不会再结婚,不会再相信女人了。 …… 案件结束之后,鲍余和祝君富打算好好吃上一顿。 他们开了几十公里车,去吃柴火锅边。 就是用柴火烧在铁锅上,然后滚油,将米糊挂在锅壁上。 用铲子铲下,再加入贝壳汤、咸鱼、海蛎、虾,煮成的一碗人间美味。 一人一碗锅边,配一根油条。 鲍余喝了口锅边,“嗯。” 他闭眼享受,而后说,“柴火锅边,一碗锅边里诠释了柴、米、油、盐,这就好像我们粗茶淡饭的人生啊!” 完了。 祝君富默默低下头,心想,这人又要开始吟诗抒发人生感悟了。 “还有这油条,就好像爱情啊,成双才完美,你有见过三根缠绕在一起,还这么好吃的油条吗?”鲍余问。 “那叫麻花。”祝君富答。 “你这不是抬扛吗!” 两人,你一语我一句,默契就是这样形成的。 查案需要配合,需要默契。 在不断的相处和磨合中,借助双方的优势,让案件得以更迅速地破获。 最后,鲍余问道:“其实这案件,我还有一处最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张凤娇要让儿子逃跑,要让儿子跑得那么远?” “我猜可能是这样的。”祝君富咬了一口油条。 …… …… 回到案发当日。 张凤娇睁开眼,看着墙上的时钟,夜晚十点。 刚才警察说了,排骨汤里有安眠药的事儿。 她看了儿子一眼就清楚了。 那安眠药是儿子放的,儿子想救妹妹。 在张凤娇的心中,是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 她自己死就算了,怎么会还想着带茵茵一起死,还连累了儿子。 儿子都知道要救妹妹,她当初怎么会有那么残忍的想法。 现在女儿真的死了,自己却还活着。 张凤娇是铁下心不想活了,她要下去陪女儿,她要死。 而在她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人只有一个,她的儿子徐泰。 张凤娇了解徐振邦。 倘若她死后,徐振邦一定会娶李洁,娶了之后呢? 说不定还要再生一个,那么徐振邦的财产,将来分到儿子手上的会有多少? 不行! 她一定要让儿子衣食无忧地活着。 所以她必须杀死李洁,嫁祸徐振邦。 这样徐振邦经过这一次的事件,绝对不会再结婚了。 呵呵。 她爱了这个男人二十年,她足够了解这个人。 可是,钱终会是有用完的一天。 儿子现在的状态,今年的高考是肯定会发挥失常的,况且考试也不是人生的全部。 她了解儿子徐泰,徐泰是一定会听妈妈的话的。 于是张凤娇在深思熟虑之后做出了一个安排—— 让徐泰丢下手机,身无分文到另一个城市去生活,靠自己的双手生存。 儿子很聪明,他一定可以逃得很远,一定可以生活下去。 去外地也好,音讯全无也好,隐姓埋名也好,这样儿子就不会知道自己的死,不会知道李洁的死,不会知道徐振邦去坐牢。 就不会一个人再承受所有的悲伤。 一年之后吧! 张凤娇想,一年之后儿子回来,就算知道了这全部的变故,他也已经历练长大了。 那时候的他,也足够坚强了,他更珍惜生活的来自不易,不会乱花钱,有自己的头脑。 一年之后,儿子才19岁,再复考或者上班都可以。 这些是书本学不来的东西。 对。 这是最好的安排! 张凤娇躺在床上,手上插着输液管,看着墙上的时钟。 十点。 她抓起电话,拨通给徐振邦,那头传来“喂喂喂”的呼声。 张凤娇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开始吧!为了儿子,就这么办!” …… () 第382章 【四十五】42块 胡一汉从他那辆银色的、老式尼桑轿车里出来。 忽然听见“砰”的一声。 他抬起头,看见烟花窜升入夜空,绽放出璀璨烟火。 春节就要到了。 他低下头在思考着些什么。 而后来到轿车后头,打开后备箱,里面放着五袋水泥。 他先提了两袋,之后朝着玉龙小区的居民楼走去。 玉龙小区,是由六栋七层楼的老式房子构成的,这里也是胡一汉的家。 他并没有回家。 而是去了地下室,这个地下室是他平时用来放工作用品,和堆杂物的。 胡一汉用钥匙开了门。 打开灯,地上躺着一个赤裸身体的男子,男子的头侧着,一动不动。 胡一汉面无表情地瞥了男子一眼,放下两袋水泥。 之后就把地下室的门关了,继续去搬车上剩余的水泥。 白色的单人床上,铺着一张白色的床单。 一个脸涂得白白的年轻男子,闭着眼躺着,像是死了。 只不过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就像是在诡异地微笑。 他上身赤***口有一道用马克笔画的黑线,涂成像是伤口的形状,有些红色干血块。 旁边有一个碗,碗里装着鸡血。 “咔嚓!” “咔嚓!” 摄影师忙着给这个躺在床上的男子拍照。 “这样能行吗?” 李大强咬着苹果,盯着自己的侄子。 躺在床上的就是他的侄子。 他说,“我记得死尸是躺在铝合金的停尸台上的啊,不是这样的床。” “没关系的,照片拍完。我后期P一下。”摄影师回道。 “还有,这伤口也太假了吧。” 伤口的位置在侄子的胸口部位。 李大强伸手一摸,侄子觉得很痒,忽然跳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诈尸。 这哪受得了啊。 侄子本来就觉得这一幕好好笑,他叔李大强竟然要他扮演死尸,他举手告饶,“叔,我真的演不了了。” “没用的东西!” 李大强骂了一句,他是一个修车行的老板,这是他刚想出来的骗保诡计。 做法很简单,两个字,敢拼。 首先,制造一个车撞死行人的案发现场,然后找两个人,穿上警察衣服假冒警察,拍几张现场出警的照片留底。 接下来,找一个人扮演死者,拍下全套验尸照,合成一份假验尸报告。 再接下来,就是仿造警察出具的事故责任认定书资料,收买一个保险人员,用这些资料,骗取高额的意外保险。 侄子演技太差了,连个死尸都演不好。 李大强摇了摇头。 “叮咚。”门铃响了。 “谁啊?” “送外卖的。” 李大强把门打开,看见一个穿着黄色外卖服的小哥站在门口。 他留着一头白发,小分头,看上去有些忧郁,嚼着口香糖。 一手插着口袋,一手举起滴出汁水的外卖,说道,“记得五星好评哦。” 气质不错。 死气沉沉的,这才是死尸该有的模样。 李大强对外卖小哥的形象很满意,于是说道,“我们这里在拍一个微电影,你愿不愿意当演员,演一具死尸,很有挑战性的。” “不必了,我不喜欢得奖,但我想看看剧本。” 祝君富朝着屋里走去。 他这身外卖服是特制的,里头装了几个小型摄像机。 房间共有五个人,问题不大,他一个人可以搞定。 这个以李大强为首的骗保团伙,警察已经盯了三个月了 他们购置中高端轿车,在多家保险公司投保,制造各式各样的交通意外骗局,涉案骗保金额高达百万。 今天正是收网之日。 “没有剧本,全靠演技发挥,500元。”李大强说。 “金钱对我如浮云。” “1000元,一小时。不能NG。” “这一点我喜欢。其实我是个演员,扣不扣个人所得税?” 祝君富正打算陪这些人玩玩,蓝牙耳机里传来鲍余的声音。 “哎呀,你快别玩了!赶紧收网,桥边有个大案子要我们出警。” 电话挂了,祝君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还不满足啊? 李大强求贤若渴,他豁出去了,“2000元,再管饭,这总可以了吧!” 祝君富伸出手。 李大强也笑着伸出手,没想到迎接他的是一副手铐。 随后,祝君富说道,“不好意思,我有新的外卖订单到了。” …… …… 尸体是在一座大桥下被发现的。 大桥下堆了好些垃圾,垃圾大部分是附近建筑工地弄来的水泥石块。 最近在进行环境整治,工人来清理垃圾。 在清理的时候,发现有一堆水泥很不同,水泥块比较大。 一个工人想用锤子把水泥块砸成小块,谁知道一锤下去,里头竟然发现了一只手,是人手。 工人赶快报警。 经过三天的密集搜索,总共发现了十一块大小不一的水泥块。 而在里面,找到了共计42块,被肢解的人体碎片和头部。 尸体被运送回法医部,做拼接和检验。 三日后,详细的尸检报告出来了—— 死者为男性。 年龄大约在35到45岁之间。 身高1米75,体型中等,死亡时间差不多一年。 尸体表面发现一层油状物质,检测出该物质为树脂。 树脂包裹于尸体表面,令尸体腐烂缓慢。 在尸体表面无明显伤口,死因并不明确,推测为窒息死亡。 尸体内脏器官丢失,尸体肢解出的42块,全部切割得相当整齐。 凶手是男性的可能性很大。 “这真的是一个神经病啊。” 鲍余说,“残忍到把一个人肢解了42块,这是要有什么仇怨,才做的出来的,还把内脏给挖了。” “凶手很冷静,而且很有头脑。他挖出死者的内脏,是用来降低尸体腐烂的臭味。” “况且内脏之类的比较好当场处理,比如……嚼碎了冲到马桶里。” 祝君富开始在脑中,幻想这个凶手的侧写肖像图。 残忍,冷静。 “那为什么还要给尸体做SPA,在尸体全身都涂上树脂?” “这是热硬化树脂。” 祝君富说,“这种材料起初为黏性,通过加热后,呈现固体,目的应该也是防止尸体腐烂,同时保证水泥不会开裂。” “那我收回我的话,他不是一个神经病,而是一个细思极恐的变态。” 处理尸体能这么冷静。 还有他能把尸体切得这么整齐,懂得各个关节骨骼的位置。 凶手对医学是要相当了解的,有可能是个医生。 祝君富想。 “现在我们有两个方向,第一……”鲍余举起了一根指头。 “行,我去查水泥和树脂。”祝君富说完就告辞了。 这包裹死者的水泥,是有问题的。 从水泥的颜色和坚硬度来看,比工业水泥会松一些。 所以这些水泥,很有可能是在建材市场买的。 只要把附近建材市场,每种型号的水泥都带回来,将成分配比和包裹尸体的水泥做比较,应该会有发现。 搭档之间久了就是这样,太了解。 鲍余放下举在半空的一根指头,弯了弯。 他朝着最为重要的第一个方向调查——确定死者的身份。 抛尸大桥下的垃圾,是由附近工地产生的。 确切地说是在一年前的春节前产生的。 那个时候临近春节,工地加班赶工,就把水泥垃圾等乱丢到桥下了。 原本是打算春节后处理,谁料开发商突然资金链断裂,工程停了一年,所以这垃圾就一直堆着。 这样说来,能将水泥抛尸在这里的凶手,很有可能对这一带的地形很了解。 调查范围会缩小一些。 着重排查方圆三十公里的失踪人口。 调查得很顺利,几天之后就有了重大发现。 有一个叫作李广坤的人,和死者高度吻合。 在调取DNA比对之后,证实死者正是李广坤,39岁。 是李广坤的妻子,杜丽馨到派出所来认领尸体的。 她个子很高,有一米七。 瘦瘦的,中短发,穿着平价羽绒服牛仔裤,面容姣好。 她低着头坐在长椅上,显得有些紧张。 “报告出来了,证实死者正是你的丈夫李广坤。”鲍余将手中的报告递给杜丽馨。 她看了几眼。 目光停留在“DNA百分百吻合”“死者”“李广坤”这些字眼上发呆。 “我……我可以进去见见他吗?” “可以,但是你要有心理准备,因为你看到的,可能不是一具尸体。” “什么意思?”她抬起头。 “他被肢解成42块了。” () 第383章 【四十五】调查 “他被肢解成42块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杜丽馨瞪大了双眼,她感到强烈的震惊。 她还是去见了李广坤最后一面。 之后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用手按着脸,大口呼吸,缓解情绪。 从知道李广坤死开始,杜丽馨的反应相对有些“特别”。 表情之中,震惊大于悲伤,这一点让鲍余很纳闷,“可以从头和我说说吗?” 杜丽馨再次呼了口气,说道:“最后一次见李广坤,是去年春节前,他说他有个项目要做,春节的时候要出去一趟。” “可是为什么你报失踪是在去年的4月份,也就是春节过完的两个多月后,这两个多月,你和李广坤都没有联系吗?” “没有。” 她摇摇头,“其实我们全家都以为他是出去躲债了。” 随后,杜丽馨开始陈述她和李广坤的关系。 他们结婚16年,有一个女儿名叫李雯,15岁了。 李广坤早年是做生意的,不过后来赔得一塌糊涂。 他不甘心,老是想着能够站起来,于是借钱继续做生意。 可做什么赔什么,把家里头全部积蓄耗尽。 之后他一噘不振,开始醺酒,又沾染上赌博的恶习,欠下一大堆赌债。 “到去年春节的时候,我们全家已经欠了一百万了,债主都找到家里来了。” 说到这里,杜丽馨用手捏着衬衫衣领,捂着胸前,仿佛又回想起那一幕—— 几个嬉皮笑脸的男人,把她按在墙角,“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果李广坤没钱,你可以和你的女儿,陪我们玩一晚上抵债。” …… “杜女士,你没事吧。”鲍余见她分了神,关切地问道。 “哦。没什么。” 杜丽馨回过神继续说,“所以去年春节前,我们全家人就都没见过他了。” “一家人都有谁?” “我、我女儿,还有我婆婆郑芬,我们一直都住在玉龙小区。” “你们夫妻之间的关系怎么样?”鲍余问。 “不好。” 杜丽馨直言不讳,“他经常喝酒,喝醉了会打我。我每次提离婚,他都打我,可以说他失踪的这一年,是我们全家过得最安心的一年。” 鲍余心想,这个女人倒是真的直接坦白,什么事也不藏着。 原本只是个问话,现在都有点怀疑,她会不会是凶手了。 之后,鲍余询问了李广坤的债主有哪些、与哪些人有结怨。 杜丽馨说,李广坤的大部分事情,她都不知道,她提供了几个已知债主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暂时也没什么其他问题了。 于是鲍余说,“过几天,等到周末休息日,我想去您家拜访一下,和您的婆婆还有您的女儿录一份口供可以吗?” “可以。” 她点了点头,“我先通知她们一声。” 杜丽磐心里暗想,当婆婆和女儿听到丈夫死得这么惨,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婆婆的身体不好,可一定要挺住啊。 …… …… 祝君富在建材市场的水泥店,有了收获。 有一家小店卖的一种德国进口水泥,和案发现场的水泥块成分,高度吻合。 祝君富找到了这家建材店老板。 老板调出这种水泥的出货单,有一笔记录他特别有印象—— “就是在去年春节前,本来那段时间就没什么生意,库存都销售得差不多了,而且那天是过小年,我打算早点关门,谁知道有个男的来找我买水泥。” “我说哥们,现在就剩下这种德国进口水泥有货了,价格特别贵,500块一袋。要不你春节后再来?” “他说没关系,还问剩下几袋。我说剩五袋,他就掏出现金,全都买下了。” “这么爽快?!” “是啊,好像还买了一桶树脂。” 老板翻出当日的订货单,再次确认,“对,还买了一桶硬化树脂。” 建材店老板,对于和他生意有关的货物和价格,印象深刻。 祝君富暗暗欣喜,“你还记得那个买水泥的客人,长什么样子吗?” “什么样子啊,哎呦。” 老板挠挠头,“这个我真的没印象,样子普普通通吧,中年人吧,40来岁……其他我就不记得了,抱歉啊,都一年了,确实是记不住。” “你再好好想想,看看还有什么线索提供,这很关键。”祝君富再次请求。 老板再次陷入思索,忽然眉头一开,说道:“哦!我看到他开的车了!因为当时是我帮他把水泥拎到车上的。” “他好像是开一辆银色的轿车,车是老款了,什么牌子我忘了,日本车……不是本田就是尼桑吧!” 这又是一条相当重要的线索。 嫌疑犯是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人,开辆银色轿车。 同时推测出,李广坤的遇害时间,极有可能是在去年春节过小年的这几天。 但是很快又出现了非常矛盾的证据。 根据公安联网资料记录显示: 李广坤的手机一直是处于关机状态。 李广坤在去年春节除夕的这一天,曾经从福州出发,坐火车去阳城。 查到了在阳城一家快捷旅馆,共计三天的开房记录。 然后在去年的3月份,又到过贵县一带,没有火车票或者飞机票记录,但是有贵县一家旅馆三天的开房记录。 4月份,杜丽馨来派出所报失踪,之后再没有找到李广坤的行动轨迹。 看起来是要去一趟阳城,和贵县查查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祝君富想。 …… …… 礼拜六的早上,鲍余前去玉龙小区。 这里的房子有三十多年历史,房屋显得较为陈旧。 杜丽馨是住在三楼的304号,没有电梯。 鲍余顺着楼梯走上去,在304号的门口,还可以看到墙壁被刷白的痕迹。 里头隐约现出“欠债”“还钱”之类的字样,看起来这个李广坤在生前欠了不少钱。 鲍余敲了敲门。 杜丽馨打开门,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请鲍余进屋。 房间就五十平方,二室一厅。 客厅已经不算是厅了,摆了一张床。 两个房间,一间是杜丽馨和李广坤住,一间是女儿李雯住,婆婆郑芬住在厅里。 旁边就是洗手间,这也是为了照顾老人行动方便。 郑芬今年59岁,头发已经全白了,比同龄人显得更老,两眼无神,痴痴呆呆地坐在床边。 “不好意思,我女儿现在在房间做题,可以稍过一会儿再问她吗?”杜丽馨小声说。 “可以。我能先和你婆婆聊聊吗?” “嗯,就是我婆婆身体不好,问的时候可不可以注意一点。” 鲍余点点头,他搬了一张塑料椅,在郑芬的面前坐下。 “大妈,关于您儿子的事情。我想问您几个问题。” “我的儿……是不是……已经……”郑芬说话的时候是颤抖的,情绪波动厉害。 “大妈,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的!” “凶手……” 郑芬突然用奇怪的眼神,看了鲍余一眼。 这时杜丽馨经过,坐在郑芬旁边,给她拍背安抚,“妈,你慢点说,先喝点水。” 她缓解了郑芬的情绪。 郑芬冲着杜丽馨点了点头,之后杜丽馨离开。 “大妈,你还记得,你儿子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吗?” “去年……小年的时候……他喝得醉醉的回来了,他又要找我要钱……说去做生意……我骂了他几句,他就气呼呼地摔门走了。” 郑芬显得既是后悔,又是无奈。 这个儿子她从小溺爱到大,什么事情都宠着他,可最后,却把他宠坏了。 李广坤高中毕业后,就不念书了,那时候家里条件还不错。 郑芬和老伴开了一个板材小店,那几年建材特别好做,李广坤就到店里帮忙。 风光地过了几年,还娶了媳妇,生了娃。 之后命运就改变了,先是老伴生病离世,后来板材的生意一路直下,店被迫关门。 不过那时候钱已经赚到手了,买了房子,还有存款,日子还能过。 郑芬托人给李广坤找了一个事业单位,可李广坤过惯了游手好闲的日子,怎么会甘心去一个两千元工资的地方上班。 没到半年他就辞职了,说要自己创业。 郑芬出钱,给他开了个餐厅。 李广坤什么都要最好的,装修要高档,店铺要气派,店里的开销特别大。 郑芬自己还跑去给儿子看店洗盘子,可还是经营不善,一年就亏损倒闭了。 之后李广坤急于想证明自己,又去做贸易,跑服装,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干过。 每次都是伸手和家里要十万,二十万的,家里撑不下去了,就去找亲戚借。 而李广坤每次生意都失败,他抑郁了。 他开始酗酒,开始赌钱。 这样一来,钱就越欠越多,他还找高利贷借钱。 最后欠了一百多万,家里把房子都抵押了还钱。 “他还是不甘心,大过年的债主都跑到家里要债,我真的没管教好这个儿子……” 说到这里,郑芬的情绪再次激动,她开始捶自己的胸口。 () 第384章 【四十五】入殓师 门开了,一个15岁的女孩从房间走出来,是个文静的女孩。 李雯抱着奶奶,安抚奶奶。 看来家里这个环境,是不适合问话了。 鲍余对李雯提议,“我们去附近的咖啡店坐坐可以吗?警察叔叔有几个问题想和你聊聊。” 李雯同意了,从屋里抓起书包,就和鲍余出了门。 到了咖啡馆,李雯朝沙发上一靠,整个人就像是松了下来,状态也变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鲍余问。 他从李雯的身上,闻到了烟味。 李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包烟,点上一支,“可以不要告诉我妈妈吗?” “我想她应该也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吧。 李雯心想。 在母亲和奶奶面前,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她怎么能做到若无其事。 她脑袋里,回想起一年多前的一幕: 她在一个又臭又脏的房间内,她的手脚被捆住。 有个男人把她的衣服脱了,还有个男人拿出手机,对着她拍照。 “咔嚓”“咔嚓”,她叫着、哭着,无助而绝望。 而那个时候,她的父亲李广坤就站在屋外。 想到这里,李雯重重地吸了口烟。 “能和我说说你的父亲吗,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具体的日期我真不记得了,应该有一年多了吧。” 李雯初中一直都住校,一周或者两周才回来一次。 “一年多没见你父亲,你不会想他吗?你不会想知道他去哪儿了吗?”鲍余问。 “我想,他是去躲债了吧。我们全家人都没怎么提过他。“李雯回答得轻描淡写。 其实自李雯有印象起,这个父亲李广坤就没怎么管过她。 父亲老是在做生意,老是在外地跑,她都有些忘记李广坤长什么样了。 从小到大,妈妈也很忙。 有好多份工要打。 是奶奶郑芬把她拉扯长大的,接送她上幼儿园、小学,给她做饭,给她讲故事,她和奶奶最亲。 …… …… 祝君富去了阳城,找到在去年春节李广坤入住的那间酒店。 有了令人振奋的收获,当时值班的服务员,还记得李广坤来过。 “因为那时候是春节,本来就没有什么住客,这个客人当时开了三天房,他哪里都不去,就是吃饭的时候下来一下。” “春节也没有什么外卖了,他就买方便面,买了再回房间,就这样过了整整三天。” “哪都没去?” “好像是吧。” 这名女服务员当时春节要上班,也是苦不堪言,酒店就留下两个人。 她和另一个人,轮流值了三天三夜的班。 她对李广坤有印象,“因为他大半夜的时候会跑下来透气,在门口抽烟,一次都要抽一个小时,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抽烟?” 祝君富忽然想起,李广坤这个人是不抽烟的,他是一个酒鬼啊。 祝君富又问服务员,“他有买酒吗?” “买酒啊……这个我就不太记得了。” 毕竟也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之后,女服务员找到了当时入住的单子,上头有李广坤的签名。 签名证实李广坤在去年除夕夜入住这间酒店,直到初三才离开。 只不过签名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在签名处名字涂了一下,也就是说开始签的第一个字并不是“李”字,而是另一个字。 然后他把这个字改了,写了李广坤三个字。 谁会把自己的名字写错呢? 祝君富盯着这张签名,他的心怦怦跳着。 这不是李广坤的签名,而是——凶手的签名。 这就解释得通了。 过小年的那天,凶手在建材市场花高价买了五袋水泥,将李广坤碎尸溶入水泥块里,再抛尸。 之后,凶手用李广坤的身份证,买了车票去阳城,下榻到这间旅馆三天三夜。 到了三月,凶手又用李广坤的身份证,在贵县出没,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迷惑警方视线,增加查案的难度。 可是为什么他能够用李广坤的身份证,而不被发现呢? 难道他会易容? “你还记得当时那个客人来的时候,他长什么样吗?穿什么衣服,发型是什么样的?”祝君富追问服务员。 “就是普通的中年吧……我没有太留意。” 中年人。 看来凶手和李广坤,无论是从年龄和身形来看,都比较相似。 他懂得化妆易容,了解人体骨骼结构,难道凶手是个生物老师? 或者是个医生? 紧跟着,一个非常奇怪的职业,在祝君富的脑海里冒了出来——凶手会不会是一名入殓师? …… …… 和李雯聊了有半个多小时。 从话语中可以感觉到,李雯并不喜欢父亲李广坤,甚至来说有点讨厌。 鲍余忽然想起来,这一家人对于李广坤的死,都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反应: 婆婆郑芬更多的是忏悔。 老婆杜丽馨更多的是解脱。 而李雯对于李广坤的死,好像就是看过一条什么新闻罢了,更多的是漠视。 甚至他感觉到,李雯对于整个家庭,是失望的。 之后有几个朋友来找李雯,她便离开了。 鲍余回到玉龙小区取车,和门口的保安聊了一会儿。 结论一样,保安乃至邻居们,对李广坤都流露出厌恶之情。 “这个人真的不行,和小区居民打麻将,赢了钱就拿走,输了就欠着,都是他老婆来帮他还的。” 保安接着说,“他老婆也是没话说的,一个人打几份工帮李广坤还钱,有次他们在院子里吵架,好像是李广坤要把杜丽馨的身份证,拿去贷款套钱。” “杜丽馨不同意,李广坤就直接打他老婆,就在院子里,那么多人看着,他也下得去手,啧啧啧。”保安摇摇头。 “这样子啊。” 鲍余心想,难怪一家人,对于李广坤的死,会有这样反应。 “那去年之后,你们就没见过李广坤了?” “我记得……我最后见他的那天是小年吧,那天印象特别深,因为李坤喝得大醉,就坐在保安亭,吐得到处都是。” “然后我就打电话让郑芬下来接他,哎,这个老人的命也是真的苦,我看她脚都走不动路了,还要天天操心这个儿子。” 说到这里,门口传来几声喇叭声。 鲍余回过头,门外有一辆银色的尼桑轿车。 这个小区内轿车不多,每次入内都要由保安开门。 鲍余盯着这车看了会儿。 车内坐着一个男子,大约四十岁。 他摇下车窗,递给保安150元,“这个月的停车费。” 保安笑着收下钱。 等这辆车进入之后,保安又很嫌弃地把这150元扔进抽屉里,赶快跑去洗手。 “这钱有毒吗?”鲍余诧异地问。 “不是啊,这个男的他……他是干那个的。”保安小声说。 “干哪个的?” “给死人化妆的。” 银灰色的轿车,给死人化妆的,中年男子。 鲍余在思索着什么,“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胡一汉,哦,他就住在李广坤的对门。” “对门?” “李广坤住304,他住303。” () 第385章 【四十五】诗 “胡一汉这个人怎么样?” 越来越多的线索,正在鲍余脑海中汇聚成一条线。 “他一个人住,平时不太说话,好像也从没见有朋友来找他,交租是很及时的。” “哦,对了,他还租了一个地下室,用来放那些死人穿的被子、衣服什么的。哎呀,真的是很晦气,去年三月的时候,地下室莫名其妙发生了一次火灾……” 保安滔滔不绝地说着。 鲍余的视线,盯着那辆银灰色的尼桑轿车。 车门推开,他看见胡一汉从车里走下来。 身高1米75,体型匀称。 穿一身羽绒服和牛仔裤,一双球鞋,慢慢朝着地下室走去。 …… 在查证了李广坤的几个借债人之后,并无所获。 李广坤欠下的钱,大部分已由郑芬还清,剩下的都是一些银行贷款。 祝君富刚从贵县回来,就和鲍余碰面。 二人聊了一下,目前最大的嫌疑人是胡一汉。 他符合凶手的所有的特征。 “可胡一汉的犯罪动机是什么呢?” 此时协警小刘推门进来,带来了一份重要文件。 是银行流水。 记录显示胡一汉曾将10万元,汇入李广坤的账户,这应该是一笔借款。 这二人可能存在债务纠纷,或许这就是动机。 “我们现在,还是不方便打草惊蛇。”祝君富说。 目前所最缺少的就是证据。 由于李广坤死亡至今一年,所有的证据几乎都消失了,只能一点点的慢慢突破。 …… …… 家门口有一座小桥。 李雯穿着校服,书包丢在地上,坐在桥头抽烟。 大约是一年多前,她学会了抽烟。 忽然。 李雯听到了“咔嚓”“咔嚓”的声音,还有闪光灯。 “不要拍我!” “不要拍我!” 她吓得大叫,本能地蹲下身,蜷缩在桥边。 慌乱中,她抬起头,才发现原来是几个游客正在拍照。 她再次捂住胸口,喘着气。 那一年多前的片段,再次涌了上来…… 那天李雯放学回家,被两个小流氓绑上车。 拉到郊区一间废弃的屋子里,屋里有一个秃头的中年人,坐在椅子上把玩手串,坏笑地看着她。 这个人叫罗贵叔。 半个小时后,李广坤来了。 李广坤跪下来求罗贵叔,“求求你再宽限我两天,下个星期,我一定有钱把这五万还上。” “老李,现在已经是十万了,不是五万了。”罗贵叔说。 “这……这才几天啊。” “你借钱的时候,我们说得很明白了啊,一天利息二千,问你借不借,你同意了,这白纸黑字签得明明白白,现在是十万了。” “那……你先把我女儿放了,我想办法,下个礼拜,下个礼拜一定把钱还上。” “下个礼拜,又下个礼拜,你知道利滚利下去有多少嘛。哎呀,老李啊,我还不知道你吗?” “能向我罗贵叔借钱,那就说明你所有银行卡、亲戚朋友的钱都借遍了,再也没得借了啊,我看这钱,你是还不上的啦。” “你相信我,最后相信我一次。” “那行吧,老李,我再宽限你一周,不过我们是有规矩的。” 随后,罗贵叔让他的手下,把李雯拖到房间内。 脱了她的衣服,拍下她的果照,用这些照片来逼李广坤还钱。 李雯拼命地叫着:“爸爸,救命!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当时李广坤站在门外。 他听见屋子里,女儿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捂住耳朵,抱头痛哭。 对于李雯来说,这应是此生最黑暗的记忆。 …… …… 殡仪馆内,一间三十平米的房间。 一盏白炽灯光,照射在一张不锈钢的尸体清洁床上。 床上躺着死者,是一位老人。 胡一汉站在一旁。 戴着口罩和手套,他准备给这位死者化妆。 先是给死者擦拭身子,都擦干净之后,胡一汉握着老人的手,给他剪指甲。 指甲很黑很长,胡一汉想,生前,这位老人的子女,有多久没给他剪指甲了? 老人的脸上已经很粗糙了。 胡一汉给他刮脸敷面的时候又想,他的子女生前会为他洗脸吗? 他干入殓师20年了。 胡一汉已经记不清,他究竟处理过多少具尸体。 多少次这样向尸体提出问题,他到底是期待谁,来为死者回答这些遗憾呢? 一套程序完成,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 胡一汉洗了把脸,离开殡仪馆。 车刚开出没多远,就被交警拦了下来。 交警是鲍余。 鲍余对他敬了个礼,“打扰一下,查酒驾。” 胡一汉对着测试器吹了一下,传来滴滴滴的声音。 “你喝酒了?” “没有啊,我刚才在工作。”胡一汉纳闷。 “你工作有接触到酒精之类的消毒用品吗?” “不会这么巧吧。”胡一汉挠了挠头。 “没关系,过一会儿再测一下。麻烦您把车靠边停一下,把这个单子写一遍。” 鲍余递上一张A4纸,上面有一行字,字很小,像是诗——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广寒宫里无双树,由来同是一乾坤。 “这是什么?” “新的规矩。” 鲍余笑了笑,“就照着上面这首诗抄一遍就可以了,如果你能看清楚这些字,并且认真写出来,应该就是没喝酒。” 他又和胡一汉敬了个礼,“请配合我的工作。” 这什么奇怪的规矩。 胡一汉照着那诗抄了一遍,抄完后,鲍余又拿出测试棒给他吹了下,这次显示酒精没有超标。 “行!你可以走了,饮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行车不规范,亲人泪两行。” 真是一个朝气蓬勃的交警啊! 胡一汉想。 之后他开着车回到家,刚把车停好,忽然,非常意外地收到了杜丽馨给他发的短信,约他见面。 约见的地点,就在玉龙小区的天台。 天台上种了相当多的蔬菜。 养在塑料泡沫盒里的薄荷、小葱、盖菜,挂在铁丝上的青瓜,葫芦瓜。 晚上有风,胡一汉看见了站在天台边的杜丽馨,快步走了过去。 “有什么事吗?”胡一汉问杜丽馨。 “警察好像已经发现了。” “哦?他们来找过你了?” “对,还和我婆婆,还有女儿都录过口供,我很怕,我怕会不会有事。” “不会的,你相信我,他们没有证据,只要没有证据,就不会怀疑到你们头上。”胡一汉安慰道。 “可是……” 杜丽馨心神不宁,“我会一直想一直想,我很怕我会说错话。” “你什么都不用怕,你只要说去年小年这天,是你最后一次见李广坤,之后,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了。” “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杀,被什么人杀。” “嗯。” 杜丽馨点点头,“对不起,这件事把你给连累了。” 对于胡一汉,她相当愧疚。 “我和你说过了,我为你做的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的。” 胡一汉看着杜丽馨,神色平静。 他回想起第一次见杜丽馨,就是在这个天台。 …… 两年前,他刚搬来这里。 天台免费提供给居民种些东西。 胡一汉本身就喜欢绿叶植物,他就种了一些薄荷。 也正是在种东西的时候,他遇见了杜丽馨,杜丽馨会种一些丝瓜。 他记得,杜丽馨每天早晨和晚上都会来,他也每天早晚来。 刚开始,他们只是礼貌问候。 后来,杜丽馨种的菜会请他吃,他也回送一些薄荷草给杜丽馨。 他经常看到杜丽馨手臂上有一些伤痕,他暗暗替她担心。 慢慢的,他们在天台聊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可以待一个小时。 他们互生好感,觉得每次在天台的时候,是最舒服和开心的。 可就在这份爱意升温的同时,突然发生了一件事。 () 第386章 【四十五】故事 有一次,杜丽馨开口向胡一汉借钱。 “你能不能借我10万元,求求你,我有钱一定还给你。” 当时的杜丽馨没办法了,她的口袋里有一张女儿的果照。 胡一汉听完,二话不说就借了,“如果还有需要,你随时找我。” “谢谢。” 他们坐在天台的石凳上。 杜丽馨说,“要是将来老了,能有一间山中小屋该有多好,种种花,喝喝茶,什么都不想不理,只听风吟。” 胡一汉记住了这句话。 他在心里会偷偷地想,能和杜丽馨一起,去那山中小屋,长住到老。 …… 此时烟火窜升入夜空。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将胡一汉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回。 “没事的,你放心。”他说。 但愿吧。 杜丽馨心想,她累了,她将头依靠在胡一汉的肩膀。 他们二人站在天台,欣赏满天烟花,感受热闹和寒冷的一念之间。 要是她能永远这样陪着我该多好。胡一汉心想。 和杜丽馨聊完,胡一汉待了一会儿才下楼。 他刚想掏出钥匙,发现家门口站着一个白头发的男子。 是祝君富。 “打扰一下,可以和你聊几句吗?”祝君富出示了证件。 “我有点累了,有什么事吗?”胡一汉面无表情地回答。 “您认识李广坤吗?” “认识。” “你知道他死了吗?” “哦,怎么死的?” “被人肢解了42块,之后装进水泥里,死得很惨,已经有一年了。” “是吗?那确实很遗憾。” 他开门进屋,“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查过银行记录,上面显示有一笔借款,是在去年1月份的时候,你给李广坤账户汇了10万元。” 祝君富拿出一张复印单,在胡一汉眼前晃了晃。 “是的。” 胡一汉进屋后一边拖鞋一边说,“就是普通的借款。” “那李广坤现在死了,你不担心这笔钱吗?” “我会找他家人要的。”胡一汉笑了一下,准备关门。 “好吧,有点口渴,我可以进屋喝杯水吗?”说完,祝君富已经进了胡一汉的家。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 胡一汉心想。 祝君富进屋之后开始观察。 两室一厅,陈设比较普通,衣服裤子乱堆在床上、凳子上、沙发上。 看来这屋就他一人住,一个老单身汉。 “你真的不担心那笔钱吗?”祝君富坐在客厅沙发的扶手上。 “不担心。” “对了,我想知道去年春节,你是怎么过的,在哪里过的?” 胡一汉想了想,“在家,一个人睡觉,看电视,吃火锅,就这样吧。” “没有和家人一起吗?” “我没有家人。” 他是一个孤儿,从小到大都没有亲人。 十八岁从孤儿院出来之后,跟了一个师傅入行,成为入殓师。 这个职业为胡一汉解决了生活温饱,但同时也遭到了一些人的排斥抗拒。 谈了几个女朋友,听说他干这个,就都没下文了。 索性胡一汉也不找了,干脆独身一人。 “哦。那去年春节你有去旅游吗?”祝君富看着胡一汉。 “比如广东、上海、南京,阳城。”他说了重点。 当胡一汉听到阳城这个地方的时候,眼睛眨了一下,这是一种本能的“逃避”反应。 “没有,我就在家里。” 他呼了口气,“我真的很累了,如果没什么事,我想睡了。” “是你杀了李广坤的吧。” “你说什么?!” 胡一汉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气,“话不可以乱说!” 接下来,祝君富忽然加快语气,滔滔不绝地说道:“是你把李广坤杀了,之后,你开车去建材市场买了水泥,那天是小年。” “建材市场只有5袋水泥,每袋500元,你付了现金,付现金是不想留下交易记录。” “你还买了一袋硬化树脂,之后你回到家,哦不对,不是家,就是家楼下的地下室,你是在地下室里完成这一切的,你在地下室里,把李广坤肢解成42块。” “肢解对你来说相当轻松,因为你是入殓师,接触的尸体多,你一点都不慌张。” “肢解完成后,为了防止尸体腐烂,你给尸体涂上硬化树脂,然后等树脂干了。你开始倒水……” 祝君富的推论,将胡一汉的思绪,猛然拉回到去年小年的那日下午。 那天,他和杜丽馨一起种完花下楼。 走到门口,杜丽馨听到屋内传来哭声,胡一汉担心有事,就陪着她进屋去看。 他推门进入304,看见李广坤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床边垂下一些麻绳。 李雯双手抱头蜷缩着,身边散落着一堆撕碎的照片。 郑芬从床上起来,呆呆地走到窗边…… 而后,杜丽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也要崩溃了。 她喊着:“不能坐牢!不能坐牢!” 望着这个混乱的现场,望着三个已经崩溃的女人,胡一汉默默朝后一靠,将门关好。 “不要哭了,这样会引起别人注意的。”胡一汉冷静地说。 他再次陷入沉思。 屋内变得安静,大约在半个小时之后,胡一汉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一点半。 他将李广坤的尸体,抬回到自己的303屋内。 之后回到304,对着屋子里头的三个女人说:“从现在开始,你们必须相信我,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李广坤不在家,不知道去哪。” “同时,你们也不要问我接下来要干什么,你们也不需要知道,就当没见过我,听见没有。” 他看着屋子里愣愣的三个女人,又重复了一遍,“听见了没有?!我保证你们会没事的!” 她们点了点头。 之后胡一汉开始行动。 他去建材市场买了水泥,到了深夜,他将李广坤的尸体背到地下室。 在地下室,将尸体肢解成42块,装进水泥。 这用了两天时间,都是在晚上进行的。 刚好是过节前,外面很吵,掩盖了地下室传出的声音。 一共做了十一块水泥。 完成之后,胡一汉把水泥块装上车,带到十五公里外的桥下。 那条路他每天都开,他知道那个桥边有个工地,经常会有水泥倒在桥下。 他来回两趟,抛下这十一块水泥。 之后,胡一汉给自己画了妆。 他本身从身高、年龄、体型和李广坤都很相像。 他在眼角贴了一些隐形贴,弄了头发,修了胡子,这足以迷惑列车的检票员了。 他用李广坤的身份证,买了车票去阳城。 在阳城待了三天后回来。 过了一个月,和大家预想的一样,除了债主之外,没有人关心李广坤的死活。 而且对于他的失踪,所有人都觉得是好事,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这个家伙肯定是跑去躲债了。 到了三月份,胡一汉又用李广坤的身份证去了贵县。 依然很顺利。 回来之后,他想办法在地下室制造了一场火灾,将地下室全部翻新了一次,这样警察就算查到这个地下室,也提取不到证据。 此时距离李广坤死亡,已经快三个月了,应该所有监控什么的信息都被抹去了。 于是,胡一汉让杜丽馨去警局报警,称李广坤失踪。 已经快三个月了,如果再不报警就有点不正常了。 和他设想的一样,警察在了解李广坤的背景后,觉得这家伙就是去躲债了,案件当作一般失踪人口备份处理。 此后他和杜丽馨一家风平浪静地度过了去年,到了今年。 胡一汉做的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 他暗恋杜丽馨,一直都是,他并不要求什么回报。 …… “整件事就是这样的吧。” 祝君富的话,将胡一汉从回忆拉回现实。 () 第387章 【四十五】沉默的羔羊 “你说什么?” 胡一汉揉了揉眼睛,做出一副困了的状态,“我没太听清楚,我真的困了。” “是你杀了李广坤,为什么你要杀他?” “你有什么证据吗?警察同志。” 这是他最有底气的,事情过了一年,他相信警察是找不到证据。 “好了!你刚才说的故事很精彩,要是没什么事,真的请回吧。” 胡一汉走到门边,拉开门。 这个时候,祝君富的手机响了。 是鲍余发来的短信,上头写着,“笔迹一致。” 放下手机,祝君富长长呼了口气,问道,“刚刚喝酒了吗?” “什么?” “你还记得,你刚刚写下的那首诗是什么吗?” 胡一汉回想起,刚刚是有个交警查酒驾,叫他写了一首奇怪的诗——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广寒宫里无双树,由来同是一乾坤。 这是一首隐藏内容的诗,在这个诗里面有三个字,“李广坤”。 祝君富说:“我相信,你在这首诗上写下的‘李广坤’三个字,和你在阳城、贵县酒店入住单签名上的‘李广坤’三个字是一致的吧。” 胡一汉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签名,成为了唯一销毁不掉的证据。 “这两份签名,足够证明了你用李广坤的身份证去过阳城、贵县,胡一汉先生,对于这个,你又有怎么解释呢?” 胡一汉朝门上一靠,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 之后楼下走上来一个人。 是鲍余,他还是穿着交警服,手里拿着酒精测试仪,笑着对胡一汉说,“又见面了,现在请跟我们回警局一趟。” …… …… 大年二十九的晚上。 李雯坐在桥边抽烟,此时杜丽馨走了过来,李雯赶紧把烟掐了,跺了跺脚。 “给我一支吧。”杜丽馨对女儿说。 母女二人抽着烟,看着天上的烟花,新春就要到了。 “我可能真的不是一个好母亲,对不起,不过还是希望这一支烟抽完,你就别抽了,你的未来还长,不要这样可以吗。” “妈,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这个和你没关系,你好好念书就行了,我会解决的。” “我和警察说,人是我杀的好不好?”李雯突然说道。 “你胡说些什么!” “不是,妈,你听我说,我查过了,我是未成年……如果我说爸爸是我杀的,那警察最多抓我去劳教,奶奶和胡叔叔就不会有事。” “你听好,我不许你这么做!”杜丽馨厉声制止。 “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念书,照顾好奶奶,她已经够可怜的了,你要孝顺奶奶知道吗?” “妈,难道你……” 李雯预感,杜丽馨是要去把这个罪给顶下来。 想到自己即将失去母亲,她就像是个孩子一样哭了,眼泪一直流下来。 她把头钻进杜丽馨怀中,“妈妈,你不要去,你……” 杜丽馨抱着女儿:“别想那么多,我们先过年吧,明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听话。” 她看着漫天烟花。 烟火继续窜升入夜空。 新年就要到了,那一声声鞭炮齐鸣,勾起去年此时的记忆…… 杜丽馨回想起,去年小年那天,她和胡一汉从天台种花下来,总共也就一个小时的时间。 一切都翻天覆地的变了。 家门是虛掩着的,里头持续不断的传来女儿李雯的哭声。 她赶紧跑了进去。 她看见…… 李广坤躺在床上,手脚被绑上了麻绳,而郑芬就坐在旁边。 还有李雯。 李雯显然已经失控了,她将一些照片撕得稀烂,叫着,“不要拍我!不要拍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丽馨颤抖地伸出手,放在李广坤的鼻息处,已经没有呼吸了,广坤死了。 “妈!怎么了,怎么了?”她问郑芬。 “我杀了他。” 郑芬掩面,而后突然冲到窗户边,想要跳下去。 杜丽馨和胡一汉冲过去,拦住了她。 郑芬嘴里不住地说,“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李雯一直大哭,那些照片,是她的果照。 李雯崩溃了。 杜丽馨抱着婆婆郑芬。 如果说是什么支持她这么久,还不和李广坤真正离婚的原因,那就是她舍不得这个婆婆。 郑芬对她是真的好。 当年她的妈妈生病住院,做手术要几十万,这钱李广坤不肯出,是婆婆硬借来出的。 而且婆婆非常疼李雯。 这十几年来,她们三个人,都不同程度地忍受着李广坤的冷漠和暴力。 她们不做声,不反抗,就像是一只只沉默的羔羊,互相照顾,舔舐伤口。 现在婆婆想要跳楼求死,而就算婆婆活着,她也会坐牢。 这绝对不行!杜丽馨想。 怎么办?! 怎么办?! 她抓着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行,不能被警察看到,看到就要坐牢。 一个都不能有事! 一定把尸体处理掉! “我会帮你的。”胡一汉说。 她转过头,看见这个如此冷静的男人,而后杜丽馨接受了胡一汉的“帮助”。 …… …… 大年三十的早晨,鲍余刚到派出所,就看到办公室外站着一个老人,是郑芬。 鲍余赶紧扶着郑芬到办公室坐下,给她倒了水,“大妈,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自首的。” “自首?” 鲍余以为郑芬在开玩笑,“大妈,你别闹了,这大过年的怎么说这个。” “我真的是来自首的,这件事不要再连累别人了。” “大妈,这案子我们会继续追查的,一定会给你儿子一个公道的,放心,我送你回去吧。” “警察同志,你听我说,我很清醒。” 郑芬拾起头,看着鲍余,“是我,亲手杀死了我的儿子。” 鲍余瞪大双眼,看着郑芬。 他不敢相信他接下来听到的一切…… …… 去年小年夜的中午,保安打电话给我,说我儿子喝多了,要我下去接他。 我到了保安亭,看到我儿子醉醺醺地躺在那里。 其实我也知道,这几年他这样醉了有多少次。 我很心疼,我扶着儿子上楼,把他放在床上躺好,我给他打了洗脸水,怕他冷,给他盖了被子。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拿起了一张借据,醉醺醺说,“妈,我又欠了三万,明天就要还,不还人家就要上门了,你帮我还钱,妈。” 就在那一刻,我的心彻底凉了。 多少次了,我真的不记得了,我们全家人省吃俭用,已经帮他还了一百多万了。 已经没有亲戚肯理我了。 他还是要借,还是要赌,那么好的老婆都要打,那么好的女儿都不管,我……我真的教育错了,白养了这个混蛋。 我看到了在李广坤的口袋里,掉出了几张照片,是雯雯…… 这个混蛋自己欠人家钱,居然让那些人这样欺负雯雯! 这次是拍照,那下次是什么? 不行! 不行!我不能让雯雯有事。 就在那个时候,我的心里产生了一个念头——也许只有李广坤死了,杜丽馨和雯雯才有好日子过。 也就在那一刻,我决定亲手杀死我的儿子。 他喝得很醉,我用麻绳将我儿子的手脚牢牢绑在床头床尾,然后我坐在他的身上,用湿毛巾按住他的脸。 他有反抗,可是他动不了。 其实那个时候,我还是有点……我想算了的。 可这时雯雯从屋子里出来,她刚刚睡醒。 看到这一切,她想拉我的,但是…… 但是她看到了散在床上的照片…… 那一刻,雯雯崩溃了,大喊着……就像发疯了一样,我知道她的精神承受不了了。 也就在那一刻,我更坚定决心,李广坤没救了。 他改不了的,他活着,对他的妻子,对他的女儿,都是一种致命的威胁。 于是我用力、狠狠地……用毛巾捂住他的鼻子,直到他再不能动弹,直到他死了。 …… 说到这里郑芬叹了口气,继续说着—— 然后我准备跳楼,准备去死,我要陪我的儿子一起死。 可就在这个时候,杜丽馨从外面回来了,那个胡一汉也是在这时一起进来的,他们拦下了我。 杜丽馨说,“妈,你死了我们怎么办啊!” 雯雯也跑过来拉着我,说,“奶奶,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我们抱着一起哭,哭了很久,整件事就是这样,那个胡一汉他……” “其实他是在帮我们,他真的很好,警察同志,你放了他吧,人是我杀的,我认罪,你们抓我吧。” 说完之后,郑芬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到这一刻对于她来说,这一年所有的情绪,真正释放了出来。 …… 至此真相全部浮出水面。 郑芬亲手杀死李广坤,之后她打算跳楼轻生。 杜丽馨和胡一汉看到这一幕,阻止了想要寻死的郑芬。 为了不让郑芬坐牢,杜丽馨计划处理李广坤的尸体。 胡一汉决定帮杜丽馨,对于这份爱,他是无条件的,不求回报。 而也正是这样,他选择独自完成了接下来所有的事情—— 从肢解尸体到抛尸,再到去阳城、贵县这所有的事情……杜丽馨一家人,一概不知。 至此,案件在郑芬的投案自首之后,正式告破。 …… …… 大年初五这晚,罗贵叔正在夜总会唱歌。 有个小弟走进来对他说,“罗贵叔,有个人要来借钱。” “让他进来呀。都是朋友嘛。” 门开了。 一个穿着黄色外卖服的男子站在门外,露出白白好看的牙齿,对罗贵叔笑了笑。 “哎呀,年轻人,是不是没钱头发都愁白了。” 他看祝君富一头白发说,“没关系,罗贵叔有钱,要多少都借,过年嘛,拿去玩,你要借多少呀?” 门外,鲍余和大部队都在等着了,随时准备冲进来抓人。 以罗贵叔为首的这个团伙,召集社会闲散人员,采用恐吓、滋事等软暴力形式逼债。 这属于嘿社会组织性质套路贷,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唱歌,唱歌。”罗贵叔说。 祝君富点了首《铁窗泪》,将麦克风递给罗贵叔,说道:“罗贵叔,你好好唱,你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在KTV唱歌了。” …… …… 法院在几个月后,开庭审理了李广坤被杀一案。 法院认为,郑芬犯故意杀人罪成立,但是故意剥夺李广坤的生命,在郑芬看来,是帮助儿子以及全家人得到精神解脱。 郑芬的作案动机,是来源于被害人李广坤的过错行为,作案动机并不卑劣。 从被告人郑芬的人身危险性来看,郑芬为人善良本分,不曾有过危害社会,或者伤害他人行为。 法院一共收到了郑芬家人,及街道社区邻里218人,自发所写的218封请愿书。 请求法院对郑芬减轻处罚。 法院认为郑芬再犯案的可能信极小,给予从轻处罚。 判处郑芬有期徒刑六年,同时判处胡一汉有期徒刑两年,杜丽馨缓刑。 在监狱的探望区里,杜丽馨见到了胡一汉。 隔着玻璃,她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连累你坐牢,我当时应该拒绝你帮我的,直接劝婆婆去自首,可能就没有今天这件事了,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没关系,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我和你说过了,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心甘情愿。” “我会等你的。”杜丽馨看着胡一汉,认真说道。 …… () 第388章 【四十六】别墅失火案 灵月桂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房间里的一张床。 窗户是封死的,窗外洒进来一片月光。 这是哪里? 这个房间? 头很痛,灵月桂按着头,回忆起来之前的片段。 她是和同事们在一块喝酒的,主要是在巡回演出前放纵一夜,后来不知怎的就喝大了。 接着,她的老板樊刚来了,樊刚说要送她回家,结果,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好像没什么事。 她从床上下来,走到窗前一看,外面是一栋栋的别墅,一棵棵高高的梧桐树。 她大概心里有数了。 这是她老板樊刚的私人别墅,建在半山腰上的。 现在最关键的是离开这里。 灵月桂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轻轻拉开门,她是在别墅的三楼,外面是很大的露天阳台。 她顺着楼梯走下二楼。 二楼是敞亮的,房间门关着,可以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灵月桂将头凑到门边,传来男子在打电话的声音,“喂,啊,好好好。演出赞助的事情你什么时候能落实?要快。” 聊的是工作的事情。 她听得出来,这声音是樊刚的。 灵月桂的第一反应是去敲门。问问樊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手刚放在门把手上,迟疑了一下。 她可以想象到接下来的事情,樊刚肯定会纠缠地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我对你是真心的啦”之类。 这个樊刚是有老婆的,约了灵月桂几次。 灵月桂每次都是拒绝的。 她也很明确地表态过,“我爱芭蕾,我只想好好跳舞。” 可樊刚就是死咬着不放。 最可气的就是,樊刚的星辰歌舞团是全省最好的歌舞团,而且后天,她就要和歌舞团去全国巡回演出了。 这节骨眼…… 烦死了!要不还是先走吧。 灵月桂的手从门把手上松了,蹑手蹑脚地走下楼。 出了门,外头刮来一阵凛冽的风,她觉得好冷,用手在身上擦了擦。 现在应该是下半夜了,她又在一片半山的别墅群中,怎么回去啊! 好冷啊。 她不断地摩擦身体,摩擦手臂,摩擦腿,冷得颤颤发抖。 忽然她摸到了一个东西,在外套的口袋里面,有一把车钥匙。 她无意按动了车钥匙的开关,“滴”的一声响,一道亮光。 此时她回过头,看见与别墅相连的车库里头,停着一辆蓝色的玛莎拉蒂轿车,是樊刚的车。 真的好冷啊! 奶奶的,不管了。 灵月桂走进车库,拉开车门,坐上车的驾驶座,她心想,先回到家再说。 发动引擎,她掏出手机,给樊刚发了一条短信,“老板,车我先开走了,明天还你。” 她将车开走了。 大约过了一分钟,从二楼的窗户里,从樊刚房间的窗户里,升起了一团蓝色的火焰。 …… …… 第二天,灵月桂约祝君富见了一面,她这一巡演,起码要去上三四个月。 自从李圆圆死后这5个多月,他们之间一直互相规避着,是该说个清楚了。 他们站在湖边栈道。 灵月桂准备了一大堆想说的话,但是当看到祝君富的时候,只是吐出了那句:“你最近好吗?” 祝君富看着灵月桂,没有回答。 他是爱着灵月桂的,可是她需要时间。 “我要走了。”灵月桂说。 “灵月桂,我们可不……” 他想说,“我们可不可以忘记过去,再在一起”之类的。 可是这些话,却怎么也是咽着忍着。 灵月桂双手环过祝君富的腰间,而后将头贴在他的胸前,感受他怀中的温暖,轻声说道: “祝君富,我是真的忘不了那画面,你从我的身边跑向她,然后我们又看着她死在我们面前。” “我……我的心真的很复杂,我做不到和你重新开始,好像一看见你,就会想到她,我想你也同样这样的吧。既然如此……” 灵月桂闭着眼轻声叹息,“我想先去追我的梦想了,你不要等我了,好吗?” “我会等。”祝君富看着灵月桂说。 他现在所要等的,就是时间过去。 忽然,手机响了。 是鲍余打来的,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 “有案件发生了吗?”灵月桂问。 “可能是。” “去吧。” 灵月桂看着祝君富,“你永远是我心中最棒的神探。” “嘿!祝君富。” 她开起了玩笑,唱着自己改编的《牛仔很忙》:“正义呼唤你,世界需要你。不要麻烦啦,不要麻烦啦。” 也许现在的分开,是对他们最好的安排。 祝君富看着她:“再见!” 而后转身离开。 “再见!” 灵月桂站在栈道边,望着这个她爱着的男子,渐渐远去的背影,挥了挥手。 回到车里。 祝君富握着方向盘,平复过心情以后,他给鲍余回了个电话:“你在哪?我现在赶过来。” 案件发生地,是在半山别墅,也就是樊刚的家。 昨夜4点,这里起了一场大火。 由于别墅是在半山上,加上发现的时候太晚,消防队赶到现场时,屋子已经烧得不成样子了。 消防员走上二楼,发现在床上躺着一具烧焦的尸体。 初步鉴定,死者是男性,应该就是樊刚。 鲍余是在别墅外头等祝君富的,见到之后,和他讲了以上的情况。 他们翻过警戒线走进别墅,里头仍旧冒着淡淡的烟。 屋内由于消防员闯入时的破坏,所能提取的证据很少。 一楼还好,走到二楼,这里烧得不成样子。 这说明别墅的起火点,是在二楼。 房间内有一张木床。 木床烧得最厉害,木床的床垫是席梦思的,里头有弹簧,尸体焦得都和弹簧粘在一起,已经被运送走了。 留下一个粉笔画的死亡位置图:是一个平躺的姿势。 鲍余说:“死者就是躺在床上被烧死的,死时候的姿势。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很安详。” 祝君富一瞧,确实是。 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他说:“那这可就是谋杀了。” “为什么?” “无论是怎样,碰上这么大的火,人不可能一动不动,就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吧?” “起码会反抗,他死得这样就是没有反抗的,说明他是先被人杀死,然后凶手再纵火毁尸灭迹。”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鲍余点点头。 “这个案发现场,你之前就看过了?” “看过了。” “为什么现在才带上我?”祝君富疑惑。 “我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这有什么好心理准备的。”祝君富一笑。 “我又不是第一天探案了。对了,这片别墅是富人区,这里肯定有摄像头监控,你调取了吗?” “调取了。” 鲍余说,“走,我带你去监控室看看,不过,你真的要有心理准备。” 鲍余说话的语气怪怪的。 他们去了物业的监控室,保安队长把监控调出来,祝君富一看,就愣住了。 最外岗亭的监控显示,在昨夜两点半,樊刚的车开入别墅区,同行车上副驾驶座坐着一女。 两分钟后,车开到了樊刚的家。 车进入车库,车库内的画面是拍不到的。 车库和别墅有一个相通的“暗门”,樊刚没走出车库,没出现在前门——他是直接从车库的“暗门”进入别墅的。 然后画面就到了凌晨4点。 画面拍到一个女人,前门出来,接着她又走到车库,开走了樊刚的玛莎拉蒂轿车。 从那个时候开始,应该已经起火了。 一直到了4点20分,火势越来越大,被邻居和保安发现。 看到这里,祝君富感觉头嗡嗡的,他坐在椅子上,盯着屏幕,画面定格,不断放大…… 所有证据都显示:从樊刚进入别墅,到发生火灾死亡,都只有一个嫌疑人。 而且这个嫌疑人,祝君富也认识,刚刚才见的,就是灵月桂。 …… …… 很快,灵月桂就被叫到了派出所。 在审讯室内,听完祝君富的陈述后,她一脸惊讶,“什么!这不可能。” “说说吧,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樊刚的家里?” “我不知道,我……我昨天晚上和同事唱歌喝酒,喝多了,后来什么情况?我断片了。” “断片?不会吧。我又不是没和你喝过,你喝酒可是挺厉害的。”祝君富的话里,有些醋意。 之前在火锅店,他就见到灵月桂和樊刚吃饭时,眉来眼去的,现在越想越是恼火。 “我看你是故意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灵月桂一拍桌子,“我跟你说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随便跟人回家,然后呢?不会是你不记得怎么把人给杀了吧?” “祝君富!” 灵月桂吼了声,“你干嘛啊!你怎么这么和我说话。” “灵月桂!” 祝君富也吼了声,“你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吗?!你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这件事你不说清楚,你是走不掉的。” 其实祝君富平时都挺镇定的,可碰上这情况,是有些失去理智了。 他说:“你老老实实和我坦白,你和那个樊刚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在他家里,你们是男女朋友吗?一字一句都不要骗我!” “换人!” 灵月桂怒了,“我要求换警察审我,你给我滚!” 门开了。 鲍余手里拿着一个飘着热气的保温杯,走了进来,“哎呀,二位爷小声点嘛,这是警察局啊。” 他拉了拉祝君富,“你先出去吧,我来问。” 祝君富一甩手,走了出去。 门被鲍余关上了。 祝君富在门外走来走去,他真的很关心灵月桂,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用手重重捶向墙壁。 () 第389章 【四十六】笔录 鲍余坐了下来。 他说:“灵月桂,这件事,你真的要坦坦白白地说,我和你分析一下,现在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你是唯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人。” “樊刚的死是和你有关的,如果你不解释清楚,我们不了解真相,你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你懂吗?” 灵月桂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可她真的一无所知。 “樊刚是我的老板,我和他除了在歌舞团以外,没什么交集。” “不过,我猜到他可能是有点一喜欢我,最近他总是有意无意地约我出去,但我真的都推掉了!我只想好好跳舞的。” “那昨晚,你为什么会去他家?” “昨天晚上是几个同事一起在KTV喝酒的,因为我们芭蕾舞队过两天会全国巡回演出,所以大家都想着放纵一下,就喝了很多。” “我是真的喝了很多……然后,我最后有印象的是樊刚来了,他说要送我回家,我就坐上了他的车了。” “接着呢?”鲍余听着。 “等我再次醒来,就在他的别墅里了,我躺在一张床上。” “好,从这里开始,你慢慢说,每一个细节都不要忘了。”鲍余按动了录音笔。 灵月桂回忆:“我……我从床上起来,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事了,酒也醒了,然后我下床走出去。” “我当时是在三楼,三楼有一个露天阳台,阳台上有一些绿植什么的,挺漂亮的。” “你有看到阳台上有人吗?” “没有。” 灵月桂回忆那个场景,那片月光,那高高的梧桐树。 “然后呢?” “我低头,看到楼梯,二楼的灯是亮着的。” “我下了二楼。二楼的房门是关着的,房间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 “水声?” 鲍余又确定一次,“什么样的水声?” “应该是樊刚在放水洗澡吧,不过他还没开始洗,我听到他在打电话。对!我离开的时候,樊刚还是活着的。” “打电话?那他说了什么?” “我听到他讲得很大声,内容是工作的,好像是赞助之类的事情。但是完整的内容,我真的是记不清了,我也没听清。” “你有进去见樊刚吗?” “没有。” 灵月桂摇摇头,“我原先是想进去的,可觉得进去后,他肯定会纠缠我,再扯下去就更说不清了。” “一来,我没有事,酒也醒了。二来,我很快就要去全国演出了,我不想在这节骨眼上生事,所以我就决定离开。” “这个可以理解。” 鲍余同意,“然后你就下楼了,到了一楼,一楼有什么特别的吗?” “一楼……是客厅。” 灵月桂回忆,“灯也是亮着的,我一心想着赶快离开这里,没多看就出门了。” “你为什么会有樊刚的车钥匙呢?” “那把钥匙是放在我衣服口袋里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点灵月桂也纳闷,“不过当时天很冷,而且这别墅区是在半山上的,哪里打得到车啊,我实在是不想等了,刚好那玛莎拉蒂又在我眼前,我就坐上去了。” “你这是属于酒后醉驾。” “是!是!是!” 灵月桂点头认错,“我深知,车一出小区,我就马上打电话找代驾了。那个代驾小哥是20分钟后来的,他可以给我的时间作证。” “行,我们会去调查的。” 鲍余相信,灵月桂所说的都是真话。 “其实说起来,樊刚家的别墅有三层,光房间就有四五个,在哪个房间的背后藏着凶手,都是有可能的!” “这个可能真没有。” 鲍余无奈,“我们调取了案发前所有的监控都看了,所有的证据都表明,进入这栋别墅的只有你和樊刚。” “而出来的人,只有你。你是唯一在案发现场的重要嫌疑人。” 鲍余点名了“重要”二字。 灵月桂朝后一瘫,心慌了起来。 她当过协警,她意识到自己的口供只是“一面之词”,缺乏有力证据——能证明在她离开时,樊刚还活着的证据。 她小声问:“鲍余哥,我现在是不是走不了?” 鲍余点点头,“对,暂时你要在拘留所里待着,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帮你查出真相的。” 从审讯室出来。 祝君富一把将鲍余拉到楼道边,“怎么样?”他焦急地问。 “什么怎么样?” “她和那个樊刚是什么关系?” “祝君富!你有病吧!” 鲍余说,“你现在关心的。应该是怎么救灵月桂出来才是。情况对她很不乐观。” 鲍余强调,“如果灵月桂不是凶手,那这个别墅,就变成了一个密室!凶手是怎么进入密室杀人的?!” 他将录音笔递给祝君富,“你好好听听,冷静下来。” …… …… 两日之后。 尸检的结果出来,证实死者为樊刚。 男,35岁,星辰歌舞团团长。 死亡原因不确定,身体无明显伤痕,判断为突发性死亡。 有一个细节—— 樊刚应该是在浴室洗澡时被害的,因为从尸检上判断,他全身上下是赤裸的,没穿衣服。 在樊刚死后,凶手将他的尸体放置在床上,然后倒满酒精,点火烧尸。 而法证部那边,没有在现场提取到有利的证据。 大部分的证据,在消防员闯入救火时,都被严重破坏了。 …… …… 郑慧站在建华小区门口,一身高级牌子的棕色风衣。 虽然过了33岁的年纪,但其气质中有一种超凡脱俗感。 郑慧将手放在风衣的口袋里,眼睛望着前方。 没多久,蓝色的玛莎拉蒂轿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鲍余从车上走下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这车开得不太习惯,所以来晚了。” 这辆玛莎拉蒂是樊刚的。 之前被灵月桂开走了,现在由鲍余来归还。 “没关系。”郑慧笑了一下。 鲍余将车钥匙交给郑慧,看了眼面前的建华小区。 是两栋非常破旧的五层楼房子,应该有30几年历史了,“你就住在这里啊?” “这房子一直留着。” 郑慧也抬头看了看,她的家是在三楼,脑海中,忽然回忆起过往的片段。 这所房子留下太多她和樊刚的回忆了,他们在这屋子里住了有10年。 “关于你丈夫的死,我们都很难过,我们会尽快找到凶手的。” “我相信警察。” “对了,你现在有时间吗?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这有个网红咖啡馆,听说里面的咖啡不错,我们一块去喝喝。” “顺便,我也想要问你几个问题,方便吗?”鲍余问。 郑慧点了点头。 她和鲍余走进咖啡馆。 点了两杯咖啡,二人在外头露天伞下坐下。 “最近你丈夫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比如,他的生意如何,有没有发生什么可疑的事?” “还有,他有没有产生过厌世轻生的情绪,但凡你能想到的,都和我说说可以吗?” “对于他最近的事,我可能真不知道了。” 郑慧低头用勺子搅动咖啡,看着水流顺时针旋转,“其实,我们两人在一个月前协议好分居了。所以我才会搬出别墅,回到现在这旧房子。” 建华小区的旧房子,是郑慧和樊刚在结婚当初租的。 那个时候,二人刚创办了星辰歌舞团,选这房子,是因为这里离歌舞团近。 从郑慧22岁起,在这里一住就是10年。 后来樊刚买了别墅,他们都搬过去了。 这里的房子是租的,郑慧不肯退,她舍不得退。 房东不肯卖,她就继续租着,回忆是最值钱的东西。 一切都好像注定好似的。 一个月前,她和樊刚协议离婚,她又回到了这里。 “离婚的原因是什么呢?” “樊刚在外面有人了呗。” 郑慧苦笑,“好像连孩子都有了,3岁多了。” 郑慧说,樊刚之前和她坦白,他在外头有个女人名叫陈心妍。 他们两个就是歌舞团里认识的,陈心妍原来是星辰歌舞团的台柱,4年前怀孕之后,就辞职在家。 而离婚的导火索,也正是因为陈心妍想要“转正”。 郑慧难过地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没想到他骗了我4年,4年前就背叛了我们的爱情。” “这样啊。那你丈夫……” 鲍余想了想,还是纠正了这个词,“那樊刚确实是太过分了,离婚的财产分配你们谈好了吗?” “这个和案情有关吗?” “我就是问问,了解清楚一些。” “一人一半吧,这些我都随他安排。” 鲍余可以感觉得出,郑慧这个人对于钱并没有特别看重。 同样的,她的情绪之中,更多的是心死的悲哀。 是个可怜的女人。 鲍余心想。 () 第390章 【四十六】梧桐树下的身影 聊到最后,郑慧想起来一件事,提供了一条证据,“樊刚和一个叫叶勇的人,有经济方面的纠纷。” “叶勇?他和樊刚是什么关系?”鲍余用手机记录。 “生意上的伙伴吧,我当时知道的好像是他们投资一个项目,后来分钱的时候,账目没做清楚之类的,他们俩纠缠了有几个月。” “叶勇一直找上门,后来还闹上法庭了,法庭的判决利于樊刚,叶勇不服气,就一直闹。 “这么严重啊。” 鲍余问了叶勇的一些资料,和郑慧道谢,“谢谢你的帮助,如果有什么最新的进展,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郑慧依旧搅着那杯,快要冷了,却一口没喝的咖啡。 她自己也不知道,结果对她还重要吗? …… …… 晚上,灵月桂一人被关在拘留室里,好冷,她蜷缩着身子。 这个时候祝君富走了进来,把门一关,坐在灵月桂旁边。 他从外套里,偷愉带了一杯热奶茶递给灵月桂,还有几颗巧克力,“吃点东西吧。” “你……你来干嘛?”灵月桂问。 “陪你。” 祝君富把自己的外套脱了,披在灵月桂的身上。 灵月桂心头一暖。 “听我说,时间不多了,我一定要想办法救你出去。”他说。 “怎么救?” “你必须回忆起案发当晚的事情。” 祝君富抓过灵月桂的手,“你相信我吗?” 灵月桂点点头。 “好。你先吃点东西,情绪稳定下来,一会儿我替你催眠。” 祝君富的出现,就像是给灵月桂吃了定心丸。 她喝了奶茶,吃了巧克力,搓了搓手,好像不那么冷了。 “来吧。” 祝君富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看着它,然后慢慢……慢慢放松,想象时间在倒流……回到那天晚上。” 随着祝君富轻轻弹下的响指,灵月桂被成功催眠,回到了案发当夜。 她所看到的画面,中部是清晰的,四面是朦胧的,是那种半梦半真的感觉。 “灵月桂,你看到房间里有什么?”祝君富轻轻地问。 灵月桂看见自己在三楼的过道上,过道旁是落地窗。 窗外是露台,一个很大的阳台,阳台可以看见月光。 可以看见一棵棵高高的梧桐树。 她顺着扶手,走到二楼,走到樊刚遇害的房间外。 她凑耳贴在门上,听到里屋传来哗哗的水声。 在这样催眠的环境里,那些现实中,不被留意的细节、声音都被放大。 灵月桂好像听到了门内传来很轻微的脚步声。 “你还听到了什么?”祝君富又问。 “是樊刚的声音,他在说一些工作的事情,像是和人在讲电话。” “告诉我,樊刚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他说……” 灵月桂回忆起那段话的内容—— 樊刚说:“刘总,不好意思打扰你,我想问问赞助的事情落实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搞定,这已经拖了很久了。” “我们歌舞团,后天就要去巡演了,你看看今天下班前,能不能给我一个答复,我在歌舞团等你答复,好吗?刘总。” 今天下班前?! 就在此时,灵月桂睁开了眼,她回到了现实。 祝君富按着她的双臂,“灵月桂,你确定一下,樊刚说的是今天下班前吗?!” “是,是今天下班前!”灵月桂拼命点头。 案发时,是凌晨4点。 樊刚怎么可能会打电话,而且还说今天下班前? 除非…… 这句话,确实是樊刚说的。 但是,它是一条微信语音。 所以在案发时,凶手很有可能就在屋内。 他杀了樊刚,并且拿到了樊刚的手机,播放手机上的一条工作语音,让灵月桂误以为樊刚还活着。 “不可能吧!” 灵月桂叫道,“我记得我在门外的时候没敲门,脚步也很轻。” “所以凶手是一早就知道,你也在这个屋子里。” “那要是当时我直接拉开门,进入里屋呢?”想到这里,灵月桂脊背发凉。 “如果你当时走进去,我猜,他就会杀了你。” 灵月桂捂住嘴,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 …… 鲍余在追查叶勇这条线的时候,发现叶勇可能不存在作案时间。 因为他从上周开始,就一直被关在牢里头。 叶勇的一家公司涉及套路贷款,他作为负责人被抓。 在监狱里鲍余见到了叶勇。 当提起樊刚的死的时候,叶勇哈哈大笑,“死得好,死得好!太痛快了。” “你很讨厌这个人吗?”鲍余问。 “当然!这个樊刚太不讲信用了。”叶勇说。 他当初和樊刚一起投资一个菲律宾的项目,是樊刚牵头的,叶勇投了300万。 几个月前,樊刚告诉他,这个项目可能赔了。 可叶勇找人一查,这个项目是成功的,赚钱的。 所以是樊刚私自吞了叶勇的那份钱。 苦就苦在最早投钱的那会儿,他们只是立了个口头合同。 “他妈的,我当初就是太相信樊刚这个人了。” “那就是说,是樊刚吞了你的300万?” “何止300万,那个项目翻了一番,他欠我600万!可没有证据啊,我告他,法院都不受理!我真的太冤了。” 说到这里,叶勇用手愤愤地敲着桌面。 “那你有没有想过找人教训他?”鲍余转而问。 “当然没有啦!” 叶勇是较为精明的人,面对警察这时候的盘问,哪能说其他的。 他说:“这事只能吃哑巴亏,几百万我还是输得起的。我叶勇绝对不会做触犯法律的事情!” 鲍余笑了下。 心想,你公司不就是因为涉及套路贷款,你才会坐进牢里的。 聊了有一个小时,鲍余从监狱出来。 叶勇是不存在杀人时间的。 不过他的社会背景很复杂,他大可以指使别人去“教训”樊刚。 叶勇和樊刚的纠纷强烈,他是很重要的嫌疑人。 不过再重要的嫌疑人,都要能够在“密室”杀人才可以啊。 想到这,鲍余又觉得很烦。 因为现在的问题就是:这栋别墅根本就是一个“密室”,那个凶手,他是怎么消失的? …… …… 祝君富反复查看了半山别墅的监控录像。 他把整个别墅区的监控都调出来看了。 主要集中在凌晨4点左右的时间段。 灵月桂在离开屋子前,听到了凶手播放的一段“语音”。 灵月桂是4点离开的,别墅也是4点着火的。 所以凶手最有可能,是在4点左右离开。 可凶手是怎么进入别墅? 又是怎么离开的呢? 祝君富盯着视频,一帧一帧回放。 终于! 他发现了一个非常蹊跷的画面。 在4点10分左右,在离别墅100米左右的路上。 路旁有两排梧桐树。 高高的树干,树下,好像是一个黑影,贴着墙,非常快速地移动。 墙的位置大部分都是死角,黑影总共出现在画面中几秒钟。 定格了,也还是看不清楚。 由于树干的保护,加上夜色,看到的就是一个很快穿过的黑影。 但这已经是很重大的发现了。 从黑影移动的速度,和体型上判断,是人,一定是人! 而且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凶手! 盯着那画面中高高的梧桐树,祝君富恍然大悟。 他冲出监控室,一口气沿着这一栋栋别墅区跑。 他看着头顶上的一个个监控,以及死角的地方。 他在勾画凶手的侧写图—— 凶手一定很了解这个地方。 他知道什么地方有监控,什么地方没有监控。 凶手是男性的可能信很大,因为樊刚是死于突发性原因。 能够在短时间内将樊刚击毙,是需要很大力气的。 但这又一个疑问——樊刚有150斤,如何能够让他短时间内死亡,又不留下伤口呢? () 第391章 【四十六】破解密室 接着,祝君富跑到案发的别墅前,这里一片废墟。 他冲上楼,直接上了三楼。 三楼连着一个很大的露台。 祝君富站在露台上,看着四处,他在搜索,离露台5米远就是外头的路,路旁立着一棵棵高高粗壮的梧桐树。 祝君富盯着前面那棵梧桐树,他掏出手机拍摄,放大了树干,在树干上有一些被刮过的痕迹。 真的是这样! 祝君富皱着的眉头松开了。 密室之谜被解开了,这根本就不是一栋密室。 凶手利用的,正是这些梧桐树。 他爬上梧桐树,用钩子勾住别墅的露台,然后从露台进入房间,杀死樊刚。 在樊刚死亡后,凶手用同样的手法,从露台抛出钩子,爬上梧桐树。 路边的梧桐树,是一棵棵靠得很近的,所以凶手在树上完成了一次像是“跑酷”的跳跃。 大部分的监控。都是照在主要路面和地面上的。 凶手在树上,巧妙地避开了监控摄像头,就算有一两个摄像头照到了树上,也照不到凶手的脸,树成为了最好的遮挡。 而后凶手找到了一个死角,从树上下来,顺利地逃离这片别墅区。 而刚刚祝君富在视频里发现的“黑影”,正是这个凶手的“惊鸿一瞥”。 这不是密室,凶手杀人的手法被破解了! …… …… 陈心妍正在浴室里洗衣服,洗的是她儿子的衣服。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下面的幼儿园,儿子3岁,在幼儿园上小班。 这房子是陈心妍租的,40多平,方便接儿子上学放学。 门铃响了。 陈心妍放下手中的衣服,走到客厅。 客厅的柜子里放着几座奖杯,照片,都是几年前她跳舞获奖的照片,曾经她是一个出色的芭蕾舞者。 陈心妍开了门。 鲍余站在门外,“打扰一下,我想和你谈谈可以吗?” “谈什么?”陈心妍疑惑,警察怎么会找到她? “关于樊刚的事。” “樊刚?他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前几天,他家里发生火灾,樊刚死了。” 陈心妍听完,瞪大双眼,用手捂住嘴,而后慢慢蹲在了地上。 鲍余走进屋内,在沙发上坐下。 陈心妍也坐着,缓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可以告诉我,你和樊刚是什么样的关系吗?” 陈心妍哀伤地说:“他是我的前任老板,对我很好,很照顾我。” “后来我怀孕了,生了儿子,他也会经常过来看我,他还帮我找了几个兼职教课的舞蹈学校。总之,樊刚是个好人。” “你们不是恋人吗?”鲍余很吃惊。 “当然不是。” “那你的儿子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没关系,孩子的父亲也是个舞者,是奥地利人。我们是在奥地利的一个舞蹈比赛上认识的,我们有过一夜,仅此而已。回来后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我是决定做单亲妈妈的。” “这件事没人知道吗?” “我在辞职的时候告诉了樊刚,他答应替我保密。” 墙上有一面是照片墙。 挂着陈心妍儿子的照片,她的儿子一看就是混血儿。 从这一点上就证明,这个孩子根本就不可能是樊刚的。 这样说来,樊刚和陈心妍,只是朋友之间的关系。 “你最近一次见樊刚是什么时候?” “一个多月前。他来看我,不过那天他奇奇怪怪的,他和我提了一个要求。”陈心妍回想起。 “什么要求?” “那天他到我家里,给我买了很多东西,不过我看得出他一脸心事重重,我就问他怎么了。” “他说:‘心妍,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樊刚和我说,如果有一天。他的老婆郑慧来找我,让我能不能告诉郑慧,我和樊刚是情人的关系。” “这么奇怪的要求,你有问他是为什么吗?” “我没问。” 陈心妍摇摇头,“他要求我帮忙,能做的我都会做,不问为什么。我了解他的为人,他想说的自然会说。” “这样,我明白了。” 鲍余点头,“那郑慧后来有找过你吗?” “没有。” 鲍余心想,这样说来,樊刚是故意用陈心妍的关系,逼郑慧和他离婚。 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好奇怪啊! 哪有人假装偷情找小三离婚的,就这么想离婚吗? “能不能请你再回忆下,最后一次你和樊刚见面的细节呢?这对我很重要。”鲍余再次问道。 陈心妍想起了一件事,“那天我看他嘴唇惨白,气色不是很好,他让我给他倒了杯温水,然后我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瓶药片,吃了两片药。” “药?!” 鲍余追问:“你有问他怎么了吗?或者是什么药?” “没有。” 陈心妍叹了口气,“樊刚这个人做什么事都藏着,他不想你知道的,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聊了很久,到了下午4点半,陈心妍下楼接儿子放学。 她非常开心地在幼儿园门口拥抱儿子,儿子是混血儿,长得非常漂亮。 之后,因为陈心妍给儿子报读了早教课,要赶去上课,他们和鲍余告别。 望着母子离去的背影。 鲍余心想,她曾经是个骄傲的舞者,为了孩子,宁愿做个单亲妈妈,宁愿放弃舞蹈事业,做个兼职老师。 在大寒天为儿子洗衣服做饭,全部的重心都围绕着这个孩子转。 女人可以为了孩子放下一切,真是伟大。 …… …… 祝君富在别墅内继续寻找证据,他发现自己的推论中,存在一个错误。 凶手如果要潜入别墅的露台,他需要先爬十几米高的梧桐树。 然后从树上抛一个钩子之类的东西到露台上。 树的高度高于别墅,也就是说,其实从树进入别墅是有一定困难的。 而且祝君富并没有在露台上找到类似钩子等痕迹。 但是他在树上找到了被钩子刮过的痕迹。 综合推断来说,凶手不是通过梧桐树进入别墅的露台的。 但凶手是通过在露台,勾到树,而离开案发现场的。 这还不是最费解的。 最费解的是,凶手是怎么快速,并且毫无伤口地杀死樊刚的? 这是最让祝君富想不通的事情。 案件看似找到了突破口,可却又像回到了原点。 祝君富这几天都没怎么睡。 白天查案,晚上回派出所里,到拘留室,拉开铁门,陪灵月桂在里面待着。 在没有实质证据前,灵月桂依然是最大嫌疑人。 “你一个警察这么陪我在拘留室里待着不太好吧。”灵月桂说。 祝君富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罐鲜炖燕窝,“刚买的,听说能美容,你快点吃了补补。” 灵月桂叹了口气:“好像什么都是注定好的一样,原先我以为我能够跳舞了,能够追求梦想了,还能够和星辰歌舞团一起去全国演出,现在倒好,出了这事,我能不能出去都不知道……” “你不要乱说,你一定会没事的!” 灵月桂看着祝君富,“我相信你。” 她忽然伸手去摸祝君富的脸,摸他的白发,“这几个月,你真的憔悴了好多。” 祝君富站起身,他不便逗留太久,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尽快找到真凶。 () 第392章 【四十六】凶手浮现 仁康医院是一家高级私人医院,诊费高昂,服务的病人大多为富人。 神经内科的办公室内。 刘医生从档案资料里,找出樊刚的病历递给鲍余。 鲍余将病历打开,上头写着的是英文,ALS。 “渐冻症。” 刘医生说,“樊刚被诊断出患有渐冻症。” 这个病鲍余听说过,得病的人神经元受到损伤,肌肉萎缩,四肢慢慢僵硬退化。 “这算是绝症吗?”鲍余问。 “不好说,得病之后,患者可存活3至5年,也有的能撑很久。这病是没药治的,主要是看患者的心态和身体情况,只能说,越坚强,活得越久。” “樊刚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得病的?” “两个多月前,当时他感觉手脚无力,就来医院检查,被诊断出患上ALS。他很绝望,心态也崩溃了。” 刘医生回忆起当时的情况,“我安慰过他,同时我也很积极地帮他联络国外的医院,让他去国外接受治疗。” “他打算去吗?” “我感觉不是。” 刘医生说,“我记得他和我问得最多的,就是这一二年之内的情况,比如是不是会瘫痪,生活能不能自理之类的。” “我其实已经很规避这些问题,劝他要积极乐观治疗,不过他对治疗的事情不太感兴趣。” “那您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就是前几天。他来拿药,和我开了三个月的药,说他的歌舞团要全国巡演。” 说到这里,刘医生叹了口气,“没想到走得这么突然啊。” 鲍余看着手中用英文写得满满的病历,看着病历上樊刚的照片,陷入沉默。 …… …… 建华小区内。 郑慧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戴着塑料手套和漂亮的雨靴,在小区楼下洗车。 她正在洗那辆蓝色的玛莎拉蒂轿车,这是樊刚和她的车。 当初买这车,主要是她喜欢,郑慧说这是她的dreamcar。 “需要帮忙吗?”一个男子的声音。 郑慧抬起头,看见旁边站着一个留着小分头的白发男子,祝君富。 “你有什么事吗?” “想再和你了解一下樊刚先生的情况。” “之前那个头有点秃的警察不是已经问过了吗,怎么,你也要请我喝咖啡?”郑慧一面认真地擦车,一面说。 “没事,你洗车吧,我陪着你。” 祝君富在轿车边走着,“这车可真是漂亮,啧啧啧,要一百来万吧。就用清水洗吗?不去洗车店做个美容吗?” “哎呦。” 祝君富突然捂着肚子,一脸痛苦,“能借用你家厕所一下吗?” 烦死了。 郑慧把抹布丢到桶里,朝楼上走。 到了家,她打开灯,脱了手套,往沙发上一坐。 而后拿起桌面的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上火。 祝君富去了洗手间,5分钟后从洗手间出来,擦了擦手,和郑惹道谢。 他见郑慧又点了支烟,问:“你是最近才开始抽烟的吗?” “什么意思?” “我看你拿烟的姿势不是很熟练,一看就是新手。”祝君富解释。 “觉得烦吧。”郑慧抽了口,吐出长长的烟。 祝君富没有坐下,他慢慢环视这所屋子,二室一厅,70平。 柜子里有几个奖杯,2002年淡江学校物理大赛一等奖、2003年云城市物理竞赛二等奖。 还有一个是代表北省参加全国物理大赛的奖杯,获奖人的名字是“郑慧”。 “真没想到,你还是个学霸啊!”祝君富赞叹。 “十几年前的事了,现在那些知识早还给老师,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是云城的,为什么会选择到福州生活,还一住就住了十几年?” 郑慧又抽了口烟,吐出烟雾,“还不是因为樊刚吗。” …… 他们俩从高中起就认识了,说起来,彼此都算是初恋。 他们曾发誓要在一起一生一世。 樊刚毕业就去了福州,两人异地恋了几年。 樊刚和郑慧求婚,郑慧毅然放弃了云城的一切,到福州和樊刚在一起。 她支持樊刚的事业,选择在背后做他的后盾。 祝君富一面听着,一面移动着脚步,来到了里头的两个房间。 一间是工作室,里面摆着的都是歌舞团的资料。 另一间是卧室,很温馨。 “咦,你们……没有孩子吗?” 郑慧摇摇头。 这也是最让她难过的事,她和樊刚始终怀不上孩子。 “你和樊刚先生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有10年了。”她回答。 一直到2017年,他们买了别墅才搬走。 没想到,现在她一个人又搬回来。 其实房子再大再漂亮都是没用的,感情变了,一切都是孤独的。 “你恨你的丈夫吗?他变心了。” 祝君富在沙发上坐下,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很直接。 他观察郑慧的脸,观察她应对问题时候的神色和反应。 “是失望。” 说着,眼泪就从郑慧的眼角划落,“有一种心死般的感觉。” “你不想和他离婚是吧?” 郑慧愣了很久,没有回答。 接着她坐起来,又夹了支烟在嘴里,第三支了。 她重重抽了口,瘦弱的手在颤抖着。 她很瘦,个头也小。 窗外射入的光,将她的面庞照得半明半暗。 她说:“都没用了,说什么也回不去了。” 问到这里,也差不多结束了。 祝君富起身告辞,“谢谢您的配合,请您一定要保重好身体,我们会尽全力抓住凶手。” 郑慧蓦然抬起头,认真且期望地说:“我相信警察,一定会抓到凶手的。对吧?” …… …… 接着,祝君富去了灵月桂家。 整理了一些衣服,和日常用具装了几个袋子,准备带去给她在拘留室换。 鲍余的车在楼下等着。 他看到旁边有个摊子在卖炸得酥酥的油饼,就跑下车去买了几个。 “真香啊!” 回过头,不好,有个英姿飒爽的女交警,已经到了他的车前面抄牌了。 这里不让停车。 哎,鲍余叹了口气,认了呗,警察也没有特权的。 此时,祝君富拎着大包小包从楼上下来。 “200!这罚款的钱可得你出啊,还不是因为你。”鲍余把罚单塞进祝君富的口袋。 “行行行,你后车门打开,东西很重啊。” 鲍余本想拉开后车门,因为后排堆了一大堆文件,资料,还有鲍余的外套什么的,不适合放东西。 鲍余按了下钥匙,“哒”的一声,车的后车厢开了。 鲍余打开后车厢,里头空空的。 他从祝君富手里拿过一袋东西就放进去,说:“我这车的后车厢可大了。” 就是这么“哒”的一声。 祝君富看着空空大大的后车厢,突然间恍然大悟! 他坐上车,对鲍余说:“走,我们去半山别墅!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到了别墅,祝君富让鲍余把车倒进了车库。 接着,他走下车,打开了车库与别墅相连的“暗门”。 “就是这样!”他说,“凶手就是这样进入屋内的。” “这样是哪样?”鲍余丈二摸不着头。 “其实,当时在那辆玛莎拉蒂车上的,不单单只有灵月桂和樊刚,还藏着凶手,凶手也在车上。” “什么?!凶手怎么可能也在车上?”鲍余瞪大了眼睛。 “凶手一直都是躲在车的后车厢里的!” “后车厢?!” “对,凶手一早就躲在了玛莎拉蒂的后车厢里,然后等樊刚和灵月桂到了别墅之后,凶手再从后车厢里出来。” “然后打开‘暗门”,进入屋内,杀了樊刚,纵火。” “接着,凶手从三楼的露台,用钩子和绳子勾到树上,爬树逃走,这就是凶手全部的行凶轨迹。” 鲍余听完,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所有的监控都拍不到凶手。 凶手巧妙地利用了车库和树,把自己包装成一个“隐形人”。 “那这个凶手可真的是太细思极恐了。” “我们再去看看监控。” 祝君富和鲍余去了监控室。 这次,他们调取了案发前几日的监控。 有一个人,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 第393章 【四十六】杀得了 在案发前三日,有个人曾经到过别墅。 凶手的“关键词”,已经在鲍余和祝君富二人的脑海中形成—— 凶手需要有玛莎拉蒂的车钥匙,能藏进后车厢。 需要有“暗门”的钥匙,能够从“暗门”走进别墅。 同时凶手的体格较为灵敏,能够在树上完成“跑酷”。 此时在监控画面中出现的人——满足了所有的条件。 在案发前三日。 这个人到过别墅,待了足足有4个多小时。 这个人,就是凶手! …… …… 郑慧开着蓝色的玛莎拉蒂轿车,来到了案发别墅。 是物业约她来的,谈一谈,关于别墅火灾后重建的事情。 其实她并没有太多想法,没了就是没了,就算再建起来,也不是她原来的那个家。 车到了别墅门口停下,废墟的门前,站着一个白头发的男人。 郑慧的心一沉。 她深吸了口气,走下车,“祝警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刚好路过。” 祝君富笑说,他撇头看了眼车,“车又洗过了?可真干净。” “是的,没什么事,我就去物业办公室那边了。”郑慧打算离去。 “你可以带我去楼上看看吗?”祝君富突然问。 “都烧成这样了,有什么可看的,该调查的,你们都已经调查了吧。而且我还有事呢,就不奉陪了。” “案发当天晚上,你在做什么?”祝君富突然发句。 郑慧握在车门上的手停下了。 她低着头,镇定情绪。 而后回答道:“在家睡觉,那时候都凌晨4点了,我不睡觉能干嘛?!” “也对。” 祝君富点头,又问:“那案发的那天下午,你在哪里?” “我……就在建华小区的家里待着。”她迟疑后回答。 “有谁可以证明吗?” “我一个人住。” “郑慧女士,请你跟我到别墅里去,我告诉你谁是凶手。” 祝君富说完,朝着废墟内走了进去。 郑慧跟着走在后头。 祝君富没从正门走,他来到车库外,说:“我们从车库进入别墅吧,这里好像有个‘暗门’。” 他看着郑慧。 郑慧快速地避开他的视线,用手捂着鼻子,“走吧,这里灰尘很大。” “我们已经查到凶手了,凶手当时就藏在你老公车的后车厢里,然后从后车厢跳出来。” “进入别墅行凶的,凶手就是从这个‘暗门’进入的。” 祝君富拉开虚掩着的“暗门”,进入别墅。 郑慧也跟着进入别墅。 他们顺着楼梯,走上二楼,樊刚的房间。 “凶手当时就是在这个房间内,将樊刚快速、是非常快速地杀死,然后扔在床上。” “紧接着,凶手站在门边,她在等,等一个人。” 郑慧继续听着,没有说话。 “凶手没有想到,樊刚会带一个女人回来,这个女人就是灵月桂。我猜当时凶手就站在门边,站在这个位置等。” 祝君富站在门后,模拟凶手当时所在的位置。 郑慧的手在口袋里紧紧捏着,她开始紧张。 “凶手在等,等灵月桂醒来,下楼走到这里,走到门边的时候,凶手打开樊刚的手机,播放了一段语音,让灵月桂误以为樊刚正在讲电话,误以为樊刚还活着。” “我猜,凶手是给灵月桂做一道选择题,如果灵月桂识趣,如果她与樊刚没有暖昧关系,就会自己下楼离开,那她就没事。” “反之,如果灵月桂要是与樊刚有染,她拉开门把手,要走进这房间,那么凶手就会迫于无奈立刻杀了她。你说对吧?” 祝君富说完,看着郑慧。 “我怎么会知道凶手怎么想?”郑慧故作镇定地回答。 “幸好,灵月桂走了,接着,凶手就实施了最后的计划,她将樊刚的尸体一丝不挂地放在床上,然后从床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酒精,酒精是三天前就放在这里的。” “凶手把酒精淋在樊刚的尸体上,点了一支烟,一把火烧了。是吧?”祝君富又看着郑慧。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我怎么会知道?!喂,我很忙的。” “请和我到三楼,很快我就说完了。”祝君富一笑。 他从二楼走上三楼。 郑慧在后头跟着,他们来到露台,看着外头一棵棵的梧桐树。 “最后凶手用事先藏在这里的钩子勾到树上,抓住绳子,用力一荡,爬上树,离开了案发现场。“ “真厉害。” 郑慧看着眼前的一棵棵高高的梧桐树,树叶沙沙作响。 “这个计划你想了很久吧?”祝君富在此时挑明了真相。 “我?”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手有点颤抖地点上。 其实从在第一次见鲍余,她不停搅动咖啡。 第二次见祝君富,她不停抽烟,这些细微的动作,都是在掩饰郑慧内心的慌张。 “就是你杀了樊刚。” 她呼出烟圈,一笑,“你刚才的推论很精彩,可是你有什么证据吗?” “你的车虽然洗得很干净,但还是有办法从后车厢提取到你的DNA的,比如头发、唾液之类,毕竟你躲在后车厢那么久时间,这些证据不是很好洗掉。” 完了。 郑慧想起来,祝君富上次去她家的时候,说肚子疼,实际上祝君富是在洗手间提取了郑慧的毛发DNA。 她辩解,“就算证明我在后车厢躺过又能证明什么?我喜欢躺在后车厢,这是我的特殊爱好,不行吗?” “可以,没有人说不可以。可是你能够解释,为什么你和樊刚已经闹离婚了,你却会在案发前三日,出现在这个别墅吗?当时你还背着一个包,包里面是什么呢?” “喂!你不要冤枉人好吗?我来这里有什么问题,我们在闹离婚,我过来收拾东西带走有什么问题?” “郑慧女士!” 祝君富严肃地说,“我希望你知道,我们只要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查你的不在场证明,查建华小区附近的监控摄像头,查车的行车轨迹,就一定能找到你在案发当日究竟做了什么,干了什么。” “你是逃不掉的,请和我配合,坦白一切,自首吧。” “太荒唐了!” 郑慧提高声线,“你口口声声说我杀了樊刚,你解释一下,我一个80几斤的女人,怎么杀的他,他又没喝醉,他可是150斤的人!我杀得了他吗?!” “杀得了,因为你学过物理。” () 第394章 【四十六】尾声 郑慧嘴张着,停止了发言。 露台的风吹来,如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感觉心中的寒意越来越大。 祝君富说:“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究竟是怎么做到让樊刚快速死亡的呢?” “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凶手在之前,就更改了热水器的电路,在热水器的里面,装了一个导电装置。” “等樊刚进入浴室,开始洗澡的时候,凶手就远程操控打开了电路装置,所以樊刚是在浴室里被电死的。” “而你学过物理,几天前你在这个别墅待了整整4个小时,你就是在那时,改变了热水器的电路装置。我说得对吗?郑慧女士。” 这一下,郑慧彻底崩溃了 她身子一瘫,坐在了露台的椅子上。 她喃喃自语:“他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和我离婚,为什么要有别的女人,我们发过誓要一生一世的,我真的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婚姻中的背叛。” 说到这里,郑慧泣不成声。 长期以来的压抑、愤怒,统统释放了出来,“我不能原谅他!不能!” “可能樊刚做的一切都是骗你的,目的是想让你离开他。” “什么?你说什么?”郑慧泪流满面地抬起头。 “你应该不知道,樊刚得了渐冻症,这个病没有药治,情况只会越来越差,樊刚知道你一定会照顾他,不离开他,可他不想要你这样,不想要你难受。” “我猜,樊刚是不打算活了,他可能会在全国巡演的时候,自杀都说不定,他希望在死前,你能恨他,忘记他。” 郑慧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祝君富继续说:“樊刚在外头根本就没有人,他和陈心妍只不过是朋友,他是利用陈心妍来让你绝望,让你离开他。” “你们相爱了十几年,他很了解你,你受不了背叛,所以他用背叛作为借口,换来和你的离婚。” 听到这里,郑慧揪着头发,抱着头。 一字一句,那些不敢相信的事实,全都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还有,我猜他是很爱你的,他用背叛来离婚,你将获得大部分财产。” “为了财产,他甘心得罪叶勇,赖着不给那笔近600万的钱,就是想让你能分到更多的钱,而这,就是真相。” 为什么? 为什么真相是这样的? 郑慧头痛欲裂,她崩溃了,为什么樊刚是这样的。 他们太过相爱,太过了解,樊刚用离婚刺激郑慧,他知道郑慧所有在意的点。 但樊刚的举动确实激怒了郑慧。 郑慧痛恨背叛,她愤怒,绝望,十几年的爱,爱到尽头是恨。 她杀死了樊刚,用一场火灾,烧得干干净净。 “我说完了。” 祝君富将纸巾递给郑慧,“你平静一会儿,然后和我去自首吧。这本来就是一出悲剧,不要让它再继续错下去了。” 随着郑慧的自首,月桂的嫌疑被彻底排除。 她从看守所里出来了。 鲍余和祝君富一道去接的,鲍余开车。 灵月桂和祝君富人坐在车后,这两人好像又变得没话说了。 这几个月,他们不联络,正是因为李圆圆的死。 祝君富耿耿于怀,灵月桂也忘不了那一幕。 他们才选择的不联络。 碰上了这样的案件,祝君富确实把自己逼了一回。 现在案件结束了,他们似乎又陷入了沉默。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鲍余心想。 眼瞅着车快要开到灵月桂家了,他准备推上一把。 鲍余把车刹停,然后跑下车去打电话了,还在祝君富那边车窗的玻璃上敲了敲,意思是你就别磨叽了,赶快抓紧时间。 灵月桂看着窗外,正在想心事。 祝君富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星辰歌舞团是待不下去了,我可能又失业了,重新去找工作呗。”她回答。 “灵月桂。” 祝君富缓缓拉过她的手。 灵月桂看着祝君富。 祝君富说:“如果不是碰上这个案件,我不会这么明白,两个人之间,有任何问题都要说出来,不要猜,要一起面对,一起解决。” “如果不是碰上这个案件,我不会知道,原来我最在乎的人,一直都是你,只有你。” 他将灵月桂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吧?” 灵月桂一边听着,一边皱着眉,表情很严肃。 严肃了一会儿,她装不下去了,忍不住笑了,“祝君富,你认真的吗?” 祝君富用力地点头。 正在这时,后头鸣起了警笛声,一辆摩托车停在了鲍余车前。 摩托车上,是个帅气的长腿女交通警。 她摘下墨镜对鲍余说道:“你知道这里是不能停车的吧?” 哎,又要罚200。 鲍余忙道歉,“不好意思啊,给个面子,下次我不敢了。” 女警回答得很干脆,“对不起,不行。” 抄了牌就走了,鲍余把这个罚单按在玻璃上? 他看着后座甜蜜蜜的二人,嚷道:“这狗粮吃得气死我了,我不管,这罚单的钱要你们出!” 其实在案发当日,樊刚是知道郑慧躲在车后面的。 他走到星辰歌舞团的停车场,看到郑慧钻进了后车厢。 她到底想干嘛呢? 樊刚想,郑慧应该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偷情”的证据吧。 他开着车,郑慧蜷缩着在后车厢里。 车内,他们沉默无声。 车外,是繁华喧闹的都市。 既然如此,那我就帮她一把。樊刚暗暗想。 他知道歌舞团的演员在KTV唱歌,他就去了KTV,接走了灵月桂回家。 他扶着灵月桂上床,这场戏他特意想做给郑慧看,让郑慧死心。 这样也好,由于自己“出轨”而造成的离婚,郑慧在分财产的时候,会得到大部分。 同时为了避免灵月桂难堪,樊刚也想好了善后的方法。 他将车钥匙放在灵月桂的口袋里,这样一会儿他和郑慧吵起来,就让灵月桂先走。 他都想好了。 他呼了口气,从三楼下来,到了二楼的卧室。 他有个习惯,是洁癖,就是回家一定要洗澡。 这个习惯郑慧知道。 他脱了衣服,站在花酒前,手有些颤抖,无力,该死的渐冻症,是没药救了。 郑慧才33岁,她离开我,才能有未来。 樊刚想着,打开热水。 水流带着电击,让一切无声无息。 () 第395章 【四十七】“藏头诗” 秦百川正在屋子里收拾东西。 他叼着雪茄,用手打开了一个密码箱,里头放着五十万美金。 纸币只有在逃命的时候最好用。 秦百川将一叠叠的钱,放进棕色的牛皮旅行袋。 雪茄头的烟灰掉在手上,用手一擦,还有黑色污迹。 这就像他的人生,43岁? 富贵快线总指挥,不过72小时后,他会成为一名逃犯。 是DAN打电话通知他逃的,DAN是他的上家。 他得到消息,廉政公署已经正式开始调查富贵快线地铁的贪污案,涉及贪污金额高达500亿。 DAN在电话里说,“72小时后,我安排了一条船,送你去里约热内卢。” 里约热内卢? 耶稣的上帝之手雕像,那里,还是世界的犯罪天堂。 “看来我这后半生。注定是要呆在里约热内卢了,不过怎么的也比在监狱里强。” 秦百川想着,继续抽着雪茄。 一千元一根的雪茄。 他已经抽不惯一百元一包的软中华了,自从他选择和DAN合作的那刻起,每个月固定会收到一打上好的古巴雪茄。 也不知道雪茄里是不是放了东西,这味道怎么这么让人忘不了。 秦百川想着,此时电话响了,他没看号码,接起了电话。 “说。” “先生,要投资股票吗?”是个女子的声音。 操,又是骗子,它是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秦百川将电话放在耳朵上,两只手在忙活着整理,没空按掉电话,且听她说一会儿吧,反正他也无聊。 “先生,你有在听吗?”女子压低了声线。 “说。” “72小时后,我推荐你买一只股票,有多少钱都买进去,事先不要告诉任何人,5.05,记得,是5.05,买入350001,富贵快线。” 富贵快线? 秦百川哼地笑了声,DAN果然到了最后一刻都想要赚钱。 72小时候后,富贵快线这支股票,会随着秦百川的受贿案而一路狂跌。 所以DAN一定是找了外线机构,骗散户全仓冲到这支股票里,借此让庄家全面出逃。 “先生,你有在听吗?”女子又问了一遍。 “我他妈有钱也不买富贵快线。” 这是秦百川的心声。 他这一辈子和富贵快线地铁绑在了一起,20岁到富贵快线,从一个司机干到采购部经理。 最后,坐上了富贵快线总指挥官的位置。 而72小时后,他又将一无所有,铺天盖地的新闻都是贪污,通缉,和他的照片联系在一起。 如果能够重新选择一次,我还会这么做吗? 秦百川在心里问自己,可自己也得不到答案。 这几年,他过得太风光了,或者人生就是一场梦。 “先生。” “我他妈不买。” 女子继续将声线压低,急促地说,“72小时后,我推荐你买一只股票,有多少钱都买进去,事先不要告诉任何人,5.05,记得,是5.05,买入350001,富贵快线。”她又重复了一遍。 “你有完没完!” 秦百川正欲发火,那头的电话传来嘟嘟嘟的断线音。 秦百川将电话一丢,整个身子陷在沙发上。 他现在脑子很乱,他都可以看到他的后半生,在里约热内卢和一群黑鬼,要不就是蹲在监狱,和一群贪污犯。 这他妈就是他的人生,没有第三个选择了。 他需要一根雪茄提提神。 他闻着雪茄上的特殊香味,估计也抽不了几根了,他想着,用都彭的打火机将雪茄点燃。 等等! 有什么地方不对。 秦百川忽然想起了,刚才那通陌生的电话,这个电话有什么地方不对。 350001不是富贵快线的股票代码,他太熟悉富贵快线这支股票了。 现在的市场价格是25块左右,不可能是女子说的5.05。 这个女的说的每一话都不对。 她刚才说,“72小时后,我推荐你买一只股票,有多少钱都买进去,事先不要告诉任何人,5.05,记得,是5.05,买入350001,富贵快线。” 这句话女子整整重复了两遍,这其实有什么意思吗? 秦百川掏出纸笔将这句话写下,看了大约几分钟后,他发现,这句话是一首藏头诗。 如果只选取每句话的开头,连在一起就是——72小时后,我.有.事.5.05. 5.05? SOS? 难道电话里的女的是想告诉他,72小时后她会有事,救命? 好像是这么回事,那她现在在哪呢? 350001应该是一个地区编号,水部街道? 她被关在水部街道?! 秦百川将谜面解开。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拿起电话报警,可刚拨通了110这三个数字后,他愣了一会儿。 廉政公署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他了,如果他报案,真的去了警局做口供笔录,他可就真的出不来了。 算了。 秦百川将电话一丢。 我都自身难保,你死不死的与我何干。 他站起身,从衣柜里取出新买的巴宝莉衬衫,系上马克华菲的皮带,在镜子前将自己打扮好。 至少现在他还是富贵快线的总指挥,今天还是,他还是要去上班的。 这最后一日,老子还没完呢。 他对着镜子咧嘴一笑。 …… …… 秦百川的办公室,一百平米,这是风水师帮他选的最好的位置。 办公室内有一个高尔夫球跑道,和一根香槟金的球杆。 他喜欢打高尔夫球,后头的陈列柜里摆着,都是打球赢来的奖杯,每场比赛奖金10万到30万不等。 其实,秦百川相信他的球技是真的很好,而这些奖他实至名归。 他握着球杆推动小球,一杆进洞。 助理小冉端来了一杯黑咖啡,放在茶几上,小冉问,“秦总,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什么事,你出去吧。” 他看着小冉的背影。 二十来岁的青春女孩,大好年华。 忽然,他又想起了刚刚的那通电话,那个求救的女子听声音也才二十来岁,她的人生不应该就这样完了。 “小冉。”秦百川叫了一句。 “什么事?” “我听说你的男朋友玩电脑很厉害?” “嗯?”小冉疑惑地点点头。 秦百川拿出手机,“我刚才收到一个电话,你可以帮我查出这电话号码,是从什么地方拨打来的吗?” “你把号码给我,我让他试试。” 小冉抄下了电话,带上门而去。 秦百川坐在沙发上,端起了这杯黑咖啡。 怎么了,我这还是要当良好市民?正义使者? 他的心里发出了这样的嘲讽声。 而后哼了一声,我自己都一团糟了,还有功夫去管这闲事。 () 第396章 【四十七】炸船 没过多久。 小冉再次推门进来。 她说,“查到了,这个电话是来自水部街道的嘉盛小区。” 秦百川愣了一下。 他看看手上的腕表,距离他去里约热内卢还有66小时。 数字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他意识到自己的后半生想要做一个很6的人,是不太可能了。 但至少现在还是吧! 秦百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冥冥中就是有某种力量驱使着他。 他套上一件外套,换上球鞋,离开了办公室。 …… …… 嘉盛小区。是一栋旧七层楼的居民公寓。 秦百川抬头看了一眼小区的每个阳台。 大部分的阳台上湿哒哒的晒着衣物,被褥。 还有老人在阳台上溜着笼中雀鸟。 这些都不是他要找的。 秦百川在五层楼的一户阳台前停住了视线,这户的阳台上空无一物,铁门和窗户锁得很紧。 应该就被关在这里。 他问小区的保安,“五楼最近是不是搬来了一户租户?” “对,一伙年轻人,好像在上面开了个公司,搬来的那天带了很多电脑。”保安答。 一道谜被解开了,秦百川有些自负且得意。 他正准备上去,忽然脚步迟疑了一下,“我要上去干嘛?上头有几个人都不知道,我怎么救人?赤手空拳?” 别说上头有一伙人,就算只有一个,秦百川都没有足够的把握干掉他。 也就在此时,他收到了DAN的电话。 “情况有变,你现在立刻去码头,船我已经安排好了。” “现在?” 秦百川握着电话,又看了看五楼空荡的阳台。 “马上,廉政公署明天就会申请抓捕你,快!” “知道了。” 秦百川按掉了电话,他的左脚朝前一迈,想要踏进嘉盛小区,可手一捏,拳一攥。 算了! 他转身,挥手招了一辆TAXI,“去码头”,他对TAXI司机说。 …… …… 车抵达码头后,秦百川按照DAN的指示,找到了一艘编号1874的红色渔船。 此时已过黄昏,海水退潮拍打过岩石,惊涛一秒,而后又无声息。 空中飞过海鸥,路灯亮起。 在这灯火阑珊中,他回头看了一眼这座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可能再也看不到了吧。 他走下岸,一脚踩上了渔船。船夫把烟一丢,发动马达。 秦百川掏出手机,这个东西现在没用了,留下只会让廉政公署发现他的踪迹。 从这艘小船驶出公海,会上一艘更大的船,再转车,再转船。 十几日的颠沛流离之后,他就会到里约热内卢。 秦百川觉得这挺可笑的。 以前看足球的时候喜欢巴西队,每次买都赢。 终于,他的后半生除了烟,酒,就剩下足球了,这不也是他想要的晚年生活么? 正当他打算将手机丢了之际,忽然那个电话号码又响了,还是刚才陌生女子的来电。 秦百川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难按捺一阵激动。 “先生,要买股票吗?”女子的声音低沉且急促。 “你现在是不是有危险?“ 迟疑片刻,女子带着微微颤音,“是的,先生,我推荐你买富贵快线这支股票。” 女子使用了前缀的暗语,这句话中只有一个讯息,“是的”,她有危险。 “你是不是住在嘉盛小区的五楼?” 秦百川呼了一口雪茄,而后丢在船夹板上,用球鞋踩灭。 他看着脚下这双圆头球鞋。 与他的穿着格格不入,也就像他想要做的事一样,与他的处境格格不入。 “是……” 女子显得很激动,她续而说,“5.05(sos),你会买吗?” “屋子里一共几人?” “七……七天后你会赚到一倍,不是十倍的收益。” 女子的说词。是在临时想出的,她再说下去,可能就会引起身边人的注意。 秦百川将她的话打断,“你听着,三个小时之后再打个电话给我,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随后,他挂了电话。 在船即将驶离海岸的一刻,秦百川猛的跳下了船,朝岸边跑去。 忽然。 “砰”的一声,在夜色中火光四溅,那艘小船爆炸了。 操! 秦百川惊魂未定,如果刚才他没有跳下船,那现在他应该早就没命了! 船怎么会爆炸? 是DAN! DAN根本就没有想过送我去什么里约热内卢,他想将我炸死在这艘船上,制造成畏罪潜逃的假象。 毕竟。只有死人才是最能保守秘密的。 跑! 先离开这里,不然一会儿警查来了,他就跑不掉了。 这样的处境,是秦百川没有预计到的。 现在,他的人生直接成为了一名亡命之徒,没有人可以帮他。 而他只剩下了两条路,逃和被抓。 在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中,秦百川一面朝远处奔跑,一面迅速规划着他的计划。 长久以来,秦百川位处高职,每天处理着各式公事私事上的紧急事件,让秦百川养成了一种本能习惯,越是危险,他的思绪就会更清晰。 他写了一封信,埋在了一间小卖部外的树下。 而后他进入小卖部,和店老板聊了几句,记住了店内的电话。 随后他打了一个电话给DAN。 “你想杀我?”秦百川问。 “怎么可能!兄弟,你在哪?”DAN没想到秦百川还活着。 “3小时后给我准备条船,我要离开这里。如果我没有安全到达里约热内卢,就会有一份举报信送到廉政公署,所有涉外资金的账户和密码,我都写在信上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杂乱的碎物声,显然DAN是一脚踢掉了什么东西。 他极力克制着不断涌上的怒气,“好,按你说的做。” 而就在秦百川挂了这通电话的后一秒钟,那位陌生女子的电话又响起来了。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三小时。 我该怎么做? 秦百川盯着手机里的那个电话号码,接还是不接? 救还是不救? 我现在已经自身难保了,就不要理这摊破事了。 可人总是奇怪的动物。 总会有那么一秒钟,你会忘记了自身处境。 而去做一件义无反顾的事,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人之初。 “先生。要买股票吗?” “买。” “好的,谢谢。”女子正在组织着说词。 “一会儿会有警察来救你。” 秦百川决定打一个匿名电话,其实他早该这么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慌乱地说,“仅……仅限您本人购买哦,差不多明天开盘,被压低到4个点的时候,收到我们的提示短信,买,你就买。“ 女子显然是在陈述另一件事。 她还是选择了藏头诗的密码,意思是……仅差被收买,井查被收买? 原来是这样。 DAN果然能够只手遮天,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他做不了的事。 而在这个时候,秦百川觉得他要和这件事较上了劲。 今天这个女人,他一定要救,没他妈的为什么。 或者这也是他第一次想要反抗DAN,第一次他想要赢DAN。 () 第397章 【四十七】救赎 “一个小时后,我会来救你。”秦百川说。 “好……”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百川耳朵上挂着电话,仰着头,看着那一片深邃的星空。 “我……我是富贵热线的理财助理,我叫小薇。” “你会没事的,小薇。” 今天如果没有小薇的这通电话,秦百川可能早已死在了刚才的那艘1874号小船上。 他也分不清,究竟是谁在救谁。 他只知道,现在他必须要完成这件事。 …… …… 秦百川决定赌上一把。 他来到嘉盛小区,上了五楼,而后按了电铃。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留着鼻涕的男子站在门后,他的样子就像是刚刚西了赌。 “谁?” “四叔叫我来的。”秦百川答。 秦百川很了解DAN手下几人的分工,而一般股票操作的事,DAN会派给四叔负责。 他看着门缝内,乌烟瘴气。 有六七台电脑前,坐着六七位女孩,在打着推销股票的电话。 而有几个男拿着链子在边上走动,这链子是用来抽人的,如果这些女孩不听话,就会被抽一下。 抽只是小事,这些男的到了夜里,指不定会对女孩们做些什么。 这就是DAN做事一贯的风格,用暴力及恐惧,让每个人对他彻底臣服。 “四叔找你来什么事?”男子的目光打量着秦百川。 “这地方不适合呆了,四叔让你们撤了。”秦百川摊开手里的牛皮旅行袋,里头是他用来逃命的五十万美金。 “把这钱分了,赶紧走,再把这些女的放了。”他说。 男子盯着钱看了一会儿,开了门,“那,请进。” 当秦百川走进屋子,环视四周的时候,他看见在一张茶桌前,坐着正在吃茶的四叔。 “秦指挥官。”四叔喝了一口茶。 坏了。 秦百川的计划失败了,没等他反应过来,后脑勺受到一阵撞击,而后他晕了过去。 …… …… 等秦百川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的手脚被绑在椅子上。 而他的面前站着DAN。 “你来这里干嘛?”DAN问。 “救人。” “你现在是个贪污犯,通缉犯,你要救谁?”DAN的口气里充满了嘲讽。 “我他妈救谁关你什么事。” “那封信(举报信)你放在哪了?” “你猜。” “码头边?还是小卖部?”DAN的手里拿着一部手机,是秦百川的,DAN用手机追查了到秦百川刚刚去过的地方。 此刻DAN将信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操。” “你以为你可以斗的过我?” DAN拿起桌面上的雪茄,“这雪茄还是我给你抽的,我说给就给,我说不给,你也别想要。” DAN掏出名贵的打火机,将那封信点燃,借着火光,他也点燃了那支雪茄。 接着DAN看了看手表,“你想知道明天报纸的头条新闻吗?半小时后嘉盛小区的屋顶,有一名男子从天台跳下,富贵快线的总指挥官秦百川畏罪自杀。” DAN很得意。 就像下了一盘围棋,他享受着将对手,一个子一个子的抽出棋盘。 就像是把对手心里的一道道防线击破,而后崩溃。 “富贵快线的故事也就此结束吧,谢谢你帮我背了500亿的黑锅。”DAN说完,正欲起身。 “现在几点了。”秦百川突然问。 “十一点十分。怎么了?想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死的?“ “你知道一分钟后会发生什么吗?”秦百川被绳子绑着,他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说说。” “会有廉政公署的人冲进来,找到我们,然后我们会被一起关进监狱,每周六都有鸡腿。” “你说什么?!”DAN瞪大了眼睛。 秦百川做事都会有两手准备。 他知道自己只身进入嘉盛小区不一定会成功,于是他在进门之前,打了个电话给廉政公署。 他只说了五个字,“我是秦百川”。 他判断,他救出小薇只需要三十分钟左右。 而如果三十分钟后,他不能离开嘉盛小区,那么廉政公署利用手机,追查到他的下落。 以及出现在嘉盛公寓,大约需要的时间是一小时。 也就是十一点十一分。 10,9,8,7,6,5,4 秦百川开始倒数,而在他数到一的一刻,外头传来了嘈杂的破门声。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赢了,这种半条烂命不怕死的感觉,是他这些年里最痛快的一次。 仿佛就像是在很远的地方,握着他那根金色的高尔夫球杆,一杆进洞。 当他被廉政公署带离这间屋子的时候,看见在角落里蜷缩着几个惊魂未定的女孩。 他突然很想知道一件事,究竟谁是小薇? “小薇?” 一个年约二十的女孩抬起了头。 她就如秦百川想的那样,正值青春年华,前程不谈富贵,但应该大好。 “我说了你会没事的。” 秦百川看着小薇,说完了最后一句。 如果没有小薇,他可能早就死在了那条1874号的船上。 而在这场紧急营救中,两人都觉得是对方救赎了自己。 …… …… “贪污了500个亿,都没死,你也算是命硬了。” 这是近日桃园监狱,每个犯人都在讨论的一件事情。 秦百川,男,43岁。 原富贵快线地铁总指挥,在就职期间挪用公款,涉案金额高达500亿,判处死刑。 由于此案牵涉人员众多,而秦百川转作污点证人,获得廉政公署特赦文件,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也就是无期徒刑。” 秦百川坐在一间三十平米的房间内,看着从铁窗外头射进的阳光。 他每天要写八小时的文件,毕竟这个富贵快线总指挥的位置他坐了六年。 这当中发生了多少事,他见过多少个人,在什么地方,就像一本很不光彩的回忆录。 秦百川想,说不定他还能成为一个作家,还是个畅销书作家。 不管用什么形式换来的,但他妈的也是个作家。 这或许就是他的余生。 正在此时。 从外头走进一人,三十四五,留着一个小分头,有点瘦,穿着的那身警服显得大了一号。 他叫刘峰,是桃园监狱的副监狱长。 “在这里每个人都是老大。”刘峰在椅子上坐下。 这所桃园监狱关押的,全都是经济犯,最低级别的都是“原“处长。 也就是说,整个监狱内关押的,都是一群高智商的经济案罪犯。 “你就打算这样写一辈子吗?” 刘峰从耳朵上摘下一根烟,丢给秦百川,就好像在喂一条狗。 而秦百川接过烟在桌面上按了按。 抽?还是不抽。 他只能抽,而他也只能接受,他现在的命运,就是一条被人使唤的狗。 “好好改过自新,争取宽大处理。” 这么官方的话,从秦百川嘴里说出。 不然他还能说什么? 要是在过去,这刘峰和这烟,他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怎么改过?想从无期徒刑转有期?” 秦百川的嘴唇动了一下,“如果可以,当然想。” “我倒有个办法。” “什么?” “我要你越狱。” () 第398章 【四十七】“越狱” 这句话,从副监狱长刘峰的口中,轻描淡写地吐出。 但在秦百川的心中,就有如一道电流,将他那颗就快妥协现实的心脏,触击了好几下。 他看着刘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DAN很快就会执行死刑了吗?” DAN是秦百川的上家,也是秦百川将DAN给供出来的。 DAN的口风很紧,自从被关进来后,将所有事情拦在自己身上。 而在这起涉案500亿的贪污案中,秦百川只是站在一个中游的位置,他的上头还有DAN。 而DAN的上头,还有更多没被公开的人。 这个世界,就像是个巨大的塔尖食物链。 你以为你已经站的很高了,而那些在云端的人。正在仰望宇宙之外。 “如果DAN什么都不说,他会带着这个秘密死去,而这个秘密就会变成永远的秘密。” “我们当然希望知道的更多,富贵快线的500亿可能只是一笔很小的数字,在它的上头还有五千亿或者更多,既然DAN什么都不肯说,那我们也只能放他出去了。” 刘峰解释了,警署以及廉政公署布下的整个计划。 他们会安排DAN和秦百川越狱出去。 秦百川需要在这段期间和DAN建立关系,从DAN的口中,得知更多的事情。 “我和DAN的关系并不是太好,是我把他供进监狱的,他应该不会再相信我。” “你可以选择在这里呆一辈子的。” 刘峰看着秦百川的眼睛。 秦百川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如果他做了,那他的余生还有可能会从这个监狱里出去。 “1小时后,我会安排你和DAN去山上干活,记得朝南边走。”刘峰起身,推门离去。 秦百川的桌前,摆着一堆他写的文件,和半支烟。 所给他考虑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他知道DAN不会信任他。 就算二人一起逃了出去,DAN也有可能会在中途变卦。 这是一件他毫无任何把握的事情,不过秦百川显得很兴奋。 他握着那半支烟,直至抽到最后一口,烫了手也没放下。 他在思考他将要做的事,生死有命,“大不了就早点死。” 他想完,用手将这支烟掐灭。 …… …… 很快,他被狱警带出去。 二十几个犯人上了一辆车,秦百川看见了DAN。 DAN显得很憔悴,行刑在即,他应该每天都没睡好。 DAN有心事,而且心事很重。 车顺着蜿蜒崎岖的山路直上,DAN看着窗外那被推土机啃食的村庄,农田,而他就将如同这尘土,归于灰,变成坟。 而这车窗外的风景,或者就是他最后看过的世界了。 “曹他妈的人生!”DAN哼了一声,将一口痰吐在了车窗的玻璃上。 约半小时后,车行驶至一处荒山前。 狱警取了些工具,犯人开始劳作。 秦百川注意到刘峰也来了,他是副监狱长,这外出劳作的事不需他负责。 刘峰穿着防弹衣,他的腰上别着一支枪,他有意无意地在观察秦百川,而后朝着山的南面使了个眼色。 意思是,剩下的事情。就看你秦百川的了。 现在DAN就站在秦百川的面前,他只有一分钟说服DAN。 这个理由必须足够充分。 “一会儿和我从南边逃走。”秦百川凑近DAN,悄声说了句。 DAN抬起头,诧异的看着秦百川。 是秦百川把他供进来的,他很恨这个人,恨到想让他死。 而现在秦百川告诉他,有一个机会可以逃。 自从被捕后DAN拒绝交代所有的事,拒绝供出他的上家? DAN只是一个棋子,而下这盘棋的人,完全控制着DAN。 DAN的妻子和他的儿子,现在应该是在国外的某个海岛上,只要DAN什么都不说,那他的家人,就会在这海岛上衣食无忧地生活着。 在DAN被抓进来的第一天,律师给他看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截小拇指,他认得出这个小拇指是谁的。 或者这他妈就是最后的机会了吧。 DAN想着,他了解秦百川,秦百川能说出这话,就证明他应该是经过精心策划的,秦百川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 眼下,DAN决定和秦百川一起逃,他知道这个成功率可能只有百分之十,不过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你总以为你就是那百分之十。 正直中午,狱警正在分发午饭? 秦百川悄悄站在南边的一棵树下看着DAN,DAN走了过去。 “逃。” 秦百川说完后就开始跑,而DAN也跟了上去。 二人跑得飞快,南面下山后是一片丛林。 树枝拍打过二人的面颊,划破,出血,不过这是一种相当亢奋的状态。 DAN仿佛看见了他的未来。 他计算着他要做的事,他在某个地方藏了一笔钱,他有一个相熟的亲戚可以安排他坐船出境。 至于在他眼前的秦百川,一会儿安全了,我就干掉他。 DAN笑了一下,继续朝前跑。 “砰”的一声枪响,子弹正中DAN的胸口,而后又传来了第二枪,第三枪,全都打在DAN的身上,当场死亡。 而这三枪正是蹲在不远处的刘峰发出的,他看着DAN应声倒下,将枪头瞄准了下一个目标,秦百川。 操! 秦百川这时候才想明白,这根本就不是一起警方策划的“越狱”,而他妈就是一起设计好的越狱。 DAN和秦百川涉嫌500亿的富贵快线贪污案,这其中牵涉到的人太多了。 虽然DAN的口风很紧,可难保他被枪决之前,会不会有什么变卦,只有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 如果安排这两人在监狱里被别的囚犯杀死,公众是不会相信的。 只有让他们去“逃狱”,而后在这过程中,将这二人当场击毙,才更有说服力。 而现在这南面的荒山中只剩下两个人。 秦百川在明,刘峰在暗。 在此命悬一刻之际,正巧DAN的尸体滚下。 秦百川一把抱住DAN,朝着山下继续翻滚,枪在二百米的射程都可以杀人。 现在秦百川必须抱着DAN的尸体,滚上二百米,用DAN的尸体保护他。 越是在危险之际,秦百川的思维就特别清晰,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距离。 10米,8米,5米,3米, 在数到1的那刻。 秦百川推开了DAN,他呼地站起了身,逃离了这片荒林。 () 第399章 【四十七】奇怪 警员陆条三,躺在开着暖气的汽车内,抽着香烟,看着手机里的喜剧电影。 情人节对于这个三十五岁的男人来说,和普通的日期一样。 没有人陪他过节,反而离青春和爱情更远了一天。 “嘶嘶”的对讲机响了起来。 话音那头传来讯息,“桃园监狱,有两疑犯越狱,一死,一人下落不明。” “真会选日子啊,情人节越狱!”陆条三发动车辆。 日子,只是为了让活着的人。更容易记住你。 陆条三驱车抵达案发现场。 翻过了警戒区,看见地上躺着DAN的尸体,脸上插着几根树枝,一枪正中眉心。 他从纸袋内取出汉堡,已经放凉很久了。 他的助理迎面走来,陆条三问:“什么情况?” “一个小时以前,这名犯人越狱,被副监狱长刘峰击毙,还有一个犯人,叫秦百川,他逃了,现在下落不明。” 陆条三开始观察着这片荒山,并一面啃着汉堡,食物能令他的思绪更加清晰。 “这场面,你还吃得下东西。”助理小声嘀咕。 “有什么比吃饭更重要的呢,事情一桩又一桩的,没有尽头。” 陆条三狼吞虎咽地吃完,把手上的油,擦在风衣上。 “他一共开了几枪?” “根据现场找到的弹头,一共开了3枪。” “这是第几枪?” “我……我不知道,要去问问。” 助理挠了挠头,“我们现在不是应该,抓捕那名在逃犯人秦百川吗?” “一大堆人在抓他,哪轮得到我们?” 陆条三看着身后,应该是他能知道的所有片区警察都来了。 这是一起恶性逃狱事件,警方出动大批警力追查秦百川。 陆条三所处的只是一小派出所,只是参与协助查案。 而眼下陆条三的注意点,一直在DAN的尸体上,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警方如果要追捕犯人,第一枪一定是对着天空开的警示枪。 而现在在DAN的尸体上找到了3枪,全都打在他的身上,有这么想让这个人死吗? 况且,一个监狱长出现在这座荒山上干嘛? 他看到刘峰正在树边抽烟,就走了过去。 “喂,想问你几个问题。” “问题?你哪个部门的?”刘峰的态度不是很友好。 “我是这片区的派出所,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一共开了三枪?” “不记得了。” “这三枪全都打在死者身上。” “他不该死吗?他越狱了。”刘峰轻蔑一笑。 而后凑近陆条三,以一种盛气凌人的态度。 他确实有底气,刘峰的小舅子,就是桃园市的警务处副处长。 “我的意思是,追捕逃犯的时候不是应该要先向天空鸣一枪,以示警告?” “哦。” 刘峰伸手取出手枪,朝天空“砰”地开了一枪。 那枪响划破山林,各片区的人纷纷转过头看着刘峰。 可过了几秒钟,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做事。 “你说的是不是这一枪??” 刘峰的枪膛上还冒着一阵飘渺的烟,而后他咧嘴一笑,“现在补上了。” 陆条三知道,这刘峰就是在挑衅他,不过眼下不是斗气的时候? 陆条三感觉,这起越狱案中,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隐情。 他需要掌握更多的证据,而打开这秘密之门的钥匙,就在另一个在逃犯秦百川的身上。 “打扰了。” 他转身告辞。 陆条三的面颊有些通红,这是一种受到羞辱后的愤怒感。 他对助理说,“去把秦百川的资料整理给我!”他打算和这事干上了。 “可以明天再做吗?” 助理应该是想着,一会儿约了女友去过情人节。 “今天就做,多晚我都等你。” 陆条三下了命令之后,上了那辆老式轿车。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最讨厌过节,也不想看别人过节。 …… …… 晚间九点,在一间高级浴场的热池内坐着四个人。 警务处副处长黄建平,刑侦处处长马家辉,“秦百川越狱”专案特别指挥倪飞,还有在门外把手的刘峰。 这是一次很私密的谈话,五百平米的高级浴场内,就只有这四个人。 “秦百川现在怎么样了?”黄建平问。 “根据我们得到的最新视频,秦百川应该是逃到了华东地铁隧道中。”专案特别指挥倪飞做出汇报。 “那你们还在等什么?” “情况很复杂,秦百川是逃进了地铁隧道中,我们桃园市一共有十七条地铁专线,而每条地铁专线由于逃生需要,设计了20条逃生通道,包括暗门。” “也就是说,整个地铁线通道就像是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一共有三百四十个通道,操作间逃生暗门一共四百个。” “地铁每天晚上十一点关闭,而在地铁轨道内车辆不能通行,只能徒步地毯式搜索,我们的人手可能不够。”倪飞说。 “秦百川是原富贵快线的总指挥,他在华东地铁集团从业二十几年,从列车长干到总指挥,这整条地铁线的每一个通道,每一个密室可以说全都印在了他的脑子里。”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地铁线,况且,在某些暗室中,有足够的水和食物,我估计他就算在里头呆上半年,都不一定要出来。” 刑侦队高级督察马家辉解释。 “那就让你们的人,停下手上所有的事,到地铁里去抓他。”黄建平幽幽地说。 “整个华东地铁每天需要运送几百万的市民,如果整条地铁线停下几天,会引起市民的恐慌和不满。” “你和我说这干嘛?刑侦队处长,专案组高级督察,是想要引咎辞职吗?” 黄建平看着他的两个手下。 这二人掌握着警队五千人的调动权。 而黄建平只需要管这两人就够了,他又说,“要不,我把保安处处长(最高级别)KY的电话给你,你们自己和他说?” 马家辉沉默了一会儿。 对倪飞说,“明天我会把手上五起命案的嫌疑人,全都算到秦百川头上,把他升级为极度恐怖分子,将案件的级别升级到最高级,地铁停运七日,给你的人足够时间去富贵快线抓他。” “那我让所有的伙计全都取消休假,三班倒地毯搜索。” “记得,抓到人后,直接毙了。” 黄建平说完,将一条热毛巾敷在了脸上。 () 第400章 【四十七】密室 走到家门口,陆条三陆续收到助理传来的几条短信—— “根据最新消息,秦百川现藏在富贵快线的地铁隧道中。” “秦百川,男,43岁,曾任职华东地铁列车长,采购部,地铁修建部组长,参与所有地铁建设及改造,原富贵快线总指挥。” “他逃到了地铁隧道里?在这个世界可能没有一个人比他更了解华东地铁了。” 陆条三心里想着,掏出钥匙,开了家门。 “你回来啦。” 沙发上坐着陆条三的妻子雅莉。 她迅速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深夜一点整。 “饭菜都在桌上,我给你热热吧。” “我吃过了。” 陆条三低头换上了拖鞋,脱去风衣,雅莉一手接了过来。 “那我放水,给你洗澡吧?” 雅莉进入浴室,而后传来哗哗水声。 陆条三的手机里,又传来了助理的讯息—— “特别专案组共调动近千人,参加此次地铁搜索。” “安保局已经在地铁内加装了1000个摄像头,并且要求地铁内全面加装照明设备。” 陆条三在沙发上坐着,掏出一支香烟点燃,陷入案件的思绪中—— 他其实并不关心能不能抓到秦百川,整件事最让他觉得蹊跷的是,为什么要有这么多人去抓秦百川。 陆条三在脑中,思索着无数的可能性,这几年他很热衷于追究每个案件的每个细节。 真真假假,变幻出千丝万缕的关联,只为得到最后一根答案的线。 “洗澡水放好了。”雅莉在浴室门外说。 “你没看到我再想事情吗?!”陆条三的思绪被雅莉打断了,他气急败坏地嚷了一句。 “对不起。”雅莉回答得很小声,好像怕再做错了什么一样。 缓了缓,陆条三说:“你去睡吧。都几点了,我一会儿睡书房。” 陆条三和雅莉虽然是夫妻关系,但是二人很久没有睡在一起了,陆条三一直都睡在书房。 雅莉想说些什么,又怕打断了丈夫。 于是脱去拖鞋,小心地踮起脚,回到卧室轻轻地带上了门。 陆条三走进浴室,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浴室里冒着热气,他擦了擦镜子,看着赤身裸体的自己。 一身囊肉,都快一百八十斤了,身上长了很多红色的斑点,是被虫子咬的。 这两年,陆条三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办案上,晚上迟了就住在派出所的宿舍里。 宿舍条件不太好,有很多虫子跳蚤,把陆条三这身上咬得到处都是,痒了就把红点抠破,流出血,血结成痂。 再抠破,痂又流出血,反复中形成疤,在身体上落下长久的印记。 陆条三压根不想回家,不想看到他的妻子雅莉。 两年前,有一天,陆条三在办公室里值班的时候,把雅莉的名字输到公安系统的电脑上。 结果,他愣住了,电脑上跳出了一条的开房记录—— 一条开房记录,五星级酒店。 登记的名字有两个,一个是雅莉,还有一个。 陆条三查了一下,那男的和雅莉以前是一所大学的。 是初恋吧? 初恋总是令人犯贱。 这件事陆条三没有和雅莉求证,说出来干吗? 多尴尬。 如果雅莉回答是,他该怎么办。 就算雅莉回答不是,他也不相信。 他相信的就是,他一直都很爱雅莉。 爱有时候也像是一座监狱,我耗死你,你休想逃出我的掌心。 于是,陆条三开始用自己的方法惩罚雅莉,对她大呼小叫,事事找茬,夜不归宿,两年内不同房,总是在查案,把自己困在一个又一个案子里。 陆条三在等雅莉反抗,等雅莉受不了。 他每天都会在公安系统的电脑上查雅莉,还有没有去开房,那个男的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可结果,是什么都没有。 “他们应该去更私密的地方了吧?例如在车上,草丛里。” 陆条三的脑袋里都是这些臆想的画面。 他有事没事就发脾气,可雅莉从不反抗。 雅莉越是没有反抗,陆条三就越觉得雅莉是于心有愧,不敢声张。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个头?” 陆条三将整个人泡在浴缸里,头缓缓沉入了热水之中。 …… …… 一日后,整条华东地铁线内,聚集了一千前线警力,两百技术后勤。 夜里十二点。 1000条监控线全线开启,加装的几千盏照明灯,将整个地铁映照的如同一座不夜城。 在这共计340条的隧道内,在这400间密室的暗门内,所有人都在华东地铁里,寻找秦百川究竟在哪里。 可是经过七日的反复搜查,整个地铁没有发现秦百川的踪影。 市民抗议声不断,保安处处长KY给黄建平打了个电话,命令华东地铁必须立刻开通运行。 “我现在给你72小时,抓不到秦百川,你这警务处副处长就别干了。”KY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黄建平正在办公室喝着威士忌,随后他的脸抽搐了一下,挂了电话。 几乎是在同时,把酒瓶敲到了专案组高级督察倪飞的头上。 “几千个人找不到一个秦百川!” 那玻璃渣在倪飞的脑袋上留下了一道口子,滴答的血迹顺着额头落下。 倪飞面上不吭气,但心中的愤怒已然达到极点,妈的,秦百川,我一定要毙了你。 那么秦百川究竟在哪里呢? 华东地铁共计有十七条专线,每条专线内设有二十个逃生隧道,共计三百四十条隧道,加上操作间和暗门四百个。 这些数据,在秦百川的脑袋里清晰的装着,如果说华东地铁就像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地下迷宫,可对于秦百川来说,他闭上眼就能找到每一条出路。 他太了解华东地铁了。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就是,在华东地铁修建与机场相连的富贵快线时,秦百川曾经秘密让人多挖了一个密室。 这个密室,不出现在任何一个地铁的地图中。 从秦百川坐上富贵快线的总指挥官开始,他就知道这个位置并不安稳。 他需要和DAN合作,涉及500亿资金调动,他必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所以他在这华东地铁的400道暗门中,多加了一个,第401个密室。 这个密室就藏在富贵快线中段的铁轨之下,没有人能找到秦百川。 在这间密室内有足够的水和食物,还有一条超安全级别的网络线。 现在秦百川正坐在密室的电脑前,这台电脑上,有这六年来他与他的上家DAN每次合作交易的信息,以及所有内幕资金的流向企业。 他需要通过网络,找到这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反正他的时间很多,秦百川咬着压缩饼干,他头顶的铁轨上,正呼呼驶过一辆富贵快线。 () 第401章 【四十七】一条三 秦百川躺在地上。 他的手里抓着一个养生保温壶,养生对于一个无期徒刑的囚犯来说,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他呼了口气,将保温壶抛了出去,一看距离,三米三。 “操!又抛远了!” 他骂了一句,这已是他今天抛的第101次了。 他一定要将这个保温壶,准确的抛出到三米这个距离,多一分,少一厘,都不行。 墙上的时钟,指向21:00,他只剩72分钟了。 此时头顶上驶过一列富贵快线的列车。 这是一间十平方米的密室,位于地铁隧道的双轨之下。 桌面有一台匿名电脑,电脑上全是通缉他的新闻。 秦百川,男,43岁,原富贵快线总指挥,挪用资金500亿,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于八日前从桃园监狱越狱。 挪用资金这件事是他干的,他承认。 可越狱这件事他是被陷害的。 富贵快线涉案挪用资金高达500亿,有很多人不想秦百川再提这件事,所以他们打算把秦百川从监狱“放”出来,再一枪崩了他。 这间密室很安全,是秦百川执政富贵快线时偷偷修建的,没人可以找到他。 而在密室之外,他的头顶上就是华东地铁的隧道,隧道内装设有摄像头和探照灯,只要他一出去,就会被发现。 换句话来说,别人进不来,他也别想出去。 “我这还不如回去坐牢呢。” 秦百川想。 今天是他呆在密室的第八天了。 由于光线昏暗,没有床,没有洗手间,整个密室内弥漫着恶臭。 那些黑色的胡子,在秦百川的脸上肆意冒着,他八天没洗澡了,而且渐渐产生了幽闭恐惧症的轻微症状。 他看了一下时间,还有65分钟,他又抓起了那个养生保温壶,抛出了今天的第102次。 那么秦百川究竟要干什么? …… …… 探员陆条三,去了秦百川的住处。 “怎么又是警察?” 秦百川的儿子秦屹,开门后显得很不耐烦。 这八天,已经有好几拨各个片区的警察进屋来找他问话了。 “我都说了,我没见过我爸,他也没打电话回来。” 陆条三进屋后观察着这间屋子,电话,手机上都装了监听器。 而且整间屋子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现场应该已经没有什么太有价值的线索了。 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围绕这间屋子,东南西北的几栋相邻的楼内都有警员监视把守。 而在楼下也停着几辆别的片区所的轿车,车上的几个同事正在吃盒饭,抽烟。 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想抓秦百川? 陆条三再次产生了疑惑。 虽然他是一个越狱通缉犯,可这次出动的警力规模算是空前的。 随后,他坐在书房的电脑前,打开一个又一个桌面软件,网站的收藏栏。 他正在想象着,秦百川每次坐在电脑前都会干什么。 网站收藏夹内都是一些秘史文案,秦百川似乎对金字塔,特洛伊,中国秦朝兵马俑等资讯特别感兴趣。 秦屹正在整理被翻乱的书,《藏地密码》《摩斯文明》…… “你爸对密码和密室这些好像特别感兴趣?”陆条三问。 “他挺喜欢看一些秘史类的书的。”秦屹将书压平整,愣愣看着有些出神。 他在想着他爸,想着秦百川常常坐在书房的沙发上看书的样子。 他才发现那些漫不经心的常常,却再也无法回来了。 秦屹很担心,他再也见不到他爸了。 陆条三的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会不会秦百川现在还在华东地铁里? 他会不会就在这个地铁中挖了一个密室。 然而很快有另一个东西引起了陆条三的注意—— 在这个电脑的左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图标,QQ游戏。 他将软件点开,密码自动保存登录,跳到了一个斗地主游戏的界面上。 “你爸喜欢玩斗地主?” “嗯,他平时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常常会玩几把。” 自从秦百川担任富贵快线总指挥后,他每天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而他喜欢一面玩网络的扑克游戏,一面思考问题。 他将思维处于放松与紧绷的并存中,这会让他的大脑运转的更加快速。他很享受这种方式。 秦百川的游戏网名叫“老猫”。 陆条三嘴角一咧,“都说猫有九条命,看来他的命真的很硬。” 陆条三也常用玩这个QQ的斗地主游戏。 比如在所里值班的时候。 他玩游戏,一来是打发时间,二来是让他可以不要去想他的妻子雅莉。 自从雅莉出轨后,陆条三由爱变恨,因恨而疯,但疯和恨的尽头又是爱。 陆条三的游戏网名是“一条三”。 三是扑克里最小的单位。 每当玩家抓到了三,就很想赶快的把它打掉,不过有时候到了最后,你的手里就是剩下一张出不掉的三。 这就是“耗”,陆条三喜欢和人耗到底。 正在此时,屏幕突然弹出了一个框格———“此账号已在别处登录”。 而后屏幕的界面被强制关闭。 “他居然上线了?” 陆条三的心砰砰跳着,他很紧张,也很兴奋,如同荒野中的猎人发现了珍稀猎物。 他在第几服务区? 51? 是51! 陆条三快速的用自己的游戏账号密码登录,来到了51服务区。 他在几百个在线的人里面寻找着“老猫”! 在看到“老猫”这个亮着的头像时,陆条三吞了吞口水,按了一下点击。 三位玩家正在51区的一个房间内打斗地主,现在这一手是“老猫”出牌。 陆条三是这个房间内的第四个人,他正在电脑前观看着这局斗地主比赛。 “快点呀,我等的花儿也谢了。” “打不打啊。” “老猫”一直没有出牌,边上的两个玩家有点不耐烦了。 而“老猫”就是秦百川。 此刻他正躲在华东地铁两条铁轨下的密室中,登录游戏。 他看见了在这个房间内意外出现的第四个人,“一条三”。 秦百川的心里有一种特殊感应,就如同猫对于细微状况的特别警觉。 他觉察到这个“一条三”可能是来找他的。 秦百川点开“一条三”的玩家资料,35岁,男,游戏级别66级,总共玩过1000局斗地主,700胜,150平局,150负。 “看来这个人也是个不充钱的老手了。” 秦百川咬了咬干裂的嘴唇,啃了八天的压缩饼干,已经让他很没味道了。 现在这件事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每次在做决定前,秦百川都会玩上一局斗地主,而现在离他的决定还有七分钟。 “你打的太好了。下局一起玩一把?” 陆条三决定先入为主,因为他不知道这个秦百川什么时候会下线。 秦百川的手里一共有三张牌,大小王,和一张红桃三。 现在是他出牌,他打了一张大王,他算到在其中一位玩家手中,还有一副炸弹。 对手很快就丢出了炸弹,还发来了一个调侃的符号。 对手判断秦百川手中剩下的是一副对子的牌,于是走了一张黑桃三,想让秦百川将这个对子给拆了。 秦百川压了一张小王,而后打出了最后一张红桃三。 他喜欢赢,这种不按常理出牌,又把人折磨崩溃的赢。 随后他在聊天窗口敲下了一句话,“Catchme,ifyoucan”。 来抓我,如果你能行。 这句话是他对陆条三说的,也是一种挑衅。 如果陆条三是个警察,就来抓他。 这是秦百川在逆境中的一种反抗,他根本就没越狱,他是被栽赃的。 现在有一群“黑警”要抓住他,还想要一枪崩了他。 “至少老子现在还活着。” 秦百川哼了一声。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救世主,只能靠他自己去找到真相,还自己一个公道。 之后,秦百川关闭游戏,电脑下线。 陆条三看着屏幕上的这句话,他的脸抽搐了一下,“那行吧!我倒要看看你藏的有多深。” 直觉告诉陆条三,秦百川就藏在地铁里。 () 第402章 【四十七】多了一个人 22:10分。 “都和你说走快点了,就要赶不上地铁了。” 王大军有点不耐烦地催促着她的妻子淑芬,他们要赶今晚最后一班回程的地铁。 “这不是商场打折,今天不买明天就会贵很多了。” 淑芬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急什么,最后一班地铁2分钟后才开。” 二人来到地铁站的等候区。 只有十来个等候的乘客,夜晚的最后一班地铁,乘客较少。 “最近这地铁可真严,还要过安检。” “你没看微博吗?有个嫌疑犯越狱了。” “那我们会不会有危险啊,早说了坐计程车了。” “计程车哪有富贵快线舒服,这可是全国最好的地铁。” 二人正说着,富贵快线驶入站台,“砰”的一声,列车门打开。 王大军和淑芬找了个位置坐下,整辆列车约有一百多名乘客,车厢内弥漫着茉莉花的香薰味。 环绕立体声喇叭,播放着悠扬的萨克斯乐曲,令上车后的王大军和淑芬,缓解了一日的疲累。 富贵快线内的细节设计都是秦百川要求的。 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这条地铁隧道的人。 而后列车开始运行,王大军和淑芬的家,要坐上五个站。 “喂,你说这地铁是怎么供电的?”妻子淑芬看着飞速行驶的列车,好奇地问她的丈夫。 “我查查。” 王大军点开手机,“列车和铁轨本身是没有电的,依靠头顶的接触网和第三接触轨获得电力。” “什么是接触网?” “你看,在隧道的顶上有几条线,这就是接触网。列车是通过设备与接触网相连,获得电力。” “不过呢,一般为了保险起见,在每辆列车的两条轨道边,都有个第三条轨道,也叫第三接触轨。” “当列车行驶过,列车身的集电靴会和第三接触轨相连,获得电力,这样双模式供电更保险。所以富贵快线是一辆最安全的列车。” “接触轨在哪啊?”淑芬将头靠着玻璃。 看似在这夜晚什么都不会发生,但却有件事正在发生。 “咔擦”几声后,车厢内的每个人都感觉到了轻微的震动,而后富贵快线开始紧急减速。 富贵快线采用最好的刹车系统,只用了不到几秒,就让车缓缓停了下了。 “车怎么停了?” “灯怎么也灭了?” “好暗啊!” “怎么回事啊!” 就在刚刚的22:10,在富贵快线中段铁轨的下方,悄悄拉开了一道暗门,露出了一只人手。 手上抓着一个养生保温壶。 是秦百川。 他拉开了暗门,他并不确定这隧道里,哪有监控或是照明灯什么的。 他只能选择这种最小面积的暴露方式,伸出一只手。 他的手里抓着保温壶,他只有一秒钟的时间! 要快! 不然会被发现。 他呼了一口气,将保温壶以他练习过几百次的投递方式,准准的扔出了3米远。 保温壶轻轻滾至轨道边的第三条供电接触轨上。 随后,他关上了暗室的门,开始等待十分钟之后会发生的事。 富贵快线采用双供电模式。 一是来自头顶隧道上的接触网,第二就是来自轨道边的第三条接触轨。 当列车开至秦百川所处的密室上方时,列车的集电靴与第三轨接触获得电力。 而刚好会碰到保温壶,产生一种高速强力的摩擦,令保温壶爆炸,保温壶内的水与电相容,而让列车出现突发的供电短路,导致隧道内的大面积安全停电。 隧道内的灯全都暗了! 富贵快线是一列最高安全级别的列车,会在一秒钟内做出智能预警,而后借助顶级刹车系统将列车停止。 而秦百川计算过——列车停止的位置离他的密室不远。 “还有五分钟。”秦百川看着时钟。 列车停止后,会于五分钟内将自带的照明系统变成省电模式,车内只剩余百分二十的亮光,而车外的隧道内是漆黑一片。 此时,富贵列车当班的列车长立刻与指挥台做出汇报:“指挥台,列车出现故障,无法运行。” 指挥台的工作人员,看着隧道内漆黑一片的监控视频,和车内微微亮着的光。 现在已是夜里22:30。 电力部门的抢修队过来这里,最少需要一小时。 指挥台的工作人员只能做出一个他唯一的选择:“通知乘客下车,从最近的逃生通道撤离。” 而后列车长通过广播对车厢内进行广播,“请大家下车,有序从车门边最近的逃生隧道逃离。” “砰”地一声,列车门在这个漆黑的隧道内开启。 “大家不要慌,一个一个走,路很窄,慢一点。” 在工作人员的指挥下,在只有手电筒光亮的指引下,一百多位乘客开始走进逃生隧道。 “怎么搞得?地下那么多缝,我这还穿着高跟鞋呢,脚都崴了。” “你就别抱怨了,要不是你东西买迟了也不会碰到这事。” “你有没闻到这隧道里有一股馊馊的味道啊,好臭。” “小心,前面有楼梯。”黑暗中一个低沉的声音说。 “真的是楼梯,你怎么知道的啊?” …… …… 等陆条三赶到华东地铁监控站的时候,已经是23:00。 地铁站的监控员,正说起刚刚列车临时短路的意外。 “这列车怎么会短路呢?” “好像是碰到什么东西爆了。” 陆条三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他查看着列车车厢内的监控视频,以及出站口的撤离视频。 他一遍遍的数着乘客的人头数,在富贵快线出事前的车厢内共有乘客168名。 而最后在离站口的乘客数字是169名。 多了一个人。 而这混在人群中的第169名乘客,就是秦百川。 秦百川需要借助人群,帮他消失在这个富贵快线里。 有时候人最多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在密室内困了足足八日,秦百川没有获得任何线索。 密室是安全的,可就像是个监狱。 “再这么呆下去,那我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秦百川闻了闻他浑身的馊味。 他知道,逃出去以后,走在大街上,身无分文,他可能更危险。 他不想死,可他更不愿这么窝囊的活着,就像他喜欢斗地主这个游戏一样,生死有命,他决定赌上一把。 况且,他精心计算着每件事。 秦百川跟随着一百多名乘客来到地铁出口站。 由于地铁事故,快速检票的通道口,开启了全通行的安全模式。 全部通道自动打开,而安检人员的注意力,全都在指挥乘客疏散上。 没有人注意到在这人群中多了一个人,还是一个逃犯。 他轻松的过了出站口的快检通道,顺着扶手电梯上行。 闻着城市里大街上带有烧烤味的人间烟火气,而后消失在车水马龙以及小摊贩和食客的人群中。 () 第403章 【四十七】计划 专案组特别指挥,倪飞坐在办公室里,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晚上8点整。 他已经三天没睡了,52个小时后,他如果还抓不到秦百川,他这个高级督察就别干了。 “新帽子挺别致的。” 说这话的人是刑侦队的马家辉,此刻他的语气里有一丝调侃。 倪飞摸了摸头,他没戴帽子,头上缠了四五圈的纱布。 前天晚上他被他的老板——警务处副处长黄建平,敲了一个酒瓶。 黄建平骂道:“你是干什么吃的,一千个人抓不到一个秦百川?” 倪飞的头很痛,他喝了一口烧酒,“现在什么情况?” “找不到。” 马家辉回了句,“有人说他藏在华东地铁里,有人说又在什么浴场看见他。要不让我们试试悬赏通缉?” 不行。 秦百川越狱案新闻的曝光量已经太大了。 而且倪飞和马家辉的目的,不是活捉秦百川,是要一枪崩了他,让他当场死亡。 他们两个是“黑警”,是他们老板黄建平要求的。 在秦百川执政富贵快线期间,涉案金额高达500亿,涉案人员众多。 如果秦百川活着,廉政公署顺着这条线再查下去,倪飞、马家辉、黄建平都会有麻烦。 这件事情是这样的。 在桃园市有一个俱乐部叫做揽月会所,揽月会所共有百余会员,均来自政界、商界。 揽月会所采用邀请和推荐制,入会会员必须有相当的社会背景。 一起抱团取暖,资源共享。 好处就是做官的官运亨通,做生意的横行无忌。 而富贵快线的500亿资金流向,实则是由揽月会所操控。 换句话说,在六年前富贵快线修建时,大部分合作的企业虽通过竞标,但参与的公司均为揽月会所提供。 眼下还有52小时,倪飞不能再等了。 他想了个计划。 “秦百川是不是有个儿子?” “对,你想干吗?” “随便找个罪,把他关进去。” “关进去?” 马家辉瞪大了眼睛,“他儿子才16岁。” “16岁怎么了?你没见过少年犯么?强奸,抢劫,还是吸毒?越重越好。” 倪飞解释了他的计划。 目前媒体对于秦百川案的曝光量极大,在这个时候把秦百川的儿子定罪关押,一个越狱犯的儿子也选择走上犯罪之路,这必然会成为新一轮的话题新闻。 “只要秦百川看到这条新闻,就会乖乖的滚过来找我们。” 倪飞笑了一下,“亲情这事,血浓于水。” 马家辉起身离去,带上门的时候又说了一句,“看来这一酒瓶没白挨。” 倪飞的脸抽搐了一下,他最讨厌别人碰他的头了。 倪飞将烧酒倒在头上,酒精与伤口融合让他觉得很疼,疼只会提醒他,要站得更高。 …… …… 当一个人身无分文,又无家可归,饥肠辘辘,再被全世界通缉的时候,会怎么办? 秦百川站在一条曲径通幽的红墙巷中,脚下踩着石路,左侧镂空的窗外是一条湖,湖里养着水龟和锦鲤。 这是一条放生池。 在他的右侧升起冉冉香火。 有一座庙,匾上写着“隐寺”两个烫金大字。 秦百川抬头看着苍天大树和飞来的雀鸟,心在此刻得到了一种宁静。 当一个身无分文,无家可归,再被全世界通缉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庙里。 僧人戒律清规,不得收看报纸和电视新闻,在这个地方没有人认识秦百川。 昨日他来这里的时候,僧人见他可怜,给他吃了些馒头,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 而“隐寺”刚好有几面红墙要刷,秦百川可以在寺庙中落脚待上几日。 这样也好,给了他一段安全的时间,计划着下一步要做的事。 秦百川手里握着刷子,刷子上沾染了红油漆,刷在墙上。 听着后方寺庙传来的撞钟声和诵经声。 “要不我也当个和尚吧?” 他想着,或许只有在历经千疮百孔,一无所有之际,绝望中才能听懂佛经。 …… …… 在一片漆黑的华东地铁隧道内,发出一道手电筒的亮光,站着一人,探员陆条三。 这是昨日富贵快线事故案的第一现场,在现场的铁轨上找到一个烂了的铁片,像是一个保温壶。 而陆条三判断,秦百川应该就是在这里混进人群中,而逃离华东地铁隧道的。 陆条三将手电筒照在地上,他幻想自己就是秦百川,闻着空气中还有些馊臭的气味,顺着地面轻微的脚印。 陆条三享受这种孤独的探案,去追究,去发现。 当他的脚踩过某处时,忽然觉得地面有点轻。 这里的臭味越来越重了,陆条三又在地上踩了踩,蹲下身,发现了一些细微的缝隙,而后他找到了这个秦百川曾藏匿过的密室。 打开暗门,下方是一间十平米的密室。 陆条三跳了下去,在房间的角落有一堆尿渍和粪便,地上铺了条毯子,秦百川前几日应该就是在这里睡过。 而后陆条三将手电筒照射在墙上,墙上写了很多企业的名字。 五方贸易3200万,东远集团1亿…… 他写这些东西干吗? 难道这些企业和500亿的贪污案有关? 随后,陆条三又发现在另一面墙上写了很多人的名字,有几个人名陆条三从报纸上看过,有一个竟然还是临派出所的所长。 陆条三抚摸着这些名字,墙上出现了几十道的刮痕。 他仿佛可以想象到,秦百川曾经就站在这片墙下,用指甲滑过墙面,他在这间密室内承受过多少的痛苦和愤怒。 直觉再一次告诉陆条三,秦百川越狱的案件并没有这么简单,他有很大程度是被陷害的。 这件事,陆条三是必须要和上头汇报的。 不过,陆条三掏出手机,将墙上和这个密室的照片先拍了下来。 他心中隐隐告诉他,在他的上头,可能还会有人阻扰他继续追查下去。 “先留下证据再说吧。”陆条三心里想着。 桌面上有一台电脑。 秦百川应该就是通过这台电脑获得外界资讯的。 在屏幕下方,陆条三看见了一个QQ游戏的头像,点开,自动登录——“老猫”。 这是秦百川的游戏账号头像。 陆条三记下了“老猫”的游戏账号,而后用自己的“一条三”账号将“老猫”加为好友。 他给“老猫”留了一句话,“Tellmetrue,Icanhelpu。” 告诉我真相,我可以帮助你。 如果秦百川再上网,就能看见这条留言了。 陆条三一面想着,一面用手指滴答敲弹着桌面。 其实陆条三的英文很烂。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这句英文,而不是。 随后,他将这个QQ游戏软件卸载,打了个电话给所里,汇报了发现密室这件事情。 () 第404章 【四十七】内斗 倪飞看了看墙上的钟,还剩下36小时。 “秦屹(秦百川的儿子)被抓进去了吗?” “抓进去了。”马家辉答。 “记者都来了?” “连微博博主都来了。6小时后,秦屹的新闻一定会是热搜头条。” “你定了他什么罪?” “哦,我没定他罪,下不去手。” “那你对他做了什么?”倪飞皱了皱眉。 “叫几个小混混给他吃了些粉,老爸越狱,儿子西赌,这够劲爆了吧?!” 倪飞又看了看表。 不出一日,只要秦百川看到了这条新闻,就一定会来找他。 他要开始计划下一步的事,怎么样在见到秦百川的时候,能够一枪崩了他。 …… …… 黄昏时分一阵惊雷,而后天空下起滂沱大雨。 狂风吹起地上的几页经文。 此时,秦百川坐在这条曲径通幽的红墙下。 墙上的油漆未干,如同“红雨”般滴在秦百川的衣服上。 就在几个小时前,几个游客正在讨论着城中这起越狱案,和秦屹西赌案。 秦百川知道,他的儿子秦屹是一定不会碰这些的。 他是被陷害的。 “操。” 秦百川将手指咬破,那血迹和油漆里的红色混为一体。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干掉黄建平。 在当日刘峰把秦百川从监狱放出去的时候,他就产生了怀疑。 刘峰只是一个副监狱长,他一定是受人指使的。 而通过几日的追查中,秦百川发现,原来刘峰的小舅子,就是现任警务处副处长的黄建平。 这件事,十有八九是黄建平找人干的。 秦百川原先的计划,是搜集黄建平的罪证,而后一并移交给廉政公署。 可眼下,他彻底愤怒了! 居然敢动我的儿子! 秦百川在心里想,老子原本是想要做个良民,把富贵快线500亿所有的事查个底朝天的。 可现在他的儿子被人下药,躺在医院里,他不能让他的儿子再有危险,现在他也管不了这么多。 “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反正我也是无期徒刑了,我就是个亡命之徒。” 此时,怒火已经在秦百川的心中生成,无论是天空多大的雨都浇熄不灭。 他决定了,什么都不管,直接干掉黄建平。 …… …… 夜晚十点整,警务处副处长黄建平,开着新买的轿车回家。 刚把车停稳,忽然副驾驶座内窜进一人,一把刀按在了他的肚子上。 黄建平抬头一看,拿刀的正是秦百川。 “你……” 黄建平刚要说话,秦百川快速的从黄建平的腰间拔过手枪,按在他的头上。 “开车!” “你要干吗?” “往山上开。”秦百川将枪朝黄建平的头上,顶得更用力了。 秦百川要让黄建平把车开到荒山上,而后不管怎么样,他要先揍黄建平一顿,为他的儿子报仇。 黄建平带给他的伤,不是一刀一枪能解决的。 “我说,你还是去自首吧,争取宽大处理。” “操,就是你害我的。” “我怎么会害你。”黄建平毕竟在警队呆了二十几年,什么犯人他没见过。 眼下,他一来是要注意说辞,因为难保在秦百川的身上会不会装了什么监听器。 二来,他在寻找时机。 黄建平心里暗自盘思着,他要怎么做。 车驶上蜿蜒崎岖的山路,在夜色中黄建平一面开车,一面留意着路况。 这是条小路,很少有人经过,而在车辆右侧的山上,时不时会有几块凸出的怪石。 “你这几天都躲在哪了?我们的人怎么一直找不到你。” “把你的几个手下的名字告诉我。” “手下?我手下一大帮人。你要哪个?” “揽月会所内,你推荐的会员。” 揽月会所采用邀请和推荐制,入会的为政界。 商界有一定背景人士,不过揽月会所内每个会员的资料保密。 是由DAN负责联络各个接头人,眼下DAN死了。 揽月会所关闭。 “什么是揽月会所?” “你少装蒜。” 就是现在! 黄建平一把将方向盘朝右打死,车撞向了山路边的一块怪石。 那石头“砰”的撞碎副驾驶旁的玻璃,震在了秦百川的头上,他当即昏了过去。 黄建平从车里爬出,他的脸上还刺着玻璃碎渣。 “操!” 他可从来没受过这窝囊气,一个堂堂的警务处副处长,居然被个囚犯用枪指着头。 他取出手枪,用枪瞄准秦百川,确定如果秦百川醒来,这个位置的射程会让他一枪毙命。 而后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给倪飞,“死哪去了!给我滚过来。” …… …… 约莫十五分钟后,倪飞开着车赶到了现场。 “老板,怎么了。” “你他妈……” 黄建平用手枪在倪飞头上重重敲了四五下,“给你一千个人都抓不住一个秦百川,还他妈让他大摇大摆的来绑架我。” 倪飞转头一看,秦百川正昏迷在车中。 “那现在怎么办?”倪飞问。 黄建平直起腰,将枪递给倪飞,“你去干掉他。” “我去?” “难道还要我动手?” 黄建平回到车边,把秦百川从车里拽了出来,拖在地上。 用脚在秦百川的头上狠踹了四五脚,“敢动我,你他妈敢动我!” “砰!”的一声枪响。 这一枪正中黄建平的心脏,他来不及回头,当场毙命。 这一枪是倪飞开的,他可是射击冠军,保证一枪毙命。 他摸了摸头上捆着的纱布,前两天他被黄建平砸了一酒瓶,他一直记得这事。 倪飞来到黄建平的尸体边,蹲下身说,“我最恨别人敲我头了,你还砸了好几下。” 随后,倪飞把枪上的指纹擦除,将这黄建平的手枪,放在了秦百川的手里。 再下来,他从他的腰间拔出了自己的手枪,将枪头指向了秦百川。 他的计划是,秦百川将黄建平绑架到了荒山上,而后秦百川抢了黄建平的手枪,把黄建平杀死。 而他用自己的枪把秦百川杀了。 这个计划挺好的,自己的老板死了,没人敢再动他了。 而且他又一枪崩了重大案件的越狱犯,官升一级是肯定有的。 倪飞笑了下,准备扣动扳机。 …… 等等! 有什么地方不对! 倪飞突然想起,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荒山里。 他要怎么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荒山里?! 这件事太麻烦了。 如果他把秦百川杀了,他要解释秦百川的死因。 而又要解释黄建平的死因,最后还要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荒山中。 倪飞没有把握,他能说服查案组相信这事。 而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逃! 眼下黄建平死了,秦百川昏迷,黄建平的手枪在秦百川手里,所有证据都指向是秦百川杀了黄建平。 秦百川要是没醒过来,被别人发现,他是有口难辩。 谁会相信一个越狱犯的口供? 要是秦百川醒了过来,他也只会选择逃。 “我到时候再想办法抓他就是了。” 倪飞想完这所有的事,回到车上,将车开离这片黑暗的荒山中。 () 第405章 【四十七】无法犯罪 夜晚,荒山中停着一辆撞烂的轿车。 车旁的山路中,躺着两个人。 黄建平——警务处副处长,胸口中了一枪,当场死亡。 秦百川昏迷在地上,就在刚刚,他的头被石块撞了一下,鲜血慢慢顺着他的后脑溢出。 他的心里有两个声音在说话—— 逃,快跑,警察快来了。 放弃吧,就这样再躺一会儿吧,我真的起不来了。 轿车下正在一滴滴的漏油,溅在路面上。 就像是秦百川犯下的罪,一点一滴汇聚,很难洗去,也越来越多。 与此同时,几辆警车闪着灯,缓缓驶入了案发现场。 在最后头是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在刹车时,轮子与地面摩擦,散起了一阵白蒙蒙的烟。 …… 探员陆条三赶到案发现场时,十几个伙计正在忙碌着。 法医蹲在地上检查黄建平的尸体,“是从背后开了一枪,正中心脏,当场死亡。” 有人正用笔在黄建平的尸体周围,勾画出轮廓线。 还有照相机,咔嚓咔嚓的在响着。 在离黄建平尸体的不远处,白线笔画着秦百川在案发时的轮廓线,是趴在地上的。 手中有一个枪的形状。 在树边有两个伙计正在抽烟。 “这个秦百川真他妈十恶不赦,贪污500亿,越狱,现在连警务副处长都杀了,我们怎么还要救他。” 秦百川由于头部受到撞击昏迷,刚刚被送上了一辆白色的救护车,现在正开往医院。 “杀人放火金腰带,是他的命,修桥补路无尸骸,是我们的劳碌命。我从昨天到现在都没睡,这今晚估计又要通宵了。” “你说秦百川最后是昏倒了吧?他怎么昏倒的?” 二人抽着烟讨论案情,烟袅袅攀升入上空。 在他们的头顶有一棵树,树上悄悄立着一只黑猫。 它亮着神秘的眼,仿佛曾目睹过不久之前发生的一切。 两米之外,停着一辆被撞烂的轿车。 陆条三发现,驾驶座的车门是处于敞开的状态。 而副驾驶座位挨着荒山,一块石头撞碎玻璃陷进车内。 如果按照情况判断,当时开车的应该是黄建平,而在副驾驶位坐的是秦百川。 秦百川在车里可能受到了石头的撞击,才让这车停在这里的。 驾驶座的车门敞开,当时黄建平应该是下车逃生,然后秦百川在车上,朝黄建平的后背开了一枪,一枪致命。 而后秦百川爬下车想逃,可由于刚刚后脑被石头敲破了,一时脑充血,而晕倒在了地上。 等等! 陆条三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回过头看着案发现场。 黄建平尸体和秦百川最后昏迷的位置,这位置都不对。 陆条三走到远处。 在月色中,在黑夜里,他就像分身出了两个人,一会儿模拟着黄建平最后的行动轨迹,往左边逃?又往右边逃? 一会儿他又模拟着秦百川的行动轨迹,举起手开枪。 他没练过枪法,是怎么做到将黄建平一枪毙命的? 难道只是运气好? 还有,他为什么会和黄建平在一起? 他为什么要杀黄建平? “你看这人是不是有点神经病啊。” “哎,我偷偷告诉你,这陆条三好像被绿了,他经常坐在电脑前查她老婆的开房记录……” 树下抽烟的二人在窃窃私语。 陆条三趴在地面上,他闭着眼,幻想着自己就是秦百川,幻想着刚刚案发的每个画面。 不对! 陆条三突然睁开眼,这现场的每个位置都不对! 秦百川没有一个角度能杀死黄建平,除非他是绕着黄建平跑了半圈,跑到黄建平身后杀了他,再跑上半圈晕倒在地上。 这个行动轨迹太诡异了,一个头部受了重伤的人,是不可能完成这么轻巧的事的。 可能,现场还有第三个人! …… …… 五星级酒店的门前,驶入一辆红色的马自达跑车。 一位穿着黑色晚礼服的女子,从跑车内走下,九头身,明眸红唇,她的出现引起了伴郎团的一阵骚动。 “姚胜男。” 新娘朝着那女子招了招手,“你说这两年,你一共放了我多少次鸽子,要是今晚你再没来,我真的翻脸了。” 新娘鼓着嘴带着怨气,她和姚胜男二人是最好的闺蜜。 “新婚快乐,对了,你老公他叫……”姚胜男有些不好意思,她似乎记不住这个人的名字。 “我问你,四大贼王叫什么名,10亿富商绑票案的主谋叫什么名,317抢劫金店的主犯叫什么名,这你可都倒背如流吧。怎么偏偏我老公叫什么你不记得!” 姚胜男27岁,特别罪案调查科高级督察。 “行,我一会儿自罚三杯,先拍张照吧,你今天可真是贼美贼美的。” “你的字典里除了贼,还有别的形容词嘛。” 二人你来我往的拌嘴,就像是回到了念书时那会儿。 姚胜男取出手机,搂着新娘,正欲拍照,忽然手机的屏幕中弹出一条信息,“有案子”。 “你不会又要走了吧?!” 新娘的眼中虽是千百不舍,不过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她这个闺蜜了。 姚胜男摊开手拥抱新娘,闭着眼吸了吸她脖颈处熟悉的香水味,咬了咬唇说道,“你等我,很快。” 姚胜男有她要做且必须做的事,她是一名特别罪案调查科的高级督察,上刀山,赴火海,逆境大战,她都要勇要去闯。 随后她上了车一踩油门,熟练地抓起了副驾驶位那件黑色皮衣。 就在半小时前,一辆行驶中的救护车消失在黑夜里。 …… …… 这辆救护车内躺着秦百川。 他的手指微微动着,手上拷着手铐,迷迷糊糊中,他听见了几声滴滴的声音。 许文山戴着一副圆眼镜,在任何时候他都保持着足够的镇定,包括现在。 他的手里正握着一个红色的按键盘,他的身边坐着一名医生,一名护士,两个协警正用枪指着他的头。 他一直都藏在这辆救护车里,那滴滴的声音就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许文山的身上绑着一排炸弹。 “我说,你不想我们同归于尽吧?” 他的手在红色的按键盘上轻轻滑动着,就像是在玩着什么玩具。 驾驶救护车的赵大勇,一口咬开一个手雷,朝窗外一抛。 “砰”一声巨响,炸烂了追赶来的几辆警车。 “砰”一声,救护车也跟着震了一下。 赵大勇敲了敲后窗玻璃,示意许文山,“操,赶紧搞定,要不就把他们都杀了!老大还在等我们呢。” 这趟车比他们想的情况要复杂的多,他们原本只是从桃园医院偷偷劫了一辆救护车,可医生和护士一上车后,就有警车护送着。 听说这趟车是要去山里救一个犯人(秦百川)。 () 第406章 【四十七】各怀鬼胎 不过赵大勇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有许文山在,没有什么事,是他搞定不了的。 他只要按照许文山说的行事,就不会错。 他们二人,是一个叫做豹哥的人的手下,一文一武。 出生入死哪怕虎穴龙潭,刀山火海拿命争一条金腰带。 许文山回过头,对两位同车协警一笑,“我的手可不太稳,你们两个要是再不下车,我可就……” 他搂过一旁的护士,伸出舌头,在护士的脸上舔了舔。 那护士才二十出头,紧张地大哭了起来。 救护车的后车门是敞开着的。 车已甩开了跟踪的警车,驶入一条偏僻的国道中。 “下车!”许文山又说了一次。 随后,他掏出插在腰后的枪,对着医生的脚边砰砰开了两枪。 两位协警对望了一下,从车上跳了下去。 这是眼下他们唯一的选择。 在车上有医生和护士两名人质,他们只能选择先下车妥协,立刻和上头汇报,等待部署和救援。 “这车上还有一个人呢。怎么办?” 赵大勇又敲了敲玻璃,在车上的病护床上还躺着一人,秦百川。 他们并不认识秦百川,而许文山一伙人的目的,是劫持这辆救护车,他们需要这车。 因为他们的老大豹哥中了枪,需要这辆救护车上的医生,护士和药品。 “会做手术吧?” 医生颤颤地缩着点了点头。 “不用怕,完事之后就放了你。” 随后许文山来到秦百川的身前,看了看一旁挂着的病例,“秦百川,男……” 念了一会儿,许文山咧嘴一笑,用手在秦百川的脸上拍了拍,还活着。 他转头对着开车的赵大勇说道,“留着他,他的血型是o性,我们豹哥的血型也是o性,刚好,一个移动的血库。” 他们的老大豹哥腿上中了几枪,现在正等着他们回来。 凌晨一点左右。 白色的救护车驶过一条湖边,湖中有条船。 救护车在山中横冲直撞,惊起了树上停歇着的成片乌鸦。 …… …… 警署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二点整。 专案组高级督察,倪飞正抽着烟,他的脸一面抽搐着,一面听着探员的最新汇报。 “秦百川乘坐的救护车,在两个小时前,被两名身份不明的疑犯劫持,根据最新报告,救护车最后是停在了一条湖边。” “车上的医生,护士,秦百川全都不见了。” 倪飞一脚踢掉了面前的椅子,他故意将动静做的很大,表达着他的不满。 而心底是暗暗松了口气。 秦百川逃了,对倪飞来说是一件好事,他可以把黄建平的死完全的嫁祸给他。 并且又给了他再次捉捕,并一枪毙了秦百川的机会。 警务处副处长黄建平的死,只用了几分钟,就被秦百川再次出逃的新闻盖过了。 没有人再关心黄建平死的是否蹊跷,只知道这肯定是秦百川干的。 “通知手下的伙计们全部行动。” “等等。”门外走进一女子,是姚胜男。 “哟,调查科的人怎么也来了。警队什么时候变成开舞会的了?” 倪飞起身在姚胜男的身边来回走了走,闻着她身上的香水味。 用余光打量着她黑色皮衣内的吊带晚礼服。 “这件案子你们不要管了。”姚胜男很讨厌倪飞这样看着她。 “你知道这是什么案件吗?” 倪飞指了指屏幕上秦百川的照片,“这个人他妈的刚刚杀了我们的警务处副处长。你一个女的在这起什么哄,回去坐你的办公室吧。” 姚胜男也不搭理,傲着头坐在椅子上,手在桌上滴答敲着,“调查科做事。轮不到你们重案组来参与。” “你也说了,这是重案组。” 倪飞直起腰,腰上插着一把枪,会议桌前的十几个重案组同事都看着他。 倪飞说,“我们这帮伙计都是跟着黄建平出生入死的,现在我们老板被人杀了,这个秦百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倪飞啪一声把枪放在桌面上,“要我别管,除非你现在毙了我。” 警署内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而此时,一位年约五十的男子站在门外,“都在干嘛,这是警署,是要打架么。” 说这话的人名叫KY,是保安处的处长,警队三把手。 随后,他对面前的倪飞说,“这件案子你们转为内部调查,协助调查科组工作。任何重大行动先和我汇报。” “老板,这黄建平刚刚……” “是没听清楚我的话么?散会,全部回去睡觉。” KY的语气中,容不得一点拒绝。 姚胜男像是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凑到倪飞的跟前,“记得有什么行动,都要和我汇报。还有,你这帽子挺别致的。” 姚胜男指了指倪飞头上缠着的四五圈绷带。 倪飞正欲发怒,KY在旁回了声,“你和我到办公室一趟。” 走入办公室内。 KY坐在座椅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支上好的古巴雪茄,用金色的打火机“噌“一声点燃。 倪飞关了门,合上了百叶窗:“老板……” 他和KY是一伙的。 可是KY的级别很高,原先都是由黄建平安排传达KY的指示。 “你知道劫持秦百川的一伙是什么人么?” 雪茄上的烟在空气中散开,“豹哥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吧?” 豹哥,警方通缉的四大贼王之首。 犯罪团首脑,策划过10亿富商绑票案,317重大劫金案。 在案件中,他是穿着防弹衣拿着冲锋枪,和警方对射的。 “姚胜男跟了这条线很久,现在是案件的关键点,给她点时间,她就能把豹哥这个团伙全都抓住。” KY又抽了口雪茄,享受着雪茄上只属于他能吸食的香气,“这起案子要是办的好,我就是警队二把手了。” “可是秦百川为什么会在他们手上?” “秦百川是死是活我管不着。他爱在哪在哪,抓到后,你一枪毙了他就是,我罩着你怕什么。”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在豹哥身边,有我们安插的一个卧底。” “他会随时将豹哥的情况和姚胜男联系。换句话说,秦百川在哪,我一清二楚。” 有KY的这一席话,倪飞的心安稳了下来。 他有自己的目的。 他的目的就是一枪崩了秦百川,了结了黄建平的案子,然后官升一级。 而KY也有自己的目的。 就像是在下象棋,他精心操控着每颗棋子,为他去死,祝他一将功成,让万尸骨去枯。 () 第407章 【四十七】与虎谋皮 秦百川是被梦吓醒的,确切的来说,他在梦中梦见了一头吃肉的猛虎。 他睁开眼。 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黑色潮湿的暗室内。 有一张床,头顶有个小洞,洞处射进一道微微的亮光。 他的手上还戴着手铐。 他听见还有滴水的声音,操,他想摸头,他的头很痛,可他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他的面前,有一张折叠桌,板凳上坐着一个戴眼镜的男子。 他正透过外头射进的光,看着手里的报纸。 他就是许文山。 “操,你是谁。”秦百川本能的退后了一下,可他真的好像是动一下都会累。 “你身上刚抽了两袋血,别乱动。”许文山放下报纸,回过头,他的面色中分不出是敌是友。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还活着。” “这是哪?” “虎穴。” 在密室的前方。是个铁栏杆。 而在铁栏杆外,两只老虎正在滴着水的窝内咬肉吃。 这真的是一个虎穴。 确切的来说,外头还有一个鳄鱼潭。 谁都没想到,豹哥把他的老窝,设在了一个野生动物园中。 豹哥拥有每一道笼子的钥匙。 他知道这个动物园的每一条密道走向,如果真有警察来抓他,这些鳄鱼,老虎,狮子,都会成为他逃生的帮凶。 此时,从上头打开一个井盖,用绳子垂下了几袋食物,而后赵大勇跳了进来。 “开饭了。” 赵大勇来到桌前,打开一个盒子,是菠菜猪肝汤。 赵大勇冲秦百川提高了语调声,“过来吃饭,豹哥特别交代给你买的猪肝汤,补血。” 食物的香气是诱人的,秦百川已久很久没吃上热饭菜了? 他几乎是狼吞虎咽的将那些食物扫光。 许文山点了一支烟看着秦百川,“你就是那个越狱的通缉犯?” 秦百川没回答。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他根本没越狱,他是冤枉的。 可面前这些人他第一次见,他需要搞清楚这些人的关系。 “有没有兴趣跟着我们干?”许文山问。 “你们?” “你听过豹哥吧,317劫案,10亿富商绑票案。” 这些新闻,秦百川在几年前就从报纸上看过。 每一起都轰动全城,豹哥,警方通缉的四大贼王之首? 秦百川看着这个房间,看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看着从角落窜过的黑鼠,看着铁栏杆外一只美洲虎张开血盆大口嘶吼了一声。 这提醒他,这全都是真的,不是梦。 “跟着豹哥多好,这票做完我们就回金三角,那里什么都有,就是人间天堂。”赵大勇说。 他是一个徒有蛮力之人,想法简单,对豹哥一片忠心。 “我他妈为什么会在这?” “我们劫了一辆救护车,没想到你会在救护车上,后来我们还从你身上抽了两袋0型血,豹哥的命是你救的,他想谢谢你,怎么样,要不要跟着他干?” “我不干。” 秦百川不想参与这件事,他不相信任何一个人。 他只相信自己,他也只想靠自己解决他的案件。 “事成之后,我们会带你去金三角,在那里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还是说,你想回到牢里?” 许文山的话。 对秦百川来说确实是个诱惑。 就算他找到了所有陷害他的人,他还是要回到牢里,接受无期徒刑。 在狱中渡过余生。 而面前的许文山的这个提议,他有点动心了。 秦百川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贪,欲,七情全都有。 他不是个伟人,活着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无论是善或恶,又怎么抵得过他的命。 而豹哥选择秦百川的原因也很简单,亡命之徒,只相信亡命之徒。 目的一致。 “你们要我做什么?” “我们想劫持一辆车。” “什么车?” “富贵快线。”许文山说出了他要秦百川加入的真实目的。 这并不是一个蓄谋已久的计划,而是豹哥刚刚决定的。 他满脸缠着纱布,他整了容,第六次,整的他妈都不认识了。 他咧着黄牙,嘴里咬着烟,赤裸着上身,手里握着枪。 一个医生正在帮他把腿上的子弹,一颗一颗取出。 他没打麻药,疼的时候就用力抽烟,他咬着烟。 听着许文山告诉他,给他输血的这人,就是原富贵快线的指挥官秦百川的时候,突然他疼得快昏了,疼的“操”了一声。 “老子富商也绑架过了,金铺也抢过了,就差没炸过地铁。” 他想要更有名,这是他的命。 要不就是死,要不就是在死前更有名,哪怕是烂名,臭名昭著,却让让人闻风丧胆。 至少让世界记住了他豹哥这个名字。 …… …… “黄建平可能不是被秦百川杀的。” 警署的办公室内,坐着倪飞与陆条三。 这是倪飞的办公室。 他将紫砂壶内的水倒入两盏茶杯中,这是一套变色茶具,当热水与茶杯接触时,在杯面上会浮现出一只蝙蝠的图案。 蝙蝠音同“福”与“富”。 当陆条三说出“黄建平可能不是被秦百川杀的”时候,那只蝙蝠的图案忽然消失了。 而倪飞握着紫砂壶的手,微微地缩了一下。 “为什么这么说?” “黄建平死的时候是趴在地上,而秦百川如果要杀黄建平,需要从车里走出,绕上一圈来到黄建平的身后,然后命令黄建平转身,再一枪命中黄建平的心脏。” “最后,秦百川需要再跑上半圈,躺在地上昏迷过去。这么迂回的杀人方法,这件事发生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一吧?” “百分之一不是机会吗?什么都有可能。” 倪飞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他试图令自己保持镇定。 而后在陆条三的茶杯中,倒上了一些茶。 “这个案子好像不是你负责的吧?” 陆条三只是一个小片区的探员,而倪飞才是“秦百川越狱专案”的高级督察。 “听说你做了十年的探员,你的领导对你的工作一直都很满意。怎么样,有没有考虑过来我这帮我?我可以帮你申请一下。” “所里的床我躺惯了,如果每天没闻那味,没被蚊子咬几口,还就是睡不着。”这是陆条三的真心话。 他更喜欢待在他的小派出所,查查谁偷了谁家的牛,哪家又聚众赌博了,谁西赌了。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就如同我们正在发生的人生,掀起一丝涟漪,并无波澜壮阔。 就像他的网名“一条三”一样,在扑克里任何一张三,都是在第一手被打出。 而后看着牌桌上的刀光剑影,默默享受孤独和与世无争。 “对了,我在案发现场发现了几个车轮的痕迹。” 陆条三从包里取出几张照片,上头是几个轿车轮胎的印记。 他指了指,“怀疑是有别的车出现过,所以现场很有可能还有第三个人。” “这件事你暂时不用管了。” “为什么?” “秦百川的专案,我们内部有新的方向,这个可能要对你保密了。” “那这些证据你用的到吗?” “你放下吧,我会让伙计们看看,都在这里了吗?” “家里还有一些。” “在家里?” “对,放家里。” 墙上的时钟指向七点零七分。 听说7是个诡异的数字,当你看见它的时候,往往会发生一场意外的暴风雨。 () 第408章 【四十七】出轨的人 今天是2月27日。 陆条三与妻子雅莉的结婚纪念日。 “老公,晚上会回来吃饭吗?” 陆条三打开手机,看到了雅莉发来的信息。 他很讨厌看到“老公”这两个字,或者他在本质上,抵触雅莉叫他“老公”。 “队里忙,有案子。” “难道一头牛,一个西赌犯都比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重要吗?” 陆条三心里想说,至少牛不会变心,到被煮的吃的那刻都不会。 可你呢? …… 大约是在两年前。 有一天,陆条三坐在电脑前正,玩着他的扑克游戏,QQ的窗口忽然震动了一下。 是他妻子雅莉的QQ没关闭,发信息来的是个男子的头像。 陆条三无意识的点开,看到了七个字,“还想吃棒棒糖吗?” 棒棒糖这三个字,对于小孩来说,是甜蜜的。 可对于陆条三来说,是崩溃的。 当时他只觉得四周天旋地转。 那些对爱情,对未来所有的想法顷刻塌方毁灭。 陆条三一个人坐在便利店的门口,将整瓶整瓶的啤酒浇在头上。 随之看着天空电闪雷鸣,落下了一场不可抗拒的暴风雨。 这他妈的就是爱情。 这两年来,他100次想要离婚,100次又决定要原谅雅莉。 他看着雅莉穿着色彩斑斓的毛衣,就像是在看一颗色彩斑斓的棒棒糖。 愤怒是红色,失望是紫色,流泪是蓝色,爱至绝望是黑色。 七种颜色融合,扭曲,这他妈就是爱情。 陆条三嚼着汉堡,走在隆冬之后的初春街头。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就是不想回家。 眼下秦百川的案子,上头不让他查了,他就像是一个无事可做的中年人,接受爱情旅途中的无药可医。 雅莉在家里煮好了饭,桌上都是陆条三爱吃的食物。 她一遍遍的看着手机,深怕错过陆条三的一条讯息。 等待是痛苦。 她随后给陆条三发了几条讯息,“吸烟对身体的危害有多大。” “现在戒烟还来得及。” 她会把在朋友圈看到的一切有关香烟,饮食,健康的新闻转发给陆条三。 可能这就是他们之间所剩的话题。 一切都还来得及? 雅莉放下了手机。 两年前她出轨了,和她的大学初恋上过几次床。 她做错了,不止一次。 可没半个月,她就终止和那个大学初恋的联络。 她从陆条三对他的反应上,觉察出陆条三可能知道了这事。 成年人之间的剧情不必说穿。 她是做错了。 但是不是所有的出轨都不被原谅,最好都抓去浸猪笼,要不就关到监狱里判个无期徒刑。 是不是每个人都不应该犯错,犯了错都罪无可赦。 两年了,爱情就只能对,错了一回就要注定躬身卑微?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雅莉的头很痛,她揉着太阳穴回到卧室,盖上被子,决定要睡一会儿。 她躺在床的左侧,而这张床陆条三很久都没睡过了…… 两年了,这两年,陆条三一次都没碰过她了,雅莉将被子裹入胸口,寻找被子上那所剩虚幻的安全感。 她并无觉察到,此时屋外的门,轻轻的“咔嚓”了一下,被悄悄打开了…… …… …… 野生动物园内。 赵大勇正站在栈道上,手里拿着一根竹子,他正看着园内的一只大熊猫,正坐在洞外吃竹子。 “竹子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赵大勇常会一个人坐在动物园里看动物,听说他一出生的时候,就被丢在了动物园。 后来豹哥收养了他。 赵大勇七岁就开始卖赌品,十三岁第一次杀人,十五岁和豹哥提着冲锋枪在街头扫射,十八岁替豹哥坐了十年牢,今年二十八岁。 他的身上全是动物的纹身。 白虎,青龙,灵蛇。 他准备在自己的眼角边,再纹上一些图案,让自己看起来像只蜥蜴。 赵大勇看着熊猫在吃竹子,他也咬了一口竹子。 每个动物都是有温度的,相对于人的冷血来说,在动物面里,赵大勇会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怪物。 “想什么呢?”许文山从后头拍了拍赵大勇。 “吃竹子,你要不要也来一根?” “你可别吃坏肚子,过几天是要做事的,我没办法再劫个救护车来救你。” 过几天,豹哥决定劫持一列富贵快线地铁。 “你去干嘛?” “看电影。” “老老实实的,是不是约了什么小妞。” 许文山回头笑了一下,“记得别告诉豹哥。” 在赵大勇的世界里,最相信的只有两个人,豹哥,是他的老大,叫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还有一个就是许文山。 虽然和许文山认识的时间不算太长,可许文山的睿智,做事沉着冷静,都令赵大勇心生崇拜。 他甚至有的时候会刻意模仿许文山的说话走路,每个人都有自己幻想要成为的人。 在琳琅满目的人生中,不自觉的去模仿,而拼凑出一个完全不认识的自己。 …… …… 在野生动物园的另一处密室内,有一棵树。 屋顶是用玻璃搭建的阳光房,顶上一只黑猫正在舔着它的爪子。 它没有觉察到此时天空盘旋着一只秃鹰,正盯着它。 天色近黄昏,黑压压的乌云开始吞噬天空,看来是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临了。 而秦百川被带入这间密室内的时候,豹哥正将一块肉,丢给不远处的老虎。 这块肉的形状很奇怪,有点像一条腿。 “过来坐。”豹哥拍了拍身旁的长椅。 这是秦百川第一次见到豹哥。 豹哥正对着一面镜子,观看自己第六次整容的脸。 他摸了摸下巴,咧着牙,“操,我他妈都和他说了,我想整成古天乐那样,古天乐有这么白吗?” 面前的老虎,正在大口的啃食着这条腿。 秦百川意识到,这个腿的形状可能是条人腿,也有可能来自那个帮豹哥整容的医生。 “你别怕。” 豹哥对着老虎吹了个口哨,“到远点吃去。” 老虎的喉部发出鼓鼓的声响,而后叼起肉去了角落趴下,看着秦百川,舔着肉。 秦百川在豹哥身边坐下后,他闻到了一阵味,是一种人身上体臭,夹杂着腥味。 是从豹哥身上散出的。 也许正是这种味道,告诉园中每一只困兽,豹哥是它们的老大。 “我听说你是富贵快线的总指挥官,会开地铁吗?” 豹哥在说话的时候,眼睛直直地看着秦百川,就如鹰般在盯着一个猎物。 他习惯用眼睛去观察每一个人的举止,神态。 他天生敏感,正是这种超常感的反应,让他挑选着每一个合作的对象,在一次次的大难关头延福保命。 “开过几年地铁。”秦百川答。 “如果从起始站,到达胜利机场,需要多久时间?” “38站,81公里,两个多小时。” “地铁是不是每站都要停?” “什么?” “哦。”豹哥换了个方式,“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让地铁不要停。” “不要停?” 当豹哥问秦百川这个问题的时候,秦百川意识到豹哥想做的事情,可能不只是劫持一辆富贵快线这么简单。 “有办法吗?” () 第409章 【四十七】风雨欲来 富贵快线自身有一套电力系统,它是可以做到让地铁在每一站都不停顿的。 不过秦百川很犹豫,他犯过错,可没必要让这错越来越多。 可正当他犹豫之际,豹哥突然吹了声口哨。 躲在角落里的猛虎,突然朝他这里走了过来。 秦百川吓得腿瘫在了地上。 “你别怕,它叫大富。” 豹哥摸着这只叫做大富的老虎,老虎吸着豹哥身上特有的体味,在豹哥的面前老虎屈服为臣。 “对了,富贵快线一共可以容纳多少人?” 豹哥盯着坐在地上的秦百川,大富也盯着秦百川,喉咙里发出鼓鼓之声。 “最多……可以坐2000人。” “2000?” 豹哥一面摸着虎头一面计算着,“一个人的命怎么的也得值上100万吧,2000人就是20亿,我这次就收政府个20亿!” “富贵地铁线很难进的去。” “我听说这地铁线里头有三百四十条隧道,这个难不倒你吧?” “我需要点时间。” “七天,七天之后我生日,人多了好玩。” 秦百川知道,此时他已是无路可退。 如果他不答应,可能今晚他就会变成这只叫做大富的老虎的盘中餐。 如果答应了,那2000人的生命就有危险,他不知该如何取舍。 眼下他需要时间,他了解富贵快线,他在心里暗自琢磨。 他要布置一个计划,既可以让他虎口脱险,又可以让2000人转危为安。 “记得,你要让这辆地铁永远保持在66公里每小时的时速,66是个很吉祥的数字,这个速度吹来的风最舒服。” 在渐渐到来的夜色中,豹哥伸出一只手。 似乎在想象着,66公里每小时这个速度,是会迎面来怎样的风。 “无论时速高于66,或者低于66,地铁都会爆炸。” 当豹哥说完这最后一句的时候,天空盘旋着的老鹰,猛一俯身冲下,叼起了屋顶上的黑猫。 几秒之后,天空划破一道惊雷,看来这场暴风雨是逃不过了。 …… …… 在电影院内,许文山正在吃爆米花,他吸了吸鼻子,“换了新牌子的香水?” “不是,我刚来的时候去洗头了。” 男人总是分不清女人身上的味道,而在许文山的旁边,坐着特别罪案调查科的高级督察姚胜男。 没错,许文山是一个卧底。 “我说,我们能不能不要每次见面都在电影院。去吃吃饭逛逛街什么的都行。” 许文山和姚胜男每次见面,都会约在电影院,足足有三年了。 片子都是姚胜男选的,每次都是爱情电影。 姚胜男将头靠在许文山的肩头,在这三年里,她渐渐爱上了许文山。 她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电影让她爱上了许文山,还是觉得她和许文山的爱情就像是一部电影。 “等这件事过完,你请我吃火锅吧。” “好,你喜欢什么口味的,麻辣的?还是清汤白水。” 姚胜男一歪头,仰看着许文山。 他戴着眼镜,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显得很镇定,这样的感觉让姚胜男觉得很安心。 她也是个女生,需要被呵护怜爱,并没有外人看到的那么勇与大无畏,然而大战在即,儿女私情…… 姚胜男吸了口气,与许文山十指扣紧,感受他手心微微冒出且温暖的汗。 “很快豹哥就有行动,他会劫持富贵快线。” “富贵快线?” “对,我们抓了一个人,秦百川。” 姚胜男坐起身,她在思索着。 野生动物园内的情况很复杂,有游客,动物,而且根据许文山这边的消息,在动物园地下,豹哥藏了一个军火库的重型弹药。 警方没有足够把握能剿匪获胜。 但是如果他去劫持了富贵快线,会更麻烦。 “你不要担心,我会在劫持地铁的那天,想办法对他们下药,在半路上你就可以行动。” 许文山已经帮姚胜男计划好了下一步的事。 “可这样你会很危险。” “没办法,我也三十了,现在调查科的警花肯要我,还有什么比这美事,更值得我去冒险的呢?” 许文山在姚胜男的额头轻轻一吻。 等抓了豹哥,就会恢复他警职身份,到那个时候…… 许文山看着屏幕上的爱情电影,女主角穿着白色婚纱。 在许文山的心里,姚胜男要是穿上婚纱的那一刻,他不知道他还可不可以保持这样的镇定。 …… …… 2月27日,今天是陆条三与雅莉的结婚纪念日。 陆条三站在楼下的冷风中,抽完一支烟。 那烟的味道忽然呛了他一下,他觉得很难闻,要不就按雅莉说的戒烟吧? 他手里握着冷了的汉堡,这垃圾快餐哪有雅莉做的饭香。 或者,我该放下了。 陆条三将剩余的半盒烟和汉堡丢进垃圾桶,上楼回家。 他掏出钥匙刚要开门,房门是虚掩开的。 在这看似平常的2月27日里,有某件事正在发生。 一阵阵浓烟从屋内呛出。 陆条三推开门,屋内已是一片火光,沙发被烧着了。 窗帘,天花板,火势正以迅猛之势在屋中蔓延扩散。 雅莉! 陆条三捂着鼻子,雅莉在哪? 他看见了在火光中的卧室,在床上正躺着一个人,她…… 雅莉正趴在床上,她的后背上插着一把水果刀。 “雅莉!” 陆条三冲进卧室,抓着雅莉。 雅莉一动不动,转过头,她的双眼圆睁,白皙的面庞上还有几道红色的淤痕,就像是被人用力捂着嘴,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雅莉死了。 “雅莉!” 陆条三就像是疯了一样,用双手托起雅莉,他抱着雅莉冲出火场,下楼。 他想按电梯,电梯太慢了。 他沿着黑色长长的楼道向下行,承受这他至死都不会放下的重量。 他奔上大街,寻找最近的医院,他一遍遍叫着“雅莉,雅莉,你醒醒,你和我说话。” 他得不到雅莉的回答,也得不到这个世界的任何回答。 陆条三的脑袋里闪过很多画面,这七年的婚姻间,他曾拥有过的一切,全在他的手里,但现在这一切如烟飞灰湮灭。 不行! 不可以!还有奇迹,雅莉,你会没事的! 我们还要活得很长很久,这些放在陆条三心里很久的话,却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告诉雅莉。 天空之中电闪雷鸣,随之一场暴风雨来袭。 …… …… 倪飞坐在办公室,内看着窗外的这场暴风雨,他手中的紫砂壶很烫手。 “你杀了她?” 在倪飞的对面,坐着地下赌场的老板赖彪。 雅莉家的纵火案,是倪飞指示赖彪去干的。 他必须要销毁陆条三家里那台电脑,电脑里有对他不利的证据。 “我他妈只是叫你去放火啊!” 倪飞很激动,或者愤怒。 他手里抓着那只紫砂壶,壶中一百度的热水,正如同吸血蝙蝠,用尖牙咬着他的掌心。 “是你说的,今天一定要搞定。家里有人,怎么搞定?”赖彪手一摊。 “砰”的一声,他手中的紫砂壶被他摔爆了。 热水一片落入茶盘上的变色杯中,变色茶杯内,隐约浮现了一只蝙蝠的图案,又很快消失不见。 () 第410章 【四十七】“斗地主” 陆条三已经近四十小时没有合眼了,他睡不着,眼睛一闭上就全是雅莉的影子。 雅莉就死在他的面前,被插了一刀。 陆条三不相信,雅莉是被一个八十几斤的yin君子杀死的,一定是有人指使他干的。 可眼下,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三点半,陆条三被锁在了宿舍内,他的面前只有一台电脑。 正在此时屏幕上,QQ游戏的窗口忽然传出“噔噔”声。 是有个游戏好友上线了。 他眼皮一抬,而后目光再也无法离开。 “老猫”(秦百川)上线了。 陆条三吞了吞口水,他的手颤颤地点击了一下窗口,跳到了一间“斗地主”的棋牌房间内。 “老猫”正在玩牌。 一个大胆及不可思议的假设,在陆条三的心里蹦了出来。 会不会雅莉的死和秦百川有关,难道有人不想他查秦百川的案子? 现在他需要做点什么。。 陆条三用手敲打着键盘,在聊天室发了一段话,“玩两把?” “老猫”停止了出牌。 而后,大约是很快速的,“老猫”发了一串数字,505,129。 接着“老猫”将陆条三拉到了另一个游戏房间内。 二人静静地对看着头像,等待第三个玩家的到来。 505?SOS? 陆条三知道秦百川一直有用密码的习惯,505对应的就是英文的SOS。 也就是说,秦百川现在的处境有危险,他可能不方便说话,那么129又是什么意思呢。 第三个玩家出现了,一副十七张的扑克牌,呈现在了陆条三的面前。 此时屏幕那头传来了“老猫”的一段话,是QQ官方自带的系统语音,“注意,我可要出牌了哦”。 随后“老猫”开始出牌。 这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陆条三已经四十小时没睡觉了,他头痛的快要炸开。 他胡乱打着手里的牌,一直在观察“老猫”的动机。 “老猫”不紧不慢地打着手里的牌,一会儿“不要”,一会儿又打出一些很奇怪的牌型。 就比如他明明抓了一副4条J炸弹,却打出了一条J。 还有的时候,打出一对K。 他到底在干嘛? 陆条三盯着屏幕,盯着这个神秘的“老猫”。 大约三局牌打过以后,陆条三发现了一件事,在这三局牌里,“老猫”打出的全是一模一样的牌。 一条J。一个3。三条7,一对K…… 陆条三掏出笔在纸上划着这些牌,他的笔顿了一下,他发现这些牌型其实是一串数字密码。 一条J就是数字11,三条7相加就是21,一对K是26…… “老猫”刚才说了一句,“注意,我要出牌了哦。” 是在提醒陆条三认真看他打的牌,可这数字,到底有代表什么意思呢? 129? 刚才“老猫”在SOS的后面加了一个129,这个数字很熟悉,我好像在哪见过…… 是传呼台的密码! 在二十年前,没有手机的年代,人们使用的是数字传呼机。 而很多传呼台会出一本密码手册,选取1到100的数字,每个数字对应一个常用汉字或词组。 而129就是天利传呼台的代码! 陆条三快速的登录网站,调出了天利传呼台的代码。 将“老猫”刚才的的11,3,21,26几个数字找到了对应的汉字。连在一起就是——“请,你,上,地铁。” 陆条三也出了几张牌,连在一起的意思是,“什么,时间。” 由于在扑克牌中能表达的数字非常少,所以“老猫”发来的信息是断断续续的。 陆条三和“老猫”之间。你来我往一句话,一个意思可能要用上好几局扑克的时间。 秦百川(老猫)想要陆条三,在几日后登上富贵快线地铁。 然后在车头放一部手机,这样当秦百川拿到手机后,就可以和陆条三取得联络。 他再想法办把陆条三骗到一个地方。 当然! 秦百川没打算把豹哥劫持地铁这件事告诉陆条三。 他是一个警察,指不定会封锁现场,秦百川只是想先保住自己的命,而后再救2000名乘客,他不相信警察。 可是就这么简单的意思,他们两个中年人,一边打牌一边发了有十几局牌。 没办法,在秦百川的身后还有一个,一双眼睛在盯着他,许文山。 他只能选择这种迂回又保险的数字密码,是一种中年人特有的执着感。 但是,天蒙蒙亮了,清晨五点,那个陪他们打牌的第三个玩家下线去睡觉了。 可能他终于也被这两人的“牌技”搞奔溃了吧。 在棋牌室内就剩下陆条三和“老猫”两个,没有第三个人,游戏无法进行。 而秦百川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信息没发,怎么办! 他咬着手指,时间一分一秒的,静静地在过去。 …… “一起玩。” 秦百川转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许文山已经坐在了他的旁边。 许文山将电脑打开,登录游戏界面,许文山,秦百川,陆条三,三个人一起“斗地主”。 “这把牌可真好啊,我要做地主了。” 许文山笑着看了一眼秦百川,“别偷看我牌。” “你……” “你刚才是在用天利的传呼台密码吧?我也用过。” 许文山盯着屏幕,开始打他手中的二十张牌。 秦百川不知面前这个如此镇定的许文山,究竟是敌是友。 “绑着富贵快线的炸弹不会爆炸,我会剪断所有的线。” 秦百川意识到,许文山可能是一个卧底。 “你要我做什么?”秦百川问。 “好好打你的牌,好好开你的富贵快线,对面这个一条三是谁啊,牌打得这么烂。” “他和你是一伙的。” “一伙的?我可是个贼啊。”许文山话中有话。 “你不像。” 秦百川确定这个许文山就是一个卧底。 随后,许文山对秦百川说,“你也不像一个通缉犯。” “快点呀,我等的花儿也谢了。”陆条三发了一条QQ游戏官方的自带语音。 在逃亡了十几日后,这一刻秦百川绷着的神经,缓缓松懈了下来。 随后三个人在这个棋牌房间内,玩上了三局斗地主,好像都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 …… 可是这三人都没有料到,就在第二天的深夜。 倪飞带着几十个全副武装的手下,飞虎队冲进了野生动物园。 “一会儿怎么办?”马家辉问。 “打开密室,这车后头有一筐催泪弹,手雷,全都给我倒下去,而后砰一声。” 倪飞故意将这个“砰”字夸大,他仿佛可以想象到,这个动物园的地下密室,被炸得崩塌陷下去。 然后呢,飞虎队闯进去,开始抓人。 他看到秦百川,突突突突地疯狂扫射,血肉横飞,打穿他的胳膊和腿,身上和马蜂窝一样。 马家辉听完有些毛骨悚然,“你他妈还是人么?” 他哆嗦了几下,在车头,点了根烟,又捏了两根烟屁股堵着耳朵,他可不想被一会儿的爆炸声震破耳膜。 倪飞看了看表,凌晨一点。 他拔出了手枪,“行动!” () 第411章 【四十七】谁是卧底 几十个手下悄悄靠近密室,一步一步走的很轻。 只是他们都没注意到,某一个人的脚,触碰到了地面的报警装置。 而后他们接近了密室的地道口。 一个手下慢慢地拉开了盖子。 突然! 从地下窜上来了几个黑影,他们在夜色中四下跑着,速度很快,嘴里发出尖锐及刺耳的叫声。 这叫声是? 猴子! 有人大叫。 约七八只猴子,直接扑到了飞虎队的身上,脖子上。 它们就像是训练有素一样,对飞虎队员进行攻击。 它们用牙齿咬着那些人的脸。皮肉分离。 在这个动物园里,豹哥偷偷训练着一群动物,让每只动物都变成他的手下,变成武器。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一只猴子,一条狗,一只老虎更会为你忠心去死的呢? 而后传出了“砰”“砰”的枪声,几个手下朝猴子开枪了。 “操!别打!猴子身上有炸弹!”一人叫道。 在每只猴子的身上,都绑着一颗炸弹。 “BONE!” 一只一只猴子,就像是一颗一颗炸弹,爆炸开。 现场血肉横飞。 “操!” 倪飞被炸弹的余震弹了几米远,他在地上连滚带爬 他的脸上身上,被火药屑和石块染得又是血红又是漆黑。 他真的害怕了。 就在此时,一只猴子朝他这扑了过来,绑在猴子身上的炸弹滴滴地响着,灯由绿色变成红色,就他妈要爆炸了。 倪飞看见身旁的马家辉,忽然使出洪荒蛮力,将马家辉朝猴子的方向推了出去。 “砰!” 马家辉被炸成了四五块,一条断手飞出十米远,掉在草丛中,冒着硝烟。 “砰!” 豹哥正在地下室内,看着监控视频里的这些画面。 他的双手随着这一阵阵的爆破声而挥动,陶醉。 就像是在指挥着一首,他从头到尾算计好的交响乐演出。 他早知道警察会来捣他的窝,或者,他知道在他的手下中,有一个卧底。 在他的身后,跪着三个人,赵大勇,秦百川,许文山。 “老老实实,你们当中,到底是谁出卖了我?” 豹哥用手轻轻地摸着每个人的头,就像是摸一条他养的动物。 “越狱犯?” “大勇?你跟了我十几年了。” “许文山,我们是兄弟啊。” 他在这三人面前来回走着,说着。 “豹哥!我和许文山都不会出卖你!就是那个秦百川!”赵大勇显得很激动。 他不会背叛豹哥,这个问题他想都没想过。 豹哥要他去死他就会去死,他也相信,许文山也不会这么做,他崇拜许文山,视他为自己的偶像。 “许文山,你说呢?” 豹哥蹲在许文山的面前,盯着他,身上发出了那阵难闻且刺鼻的体臭。 许文山没有回答。 在这样的时候,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 他心里知道,豹哥能把他们三人放在一块,有两种可能。 一,他在试探。 二,他有了确凿的证据。 在这种情况下,他绝不能失态慌张。 许文山抬起头,“豹哥,你说是谁就是谁,你要我死我就死。” 豹哥咧着嘴,笑了一下,而后他举起手枪,对准许文山的额头。 “他妈的是我!” 秦百川突然叫了一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叫,在这生死的抉择中,有一念间秦百川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留住许文山,就会留住2000名乘客或者更多人的命? 而他只是个通缉犯,再说难听点,也是个无期徒刑,活着本来就没什么什么意义,逃亡了这么久还不如一枪崩了自己算了。 就是有这么一念间,他产生了这样想法。 好像这笔买卖,自己死了,成全了他妈的全世界,最划算。 “我他妈是来戴罪立功的!” “警队会派一个越狱犯来抓我?”豹哥抖着身子,笑出了声。 “抓了你,我可以换个死缓。” “那你是怎么和外头联络的?” “上网,你不是让我查富贵快线的资料?老子他妈查了,还把你的位置和上面汇报了。” “满意。”豹哥调转了枪头,对准了秦百川的脑袋。 秦百川闭着眼,他妈死就死就了吧,老子也没在怕的。 空气中一声清脆的机械声,豹哥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 这一枪打在了许文山的左腿上。 “豹哥!你干嘛打许文山啊!”赵大勇大叫。 许文山咬着牙,不吭声,他的额头滴下密密的汗,很疼。 豹哥从兜里取出一张电影票,在摇晃的吊灯下念着,“啧啧啧,让我猜猜,你前几天是不是去看电影了,还是爱情电影,约了个小妞?” 在前几天,豹哥通过动物园的监视器,发现许文山出去了?。 于是他派人,悄悄跟踪许文山去了电影院。 “眼光不错。” 豹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丢在许文山的面前,这张照片里的女子正是姚胜男。 “连特别罪案调查科的姚警官都能泡到,我这个兄弟也算是有面子了。” 赵大勇趴在许文山的面前,他的十指用力摇着许文山,“你和豹哥解释,你快解释啊!” 他根本不相信,他一直当成好兄弟的许文山居然是…… “对。我是一名警察。” 三年了,这句话在许文山的心里憋了三年。 他无时无刻在提醒着他自己是一名警察,现在他把这话说出来,狠狠地,嚣张地,看着豹哥,还有一脸错愕的赵大勇。 豹哥收起了枪。 现在他们要撤离这里,警方很快就会出动更强大的警力,包围这座野生动物园。 “你也跟了我三年了,生死由命,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豹哥擦了擦眼角的一小滴眼泪。“把许文山关到那个房间里去。”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密室,“赵大勇,你送他进去。” “不要!” “你他妈听谁的!这人是个警察!”豹哥吼道,而后目露凶光。 这就像是一道指令,赵大勇无法抗拒的指令。 他咬着牙,把许文山拖进了这间密室,而后走出来,把门一关,锁上钥匙,喊了一声“操!” 而后跟着豹哥离开此地,被带走的,还有秦百川。 许文山坐在地上,靠着墙,头顶上滴着水。 这是一间黑暗的密室。 在黑暗之中,传来一阵“鼓鼓”的声响,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许文山。 而后那“鼓鼓”声越来越近,在许文山面前的,是一只猛虎。 它饿了一天了,它嗅了嗅,闻到了许文山左腿上的血腥味。 许文山看着那只老虎,眼中带着嘲讽与不屑。 他用牙齿咬烂嘴唇,让一种疼痛忘记腿上的伤,发出“哼”地一笑。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到死都不会认怂! 他想着,捏紧了拳头。 而后那只猛虎,朝许文山扑了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十秒之内,咬断了他的左腿。 () 第412章 【四十七】无法回头 “可姚胜男那边怎么办?” 姚胜男是特别调查科的高级督察,许文山的接头人。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三个人知道许文山的卧底身份,KY、倪飞,还有姚胜男。 “姚胜男要停职查办,你接替她的位置,顺便盯紧一点她。” 在这次围剿行动中,肯定还是需要一个人去背这个锅的,姚胜男就是最好的人选。 她提供的情报虚假有误,而让警方在围剿中造成重大伤亡。 暂停职务。 “总有一个人要为错误买单的。”KY说。 “许文山现在躺在医院,他随时可能会醒来。” “他醒得来醒不来,你不都是特别罪案调查科的督察么,屈打成招你会么,拔了针头你会么,什么事都要我教你?” 倪飞擦了擦额头的汗,他感觉这件事已经有点不受控制了。 他觉得很危险,就像是站在悬崖的一根钢丝上,稍有不慎,就会掉下万丈深渊。 “这样……我不想干了。” 倪飞现在想的是,就算把他调到什么档案室,到退休都做个“打字员”,至少留下了一条安全的命,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的? “我们还有得选么?揽月会所,秦百川越狱,只要我们不在这个位子上,廉政公署就会放开了来查。” 如果明天报纸上的内容是“警方围剿失败,贼王被逃”,那KY和倪飞的位子全都保不住了,引咎辞职。 而后。媒体一窝蜂地深入挖掘这二人背后更多的新闻,引起廉政公署的注意。 他们犯下的罪,监狱不会给床位。 可能就是直接用绳子绑了,押上刑台,一根针,一分钟,一命呜呼。 眼下,只有让倪飞当上特别罪案调查科的高级督察,杀了豹哥,杀了秦百川,才能圆谎。 “我们没得选了。” KY盯着电脑上许文山的绝密卧底档案,输了一串他专属的密码,按下了DEL键。 许文山的档案人间蒸发。 …… …… 离开KY的办公室,倪飞走入地下停车场取车。 刚打开车门,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是陆条三。 自从他的妻子雅莉被谋杀后,陆条三已经很多天没睡好了。 他的手里举着一堆照片,“你看看,这是承认杀我的老婆的那个,才八十几斤,他后面一定有人指使的。” “我查到有个赌贩,几天前卖过东西给他,还有地下赌场老板,这人欠了他很多钱……” 陆条三举着照片,一张张地指着,翻给倪飞看。 当翻过了最后一张,出现倪飞的脸,他以一种难以捉摸的眼神正看着陆条三,“这件案子不是不要你查了吗?” “我老婆死了,凶手还没找到。” “你现在在休假,我们手下的人会做事的。” “不是。” 陆条三抓着倪飞的衣服,“你让我复职,做什么都可以,我不要休息……” “放开。” “你听我说。” “我他妈让你把手放开。”倪飞踹了陆条三一脚。 以陆条三现在的体力,随便一脚,都够让他摔在地上的。 随后倪飞上了他的轿车,发动引擎。 陆条三起身,挡在车的前方,“你让我查,我不能让我老婆死得不明不白。” 眼下,陆条三必须要完成这件事,只要一天不查出他妻子是怎么死的,他一天都不会安心。 这或许也是他能为雅莉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爱情变成坟墓,上面留有一段墓志铭。 倪飞摇下车窗,“你他妈真的以为我不敢撞过去么?” 陆条三没说话,他张着手,是因为累,或者万分悲伤,而急促地呼吸。 倪飞踩了一脚油门,车“砰”一声撞倒了陆条三。 陆条三躺在地上,他身上被撞得很疼,可没什么比他的心更疼。 他的眼前停着倪飞的轿车,车轮冒着淡淡的烟气。 车轮? 陆条三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在他不久前追查警务处副处长黄建平的谋杀案中,现场发现了几个可疑的轮胎痕迹,怀疑是有第二辆车出现在现场过。 轮胎的痕迹很特别。 前侧的两个轮胎中,左前轮胎纹理很浅,应该是用了很久。 右前轮胎纹理清晰,是刚刚换过的。 而此时陆条三躺在地上,与倪飞的车离得很近,他看着倪飞的车轮胎,左前轮是旧的,右前轮胎是新换的。 …… …… “这件案子不要你查了。” “黄建平凶杀案的资料都在这里了吗?” “家里还有一些?” “家里?” “对,家里。” …… …… 无数的回忆碎片,在陆条三的脑中不停不散。 那天他告诉倪飞,在家里还有黄建平谋杀案的资料,结果当晚他家被烧了,雅莉也被杀了。 难道…… 车轮朝后倒退,而后倪飞一脚空踩油门,“轰”的一声,冒着烟。 陆条三抬起头,倪飞坐在车内正看着他,他就好像藏在了迷雾里。 而后,倪飞的车,猛地朝陆条三的面前驶了过来。 在距离陆条三不到二米处,拐了个弯,驶离了这片停车场。 这一刻直觉告诉陆条三,倪飞和黄建平的死,以及他的妻子雅莉被杀的案件,都有关联。 那么在倪飞的上头还有谁? 又有多少个人和这件案子有关? 陆条三躺在停车场的水泥地上,一张废报纸被风吹入空中,缓缓落在他的脸上,如同正义被蒙蔽了双眼。 …… …… 如果一个人能够活七十年,那会度过多少个72小时? 8500个左右,大多数的72小时毫无意义,只不过在时光长廊中,走得云淡风轻。 可对于姚胜男来说,这72小时,她的信念逐渐崩塌。 72个小时前,她知道躺在医院里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豹哥。 “他是许文山!我派去的卧底!” KY掏出一支雪茄,用金色的打火机烤着烟头,“这是上头的安排。” KY给姚胜男的解释是,对外谎称抓到了豹哥,让真正的豹哥放松警惕,这样对于追捕更有利。 “等抓到了真正的豹哥,我会还许文山一个清白。” KY在说这话的时候,轻轻吐了一口雪茄,“你手上的工作现在由倪飞接任,这也是上头的安排。” “富贵快线有危险,只要豹哥一天没抓住,他就会找机会劫持富贵快线。” “那要不要整个华东地铁停下来,等着抓到他再启动?” KY不会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况且他相信,豹哥应该不会在这节骨眼上再犯案,至少也得喘口气吧。 “他会!相信我。” “你要相信我,我才是你的头儿,你先停职,这是命令。” 这是命令。 对于一个她来说,她只能服从命令。 姚胜男知道,无论她如何再说下去,许文山现在都不是许文山。 () 第413章 【四十七】故事都是假的 此刻,姚胜男坐在车里。 这72小时里,她的同事带着她,把整个桃园市绕了一圈又一圈。 她的直觉告诉她,豹哥不会放弃劫持富贵地铁这个行动。 可没人相信她,这毕竟只是她的直觉。 现在她已经停职了,带她开车的同事很困,用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姚胜男盯着窗外出神,她把自己幻想成豹哥,如果我是他,我现在会藏在哪里? 我会怎么登上这辆富贵快线?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不行,地铁线有安检,我怎么去藏那些炸蛋? 躲在隧道里? 不对,现在隧道里都有摄像头。 姚胜男的头很痛,许文山处于重度昏迷,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他。 可只要一天不抓到豹哥,她就不能还许文山一个清白。 她提醒着自己,姚胜男,你现在一定不能倒下。 凌晨四点。 大多数的路面上,只有几个清洁工正在扫地,用扫帚将满地的盒饭、空酒瓶、纸屑沙沙扫着,倒入垃圾箱内。 “查查,和华东地铁合作的是什么保洁公司?”姚胜男突然开口。 这是能进入地铁最好的方式,伪装成保洁公司的员工,不用通过安检。 而且还能够轻松地进入华东地铁的总控制室,以及富贵快线的列车内。 “华威保洁公司。”她的伙计说道。 …… …… 华威保洁公司靠近胜利机场,位于独栋三层楼的旧厂房中。 此时已是凌晨四点,三楼的办公室内亮着一盏摇摇晃晃的灯。 有一人正坐在黑色的旧皮革沙发上,按着手里的遥控器。 电视里的新闻,正在播放着这样的内容:贼王豹哥于三日前被警方捉捕归案,现在正在医院救治,情况不明。 画面中出现了一张黑白照片——“许文山”。 坐在沙发上的正是豹哥,“LIFEISAJOKE(生活就是一个玩笑)。” 他吹了一首口哨歌,对他来说,生活,世界都是一个笑话。 在豹哥的身后,站了几个赤果的男女,他们被胶带粘着嘴。 每个人的身上都绑上了炸蛋,而后正一个一个被塞进行李箱内,封上拉链,只露出一条缝呼吸。 这些人是华威保洁公司的保洁员。 还有2个小时,华威保洁公司的保洁员,就会进入华东地铁,开始今天的工作。 而现在,十名豹哥的手下。正穿上保洁员的制服,扣上扣子,也吹起了口哨歌。 2个小时后,他们将带着这十个旅行箱,劫持富贵快线。 豹哥起身,随着口哨声? 左手伸在半空中,如同在指挥着一首渐入高潮的交响乐,他享受这控制高峰的快感。 而后他来到秦百川的身边,用手按着他的肩,期待他的加入。 “许文山都帮你顶罪了,你为什么还要去劫持富贵快线?” 许文山居然误当成豹哥被警方抓获,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笑话,或者这就是设定好的。 这世界有太多的事情没有为什么,现在豹哥没事了? 秦百川不明白,他明明已经可以大摇大摆地回金三角,他有足够多的钱了,没有必要再去冒险劫持那辆地铁。 秦百川看着豹哥,头顶的灯在摇晃,豹哥这张被整过六次的脸忽明忽暗。 “小时候有没看过《蝙蝠侠》的漫画书?” “什么?” “漫画里面都会送一张彩色卡片,每本书送的卡片都不一样。有个小男孩,他一个月的零用钱,只够买一本漫画书。” “那天,他带着钱去买书,打开一看,里面的卡片是穿第三代战服的蝙蝠侠。你知道蝙蝠侠的战衣很威风的,小男孩很开心。” “可是当他无意打开另一本书的时候,里面的卡片是一张反派小丑。” 豹哥就像是在他自己的世界中,“一本漫画书里只有一张卡片,可是偏偏让小男孩看到了两张都很喜欢的卡片。” “于是他将两张卡片藏在了一本书里面,他以为书店的老板不会发现。” “操!那个变态。他让小男孩跟他去厕所玩,说如果他去了,就不会把偷卡片的事情告诉别人。” “正好。在桌上有一把圆规。小男孩抓着圆规,就是这么用力一下,往书店老板的下面插进去,再一转。” 豹哥面中呈现出痛苦状,“然后小男孩跑了出去,对全世界大叫救命。” “那个书店老板裤子上流着血,红红的,插着圆规,被全世界看到,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你带着这么多炸蛋,明天会死很多人。” “那个书店老板什么都没做,这个故事是那个小男孩编的!为什么全世界都不相信书店老板说的话,就相信小男孩说的?” 秦百川这时才意识到,刚刚这个故事是真的。 而豹哥,就是故事里的书店老板。 “LIFEISAJOKE。” 豹哥说完,那张被整容六次的脸藏进了光里,“你知道怎么才能干掉一个贼吗?那就是做贼的老大,贼王,这样贼也会怕你。”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不消不散,“为什么蝙蝠侠和小丑到死的那一刻都要比赛,因为王只有一个。” “如果你不做更多的事情,很快就会有人忘了你。” 秦百川意识到,豹哥的这次计划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钱,他要做王。 这是他报复的唯一方式。 从那个小男孩的口供,让全世界都相信了他是一个变态开始,他就憎恨这个世界的每个人。 没有真相,生活是笑话。 他就像是《蝙蝠侠》漫画里的小丑,成不了正,就做邪王。 握着扑克里的JOKE牌,带着一张整容六次的脸,恐吓全世界。 “我不干了。明天我不会帮你开地铁。” 秦百川知道,豹哥就算拿到钱也不会放了地铁上的2000名乘客。 他还没有伟大到去救人,只不过他自己已是穷途末路,就不要再害人了。 “你还有得选吗?” 豹哥掏出手机,连上了一段视频。 在灰蒙蒙的沙滩上,绑着一个少年,而这个人正是秦百川的儿子秦屹。 就在昨日,豹哥让人绑架了秦百川的儿子。 每个人都有弱点,对秦百川来说,他的儿子就是他的弱点,只有控制了这个弱点,才能让秦百川对他屈服。 “恐惧大多来自不想失去。” 豹哥举着这段视频,咧嘴一笑,“海边很冷的。” “操!” 秦百川扑上去抓着豹哥的脖子,就和疯了一样,“把儿子还给我!” 豹哥的脸,被掐得通红,他第六次整容的脸上还有几道口子。 血从四处冒出来,就像是个血爬虫,像是怪兽。 他手里继续举着这段视频,是实时在线连接。 一个男子正一手将秦屹按在沙滩上,涨潮的海水漫过秦屹的脸,让他不能呼吸。 秦百川吓得松了手,“你放了他,我求求你放了他。” 他抓着手机屏幕,大叫着秦屹的名字,这是在这个世界对他最重要的人。 豹哥起身,抹去脸上的血迹,涂在秦百川的脸上,“好好开你的富贵快线,你儿子就会没事。” 看着在潮水中奄奄一息的秦屹,秦百川知道他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必须要登上富贵快线。 () 第414章 【四十七】别碰我 六年前,桃园市被规划为国家旅游城市。 政府斥资500亿,修建一条机场与市区相连通的地铁,名为富贵快线。 富贵快线全程81公里,设有38站,行驶时间约需要两个多小时。 地铁采用全德系最新一代智能电力系统,每节车厢内配备HIFI环绕声喇叭,仿人体工程学座椅。 富贵快线号称为全国最好的地铁。 早间7点。 列车长手拖着黑色行李箱,走进了富贵快线的驾驶室内。 他在位置上坐定,看着面前十六七个液晶控制屏,几十个红绿相间的操作按钮,前方是黑暗深邃无尽之隧道。 此时左方的喇叭内,传来华东地铁集团总控制中心的声响。 “早上好,阿东。”控制中心内一男子说。 “早上好。” 驾驶室内的列车长迟疑片刻,继续说,“早上好,李志。” 李志是控制中心的值班经理? 干了六年,他和列车长阿东的关系一般,也就仅限于开车时确认命令,偶尔闲聊几句。 这个世界,很多人的关系都很一般。 “阿东,你今天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哦,感冒了。” “下班去泡个澡?” “不了。”列车长一笑。 有些和你关系一般的人,老会说一些好像和你很熟的话。 列车长对远在几十公里外控制中心的李志说:“做事吧,富贵快线启动,请总台确认。” “确认。” 随后列车长将车探照灯打开,强光射出百米远,将前方的隧道照亮,他伸手至半空中,犹豫着要不要按下启动键。 没错,他并不是富贵快线的列车长“阿东”,他是秦百川。 此时,秦百川坐在富贵快线的驾驶室内,整个驾驶室内就他一人。 在启动键的不远处有一个报警装置,他只需轻轻一按,就能阻止列车前行。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的儿子秦屹被豹哥控制着。 秦百川呼了口气,沉重地按下了启动键。 而后车轮转动,富贵快线开始前行,穿过一段孤独的隧道后,到达第一站,胜利机场。 …… …… 胜利机场站的候车区挤满了人,约有500名乘客。 大多是住在机场附近,赶去市区上班的工薪族。 房价炒得这么贵,睁眼闭眼都是钱钱钱钱。 有人嘴里咬着面包,有人低头看着手机新闻。 有个烫着棕卷发,穿绿羽绒服的老妇,提着塑料菜篮。 菜篮里装着一只鱼,今晚她的儿子会回家吃饭。 一个摄影师正在咔嚓咔嚓地按动相机,他的前方是一对拍结婚照的恋人。 他们打算一会儿到地铁车厢内拍照,有烟火气,平凡中才彰显爱的相依为命。 地面轻轻震动了一下,富贵快线驶入等候站。 “砰”的一声车门打开,上班族,老妇,摄影师,穿着婚纱西服的恋人,和许许多多的人,走入了地铁的车厢内。 内部宽敞,每张沙发椅按照仿人体工程学设计。 坐在椅子上,听着HIFI音箱内悠扬的萨克斯风乐曲,闭眼小憩,在这沉重的现实中,得到片刻喘息。 每节车厢内。均有一名穿着制服的保洁人员正沙沙地扫地。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手臂上,都有一个“豹”字文身。 以为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但其实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砰”的一声,车门关闭,富贵快线缓缓驶出了站台。 同样也没有人能发现,在每节车厢外部接轨处,安装了约十个黑色的装置。 黑色装置随着列车开启而触动开关,亮着一闪一闪的红灯。 当列车时速到达40公里每小时的时候,装置上闪闪的红灯转为绿色,装置里相连的测速仪器启动。 “车开得可真慢呐。”一名乘客看着窗外说。 “我说小姑娘,你没看到这个大婶站得很辛苦吗?也不知道让个座。”五号车厢内另一名乘客说。 一名女子低着头,双手环着身躯坐在椅子上。 “我和你说话呢。” “算了,没事,我站两三站就到了。”大婶摆手拒绝。 “大婶,这不是站两站的事,是人的素质!” “就是,现在的年轻人一点尊老爱幼的意识都没有,不管管怎么行?” 几名站着的乘客也随之附和,有的偷偷掏出手机,录下这段视频。 “小姑娘,我和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快起来。” “别碰我。”女子压低声嚷道。 “嘿!你还傲娇了,今天这事我就得管。”乘客挽起袖子,正欲拽女子。 “我让你别碰我!” 女子抬起头,在她的身上绑着一堆东西,发出滴滴滴的声响。 而这名女子正是姚胜男。 她看着围上来的乘客,乘客们诧异地瞧着她,如同在看一个怪兽。 姚胜男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要靠近我,我身上有炸蛋。” …… …… 地铁驾驶室内。 秦百川通过监控视频,看着五号车厢内发生的一切,画面是黑白的,无声的。 在监控视频中,人群朝着四下疯了似的散开。 有人拍打车门,乘客们的脸正对着摄像头,那种恐惧是再好的演员也演不出来的。 有人叫来了列车的乘务长、保安员。 乘务长与保安员缓缓移动向姚胜男。 可他们没有留意到,在这车厢内惊慌无措的几十人中,一个保洁员工还在不紧不慢地扫地,而这名“保洁员工”就是赵大勇。 他的手臂上有一个“豹”字的文身,这象征着他的老大,豹哥。 豹哥叫他做什么他都会做。 这件保洁服实在是太紧了,赵大勇将衣服解开,他的身上还文着白虎、青龙、灵蛇。 而后,赵大勇拔出了腰间的枪。 秦百川看着视频中,出现了两道白光,是枪的火光。 赵大勇开枪将乘务长和保安员的头颅打爆,他们倒在地上,腿抽了几下。 而后,赵大勇朝着车厢顶又开了几枪,接着,说了什么话,车厢内的每个乘客都蜷缩在地上。 整个监控画面是黑白的,听不到一点声响,但每个乘客脸上扭曲恐惧的五官,却通过这监控视频,排山倒海地直达秦百川的内心。 他可以感受得到,此时无声胜有声。 很快八号车厢、九号车厢…… 每一节车厢内,画面中都有白光,豹哥的十几名手下,只用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就控制住了整列富贵快线的500名乘客。 随后,秦百川按动了与总控制台相连的对讲器…… () 第415章 【四十七】希望 “怎么办?”助理问道。 KY从口袋内掏出金色的打火机,开启,关闭。 他在思索,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来回踱步,越是紧迫,他的大脑就转得越快速。 他“叮”的一声,开了打火机,一个初步构想的计划,浮现在他的脑中。 他咬掉了雪茄头,抽了几口,说道:“通知海关,准备5000万的货。” “要不要先和市长汇报?” “上头我会交代,赶快去办,还有,让倪飞过来找我。” …… …… 此时的富贵快线,正以4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缓慢行驶着。 开车的是秦百川。 每节车厢内,有一至两名持枪悍匪控制,十节车厢共500名乘客,抱着头蹲坐在地上。 只是没有人知道,在这500名乘客中混入了一个警察,陆条三。 陆条三所在的末端车厢内,约有30名乘客。 此刻他正蹲在地上,看着一名悍匪在他的面前来回走着。 这人约一米八三,一百八十多斤。 陆条三知道,凭他自己的力量干掉全车十几名悍匪,是不可能的,就算干掉面前的这一个,他都没把握。 不过,谁让他是个警察! 陆条三的眼睛偷偷地四处张望,他需要想个办法,制造点动静或者骚乱。 忽然,陆条三看到在他的前方有一个塑料袋,是名乘客在超市内购买的商品。 他看见在袋子里装着几张购物小票,半包散开的薯片,一瓶花露水。 他有了主意,缓缓挪动身子到那个袋子前,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点燃了塑料袋内的购物小票。 扔到薯片中,而后脱下外套,轻轻地盖在了塑料袋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陆条三完成得很快。 而后他晃到了一边,开始注意旅客放在椅子上的外套,以及一些报纸。 他还发现有快递的纸箱盒…… 等等,这些都是对他有利的物件。 陆条三看了看手里的表,如果顺利的话,大约需要两分钟。 点燃的购物小票,会与薯片中的油脂混合,促进火焰的加剧。 火焰的热度,令花露水的瓶子破裂,花露水含有大量酒精,酒精促使火焰旺盛。 而盖在塑料袋上的棉质衣服,会掩盖住火,从而产生烟。 5、4、3、2、1…… 陆条三盯着那件衣服上冒出了烟,而后烟越来越大。 车厢内有乘客开始咳嗽,而后有人叫道:“哪儿来的烟啊?是不是着火啦?” 乘客们乱作一团的时候,悍匪用手揭开塑料袋上的衣服。 火焰蹿升出来,而后陆条三从容地起身,抓起附近的几件衣服、纸箱,扑打火焰。 这些都是易燃之物,每一次的扑打。都会令火势继续扩大。 很快浓浓的烟遍布整个车厢。 陆条三捂着鼻子对悍匪说:“这火挺大的,先把乘客转移到前面的车厢吧,我去找灭火器,帮你救火。” 悍匪转过头,打量着陆条三,用枪指着他。 烟越来越大,他咳嗽了几声,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说:“你耍花样老子弄死你。” 接着悍匪对车内的乘客说:“你们都去前面的车厢。” 灭火器位于座椅的下方,陆条三取出两个后,递给悍匪一个,他摇了摇,喷出泡沫。 趁着悍匪忙于救火之际,陆条三一个灭火器敲在悍匪的脑袋上,那人当即晕了过去。 成功! 陆条三又抓着灭火器,朝悍匪的脑袋上乱砸了几下,确定这人再也醒不过来了。 解决了一个,陆条三正欲喘气…… “妈的,什么情况?”另一悍匪从前面的车厢赶了过来。 糟糕! 陆条三正抓着灭火器,他的身下躺着被他刚刚干掉的悍匪。 而这一切,被另一名赶来的悍匪看在了眼里。 “操!” 悍匪举着枪对着陆条三就是“砰”的一枪。 他一躲,四处冒着烟,在车厢内,他抓住悍匪的腿,两人扭打成一团,滚到了车门边上。 陆条三趴在悍匪身上,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烟吸进陆条三的鼻子里,他剧烈地咳嗽,可手不能松开。 悍匪从裤袋内抽出军刀,正准备朝陆条三的脖子上一抹。 陆条三已经不行了,他没有办法阻止那把刀。 在此千均一发之际,忽然“砰”一声,列车门被打开了! 那悍匪的脑袋就在列车门边。 而后“砰”一声,列车门又被关上了! 刚好夹住了悍匪的脑袋,一命呜呼,他的脚还抽动了几下。 运气这么好! 陆条三想。 而后列车门又打开了。 这是什么操作?! 陆条三惊了一下,缩在一边。 他看着列车门,那列车门就好像是在等候着陆条三,要让他完成什么事似的。 他四下望了望车厢上方,有监视器。 哦,陆条三想明白了,只有驾驶室才能打开列车门,才能看到车厢内发生的一切,难道在驾驶室开车的列车长是在帮他? 列车长? 秦百川?! 列车门快速地关闭,又打开,似乎有点不耐烦了。 意思是,你到底干不干? 秦百川到底要我干什么? 哦,陆条三又懂了,他快速地捡起手枪,将两名悍匪的尸体从列车门丢下了列车。 而后列车门才“心满意足”地关闭。 现在这节遍布迷烟的车厢内,就剩下了陆条三一人。 他听到不远处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其他的悍匪正赶往这节车厢。 不好! 陆条三慌张地握着枪,他没有把握干掉更多的人。 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这个号码…… 驾驶室内的秦百川,从控制台下方取出手机。 这个手机,是之前他让陆条三留在列车上给他的,现在二人终于第一次通上了电话。 “秦百川?” “在你右手边五米处,地上,有个拉手,拉开后有个暗道,你赶快躲进去。” 驾驶室内,前方是深邃的地铁隧道,秦百川低头看着监控视频里的陆条三,和悍匪们移动的轨迹。 “快!”他对陆条三说。 而后三名悍匪来到了这节车厢,车厢内冒着烟,空无一人。 他们脚踩着车厢的铝制地板,而陆条三就藏在地板下的一个小暗道内,握着电话。 电话那头秦百川低声说:“别出声,等我叫你出来,你再出来。” 悍匪在明,秦百川与陆条三在暗,黑暗中电话里的电波,指引他们彼此的希望。 …… () 第416章 【四十七】尾声 还剩7分钟的时候。 列车上的500名乘客,已全数登上了救援列车。 救援列车立刻启动了紧急刹车,长官对总控制台做出了汇报:“全部营救成功。” 而后他和很多jing员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用矿泉水浇湿头发,刚刚过去的二十几分钟,他们实在是太累了。 水顺着湿漉漉的头发滴下。 长官透过窗户,几百名乘客都透过窗户,看着那列满载欲望、不受控制的富贵快线继续前行,消失在黑色的隧道之中。 “秦百川呢?”KY在电话那头问。 对他来说,这现在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可长官搜寻着救援车上每一个乘客,每一张脸,都没有发现秦百川。 那么他究竟在哪儿? 此时,秦百川正坐在位于富贵快线车尾的驾驶室内,现在这列车上应该就剩他一个人了吧。 由于列车还是在朝前行驶,坐在车尾驾驶室内的秦百川,看着面前隧道如同是在“倒退”,要是人生能够倒退该有多好? 他想着,开启了车尾驾驶室的启动按钮。 几十个红色绿色的按键,在操控台上闪烁着。 他按下了一个开关,尾部的驾驶室与富贵快线“咯哒”一声脱节。 而后,秦百川推起了全速前行的装置,单节的尾部驾驶室,朝着反方向开始提速,前行。 “你要去哪里?” 后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秦百川吓得回头一看,见一约三十四五岁的男子正坐在地上。 “一条三?” “你好,老猫。” 这是一条三和老猫的第一次“网友见面”。 “我儿子你救了吗?” “没事了。” 就在刚刚,警员在东海边的那个便利店附近,救出了秦百川的儿子秦屹。 陆条三从兜里摸出一包烟,两人坐着点燃了手里的烟,抽了一口,各有心事。 秦百川在思考着他要如何摆脱陆条三,陆条三在思考着他要如何抓住秦百川。 谁都不想硬来,毕竟他们已不再年轻,谁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打赢对方。 “这操蛋的人生。” “你该不会觉得你能打得过我吧?”漫不经心中,陆条三吐出了口中的烟。 “你不会想抓我回去吧?” “我是敬茶。” “我不相信敬茶。” 这是秦百川的心里话,他就是被“黑敬”陷害的。 在这亡命天涯的逃亡之旅中,一次又一次。 秦百川相信,就算他和陆条三回去,可能只在半途中,或者在监狱里,没多久,他就会被更不知名的黑暗力量加害。 “我只是想保住我这条命。”秦百川说。 陆条三把烟熄灭,整了整衣服,对秦百川说:“我们拍张照吧?” “拍照?!” “对,我发条朋友圈。” 秦百川不明白陆条三究竟是何用意,但是很快,陆条三掏出手机,对着镜头,将他和秦百川录入镜头,说了一段话。 “我是陆条三,敬员编号A30333,我用我敬员的职位担保,秦百川越狱案,存在重大疑点。请求立案调查。” 陆条三将一只手铐,铐在了秦百川的手上,另一只铐在自己手上。 “只要你的案子一天没解开,我这手铐也不打开,你去监狱我陪你去,有人要干掉你,我陪你死。” 随后,这条视频被传上网络,开始被一个又一个的朋友圈转发。 一传十,十传百,这条爆炸性的消息,很快登上了各大论坛,微博首页,几百万人、几千万人…… 全世界都看到了这条消息。 “别逃了,把富贵快线停下来吧。”陆条三转过头,瞥了一眼秦百川。 秦百川抽着嘴里的烟,身体因为笑声,而发出颤抖。 或者他觉得很开心,那绷紧足有一个月的神经,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松懈,血脉舒张。 可能他走出去还是会死,可他妈谁不都会死么? 就算全世界都误解了他,可现在有一个人肯帮他,一个网友,一个陆条三,也就值了吧。 这一刻,秦百川决定停下来了。 老半天后,他问了陆条三一句:“几十岁人了,用得着这么煽情么?” 远在几公里以外的空无一人的富贵快线,当列车以40公里小时的速度撞上终点站的一刻,将整个地铁站炸毁崩塌。 由于敬方,早已做足措施疏散了所有人群,一切如同计划好的那样,无人伤亡。 一列价值一亿的富贵快线,被埋葬在了塌方的乱石堆中。 可能这地铁要重建了吧,不知道要花上几年,但建好就是新的,新的就有希望。 就像秦百川,在这个欲望社会中被扭曲得满目疮痍的心,需要一次崩塌,而后再重建。 …… 数月之后。 KY被绑在一张冰冷的座椅上,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囚服。 一名医生正将一支针管插进他的手臂,而针管的另一头,连接着可以立刻让他毙命的毒药。 KY被执行了死刑。 他万万没想到,最后干掉他的居然是三个人的口供,三个混得非常一般的人—— 一个越狱犯,一个郊区派出所的敬茶,还有,一个卧底。 “等等……别杀我……我要坦白。” “万山地产的老板,他收楼的时候打死了一个钉子户。我有证据,我带你去抓他。” “还有副屈长,他儿子祸害了一个少女。” 那针头内的药,开始流入KY的体内。 “揽月会所,不止500亿,是5000亿,我还有几十个会员的资料,我都可以给你,我们上头还有一个布长……” 他的语速逐渐放缓,嘴角抽动,眼皮耷拉下来。 带着那未说完的秘密,与这个世界呜呼告别。 …… …… 一年之后。 秦百川戴着手铐,走入探望室内。 桌面上摆着汉堡、可乐、软中南海香烟,这些都是陆条三带来探望他的。 “我不想吃汉堡,垃圾食物。” “汉堡多好,油腻,就像我们。”陆条三擦了擦嘴。 这二个人,一个三十六岁,一个四十四岁,爱情早就没了,人生剩下油腻。 “不错啊,没想到你的书能卖一百万本。” 陆条三递了一支烟给秦百川。 这一年,秦百川在监狱里写了一本自传,卖出一百万本。 这个世界还是充满猎奇的。 每个人都想看看,这个轰动一时的越狱犯,到底是有怎样操蛋的人生。 秦百川决定再写几本,还有版税收入。 命运总是曲折离奇。 谁都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成了一个畅销书作家。 再不光彩的人生,也可以警惕他们,也他妈是个作家。 “今天还有一个人来看你。” 门外,传来一阵有些奇怪的脚步声。 就像是有什么金属,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哒哒声。 而后门打开,一名年约二十六七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走得很快,戴着一副圆眼镜,面上保持着他特有的从容。 他在椅子上坐定,露出左腿,左腿是一条假肢。 “许文山?” 这是一年之后,秦百川与许文山的第一次见面。 “好啦,人都到齐了,时间宝贵,我们开始吧。” “开始什么?” “斗地主啊,你以为我们来找你干吗?不会是叙旧吧。” () 第417章 【四十八】惊魂直播 “嗨,亲爱的萤火虫们,大家早上好!” 黄莺嗲里嗲气地,朝着手机摄像头打招呼,屏幕上展现出她如花的笑靥。 镜头之外,上百万被她称作“萤火虫”的粉丝们,正盯着这张脸,焦渴地等待今天的直播。 黄莺长得并不算漂亮,但她的形象非常健康。 小麦色的肌肤,腰身纤细但紧致,四块腹肌若隐若现。 凭借这些,她成了倒闭TV平台。最有人气的女主播之一。 不但拥有大量男粉丝,甚至连女孩子也非常喜欢她。 “大家平时要多吃些谷类食物,这样会增强你的肌肉纤维,让你的肌肤看起来更紧致一些!” 黄莺一边说着话,目光一边瞥向屏幕一哇! 打赏已经超过1万糯米啦! 她心里打着小算盘:一元兑换十个糯米…… 这就意味着,短短两分钟,她已经挣了一千多块。 正暗自窃喜,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 “有萤火虫私信人家了哦! 黄莺眯起眼睛一笑,从固定架上拿下手机,点开私信邮箱,镜头故意对准自己的胸部。 “直播很无聊,我想看更刺激的!” 黄莺将私信读了一遍,眉头顿时一凛,但稍纵便恢复如常,温柔一笑,说:“这位名叫黑豹的萤火虫,不好意思哦,人家不懂你在说什么啦!” 说罢,她把眼睛绷大,做出一个天真无邪的表情。 但下一秒,她就看到屏幕上飘过一条信息:黑豹给您打赏十万糯米。 十万糯米? 一万人民币? 黄莺浑身的血液,飙升到脑顶,险些乐昏过去。 这相当于自己半个月的收入啊! 可她自然知道“更刺激的”指的是什么,心中不禁惴惴不安起来。 此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黑豹发来第二条私信:“你去景石大厦天顶,我会指导你的下一步行动。直播结束后,你会得到另外的十万糯米。” 黄莺心中沉吟:这个叫黑豹的人到底什么来头?叫我去大厦的天顶做什么? 但转念想到事成之后的一万人民币,她又心痒难搔。 去,还是不去? 一小时后,黄莺出现在景石大厦的最高层。 这栋大楼,是她所在城市的最高建筑,共有78层。 凭栏俯视,整个城市尽收眼底。 走到云低处,仿佛伸手就可以够到云层。 黄莺从防护栏外缩回脑袋,吞了口唾液,心中不住打鼓。 她竭力保持冷静,从肩头的固定架上拿下手机,对着镜头笑道:“黑豹先生,人家已经成功到达景石大厦了呦,请做下一步指示吧!” 屏幕上飘过一行字:“请在三分钟内,从大楼东面跑到西面。注意,你的时速必须保持在21公里。” 就这样? 黄莺有些愠怒,忍不住问:“我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奔跑的时速呢?” 黑豹马上发来一条信息:“不必担心,我请了一位专业测速师!” 消息后面,跟了三个窃笑的表情。 黄莺一怔:测速师?国内还有人专门从事这种职业? 下一秒,她就预感到情况不太妙。 因为她听到,背后响起一阵怪异的低吼。 旋身一看,黄莺险些吓昏过去。 只见一条体长足有一米五的灰色大狗,正齜牙咧嘴地瞪着她,牙齿熠熠闪着寒光,像一把把匕首。 黄莺甚至怀疑,它根本不是狗,而是……狼! 黑豹发来信息:“如果不想变成它口中的美食,你奔跑的速度,就必须保持在每小时21公里。祝你好运!” 黄莺这才知道测速师是怎么回事。 她盯着狗,狗也盯着她。 一人一狗保持对峙状态,均在观望对方。 公共讨论区里的观众,乱成一团,弹幕铺天盖地,几乎所有人都在劝黄莺快跑。 黄莺心一横——跑! 她艰难地拔起吓得酸软的双脚,转头向西没命狂奔。 身后一阵疾风扑来,灰狗奋“爪”直追,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令她耳鼓欲裂。 此刻她意识到:自己的速度还不够快! 半分钟后,黄莺渐渐觉得自己力不从心。 小腿的肌肉,像被撕裂了似的,又酸又痛。 可身后的那条畜生依旧没有慢下来的意思,反而越追越起劲。 黄莺抬眼眺望,路程已经过半,只要再加把劲,就…… “啊!” 她突然惊呼一声,脚下猛地一个急刹,继而双手胡乱挥舞,本能地让自己保持平衡。 此刻,她的脸色已然吓得铁青:好险! 再向前一步,自己就会从百米高空直坠下去! 她刚刚出神张望,根本没留意脚下。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来到了景石大厦A座的边沿。 景石大厦由A座和B座两栋楼组成,由一条条封闭的通道连在一起。 但天顶上,却只有一段没有任何保护设施的石桥贯通两边。 石桥根本不是给行人设计的,所以没有扶手,逼仄难行。 最恐怖的是,它下面便是万丈高空,只要一个失足,铁定摔成肉泥! 黄莺险些哭出声来:该死的!那个叫黑豹的明显是个变态嘛!原来他想看的,竟是这种“刺激”! “嗷呜!” 那半狼半狗的怪物。仰天嚎叫。仿佛在庆祝自己的胜利。 黄莺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甘,默默骂了句脏话,左脚小心翼翼地迈出,踏上石桥。 手机屏幕上,骇惶的观众们一片惊呼。 “天啊,小心!” “主播作死!” “钱乃身外之物,主播不用这么拼的!” 此刻黄莺哪还顾得上别的?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摔死! 她摇摇晃晃站在石桥上,一阵疾风刮来,立刻让她脚下不稳。 她心里猛地一沉:听说高度越高,空气的流动速度越快。 如果这时候再来一阵狂风…… 祸不单行。 那怪物见黄莺的脚步放缓,竟低吼着跟了上来! 它厚实的脚垫,在逼仄的石桥上占尽先机,眨眼间,已到了黄营身后。 狂风虎虎。 黄莺伸展双臂竭力保持平衡,但身子还是不停地摇摆。 几秒前她还有反悔的机会,但自从灰狗追上来之后,她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只能不停地向前。 眼看离B座还有十米的距离,黄莺脚下突然出现了一个豁口。 那豁口长达两米,因为距离较远,所以站在A座很难看到。 “死就死吧!”黄莺胸中多了一份无畏的豪气。 脚步缓缓挪动,来到豁口边缘。 深吸一口气,脚尖一点。 瞬时,她就感到自己的身子腾空而起,向豁口对面飞去。 此刻,她心中重新燃起希望,仿佛看到那一万元正在朝自己挥手。 然而,迎接她的,并不是人民币。 因为没有助跑,爆发力不够,所以她一到半空,便径直从豁口掉了下去。 所幸她在半空里双手乱挥,这才抓住了一根裸露的钢筋。 脚下,即是万丈深渊。 () 第418章 【四十八】黑豹 黄莺脑中一片空白,想放声大叫,却叫不出声。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臂慢慢使劲,抓着钢筋向前攀行。 到达豁口尽头时,她奋力将身子一提,右手按住石桥,将自己拖了上来。 她起身抬手看表:还剩最后二十秒。 当下一鼓作气,跑到了B座边沿。 三分钟的时限,分毫不差。 她旋身一望,那条灰狗径自转身跑了。 观众发来的弹幕铺天盖地。 黄莺可以想象到,这群宅男们在手机前欢呼雀跃的样子。 于是她摘下手机,冲着镜头,送出自己的“福利”微笑。 黑豹发来私信:“很好!你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接着。 屏幕上飘过一条粉红色的弹幕:黑豹给您打赏十万糯米。 黄莺的直播,渐渐开始火遍全国,她立刻成了一线网红。 继而,她渐渐走出直播圈,跨界极限运动圈。 各种代言、商演纷至沓来。 黄莺家的门槛,险些被他们踏破。 平台在首页发布了公告,声称黄莺的直播只是娱乐,并且该做的防护措施都已经做好,让粉丝们不必担心。 一开始,黄莺也以为,黑豹是平台为自己安排的。 但很快,她便发现,事情仿佛没有那么简单。 但这种顾虑,很快就被众星捧月的满足感取代了。 有什么会比肆意挥霍金钱,更爽的事情吗? 只是有一件事,让她心中十分疑惑:有几次她在正常直播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弹幕。 比如,“从黑豹那里过来的”或者“小姐姐真可怜,应该还被蒙在鼓里吧”等等。 这些弹幕出现之后,几乎被平台光速删除。 发送弹幕的用户,也被永久封杀,这让黄莺愈发迷惑:难道黑豹是平台瞒着自己找的业配? 带着这个问题,她打电话给经纪人,可对方却回复说,连他也不知道这个黑豹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就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平台删除那些弹幕,只是怕影响直播效果,并非刻意隐瞒什么。 又过了一个月,黑豹再次出现。 黄莺一看到那个名字,心里便一阵喜悦。 “每个月准点出现的黑豹先生,你好啊!”黄莺俏皮地对镜头眨巴了下眼睛。 黑豹在公共区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然后照例给她私信:“有位哲学家说过,好奇产生探究,探究丰富生命。你的生命够丰富了吗?” 黄莺闻言而笑:“还有位哲学家说过,好奇害死猫。黑豹先生什么时候开始研究人生哲学了?' 黑豹发来一个窃笑的表情,接着说:“人生是埋在地底的宝藏,深入挖掘,总会有惊喜。” “今晚九点,你开车去趟锡城。那儿有座闹诡的仓库,你要的惊喜,会在那里出现。” 黄莺扁起嘴巴:“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惊喜?喂喂喂,黑豹先生,人家还不知道你是谁呢,干嘛这么相信你?” 黑豹迟疑一阵,说道:“如果你能在那间诡屋里,撑过九十分钟,你就能见到我。” 诡屋? 黄莺凝眉思忖。 突然想起传言中,锡城的确有一座闹诡的仓库。 据说那里曾发生过爆炸,里面的工作人员全给炸死了。 可七天后,有人发现死者集体“复活”,在仓库里飘来荡去。 后来才知道,那天是“头七”…… 想到此处,黄莺不禁汗毛倒竖。 但转念想到,今晚就能见到黑豹,她还是爽快地答应下来。 不久。 屏幕上飘过一条信息:黑豹给您打赏一百万糯米。 锡城是黄莺所在城市的卫星城,开车一个小时就到了。 黄莺按照黑豹的指示,准时抵达目的地,站在一片焦黑的废墟上,打量那间仓库。 一阵阴风吹过,黄莺裏紧了大衣,对镜头说:“现在是晚上九点整,下面将要看到的,就是传说中那间闹诡的仓库!” 她不自觉地压低声音,仿佛怕吵醒房中的幽灵。 而后,她将镜头对准仓库。 讨论区,顿时一阵骚动。 黄莺来到仓库门前,打开手电,照到右侧的一道小门。 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锁,还用黑漆写了四个字:危楼,禁入。 她拿起一块大石头,很轻易就砸开了门锁。 “吱呀”一声,门开了。 里面是一条走廊,空空荡荡的,散发着令人欲呕的霉味。 黄莺捂着鼻子,走了进去。 看到门边的墙上,贴着一张值班表,上面还挂着值班人员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正朝黄莺微笑。 但在阴冷的深夜,那笑容却显得无比诡异。 之后,她花了近一个小时,将仓库转了个遍,却既没看到诡魂,也没看到黑豹。 她心里嘀咕:黑豹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此时,有位网友自称来过这间仓库,说这里还有一间地下室。 这名网友一边回忆,一边给黄莺指路。 一番七拐八绕,黄莺终于在仓库的东面,发现一道未上锁的小门。 门后是一条逼仄的阶梯,径直通往地下。 黄莺沿阶而下,来到一间挂满塑料布的房间内。 向里走了一阵,有网友提醒黄莺:“右边有灯。” 她向右瞧去。 见层层受叠的塑料布后,果然有一丝橙色光芒。 她认定那是黑豹,心中一喜,加快脚步朝那光走去。 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看到的,居然是这样一种场景: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满身污血的男人,被铁链固定在座椅上。 双眼肿得只剩两条缝。 脖子软趴趴地靠在靠背上,胸膛破了个大洞,正在汨汨冒血。 黄莺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心跳仿佛停止了。 隔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她才“啊”一声尖叫出来。 此时。 那人的喉结动了一下,接着发出嘶哑的声音:“别叫!” 黄莺一愕:“你还活着?” “别叫!” 他又重复了一遍,“趁他还没来,快跑!”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头又歪在了一边。 “谁要来?” 黄莺用扭曲的声音问。 但她等来的,却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那人的呼吸愈发微弱,身体开始抽搐。 黄莺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如果不及时输血,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死。 此时顾不得其他,救人要紧! 黄莺拿起地上一块石头,试图砸开铁链。 可那铁链竟比石头还硬,砸了半天只显出几道划痕。 黄莺顿时没了主意,只想到了报警。 正当她从固定架中拿下手机,却听到一个诡异的声音,由远及近。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玻璃和墙壁摩擦发出的。 黄莺心中一阵惶恐。 慌乱中转头一看,见那男人身后有一堆废纸箱。 她急忙躲进纸箱堆中。 不久,便从缝隙中看到,一个戴着米老鼠面具的人,拖着一面偌大的镜子走了进来。 费力地将镜子立在男人身前,用支架固定好。 黄莺心中沉吟:他用镜子来做什么? 刚想罢。 只见面具人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亮闪闪的东西。 她仔细一看,心中顿时一凛。 是一把手术刀! () 第419章 【四十八】面具人 面具人抓着刀柄,在男人面前晃了两下。 用奇怪的腔调哼着歌。 黄莺立即听出,他哼的是《虫儿飞》。 这本是一首轻快的童谣,但从他嘴里哼出来,却像是来自地狱的夺魂曲。 男人从昏迷中醒来。 看到面具人后,立即失声哀嚎:“求你了,别杀我!” 面具人的喉间,发出一声枯涩的笑。 将刀尖缓缓抵在男人的头皮上,划出一条细细的伤口。 黄莺这才知道镜子的用途:它能让男人亲眼目睹自己的死亡! 伤口一点点拉长。 延伸到男人的肩膀、手臂、指节。 而后。 面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瓶药水,拔掉塞子,将里面的液体,顺着伤口倒了下去。 黄莺的视线停留在瓶子上,她只看到一个字:汞。 汞,即水银。 黄莺听老人们讲过,古时候有一种极刑,是将水银倒入人的伤口中。 因为汞的密度极大,会下沉,所以能将骨肉和皮肤分离开来,省去了剥皮的麻烦。 有的人受不了这种疼痛,骨肉会直接从皮肤里跳出来…… 想到此处,黄莺顿觉胃里翻江倒海。 她极力忍住,才没让自己当场呕吐。 讨论区有网友想要报警,被其余网友一致拦下,因为这样就等于暴露了黄莺。 一旦凶手逃脱,第一个要找的便是她! 黄莺不知该怎么办。 她想别过头去不看,岂料微微一转身,脚边立即发出“嘭”的一声噪响! 这个关头,她居然踢中了一个箱子! 这声音有如一颗炸弹爆炸,吓得黄莺魂飞天外。 她赶忙透过缝隙望去。 只见镜中一片血红,那男人面目全非,动也不动,显然已经死了。 而面具人,却神秘消失了! 黄莺频繁调整视线:偌大的空间,死一般的沉寂。 仿佛那面具人从没出现过一般。 他去哪儿了? 正纳闷间,黃莺的后颈忽地一凉。 紧接着,那凉意划了半个圈,抵达自己的咽喉。 她俯首一看,即刻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尖叫—— 是手术刀! 接着。 一张毛茸茸的嘴,逼近她耳畔,轻轻哼着歌。 依旧是那首《虫儿飞》。 黄莺知道,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 面具人会割开自己的皮肤,将水银灌进去。 而自己会亲眼目睹血肉从皮肤里跳出来—— 她不敢再想下去。 身上不知从何处来了一股气力,一把将面具人推开,提足狂奔。 她没命地跑,面具人却没有追来的意思,这让她心中稍稍一宽。 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光。 那光跳荡不止,像是手电发出的。 光芒背后,映出一个人模糊的轮廓。 那人发觉黄莺向自己跑来,不由后退两步,喝道:“警察!待在原地别动!” 黄莺的胸中,顿时燃起一丝希望,喉间挤出两个字:“救我!” 之后,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 黄莺被一阵刺鼻的酒精味呛醒,猛咳一声。从床上惊坐而起。 口中嚷道:“他死了……下一个就是我!” 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按在她肩头:“你现在在医院,已经没事了。别怕!” 黄莺抬头望去,眼中映入一张俊朗的面孔。 只见此人穿着一身警服,上面还沾着干掉的血渍。 黄莺想起,自己昏迷之前,遇到一个自称警察的人,看来就是眼前这位了。 “那个男人……就是被铁链绑在椅子上那个,现在怎么样了?”黄莺急切地问。 警察摇了摇头:“死了。” “那凶手呢?” “我晚了一步,让他逃了!” 黄莺心中一片寒凉。 顿时想起网友的话:一凶手逃脱,他第一个要来找的,就是黄莺! 警察自我介绍道:“我叫高飞,市派出所的。昨晚接到报案,说一名女孩在仓库遇到危险,我就立刻过去了。” 黄莺立马问:“报警的是不是一个自称黑豹的男人?” 高飞一怔:“你怎么知道?” 黄莺没有回答。 她隐隐感觉到,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圈套之中。 高飞见她不说话,便兀自问道:“那个凶手的相貌,你能描述一下吗?” 黄莺叹口气:“他戴着米老鼠的面具,我不知遒他长什么样子。” “不过在他杀人之前,喜欢哼一首歌,叫《虫儿飞》。” 高飞点点头:“我记下了。如果你想起什么其他的线索,就拨这个号码。” 说着。 他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手机号。 黄莺本想将黑豹的事情说出来,但突然想到一旦供出黑豹,自己就必定会被牵连进去。 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成了道谢。 高飞点了下头,便离开了。 之后整整一个小时,黄莺脑中都回旋着这样几个问题: 那个面具人是不是黑豹? 如果是,为什么他杀了人之后,反而要报警? 他到底想干什么? 正恍恍出神,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 黄莺吓了一跳,拿起手机一看,是经纪人打来的电话。 对方质问黄莺,今天早上为什么旷班。 黄莺以身体不适为由搪塞。 而后经纪人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她昨晚直播的真实在线人数,已经突破一百万,在直播平台中排名第二。 黄莺不以为意,申请请假休养一段时间。 经济人露出剥削者的嘴脸:“要休息可以,干脆我封了你的号,让你休息一辈子!” 黄莺无奈,暗悔自己没有好好读书。 除了在镜头前卖弄自己的身材,她几乎一无是处。 想到现在的处境,她忍不住泪眼迷离。 经过这次惊吓,手机这件东西,如今在她的眼中,简直猛于虎,恶于狼。 她回到家,鼓足十二万分勇气,才打开直播软件,硬生生地朝镜头挤出一个笑容。 她回到最初的状态:与网友交流一下健身小窍门,唱唱歌。 顶多穿件暴露的衣服,让死宅们浮想联翩。 但她稍后便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公共讨论区一片骂声。 “老子可是花了钱的,你就给老子看这个?” “我们要看探险!” “我不管,你跳楼也好,溺水也罢,反正必须整点刺激的花样出来!” …… 黄莺心中苦笑:没有黑豹,自己果然一文不值。 突然。 那个熟悉但惊心的名字,再次出现。 他习惯性地在公共区打了招呼,然后给黄莺私信:“心里住着黑豹,何必伪装成乖猫呢?” 黄莺看到这句话,心中感到无比恶心,冷声说:“我不是豹,也不是猫,我是一个人!是人就会害怕,会胆怯!” 黑豹沉默一阵,无奈地问:“这么说,你不准备和我继续冒险了?” 黄莺狠狠地说:“我建议你去找个心理医生!变态心理一定要及早矫正!” 黑豹发来一个冷笑的表情,便不再说话了。 过了不久,他突然发来一条令黄莺毛骨悚然的信息。 “这……这是我的住址和电话号码!”黄莺惊声说。 黑豹发来一个愉笑的表情,后面跟着一句话:“如果不照我说的做,你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就会出现在面具人的手机上呦!” 黄莺知道,自己被黑豹挟持了。 除了照他的意思做,自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可是这次。 他又会让自己,卷进什么可怕的事之中呢? 三小时之后,黄莺有了答案。 她根据黑豹的指引,前去一家汽修厂,寻找一名叫吴勇的人。 吴勇长得虎背熊腰,一个人顶三个黄莺。 他用一对鼠眼,从头到脚将黄莺打量了个遍,然后冷冷地说:“跟我来!” 两人穿过汽修厂,来到一座破落的院子里。 院内停着一辆面包车。 吴勇从车上拿来一件奇形怪状的衣服,递给黄莺:“穿上!” 黄莺接过衣服,感觉它沉甸甸的,内衬里仿佛夹着什么东西。 正迟疑,吴勇一声大吼:“穿上!听见没?” 黄莺吓得哭起来,呜呜咽咽地将衣服套上。 突然间,吴勇从身后拿出一块小毛巾,飞快地捂住了她的鼻子,轻声说:“就一会儿,不会疼。” 黄莺顿觉天旋地转,挣扎了几秒,便没了知觉…… () 第420章 【四十八】上错车 【上一章的后续情节一直不过审,等明天修改好了,就直接补发到第三章里吧。】 徐莉莉很开心,能够买到Dior新一款的包包。 为了这款包,她实在耗费了太多精力。 从线上各种渠道,到线下各大商场,她不知道逛了多少遍。 谁知最后成全她的,居然是微信里的微商。 她查过微商发过来的产品条形码,确定是正品。 对方想要同城快递给她,可她却要求面交。 因为没有什么,比将心仪之物,攥在手里,更令人踏实的了。 来到交易地点,与卖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当包包拿在手里的瞬间,徐莉莉险些控制不住眼泪: 这是她吃了整整半年的土换回来的宝贝,她会用生命去捍卫它。 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包将会给她带来一场无妄之灾。 徐莉莉用软件叫了网约车,可司机却堵在路口过不来。 需要等待10分钟。 她叹了口气,一边等车,一边爱抚手里闪着金光的包包。 寒风刺骨的三九天,心里却充盈着暖意。 这时,一辆别克SUV停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从里面探出一张帅的面孔,笑眯眯地说:“尾号3765的乘客吗?” 徐莉莉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纳闷:不是还要等10分钟吗?怎么这么快? 帅哥司机轩眉一笑:“那快上来吧,别冻着了。” 徐莉莉道了声谢,拉开车门,登上了车。 帅哥司机一脚油门,车子绝尘而去。 徐莉莉还没坐稳,被震了个趔趄,不满地说:“师傅你慢点,我又不赶时间!” 司机却没有说话,只管开自己的,这车速简直在逃难。 徐莉莉心中一沉,打开手机一看立刻惊呆了: 她叫的那辆车,现在还堵在路口,挪都没挪一下! “师傅,我上错车了,我叫的不是你这辆!” 徐莉莉大声对司机说。 司机似乎冷笑了一下,反而一脚油门踩到底。 周围的车辆,“嗖”的一声被甩下十几米远。 徐莉莉意识到大事不妙。 前一阵子网上刚刚曝光过,黑车司机残杀女乘客的事。 自己不会这么倒霉,也中标了吧? 还好,此时她脑中尚有一丝理智,将手机打开,默默输入110。 正当她按准备下拨号键的时候,突然觉得脖子一凉。 低头望去,惊见一只大手,拿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正抵在她的大动脉上。 她恨自己竟如此大意,上车时居然没有发现,开放式的后备箱里,居然还藏着一个人! 恐惧代替了全部情绪,她无法抑制地尖叫起来。 “闭嘴!” 后面的男子瓮声说,“再叫就割断你的喉咙!” 徐莉莉的一颗心,简直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强制自己安静下来,颤声道:“两位大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卡里没什么钱。” “不过我有的话,会全给你们,求求你们……” “听不懂人话吗?给我闭嘴!” 男子一声大吼,吓得徐莉莉身子一抖,险些当场失禁。 此时。 那司机说话了,语气与刚见面时判若两人:“你要是说实话,我们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我问你,你的下家是谁,现在在什么地方?” 徐莉莉一愣:“什么下家?” 话音未落,她顿时觉得冰凉的刀子,嵌进了肉里。 身后那男子阿斥道:“少装蒜!你准备把包里的钻石卖给谁?说!” 徐莉莉吓得魂飞天外,语无伦次道:“啊?我不知道啊……我只是微信找代购买了个包,至于里面有什么,真的和我没关系啊!” 男子冷笑一声。 一刀在包上划了个大口子,从里面拎出一个小布包,在徐莉莉眼前晃了一下。 里面几颗亮晶晶的石头,发出悦耳的声音。 可在徐莉莉听来,这声音,简直是催命的咒语。 男子打开束带往里瞧了一眼,顿时脸色一黑,沉声对司机说:“老大,少了一颗。” 司机闻言一脚刹车,徐莉莉差点从座位上飞出去。 “少了一颗?” 拿着刀的男子“嗯“了一声:“原本十颗,现在只有九颗!” “妈的!” 司机从储物格里掏出一把枪,打开门跳下车。 一头扎进后排座位,拎起徐莉莉的头发,像拖尸体一般,将她拖了出来。 徐莉莉狼狈地倒在地上。 一边往后缩,一边惊恐地看着,直指自己眉心的黑洞洞的枪口,嚎陶大哭起来:“不是我,我真的没拿……” 司机的模样,像极了地狱来的索命鬼。 “嚓”的一声。 打开手枪的保险,失心疯般叫道:“臭婊子,连我的东西也敢黑!你乖乖交出来,然后告诉我,你的下家是谁,要不然这里就是你的坟头!” 徐莉莉绝望地哭喊着:“我真的不知道,你放过我吧!” 面前的魔鬼,没有显示出半点怜悯,而是将枪口贴得更近了些:“我数三个数,3……” “我真的没有,求求你……” “2……” “我没有……” “1!” 扣动扳机的声音,清晰地在徐莉莉耳边响起。 她脑中似乎空白了那么半秒钟,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又好像没死。 正当她恍你之际,忽然听到一阵古怪的笑声。 “哈哈哈……你瞧她那样儿!” 徐莉莉睁开眼睛,看到司机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弯了腰。 后面那名拿着刀的男子,也附和着笑了几声。 徐莉莉愣怔在原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司机止住笑,突然向徐莉莉伸出一只手,作势要拉她起来。 同时用戏谑的口吻说着:“欢迎来到KNC频道,我是乔阳,你被……” 后面那男人,像是条件反射似的,与乔阳异口同声喊道:“你被恶搞了!” …… …… KNC频道,是一家囊括电竞、影视、生活的直播平台。 里面大神云集。 乔阳就是生活区最知名,但又最富有争议的主播。 他的直播内容以恶搞路人为主,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让路人出出无伤大雅的小丑而已。 但随着粉丝越来越多,乔阳的直播内容也越来越大胆和过分。 被恶搞的路人,最终都会被弄得狼狈不堪。 观众也对乔阳的做法颇有微词。 平台只得连发声明,说直播之前已经和被恶搞者做过沟通,这才逐渐平息了争议。 但事实上呢,被恶搞的人,没有一个是事先得到告知的。 () 第421章 【四十八】恶作剧? 周日一大早。 乔阳的女友,方纯打电话过来,说自己还要在B市出差三天。 乔阳心里一阵窃喜,却佯装遗憾地说:“还给你准备了生日惊喜呢,那好吧,你忙吧!” 说完挂了电话,转头便去亲身边女子的额头:“小宝贝,该起床了,等下我还有个直播。” 女好酸酸地说:“刚刚是谁啊,你女朋友?” 乔阳微笑不语,算是回答了她。 女子嘟起嘴刚要说话,却听一阵门铃声响起。 “谁呀,这么早!”她不满地都囔。 乔阳家,住在A市一座高档的别墅小区。 每天早上会有专供的牛奶送过来,所以乔阳并未在意,打了个哈欠起身去开门。 门廊上放着一瓶鲜牛奶。 乔阳拿起牛奶准备关门,却见门口还放着一样东西,是个黑色的缎面盒子。 是粉丝送来的吗? 乔阳微微皱了皱眉。 拿起盒子仔细端详:盒子通体黑色,呈“爱心”状,被一根同样是黑色的缎带扎起来,上面还放了一张小卡片。 乔阳狐疑拿起卡片打开一看。 只见,上面有一排歪歪扭扭的手写字:把盒子送给赵瑭,否则将会发生很可怕的事——黑豹。 赵瑭是谁? 黑豹又是谁? 乔阳在脑海中搜索半天,最后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两个人。 没准是送错了。 乔阳不以为意,将盒子扔在了地上。 “咣——” 盒子发出一阵古怪的响声。 乔阳被这声音吸引,转过头去。重新将盒子拿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将盒盖打开,顿时暗呼了一声:“我去!” 只见盒内,端端正正躺着一条男士项圈。 这条项圈的做工,可以用华丽来形容。 主体材质是铂金,周围用几颗钻石点缀,最下方吊着一颗黑珍珠,仔细看上面,还有个黑豹的花纹,简直是神来之笔。 乔阳对项圈爱不释手,心里的贪念蠢蠢欲动:反正是有人送错的,又不是我偷拿的,一会有人来拿还给他便是了。 要是没人要,就说明它和我有缘。 想到此处,乔阳顿时心安理地把项圈打开,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项圈竟如同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一般,大小正合适。 他兴冲冲地跑进房间,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床伴”,对着镜子自我欣赏。 果然,戴上项圈,仿佛自己的身价也提升了。 可他马上就发现一个问题,这款项圈的卡扣似乎不太灵活,戴上去容易,摘下来却难于登天。 他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心里突发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款项圈为什么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家门口? 要说送错,未免也太巧了些。 那么问题来了,难不成是有人故意把这玩意放在门口,而后诱骗自己戴上? 乔阳心里一寒,对着镜子仔细研究了一阵,发现另一件诡异的事: 项圈左上方装着一块电子屏,屏幕上的数字似乎正在计时。 02:32:08, 02:32:00…… 乔阳瞪大了眼睛。 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由心里犯怵——这玩意不会是定时蛋吧? 正当此时,手机突然发出震动,险些吓得他跳起来。 打开手一看,原来是经纪人发来的微信。 “等下和新主播连麦,别忘了!” 公司要求他做一次直播,向粉丝推荐平台新招揽的主播。 乔阳本来想请假,却被经纪人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打开直播软件,乔阳对着镜头强颜欢笑:“各位KNC的小伙伴们早上好……” 说到一半,手机震动了下,底端一个连麦电话打了进来。 接通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长相帅气的小伙子,应当就是平台最近要推的新主播。 乔阳对镜头笑道:“这是我们KNC的新晋主播,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小伙子看上去有点怯生生的,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 乔阳暗暗皱了皱眉,能被平台纳入的,一般都是原本就有些名气的主播,怎么这小子像头一次上镜似的? 刚想到这里,他忽然被对方脖子上的一件事物吸引了—— 那是一个项圈,和自己脖子上的一模一样的项圈! 新主播咽了口口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家好,我是新主播赵瑭。” 乔阳听到这个名字,像是被电击了一下,不由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 赵瑭盯着乔阳,重复道:'赵瑭。” 观众在弹幕中起哄:在一起,在一起…… 乔阳一边应付他们的玩笑,一边给赵瑭发私信:“你脖子上的项圈是从哪来的?” 赵瑭回复:“是有人早上放在我家门口的。我看到你脖子上也有一条啊?” 乔阳心中一凉:“是的,你觉得有可能是谁送过来的?” 赵瑭说:“没有头绪。但是我觉得此人来者不善,你应该发现了吧,项圈里有个系统,正在倒计时。” 乔阳陷入沉思:这个送项圈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和赵瑭? 他仔细看了一眼粉丝的ID,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此时他心生一计,对着镜头说:”这么聊也没什么意思,今天A市天气不错,不如带大家去散散步。” 说完,他便穿上大衣,走出门去。 门外艳阳高照,乔阳迎着朝阳走出小区,来到小区门口的天桥下。 他一边和观众唠着嗑,一边用另一台手机登录软件,给赵瑭发私信: “我是乔阳。我有一个主意:盒子附带的卡片上写着让我把盒子交给你,但我现在准备把这个盒子随便丢给一个陌生人。” “如果送我们项圈的人,就在直播间,那他一定会跟我联系的。” 赵瑭马上回复:“不妥!如果像你说的,我们都被这个人监视了,你故意把盒子送错,就等于直接挑衅他!” 乔阳的心里,不是没有过这样的顾虑。 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是揪出这个人,不然,他和赵瑭会一直被他所控制。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上天桥,搜寻着路过的行人,考虑该把盒子给谁。 不一会,他就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一个中年乞丐。 乔阳迎着那乞丐走过去,在他的破碗里放了一块钱。 乞丐敷衍似的说了几句吉祥话,眼睛却盯着乔阳手里的盒子不住地膘。 “想要吗?” 乔阳将手里的盒子递了过去,“想要就给你。” 乞丐接过盒子,一边口中重复着刚刚说过的吉祥话,一边颠了颠盒子。 乔阳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 还好没出什么事。 直播间也没人找他,看来,这只是一场恶作剧而已。 他舒了口气,准备离开。 岂料,左脚刚迈出去,就听桥下“轰隆”一声巨响。 () 第422章 【四十八】真相 【昨天的章节内容已修改,原订阅内容会发在后面的免费章节】 …… 当黄莺再次醒来时,看到面前立着一面镜子,正是卧室里的那面穿衣镜。 镜中,自己的脸高高肿起,已辨不清面目。 面具人哼着歌,缓缓走到她身边,手里举着寒光闪闪的手术刀。 黄莺已经无力尖叫,甚至有些麻木。 她只求手术刀是磨过的,那样割起来不会太疼。 她动了动手臂,想躺下来,让自己尽量舒服些。 一动之下,忽而感觉到,自己手里好像攥着一样东西。 她登时想起,刚刚自己抛出花瓶时,底座留在了手里。 黄莺心头重新燃起希望之火。 她悄悄将底座塞进衣袖,缚住手腕的绳子松了下来,她没费多大力气,就挣开了绳子。 此时,面具人已拿着手术刀逼近黄莺的额头。 她心知不能再耽搁,抬起手来,反手就冲面具人的脖子狠命一劈。 对方一声怪叫,倒在地上。 再起身时,黄莺已经跑到了大门口。 眼见面具人追来,那糟心的门锁却死活打不开。 黄莺急得直哭。 只一个心跳的间隔,对方又一次拽住她的头发,将她拖回镜子前。 面具人的喉头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黄莺怕极了,苦苦哀求。 可对方丝毫不为所动,拿着手术刀径直向黄莺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黄莺向旁边一闪,面具人刺了空,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黄莺正想跑,无意间手指碰到了一样东西。 她意识到那是刚刚绑过自己的绳子,顿时恨从心头起,想也不想,便拿起绳子,缠上了面具人的脖子。 对方嚎叫一声,拼命挣脱,而黄莺却愈发使劲。 她告诉自己,一定不能松手,一定不能! 约莫三分钟后,面具人不再挣扎,手脚软趴趴地垂了下来。 黄莺这才回过神,脑中一声惊雷:我杀人了! …… …… 半小时后,黄莺失魂落魄地来到派出所。 眼下她心里只有一个念想:找到高飞。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潜意识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回旋不绝:只有高飞能救自己。. 一个身穿警服的年轻女孩,拦在了黄莺面前,冷声问道:“你找谁?” 黄莺半睁着肿起的双眼回答:“我找高飞!” “高飞?”女孩愣了一下,“所里没这个人。” 黄莺皱起眉头:“不可能,他就是市派出所的。他亲口跟我说过!” 女孩面现怜悯之色:“我们这里真没这个人!” 话间,她注意到黄莺身上的血迹,面色陡然一变:“你身上的血是哪儿来的?” 黄莺摇摇头,踉踉跄跄朝门口走去。 女孩赶忙喊道:“拦住她!” 几个民警听到呼喊,赶忙奔过来扭住了黄莺的胳膊。 黄莺疯了一般大喊:“放开我!放开!” 可民警的手像钳子一样,哪里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挣脱得开的? 不知过了多久,黄莺渐渐恢复神智。 她发现自己被关进了临时关押处。 此时,手机一阵巨响:经纪人给她打来电话。 黄莺恍恍惚惚地接起电话,听到经纪人破铙般的声音:“你的直播这周又冲上全平台第二名了!” “你现在呀,可是咱们倒闭TV的头牌!” 黄莺原本想挂电话。 但突然间,想到一个之前从未注意过的问题。 “你说我是第二名,那第一名是淮?”黄莺问。 经纪人沉吟一阵,说道:“第一名是破产TV的一名男主播。” “他上个月,刚刚和我们平台签订了合作协议,是我们和破产TV的第一次跨平台合作。” 黄莺挂了电话。 打开破产TV官网,页面刚一展开,她便看到主页上偌大的“主播推荐”栏目。 点进去一看,一个熟悉的名字跃入眼帘——黑豹。 黄莺脑中一声巨响…… 黑豹,是主播? 她急忙打开黑豹的往期节目页面,随便点开几期。 2020年第五期: 昏暗的地下室中,一个人被铁链绑在椅子上。 镜头摇过去,那人扮了个鬼脸,埋怨道:“怎么还不来?” 黄莺看到他的面孔,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那天在仓库里,被面具人杀害的男人吗? 掌镜的摄像师告诉男人:“应该快了吧,我跟她说九点到。管她呢,来,先自拍一下!” 话毕,镜头移动。 一张戴着米老鼠面具的脸入镜,和被害的男人,共同对着镜头大喊:“茄子!” …… 2020年第八期: 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背对着镜头,举着喇叭,对商场里的顾客喊道:“不好意思,这里等下会有剧组过来拍电影,麻烦大家配合一下!” 顾客们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有的对着橱窗练习表情,有的则开始整理衣衫。 壮硕男转过身子继续说:“等下我一开枪,大家就开始尖叫,然后往门外跑。千万不要看镜头!” 黄莺一下就认出了壮硕男的脸,心里惊叫:吴勇? …… 2020年第九期: 黄莺的妈妈调整下镜头,对身后的一个人说:“这样行不行?” 身后那人回答:“可以,只要对准镜子就好了。” 妈妈满面堆笑道:“你们真是好心啊!知道囡囡今天过生日,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身后那人进入画面,笑道:“应该的。不过,您可别告诉她。她知道了可就不好玩了!” 黄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说话的人,居然是高飞! 只见,妈妈摆了摆手:“怎么会?打死我也不说!你快躲起来吧,我要录了!” 高飞应了一声,拿起手里的面具戴在头上,躲进床下。 他的面具,正是那梦魇一般的米老鼠…… …… “啪”手机掉在了地上。 黄莺已无力谴责,经纪人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实话。 为什么自己要被人当棋子一般玩弄于股掌之间…… 所有人都在笑看这场闹剧。 而自己,就是闹剧中,最为可悲的小丑。 黄莺用仅剩的勇气,打开黑豹的第一期视频。 画面上,高飞对着镜头打招呼:“大家好,我是黑豹。这是我和倒闭TV平台,签订合作协议之后,两家平台合作的第一次直播。” 他打开电脑,在对话框里输入一行代码。 接着说道:“我刚刚在倒闭TV平台注册了一个账号,和我的ID一样,也叫黑豹。” “稍后,我会连续发一些信息,操纵一位女主播,做一些疯狂的事。而整个操作过程,就是我要直播的内容!” 镜头拉近,对准他帅气的面孔:“我在此声明,所有任务,都是经过两家平台特意安排的,这位女主播的安全会有十足的保障,小伙伴们自己就不要轻易尝试了。” “另外,为保障节目效果,请各位,一定一定不要去那位女主播的直播间刷弹幕,剧透就不好玩了。” 他伸出食指指着镜头,露出一个俏皮的表情:“直播马上开始,你准备好了吗?” 视频结束,屏幕上一片漆黑。 …… 此时。 一个中年民警走进来,兀自坐在黄莺对面,冷冷问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黄莺抬头望去,见他手里捏着高飞的照片。 她无力地点点头:“认识。” 中年民警“嗯”了一声,把照片放在桌上:“他的尸体刚刚在你家被发现,这你怎么解释?” 黄莺赶忙争辩:“是他先拿刀威胁我的!” 中年民警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沾了血的刀:“是这把吗?” 说完,他将刀尖顶在桌子上。 他没费多大力气,刀尖便弯了。 黄莺恍然大悟,原来那把手术刀是橡胶制成的。 但是,她勒死高飞的绳子,却是实实在在的…… 黄营开始怀疑周围的一切: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她死活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于是没过几天,她就彻底疯了。 每当有人去精神病院探望她时,护士都会警告来访者:“千万别拿手机对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见手机就发病!” 可怜的黄莺,她大概再也见不到这种,曾经为她赚来大把钞票的高科技工具了! () 【四十九】第一章 上错车 徐莉莉很开心,能够买到Dior新一款的包包。 为了这款包,她实在耗费了太多精力。 从线上各种渠道,到线下各大商场,她不知道逛了多少遍。 谁知最后成全她的,居然是微信里的微商。 她查过微商发过来的产品条形码,确定是正品。 对方想要同城快递给她,可她却要求面交。 因为没有什么,比将心仪之物,攥在手里,更令人踏实的了。 来到交易地点,与卖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当包包拿在手里的瞬间,徐莉莉险些控制不住眼泪: 这是她吃了整整半年的土换回来的宝贝,她会用生命去捍卫它。 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包将会给她带来一场无妄之灾。 徐莉莉用软件叫了网约车,可司机却堵在路口过不来。 需要等待10分钟。 她叹了口气,一边等车,一边爱抚手里闪着金光的包包。 寒风刺骨的三九天,心里却充盈着暖意。 这时,一辆别克SUV停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从里面探出一张帅的面孔,笑眯眯地说:“尾号3765的乘客吗?” 徐莉莉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纳闷:不是还要等10分钟吗?怎么这么快? 帅哥司机轩眉一笑:“那快上来吧,别冻着了。” 徐莉莉道了声谢,拉开车门,登上了车。 帅哥司机一脚油门,车子绝尘而去。 徐莉莉还没坐稳,被震了个趔趄,不满地说:“师傅你慢点,我又不赶时间!” 司机却没有说话,只管开自己的,这车速简直在逃难。 徐莉莉心中一沉,打开手机一看立刻惊呆了: 她叫的那辆车,现在还堵在路口,挪都没挪一下! “师傅,我上错车了,我叫的不是你这辆!” 徐莉莉大声对司机说。 司机似乎冷笑了一下,反而一脚油门踩到底。 周围的车辆,“嗖”的一声被甩下十几米远。 徐莉莉意识到大事不妙。 前一阵子网上刚刚曝光过,黑车司机残杀女乘客的事。 自己不会这么倒霉,也中标了吧? 还好,此时她脑中尚有一丝理智,将手机打开,默默输入110。 正当她按准备下拨号键的时候,突然觉得脖子一凉。 低头望去,惊见一只大手,拿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正抵在她的大动脉上。 她恨自己竟如此大意,上车时居然没有发现,开放式的后备箱里,居然还藏着一个人! 恐惧代替了全部情绪,她无法抑制地尖叫起来。 “闭嘴!” 后面的男子瓮声说,“再叫就割断你的喉咙!” 徐莉莉的一颗心,简直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强制自己安静下来,颤声道:“两位大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卡里没什么钱。” “不过我有的话,会全给你们,求求你们……” “听不懂人话吗?给我闭嘴!” 男子一声大吼,吓得徐莉莉身子一抖,险些当场失禁。 此时。 那司机说话了,语气与刚见面时判若两人:“你要是说实话,我们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我问你,你的下家是谁,现在在什么地方?” 徐莉莉一愣:“什么下家?” 话音未落,她顿时觉得冰凉的刀子,嵌进了肉里。 身后那男子阿斥道:“少装蒜!你准备把包里的钻石卖给谁?说!” 徐莉莉吓得魂飞天外,语无伦次道:“啊?我不知道啊……我只是微信找代购买了个包,至于里面有什么,真的和我没关系啊!” 男子冷笑一声。 一刀在包上划了个大口子,从里面拎出一个小布包,在徐莉莉眼前晃了一下。 里面几颗亮晶晶的石头,发出悦耳的声音。 可在徐莉莉听来,这声音,简直是催命的咒语。 男子打开束带往里瞧了一眼,顿时脸色一黑,沉声对司机说:“老大,少了一颗。” 司机闻言一脚刹车,徐莉莉差点从座位上飞出去。 “少了一颗?” 拿着刀的男子“嗯“了一声:“原本十颗,现在只有九颗!” “妈的!” 司机从储物格里掏出一把枪,打开门跳下车。 一头扎进后排座位,拎起徐莉莉的头发,像拖尸体一般,将她拖了出来。 徐莉莉狼狈地倒在地上。 一边往后缩,一边惊恐地看着,直指自己眉心的黑洞洞的枪口,嚎陶大哭起来:“不是我,我真的没拿……” 司机的模样,像极了地狱来的索命鬼。 “嚓”的一声。 打开手枪的保险,失心疯般叫道:“臭婊子,连我的东西也敢黑!你乖乖交出来,然后告诉我,你的下家是谁,要不然这里就是你的坟头!” 徐莉莉绝望地哭喊着:“我真的不知道,你放过我吧!” 面前的魔鬼,没有显示出半点怜悯,而是将枪口贴得更近了些:“我数三个数,3……” “我真的没有,求求你……” “2……” “我没有……” “1!” 扣动扳机的声音,清晰地在徐莉莉耳边响起。 她脑中似乎空白了那么半秒钟,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又好像没死。 正当她恍你之际,忽然听到一阵古怪的笑声。 “哈哈哈……你瞧她那样儿!” 徐莉莉睁开眼睛,看到司机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弯了腰。 后面那名拿着刀的男子,也附和着笑了几声。 徐莉莉愣怔在原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司机止住笑,突然向徐莉莉伸出一只手,作势要拉她起来。 同时用戏谑的口吻说着:“欢迎来到KNC频道,我是乔阳,你被……” 后面那男人,像是条件反射似的,与乔阳异口同声喊道:“你被恶搞了!” …… …… KNC频道,是一家囊括电竞、影视、生活的直播平台。 里面大神云集。 乔阳就是生活区最知名,但又最富有争议的主播。 他的直播内容以恶搞路人为主,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让路人出出无伤大雅的小丑而已。 但随着粉丝越来越多,乔阳的直播内容也越来越大胆和过分。 被恶搞的路人,最终都会被弄得狼狈不堪。 观众也对乔阳的做法颇有微词。 平台只得连发声明,说直播之前已经和被恶搞者做过沟通,这才逐渐平息了争议。 但事实上呢,被恶搞的人,没有一个是事先得到告知的。 () 【四十九】第二章 恶作剧? 周日一大早。 乔阳的女友,方纯打电话过来,说自己还要在B市出差三天。 乔阳心里一阵窃喜,却佯装遗憾地说:“还给你准备了生日惊喜呢,那好吧,你忙吧!” 说完挂了电话,转头便去亲身边女子的额头:“小宝贝,该起床了,等下我还有个直播。” 女好酸酸地说:“刚刚是谁啊,你女朋友?” 乔阳微笑不语,算是回答了她。 女子嘟起嘴刚要说话,却听一阵门铃声响起。 “谁呀,这么早!”她不满地都囔。 乔阳家,住在A市一座高档的别墅小区。 每天早上会有专供的牛奶送过来,所以乔阳并未在意,打了个哈欠起身去开门。 门廊上放着一瓶鲜牛奶。 乔阳拿起牛奶准备关门,却见门口还放着一样东西,是个黑色的缎面盒子。 是粉丝送来的吗? 乔阳微微皱了皱眉。 拿起盒子仔细端详:盒子通体黑色,呈“爱心”状,被一根同样是黑色的缎带扎起来,上面还放了一张小卡片。 乔阳狐疑拿起卡片打开一看。 只见,上面有一排歪歪扭扭的手写字:把盒子送给赵瑭,否则将会发生很可怕的事——黑豹。 赵瑭是谁? 黑豹又是谁? 乔阳在脑海中搜索半天,最后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两个人。 没准是送错了。 乔阳不以为意,将盒子扔在了地上。 “咣——” 盒子发出一阵古怪的响声。 乔阳被这声音吸引,转过头去。重新将盒子拿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将盒盖打开,顿时暗呼了一声:“我去!” 只见盒内,端端正正躺着一条男士项圈。 这条项圈的做工,可以用华丽来形容。 主体材质是铂金,周围用几颗钻石点缀,最下方吊着一颗黑珍珠,仔细看上面,还有个黑豹的花纹,简直是神来之笔。 乔阳对项圈爱不释手,心里的贪念蠢蠢欲动:反正是有人送错的,又不是我偷拿的,一会有人来拿还给他便是了。 要是没人要,就说明它和我有缘。 想到此处,乔阳顿时心安理地把项圈打开,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项圈竟如同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一般,大小正合适。 他兴冲冲地跑进房间,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床伴”,对着镜子自我欣赏。 果然,戴上项圈,仿佛自己的身价也提升了。 可他马上就发现一个问题,这款项圈的卡扣似乎不太灵活,戴上去容易,摘下来却难于登天。 他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心里突发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款项圈为什么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家门口? 要说送错,未免也太巧了些。 那么问题来了,难不成是有人故意把这玩意放在门口,而后诱骗自己戴上? 乔阳心里一寒,对着镜子仔细研究了一阵,发现另一件诡异的事: 项圈左上方装着一块电子屏,屏幕上的数字似乎正在计时。 02:32:08, 02:32:00…… 乔阳瞪大了眼睛。 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由心里犯怵——这玩意不会是定时蛋吧? 正当此时,手机突然发出震动,险些吓得他跳起来。 打开手一看,原来是经纪人发来的微信。 “等下和新主播连麦,别忘了!” 公司要求他做一次直播,向粉丝推荐平台新招揽的主播。 乔阳本来想请假,却被经纪人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打开直播软件,乔阳对着镜头强颜欢笑:“各位KNC的小伙伴们早上好……” 说到一半,手机震动了下,底端一个连麦电话打了进来。 接通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长相帅气的小伙子,应当就是平台最近要推的新主播。 乔阳对镜头笑道:“这是我们KNC的新晋主播,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小伙子看上去有点怯生生的,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 乔阳暗暗皱了皱眉,能被平台纳入的,一般都是原本就有些名气的主播,怎么这小子像头一次上镜似的? 刚想到这里,他忽然被对方脖子上的一件事物吸引了—— 那是一个项圈,和自己脖子上的一模一样的项圈! 新主播咽了口口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家好,我是新主播赵瑭。” 乔阳听到这个名字,像是被电击了一下,不由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 赵瑭盯着乔阳,重复道:'赵瑭。” 观众在弹幕中起哄:在一起,在一起…… 乔阳一边应付他们的玩笑,一边给赵瑭发私信:“你脖子上的项圈是从哪来的?” 赵瑭回复:“是有人早上放在我家门口的。我看到你脖子上也有一条啊?” 乔阳心中一凉:“是的,你觉得有可能是谁送过来的?” 赵瑭说:“没有头绪。但是我觉得此人来者不善,你应该发现了吧,项圈里有个系统,正在倒计时。” 乔阳陷入沉思:这个送项圈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和赵瑭? 他仔细看了一眼粉丝的ID,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此时他心生一计,对着镜头说:”这么聊也没什么意思,今天A市天气不错,不如带大家去散散步。” 说完,他便穿上大衣,走出门去。 门外艳阳高照,乔阳迎着朝阳走出小区,来到小区门口的天桥下。 他一边和观众唠着嗑,一边用另一台手机登录软件,给赵瑭发私信: “我是乔阳。我有一个主意:盒子附带的卡片上写着让我把盒子交给你,但我现在准备把这个盒子随便丢给一个陌生人。” “如果送我们项圈的人,就在直播间,那他一定会跟我联系的。” 赵瑭马上回复:“不妥!如果像你说的,我们都被这个人监视了,你故意把盒子送错,就等于直接挑衅他!” 乔阳的心里,不是没有过这样的顾虑。 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是揪出这个人,不然,他和赵瑭会一直被他所控制。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上天桥,搜寻着路过的行人,考虑该把盒子给谁。 不一会,他就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一个中年乞丐。 乔阳迎着那乞丐走过去,在他的破碗里放了一块钱。 乞丐敷衍似的说了几句吉祥话,眼睛却盯着乔阳手里的盒子不住地膘。 “想要吗?” 乔阳将手里的盒子递了过去,“想要就给你。” 乞丐接过盒子,一边口中重复着刚刚说过的吉祥话,一边颠了颠盒子。 乔阳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 还好没出什么事。 直播间也没人找他,看来,这只是一场恶作剧而已。 他舒了口气,准备离开。 岂料,左脚刚迈出去,就听桥下“轰隆”一声巨响。 () 第423章 【四十九】诡异的司机 乔阳第一反应是项圈炸了,但摸了摸,脑袋还在脖子上。 随后,他看到天桥上的人,开始往桥中央聚集,对桥下的某处地方指指点点。 乔阳拨开人群一眼望去,惊得钳口挢舌: 只见桥下的停车场上,有一辆保时捷卡宴正冒着黑烟,前脸已经面目全非,应该是被炸掉的。 这辆倒霉的车,正是乔阳刚买不久的爱驾。 直播间顿时炸开了锅。 但好在他们都不知道被炸掉的是乔阳的车。 正当乔阳欲哭无泪时,有人给他发来了私信。 乔阳一看发信人的名字,心脏就如同被人捏了一下—— 是那个叫黑豹的人。 乔阳又检查了一遍观众的ID,终于发现猫腻。 原来这个叫黑豹的人,是通过模拟器登入的,所以能够隐藏自己的ID。 “这次是警告,下次直接炸断你的脖子!”黑豹说。 乔阳又怒又怕,质问他:“我跟你有什么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黑豹没有回答,却发来另一段话:“你的时间不多了,请务必将盒子准时送达。记住,不许报警,不许邮递,不许代运,更不许中断直播。” “你们必须亲自将盒子,交到彼此手上。如果任务没有在规定时间完成,你们脖子上的项圈,会立刻爆炸!” 接下来,无论乔阳如何问,黑豹都没再说一句话。 此时,赵瑭发来消息,颇有埋怨的意思:“你看到了吧,我们必须照他的意思做!” 虽然不甘受这个变态的摆布,但为了保命,乔阳也只好照做。 “好吧,告诉我你的地址,我把盒子送过去。” 赵瑭给了他一个地址,乔阳一看差点没吐血…… 赵瑭家住C市,离乔阳所在的A市有500公里,两地没有直达的飞机,坐高铁也要2小时左右。 乔阳打开前置摄像头,看了一下项圈上的时间? 自己还剩2小时15分钟,如果坐高铁,时间绝对来不及。 眼下只能选择折中方案: A市与C市之间的中心点有个B市,无论从A市还是C市出发,高铁大约1小时就能到。 如果乔阳和赵瑭同时坐上车,就有可能在1小时之后碰头。 乔阳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赵瑭,后者马上赞同。 两人装模作样对粉丝宣布此事,直播间里立刻炸了锅,观众陡增两倍。 两位知名男主播,直播奔现的事,很快就被炒上了热搜,引得一众腐男腐女议论纷纷。 …… 乔阳的爱车被炸,只得打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是个慈眉善目的大哥,提醒乔阳系好安全带。 乔阳上了车,惊魂稍稍安定下来。 这时,以前来不及思考的一个疑问跃如入脑海: 黑盒子里原本装着项圈,现在项圈戴在自己脖子上,盒子应该是空的。 黑豹闲着没事,让自己千里迢迢去送一个空盒子是什么道理? 难道盒子内有乾坤,只是自己没有发现? 想到此地,他重新打开盒子,在衬垫上敲了两下。 果然,下面一层是空的。 乔阳的长指甲派上了用场,他将指甲插入缝隙,一点点…… “叮!” 乔阳听到直播间的私信提醒。 点亮屏幕一看,是黑豹发来信息:“不要打开隔层,否则定时马上爆炸!” 乔阳急忙将手缩了回去,把盒子丢在一旁,再也不敢碰。 车子驶上高速路,司机笑嘻嘻地闲聊起来:“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吧?” 乔阳觉得好奇:“大哥好眼力,这都能看出来?” 司机笑道:“A市缺雨少水,在这里长起来的人皮肤粗糙,哪有你这么水灵的。” 乔阳暗暗有些得意,嘴上却假谦虚道:“哪里哪里!” 司机依旧带着笑容,一个劲地嘟囔:“小伙长得真帅,我要有你这张脸就好了!” 乔阳干笑一声,扭头去看司机的侧脸,不由心里犯起嘀咕:这司机好爱笑啊,印象中自打自己上车,他的笑容就没停过,什么事这么好笑? 看着他僵硬的笑容,乔阳背后不由升起一层白毛汗来。 车子从高架桥上下来,右拐进了一条小路。 乔阳急忙提醒:“师傅,方向错了,应该是去左边那条路。” 司机脸上依旧挂着万年不变的笑容,语气却阴森森的:“这条路更近。” 乔阳来了脾气:“什么更近!这条路是往护城河去的,我要去火车站,两个地方根本挨不着边啊!” 司机仍旧笑着,完全没有转向的意思,甚至车速似乎还快了些。 乔阳心中一沉:糟了,这个节骨眼上不会是遇到黑车了吧? 他抬腕看了下表,时间还剩不到两小时,绝对不能跟他再耗下去了。 “师傅,要不你就把我放在路边吧。” “怎么?” 司机阴侧侧地说,“我的服务不够周到吗?” “不不,我突然想起来,有一个重要的东西要买。” 司机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接下来却不说话了。 乔阳催了他半天,对方居然像听不到他说话一般,只管飙自己的车。 乔阳急了,一把抓起他的领子吼道:“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司机的半边脸上,依旧挂着阴森的笑容。 接着,他的另一边脸缓缓地转了过来…… 如何形容那另外半张脸呢? 就好像一根融化了的蜡烛,肉皮松松垮垮地耷拉在骨骼上,眼珠仿佛要从眼眶里爆出来。 在这样的一张脸上,不用做任何表情,乔阳就能从他的目光中,看出满腔的仇恨。 乔阳惊叫一声,松开了对方的领子,触电般缩在角落。 对方淡定地整理了下衣衫,幽幽说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乔阳畏畏缩缩地问:“你的……你脸……怎么回事?” “哦,被尾气烧伤的。一年前,有人恶作剧把我的排气管堵上了,我前去查看,忽然间‘嘭’一声,我就成这样了。” 他故意将“嘭”说得极大声,仿佛在故意吓唬乔阳。 乔阳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干笑一声道:“现在的人,还真是无聊,这种恶作剧都……” “你知道是谁把我变成这样的吗?”司机粗暴地打断他。 乔阳咽了口口水:“我……我怎么会知道……” 司机冷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可乔阳发现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前面就是护城河,可车子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 “你要干什么?前面是护城河!” 司机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笑容变得格外骇人。 “停车!” 乔阳尖叫起来,“你想杀人吗?” 车子呼啸着冲向护城河。 10米,9米…… “好,是我干的,对不起!”乔阳惨叫道。 “刺啦——” 一个急刹车,车子停在了堤岸边上,轮胎离河水,大概只有半尺的距离。 司机缓缓转过头来,怪脸凑到乔阳面前,森然笑道:“谢谢你的乘坐,但你的噩梦还远远没有结束,接着熬吧!” 他的笑声像极了魔鬼的哀嚎,甚至比之更惊悚。 乔阳连滚带爬地逃出车子。 沿着堤岸跑了一阵,回头看时,那辆恐怖出租车早已没了踪影。 他再也不敢乘坐出租车。 只得跑步来到公交站,乘公交去往火车站。 () 第424章 【四十九】消失的盒子 护城河,离火车站有半小时的车程,乔阳心急如焚。 因为赵瑭给他发来消息,说自己已经买好票,在候车室等车。 听说乔阳竟然还在公交上,后者不免有些抱怨。 公交车晃晃悠悠开到火车站,已经是半小时以后的事了。 幸好乔阳运气不错,刚买票上车,动车就发车了,他总算能和赵瑭同一时间出发。 连续的神经紧绷,让两人身心俱疲。 他们约定轮流休息半小时,一个人休息的时候,另一人开直播稳住直播间,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赵瑭担心道:“可是这样一来,即使黑豹威胁到我们的生命,观众也会觉得是恶搞吧?” 乔阳叹口气,回复:“走一步看一步吧!” 前半小时赵瑭开直播,乔阳休息。 大概是被精神折磨太久,乔阳抱着盒子,不一会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乔阳觉得有人正在推他。 醒来一看,高铁到了一个不知名的站。 一名男乘务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部手机问道:“这是你掉的吗? 乔阳摸了摸口袋,他的那台备用机是不见了,于是点点头:“没错,是我的。” 乘务将手机交换给他,嘱咐道:“自己的财务看紧点,车上人员比较混杂。”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乔阳,他急忙往座位上一摸,瞬间脑中一道霹雳—— 盒子不见了! 乔阳将座位附近可以找的地方全找了一遍,最后煞白着脸对乘务说:“我东西被人偷了!” 乘务看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忙劝乔阳别着急,他会帮着找。 之后,乘务让他描述下盒子的外形,材质。 乔阳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不经意地一瞥,却见一名男子抱着个黑盒子走了过来! “就是那只盒子!”乔阳指着男子大喊了起来。 乘务追上那名男子,转头问乔阳:“你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乔阳道:“是个双层的盒子,上面一层是空的,下面一层……我也知不道是什么。” 乘务皱了皱眉:“你也不知道?” 被拦住的男子,冷声冷气地说:“我这盒子只有一层,不信你看。” 说完,他打开盒子,里面摆着几个别致的小点心。 乘务拿出点心敲了敲外壳,转头对乔阳说:“确实只有一层。” 乔阳嘶声厉吼道:“你们在骗我,你们肯定和黑豹是一伙的。” 乘务劝他冷静,他却破口大骂起来。 前者不得以只能用对讲机呼叫同伴,想把乔阳控制起来。 乔阳情急之下,一把抓掉了乘务的胸牌,一个翻身从乘务旁溜了过去,抢过男子的盒子就跑。 一路上。 他将盒子拆了个稀巴烂,但令他失望的是,盒子的确是一层的。 正当他呆立在原地时,却看到几个人高高兴兴地上车,一人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盒子。 站台上。 一个小贩正在推车叫卖:“点心嘞,好吃不贵的点心!” 吸引乔阳的并不是点心。 而是小贩年面前,满满一推车的黑色的包装盒。 乔阳大步流星冲出列车,把那小贩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你这些包装盒哪来的?” 小贩吓得够呛,颤声说:“一个男的送的……” “哪个男的?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就……就是他。” 小贩指了指列车门。 乔阳转身一看。 只见那个男乘务站在门口,阴森森地瞧着自己。 乔阳正要冲上前去理论,却听列车一响,跟着高铁的门关上了。 糟糕,发车了! 乔阳狂奔过去,对着门框死命敲打,却见乘务露出一个骇人的笑容。 他立刻认出了这个笑容。 一年前,他曾做过一次直播。 内容是去勾搭一位正在路边等男友的女孩子。 凭借出众的相貌,乔阳成功要到了女孩子的联系方式,而后故意让她男友看到这一幕? 后者愤怒至极,当场与女孩分手。 而这位倒霉的男友,正站在乔阳面前,两人只有一门之隔。 车速越来越快,乔阳几乎就要跟不上。 此时,只见乘务突然敛起笑容,扬了扬手里的黑色盒子,用口型对他说:“活该!” 乔阳明白过来。 盒子就是他送给小贩的,除了他,也没人有办法让一个不法商贩进站卖东西。 为了报仇,这个人也真是不惜血本和精力! 难道他就是黑豹本人? 想到这里,乔阳打消了求他开门的想法。 凡事还是要靠自己,决不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心一横,脑子似乎也灵活了起来。 像这样的高铁列车,一般都是两个车头对接相连。 转头一看,果然看到另一节车头,牵着若干节车厢飞快驶来。 乔阳咬紧牙关,算好时间,当车头经过身边的一瞬间,他伸出手去想扒住车头。 岂料车身太滑,他第一次竟然失手了。 转瞬之间,他纵身一跃,直接骑在了车头上。 几乎在同时,列车开始疯狂加速,周围的景物,像摄影机里的胶片般一晃而过。 乔阳死死扒住火车头。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车身实在太滑,只要稍微晃一晃,必定将他甩下去。 他咬紧牙关,鼓励自己勇敢起来,同时掏出手机打开直播软件,正好赶上赵瑭直播结束。 直播间里的观众,见他居然趴在火车上,话题再次引爆。 “主播不要命了吧?” “淦,今天这次直播算是来着.了……” 短短几秒钟,直播间陡增3万人,各种打赏和礼物刷屏,几乎看不到画面。 乔阳在镜头前怒吼:“王八蛋,你不是想整死我吗?我偏要活下来,亲手宰了你这孙子!” 看客们不明所以:“他在跟谁说话?” 乔阳徒手扒住车身,一点一点去够上面的挡风玻璃。 因为玻璃的坡度没有那么大,所以只要够得到玻璃,他就能爬上车头。 9厘米。 8厘米。 …… 1厘米! 胜利就在眼前,乔阳征服了这最后一厘米。 下一步,就是想办法把玻璃砸开。 乔阳试着用拳头砸了几下,发现自己是痴人说梦。 这种厚度的玻璃别说拳头了,估计子弹也够呛能打穿。 为今之计,只能是想办法爬到车顶再做计较。 这个过程更是异常艰难。 但好在乔阳平日有健身的习惯,肌肉力量还是够的。 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后,他终于爬到了车顶。 此时赵瑭发来信息,说自己联系了一个业余的炸弹专家,这人曾被特警队请去当顾问,专业能力很强。 通过视频电话,对方判断,项圈里的炸弹不可能远程操控。 遥控器应该必定在离炸弹不远的地方。 乔阳沉吟半天,却觉得这点十分可疑。 () 第425章 【四十九】遥控器 别的不说,他一路上经过这么多地方,如果拿着遥控器的黑豹,一直潜伏在他身边,那自己不会发现不了。 他认为,黑豹导演这一出戏,肯定有他的动机。 与其去研究炸弹,还不如先想想赵瑭和他之间有什么联系,为什么黑豹偏偏选上了他二人。 赵瑭回复:“要说联系,其实咱们很早之前就认识,只是你可能忘了。” 乔阳闻言急忙问他,此话怎讲。 赵璃回答:“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你在网上招募粉丝,要恶搞一个叫徐莉莉的女白领,让她以为自己,卷入了一场两个黑帮之间的钻石之争?” 乔阳似乎有点印象。 当时,经纪人帮他招募来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男粉丝。 赵璉继续说:“我就是平台找来的那个粉丝。只不过这两年我减肥成功,外貌发生了很大变化,你认不出我也是情理之中。” 乔阳回想了一下赵瑭的外貌。 虽说他现在变帅了很多,但其实还是能找到当年的影子。 如此一来,两人的联系便找到了,联想一路以来发生的事,他们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被黑豹盯上了。 “那个叫徐莉莉的女人,后来怎样了?” 乔阳一边打字,一边努力回想徐莉莉的脸,但很奇怪,她的脸总是十分模糊。 赵瑭回答:”我也不知道,但她后来也没什么动静,所以应该没怎么样。” 乔阳舒了口气:“那就好。” 结束对话,乔阳继续艰难前行,来到一间乘务休息室上方。 而后脱下外套,将两只袖子挽成死结,拴在受电弓上,他试了第一次,没有成功。 但是他不甘心,试了第二次。 脚尖踏在玻璃上时,他听到了一声碎裂之声。 但同时,衣服也撑不住几次三番的折腾,终于完全撕裂了。 乔阳在空中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一挺腰,半截身子挤进休息室,头却从柱子旁擦过,顿时一阵钻心剧痛席卷而来。 乔阳估计,他的头皮被蹭掉了一块,血液顺着发丝流进他眼里。 但他顾不上这些,冲出休息室,直奔客厢。 乘客们看到满头鲜血的乔阳,纷纷被吓得呆住了。 一名女乘务正好在车厢服务,急忙上前问:“你没事吧先生?” 乔阳从口袋里拿出一枚胸牌递给她:“这个人在哪里?他说要帮我止血,现在却找不到人。” 乘务看了一眼,说道:“是薛奇呀,他在10号车厢。” 乔阳道了声谢,便直奔10号车厢。 几次大难不死的经历,让他平添了些胆气。 他这次定要和这个薛奇——或者黑豹,战个你死我活! 来到目的地。 他一眼就看到薛奇笑眯眯地和乘客说话。 后者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仿佛被人按了暂停键,笑容凝固在脸上。 “你……” 他指着乔阳只说了一个字,就被后者一记勾拳打倒在地。 乔阳骑在他身上,左一拳右一拳,真打得他哀嚎连连。 周国的乘客,见乔阳夜叉一般的模样,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默默退出车厢,竟没一个敢上前阻拦。 泄完愤,乔阳才想起正事,拎起他的领子喝道:“把项圈给我拆了!” 不料薛奇却冷笑一声说:“项圈又不是我的,我可没本事拆。” 乔阳一愣:“你不是黑豹?” 薛奇讥刺道:“原来你一直把我当成黑豹啊,哈哈哈,那可真是高看我了!” 乔阳心中一凉:如果他不是黑豹,那黑豹到底是谁? 到底躲在何处? 薛奇像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般,说道:“别说是你,就连我们也从没有见过他。上个星期,有人突然将几个被你恶搞过的人,拉到一个微信群里,说自己有一个计划,能好好修理你一下。” “你知道的,我们心里有多恨你,所以当那个人说出自己的计划时,所有人都表示加入。” “更别说,他保证事成之后,每人可以拿到十万元报酬。但从始至终,我们都是微信联系,没有人见过面。” 原来一切远未结束。 乔阳觉得自己被黑豹完全操控了。 他到底想要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才肯罢休? “盒子呢?”乔阳举起拳头,对准薛奇的鼻子。 “在我的休息空里。”薛奇指了指身后。 乔阳一拳将他打晕过去,这才发现他胸口别着一个黑色的小装置。 拔下来一看,他瞬间明白了。 这是个监视摄像头—— 黑豹除了在直播间监视事态的发展,还在每个同伙身上装了摄像头,难怪他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掌握自己的行踪。 乔阳将摄像头一脚踩碎,狂奔向休息室。 …… 这时。 直播间早已沸腾,观众都在猜测,乔阳一定对什么人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所以才招对方如此恐怖的报复。 流言蜚语让经纪人也起了疑心,打电话问乔阳,到底出了什么事。 乔阳胡乱敷衍过去,然后发信息给赵瑭,让他上直播,替自己挡一阵。 员工休息室空间有限,能藏东西的地方不多,所以乔阳很快就找到了盒子。 他暗自盘算:如今自己已经下了直播,并踩碎了薛奇的摄像头,黑豹应该没有其他途径监视自己了。 他咬了咬牙,揭开盒盖,敲了敲里面的垫层是空的。 证明这是真盒子。 困扰了乔阳许久的问题,即将要揭晓谜底。 他的心,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黑色的绒布层被揭开,露出一只金属材质的东西: 10公分长,4公分宽,呈长方体,除了最顶端有个红色的按钮,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乔阳将那东西,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它像个什么呢? 游戏手柄? 刮皮刀? 遥控器? 是了,它绝对是个遥控器! 根据乔阳的推断,手里这玩意就是项圈定时的遥控器。 按下去之后,定时即刻启动,而后“嘭——”脑袋和身子分家。 不过,他认为手里的,并非是控制自己脖子上项圈的遥控器,而是用来控制赵瑭项圈的。 这就是黑豹的目的——让他和赵瑭自相残杀。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他打开直播软件,一边观察赵瑭的反应,一边缓缓按下红键…… 屏幕上的赵瑭,并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 这证明了他那位朋友的话—— 定时的遥控器,只能近距离触发。 这就意味着,要离得足够近,才可以杀了对方。 原来,这才是黑豹要求两人,必须当面交换盒子的原因。 那么…… 赵瑭有没有打开盒子看过? 他知不知道遥控器的秘密? () 第426章 【四十九】复仇 说到赵瑭,小伙子直播经验少,明显已经控制不住直播间流言的蔓延。 乔阳只得亲自上阵,与赵瑭连麦,欺骗观众说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恶搞,是有“剧本”的。 虽然一部人还是不信,但大部分人还是上当了。 同时,乔阳发现直播间里的观众达到史无前例的七百万,并且人数还在不断攀升,这是他从未达到过的成绩。 KNC平台甚至紧急出台措施,防止自己的服务器崩溃。 乔阳靠在门框上,看着飙升的人数,心里却亳无波动。 此时,只听列车播报声响起:“B市站到了,到站乘客请整理好自己的行李。” 乔阳抬腕看了一眼手表,离炸弹爆炸的时间只剩45分钟。 他不由看了一眼赵瑭,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双方颇有默契地点点头,都知道最终时刻就要到来。 此时,赵瑭收到黑豹发来的私信,要求他和乔阳在郊外的公共墓园见。 赵瑭把信息转发给乔阳,后面跟了一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 乔阳当然知道。 他的回忆,不由回到两年前的那个傍晚…… “你被恶搞了!”乔阳对着徐莉莉灿然一笑。 “什么?恶搞?” 徐莉莉呆呆地望着对方,一脸的不明所以。 乔阳没有理她,转而对着镜头说:“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小伙伴们下周不见不散!” 他刚关掉镜头,忽然听到“咚”的一声。 接着,后脑一阵剧痛。 转过头去,只见徐莉莉浑身颤抖地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拿着沾着血的手机。 “你干嘛?” 乔阳强压愤怒道,“只是恶搞一下你至于吗?” 显然,这句话没能起到作用。 徐莉莉发出一声可怕的嘶吼,冲了上来,与乔阳扭打在一起。 当下只听“嘭”一声,徐莉莉应声倒下,脑袋上多了一个红色的印记。 乔阳在她身上啐了一口,将枪收了回去。 赵瑭惊慌失措地冲过来,尖着嗓子喊道:“哥,你杀人了!” 乔阳抽了他一个脖条,斥道:“叫屁叫,我枪里装的是橡皮弹,她只是昏过去了。” 赵瑭松了口气,望了望四周,喃喃道:“这是B市的公共墓地,应该有管理员。趁他们没发现,我们赶紧逃吧!” 乔阳狞笑一声,望着昏迷不醒的徐莉莉起了歹意:“这娘们把我新买的巴黎世家外套给撕坏了,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她。” 赵瑭预感到不对,怯生生地问:“哥,你想干嘛?” 乔阳将一只手搭在赵瑭肩膀上,笑道:“兄弟,多久没碰过女人了?” 赵瑭惊愕不已:“哥,你是……不行不行,我怕……” 乔阳将外套脱下,盖住了徐莉莉的脸:“这样你就不怕了吧?来,哥给你做个示范。” 说罢,他来到徐莉莉身前,打开了她胸前的扣子…… 回忆到此结束。 乔阳心里有些悔恨,当初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蠢事? 他叹了口气,想到了自己正在B市出差的女友,她不会被波及吧? 电话接通,方纯甜甜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亲爱的,忙完啦?” 听到这个声音,乔阳心里有了些许安慰:“还没。你怎么样?” “我刚忙完,现在正在开车去南站接人。” 乔阳愣了一下:赵瑭也是在南站下车,难道这是个巧合吗? 他试探性地问:“你接的那个人,不会恰好叫赵瑭吧?” 方纯沉默了一下,语气突然变得冰冷无比:“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乔阳没明白她的意思,反问一句:“什么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和赵瑭的事。” 听到这句话,乔阳不由望了一眼屏幕里的赵瑭—— 又是一次四目相对,但这次乔阳从对方的眼里,读到了些许尴尬和羞愧。 他瞬间反应过来:方纯和赵瑭把自己绿了。 “我也是刚知道。” 说完,乔阳绝望地挂上了电话。 半小时后,他来到墓地,远远看到方纯和赵瑭站在不远处。 三人见面,气氛异常尴尬。 方纯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道:“乔阳,你别怪我,我其实……” 乔阳冷声道:“你们多久了?” 赵瑭上前挡在方纯前面,劝阻道:“哥,你别……” 他话未说完,便挨了一记重拳,顿时鼻血迸流。 方纯大叫道:“够了乔阳!你背着我偷的人还少吗?怎么到我这你却忍不了了?” 乔阳攥紧了拳头。 极力忍住想杀了这个女人的冲动,说道:“好,我成全你们。赵瑭,咱们俩算两清了,按照黑豹的意思,我们现在应该交换盒子。” 赵瑭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从地上拿起盒子,正要交给乔阳时,却被方纯拦住了。 “赵瑭,你不打开盒子看一下吗?” 乔阳心中一紧:这个女人就知道坏事! 一旦赵瑭打开盒子,立刻就会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万万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赵瑭,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先拿走我的盒子,确定没问题之后,再把自己的盒子交给我,你看怎么样?”乔阳说。 赵瑭夹在两人之间。 不知该如何选择,后退一步说:“哥,你是不是已经打开盒子看过了?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乔阳把编织过无数次的谎言说了出来:“是项圈定时的遥控器,黑豹的目的,就是让我交换遥控器,然后杀死对方!” “这么说来,盒子里装的,是可以炸死自己的遥控器?” “是的。所以我才急着交换盒子,这样我们俩就都有了对方的把柄,很公平对不对?” 赵瑭点了点头,走到乔阳面前:“我数到3,我们同时交出手里的盒子。1,2,3……” 乔阳的盒子来到赵瑭手里。 赵瑭想都不想,便拿出遥控器按下红色的按钮。 但是事与愿违,乔阳的项圈并没有发生任何反应。 反而,赵瑭自己的项圈发出“滴滴“的警告声,倒计时本来还剩10分钟,现在一下跳到了1分钟。 乔阳不冷静地拿出手机,对着镜头宣布:“这次的直播到此结束,我们下次再见!” 随后。 他面对赵瑭,瞬间换了一副脸孔,冷笑道:“蠢材!盒子里装的是控制对方项圈的遥控器。你但凡存点好心,也不会这么快就害死自己!” 赵瑭惊恐万分,失心疯一般喊道:“怎么会这样,不可能!” 项圈上的时间飞速倒退。 赵瑭利用最后的时间咒骂起来:“乔阳,时间到了你一样也会死,你不过比我多活几分钟,有什么好得意的!” 乔阳摇了摇头:“你以为黑豹的目的就是让我们自相残杀?不,他的目的其实是看谁能活到最后。你不信?那我就证明给你看!” 他满以为自己的推论是正确的,可现实却无情地打了他的脸。 时间到了,可赵瑭的脑袋却还好好地待在他脖子上。 他不但活了下来,而且项圈居然自动脱落了。 乔阳呆呆望着面前发生的一切,说了赵瑭刚刚说过的话:“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他狠狠按下自己手里的遥控器—— 同样的事情发生了,他的项圈自动脱落。 当下只听一声冷笑,方纯走了过来,手里竟也拿着一个遥控器。 “两位,觉得自己在这场直播里的表现如何?” 她将遥控器移到乔阳嘴边,仿佛一个正在采访的记者。 “方纯?” 乔阳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女友,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方纯笑了笑:“阳哥记性不好啊,才两年就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乔阳吞了口口水,艰难地说出那个名字:“你是徐莉莉!” 方纯冷笑一声:“也对,当时你们盖住了我的脸,所以没印象也情有可原。” 赵瑭拖着哭腔喊道:“主意是乔阳出的,我只是顺从他而已!” “哎呦,真可怜。” 方纯抚摸了下赵瑭的面颊,“永远只能做人家的小弟,心里一定很憋屈吧?这样,我给你一个翻身的机会怎么样?” 赵瑭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之光,便马上说:“什么机会?” 方纯神秘一笑,按了一下手里的开关。 只听一声惨嚎,乔阳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方纯幽幽地说:“项圈里根本没有炸弹,但也不纯粹是个摆设。项圈里面有一颗植入式的储电芯片,戴上去的一瞬间就会注入你们体内,我一按按钮,芯片就会放出高压电来。” “这不,他这会已经被电晕了。你过去把他阉了,我就放了你!” “阉……了……”赵瑭吓得险些尿失禁。 方纯冷笑:“你同情他?真是个好样的!不阉他也可以,你来代替他吧。” 说着,她拿出一把刀塞进赵瑭手里。 后者拿着刀,手抖得像开了震动模式。 “快点!” 方纯踢了他一脚,“你或他,两个里面选一个,有这么难吗?” 赵瑭畏畏缩缩爬了过去,脱下乔阳的裤子。 闭着眼睛一刀斩了下去,接着是第二刀,第三刀。 方纯看着乔阳双腿之间,喷出的殷红血液,羞愧、愤怒、绝望等等情绪喷薄而出,带她回到了两年前那个傍晚。 这两个禽兽对自己做的那些事,现在正在一点点,回报在他们身上,这种感觉实在是无意伦比的美妙。 更美妙的,是赵瑭的笑声。 他每在乔阳身上刺一刀,就会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明显已经精神失常了。 方纯打开手机,给黑豹发了一封私信。 “谢谢你,黑豹。” “赵瑭呢?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他?” 方纯轻蔑地瞧了一眼,“他要替我顶罪。” 黑豹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说:“那么,祝你好运,我们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 方纯笑了笑,打开前置摄像头补了补妆。 而后拿起乔阳的手机,用他的号登入直播平台—— 是时候向直播间里上千万观众展示自己的演技了。 “救命啊,赵瑭他疯了!” 方纯一边跑,一边在镜头前惊恐地尖叫。 () 第427章 【五十】比赛 W国,A市,某医院。 林景阳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朦胧中,他在脑海中搜索这种气味的来源,仿佛是消毒水的味道。 他睁开双眼,看到一张圆圆的女人的脸。 看到自己醒了,那张脸绽放出一朵笑容,然后对身后的人喊道:“李医生,他醒了!” 接着。 一个中年男子进入林景阳的视野。 他拿着听诊器检查了一遍,兴奋道:“恢复得不错。” 林景阳张开皲裂的嘴唇,气若蚊吟地说:“我这是在哪里?” 李医生道:“当然是医院了。你不记得了吗?你乘坐的船被一艘邮轮碾了过去,直接给碾成了渣渣。” 那位护士打扮的圆脸姑娘插嘴道:“你命可真大,一整船的人全死了,就你一个人活了下来,简直天选之人!” 李医生用肘部撞了下圆脸护士,后者吐了吐舌头退出病房。 林景阳回味着刚刚那句话,恍如身在梦中:“全死了?” “嗯。” 李医生推了推眼镜,“船上有你的亲人吧?你别太难过了,这样对伤势没有好处。” 林景阳非但没有难过,反而险些喜悦地尖叫起来。 李医生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心中悲痛,便默默为他盖好被子,准备退出房间。 走到门口时,他想起一件事,折回来说:“对了,搜救队只在你身上发现了一部手机,就放在你桌上。” 林景阳艰难地转过头去,看到一部黑色的手机放在桌上,但他的手机是白色的。 他正要告诉李医生那不是自己的手机,可后者已经推门出去了。 拿起手机又放下,林景阳犹豫,此时该不该打电话回家。 如果被龙爷掌握了行踪,只怕自己和家人更加危险。 正沉思间,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林景阳划开屏幕,看到有人给这台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恭喜您顺利通过“幸运死亡”世界比赛的海选,请点击下面的链接进行身份认证。 短信后面,跟了一条网页链接。 林景阳认为,这应该是手机的失主之前参加的某项活动,便没有放在心上。 谁知过了几秒钟,同样的号码又发来一条信息:比赛胜利者每人可获得100万元奖金,认证时限三分钟,时限过后被视为自动弃赛。 100万元…… 怎么这么巧,恰好就是他迫切需要的数字? 林景阳去年迷上了网络赌博,铤而走险,他向龙爷借了100万,结果输得干干净净。 这100万还得极为艰难,他坐上那艘倒了霉的船就是为了躲债。 可谁能想到,这艘30岁高龄,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破船,居然会突然失控,一头撞在了海上一艘邮轮上, 林景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每当生活看似跌入深渊的时候,他总有机会逆境翻盘。 就如这次他拿着别人的手机,得到了一个赎回儿子的机会。 他打开链接,跳出来一个网页,标题上写首:“幸运死亡”大赛赛制。 光看这个大赛的名字,就让林景阳挠头: 死亡如何幸运起来? 再看具体赛制,他大概明白了,这场大赛分为初赛、复赛、决赛。 选手都是从各种灾难中,幸存下来的“幸运儿”。 初赛和复赛都会刷掉些人,最终参加决赛的只有几个,操作方式和电视台的选秀差不多。 林景阳心里咯噔一下。 这赛制怎么看起来,就是给自己设置的? 难道这部手机并非错领,而是有人故意放在自己身上的? 页面最下方就是信息登记区,林景阳怀着忐忑的心情,将信息填好按下确定。 页面一转,林景阳在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脸。 仔细一看,原来自己莫名其妙进入了一款直播平台。 下面的评论区还有网友在讨论赛制。 此时。 一个ID名为“黑豹”的人,给他发来一条私信: 比赛全程必须直播间在线,否则将会取消资格。 私信后面跟了两个选项: Yes,No。 林景阳犹豫了一下,给这个号码发去一条私信:请问这是哪个单位举办的比赛? 等了半天,对方就像死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再三考虑之下,林景阳选择了“Yes”。 黑豹光速回复:感谢您参与本次比赛。初赛将于本日下午3点举行,届时会有专车接送,车牌号另行通知。 林景阳看了下时间。 离下午3点还剩不到两小时,专车什么时候来? 黑豹马上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林先生,您的专车已到楼下,车牌号AC7866,请您立刻下楼乘车。 林景阳急忙穿好衣服下楼,一眼看到一辆加长林肯停在医院门口,引得无数路人侧目。 林景阳心里美滋滋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坐这么“壕”的车。 打开车门,登上豪车,看着满车的高级红酒,林景阳觉得自己就像个即将上任的总经理。 谁知他这总经理当得十分窝囊,他还没坐稳,就被司机一个油门差点摔个狗吃屎。 林景阳愤怒不已,敲了敲中间的隔板,骂道:“你怎么开的车?” 话音刚落,他突然觉得脑袋里一阵眩晕,眼皮更是抬不起来,头一垂就此睡死过去。 …… …… “哎,醒醒!” 恍惚中,林景阳似乎觉得,有人正在扇自己的脸。 睁开眼睛,一张狰狞的,长满胡茬的脸跃入眼帘。 林景阳惊了一跳,因为他认出了这张脸。 这人叫冯虎。 前几天看新闻的时候他出现在电视里,被法官判了20年有期徒刑,罪名是诈骗。 “你他妈坐到我衣服了!”冯虎恶狠狠地说。 林景阳急忙坐到一边,蚊子叫似的说了声“对不起”。 冯虎悻悻离开,兀自来到角落里抽烟。 林景阳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处的空间: 约莫100平的房间,中央有个圆形的台子,墙壁雪白雪白的,没有窗。 房间里总共有4人。 除了自己和冯虎,还有一个纹着花臂的瘦子,和一个穿着军大衣的中年男子。 林景阳不敢招惹那花臂哥。 那中年男子看起来还算面善。 于是他走过去问:“大哥,你也是来参加比赛的?” 那中年男子吐出一口烟,点了点头:“年轻人,你犯啥事了?” 林景阳一愣,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中年男子朝其余两人努了努嘴:“墙边那个是诈骗犯,花臂那个是盗窃犯,我嘛,抢劫,被判了10年。话说,你是个啥事?” 林景阳这才反应过来,不仅冯虎,原来这里的人都是“犯过事”的。 “我……” 我林景阳嚅嗫道,“我欠债,100万。” “嗬。” 中年男子嗤笑道,“后生可畏啊。我叫段启文,你呢?” 林景阳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个阴气森森的声音。 “所有选手请站到台上来,每个人之间请保持两米的距离。” 话音刚落。 冯虎率先站到了圆形的台子上,接着是那个花臂哥。 段启文拍了拍林景阳的肩膀:“走吧。” 两人刚一站到台子上,脚下突然伸出一副钢爪,“啪”一声扣在了四人的脚背上。 林景阳慌了,叫道:“这什么比赛啊,还不让人动了?” 冯虎瓮声瓮气道:“闭嘴,瞎叫唤啥!” 林景阳顿时不敢再言语。 此时。 天花板上缓缓打开一个方形的口子,从口子里降下一只白色的球,悬停在半空里。 刚刚那个刺耳的人声,又响起来:“本次比赛共分三轮,每一轮开始时,球会交到任意一人手里。” “拿到球的人,根据鼓点,将球传给任意一人,不许漏拍,不许抢拍,不许压拍,更不许把球传给淘汰选手,或者直接丢在别处。” “游戏将在10秒钟后开始,请各位选手做好准备。” 而后,人声开始倒计时。 冯虎埋怨起来:“我当什么厉害的比赛,这不就是击鼓传花吗?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他话刚说完,半空里的球突然移动到了他的头上。 “咣叽”一声砸了下来。 () 第428章 【五十】决赛 冯虎一声闷哼,骂道:“妈的,死沉死沉的!” 话说完,倒计时也结束了。 周围突然响起一记闷响,险些将所有人震吐。 看来,这就是所谓的鼓点了。 冯虎不情不愿地抡起膀子,踩着鼓点将球扔给了花臂哥。 花臂哥瞪了他一眼,将球抛了回去。 “别他妈给我,老子忙着呢!” “呦呵。” 冯虎怪叫一声,将球丢给了他,“有本事你别接啊!” 两人伴着鼓点来回扯皮。 林景阳看得无聊,便道:“两位大哥,要不你们把球传给我吧。” 冯虎冲他啐了一口:“滚一边去!” 却不想,骇人的一幕出现了: 冯虎手里的球,突然“嘭”一声巨响。 随着响声,他的脑袋,就像摔在地上的西瓜,爆裂了开来。 殷红的血液,伴着白色的脑浆,飞溅到其余三人身上。 现场顿时血腥味弥漫,令人欲呕。 而最诡异的是,冯虎的身体依旧维持着生前的姿势。 拿着个破球的碎片,直挺挺地站立着,像个无头骑士。 突如其来的一幕,足以让所有人精神崩溃。 花臂哥甚至尖叫了起来,段启文也忍不住吐在了地上。 林景阳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呆呆看着地上的残体,脑袋里一片空白。 此时。 那骇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第二轮倒数10秒准备,10,9……” 林景阳绝望地叫起来:“这是什么比赛?你们这是在杀人!” 没有人回应他。 只有冰冷的倒计时,回荡在空间中。 “6,5,4……” 新的白球缓缓降下,移动到了林景阳的头顶。 他接过球,却迟迟不肯投出去,失心疯一般喊道:“我才不会像冯虎一样,你们直接炸死我算了!” 人声冷冰冰地道:“4号选手林景阳警告一次,如果鼓点开始后不将球转投别人,则全员淘汰!” 花臂哥号叫起来:“他娘的,你要死死一边去,别他妈害老子!快把球传过来!” 林景阳咬了咬牙,死死抱紧了球:“我不信他们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杀人!” 咚! 鼓点犹如催命玄音。回荡在每个人耳际。 林景阳有些动摇,抱着球的手,稍稍松开了些。 就在这当口,林景阳看到一道黑影从他面前“飞”了出去。 手里的球,随着黑影的运动轨迹摆脱束缚,在空中划了道优美的弧线,滚到了台中央。 林景阳低头一看,只见段启文趴在地上正在痛苦呻吟。 脚踝被折成了“L”型,森森白骨,戳破皮肉,露在外面,望之令入心惊。 看来刚刚那道人影正是他! 他趁林景阳不注意将球打了出去。 不过眼下没人顾得上他的伤势,因为三人遇到一件颇为棘手的事: 球不偏不倚滚到了台子中央,一这个谁也够不着的地方。 林景阳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却见花臂哥摘下皮带,“啪”一声抽在球上。 那球就如同陀螺一般转了个圈子,而后腾空而起,极其精准地向林最阳飞来。 林景阳一颗心简直要脱腔而出,本能地挥手一挡,球又飞了回去。 花臂哥此时格挡已然来不及,只得顺势抱住了球。 咚! 死亡的鼓点落下。 花臂哥在传球的一瞬间,身子被炸掉了一半。 脱离了身体的花臂,顺着黏腻的血液,滑到了林景阳脚下。 “卧槽,滚开,滚开!” 林景阳惊叫着将手臂踢开,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 “兄弟,我求求你,我家里还有80岁的老母亲要照顾,你可怜可怜哥哥,放我一马吧!” 段启文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哀求起来。 林景阳甩开他的手,暴喝道:“你有人要照顾,我就没有吗?我他妈还有个两岁的儿子呢!” “妈的。” 段启文瞬间变了张脸,恶霸一般恶声道,“那就各凭本事吧!” 第三轮开始。 球每传到林景阳手里时,他都有一种要呕吐的感觉。 对面的段启文也差不多,甚至更糟。 咚! 咚! 死亡的纶音此起彼伏,令两人的心脏几乎炸裂。 咚! 绝命之音落下,球落在了林景阳手里。 儿子的笑颜近在咫尺,可他却够不到,摸不着。 他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自己不要像冯虎和花臂哥那样,死得太难看。 不要让替自己收尸的人,捂住嘴巴。 可预想中的爆炸并未来临。 林景阳不知道,对方在故意拖延恐惧的时间,还是别的,反正球一直没有爆炸。 此时,周围响起刺耳的人声:“4号选手林景阳,恭喜你,你刚刚获得了万分之一的免淘汰机会。” 林景阳整个人如同抽掉了骨头,软软瘫了下去。 段启文对他竖起大拇指:“草,你小子还真是命大!” …… 不知为何。 林景阳又回到了那艘船上。 他亲眼看到人们聚集在甲板上,向对面的邮轮狠命招手。 可那遮天蔽日的邮轮仍然山一般压来。 一时间,货船被推成了一堆废铁,人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 林景阳惊叫一声,从梦中惊醒,良久,才意识到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 他捏了捏眉心,觉得脑袋里像是引爆了一颗核弹,疼得要死。 此外,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段启文最后怎样了,他一概想不起来。 环视四周。 这是一间约莫40平的房间,家具一应俱全,甚至有些奢侈。 但林景阳关注的,是安在四面墙上的监视摄像头。 这代表着,自己不管做什么,都在那伙人的监视之下。 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试图找出可以逃避摄像头的死角。 却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吓得差点晕过去。 声音的来源,是位于房间正中的电视。 一块100寸的银幕被分成了几十块,每一块里都有一个人的影像,里面有男有女,肤色各异,大家都是一脸懵圈的表情。 林景阳很快就看到段启文也在其中。 此时。 电视中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初赛过后所有幸存的选手,下一场比赛中,你们将会成为对手!” 屏幕上的所有人,集体用母语问候这个声音的母亲。 只有左上角一个拉美面孔的年轻男子除外,他看起来很兴奋,甚至开了瓶香槟。 林景阳看到段启文在镜头前比划着些什么,仔细看了下,才明白,对方在提醒自己看手机。 打开手机进入直播软件,直播间的画面,在所有幸存者之间来回跳转。 林景阳看到左上角,有条黑豹发来的未读私信,上面写着—— 林景阳选手,由于您在初赛中的优秀表现,根据组织原则,赠送你10分的积分。 如积分凑够100分,则获得一次免淘汰的机会。 怎么还有积分制? () 第429章 【五十】比谁命硬 林景阳皱起眉头。 这项规则,根本没有写进赛制里面。 那么,其他人,是否也获得了积分? 选手的积分,是否只有自己清楚? 想到此处,他点进段启文的头像,给他发了条私信,问他的积分是多少。 后者却回复: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天晓得我们还会不会被编成一组。 想想也是,积分也许是翻盘的机会,任谁都不会轻易透露。 此时。 屏幕里的声音说道:“复赛将会在10分钟后开始,请选手们做好准备。” 刚读完私信,林景阳便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再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 再次醒来时。 林景阳感觉自己被人强行拖了出去,他什么也看不见,也无法反抗。 因为他的眼睛被蒙住,双手被捆了起来。 接着,一双有力的大手将他拖到某处。 现场一片鬼哭狼嚎,林景阳估计,其余选手的境遇和自己差不多。 稍后。 林景阳眼睛上的遮盖物,以及捆在手上的绳子自动脱落,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天桥上。 俯首望去,桥下面是一条高速公路,隐隐传来由远及近的引擎声。 桥头上装有四个大喇叭,熟悉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所有选手,各就各位,倒数3秒。3秒之后,你们要从桥上跳下去。” “时限之内没有跳的的选手,将会面临直接淘汰。” 林景阳心中一沉,他知道“淘汰”意味着什么,自然不敢怠慢。 可这座桥离地面足有十几米,摔下去不死也残,就算有天赐的运气只怕也枉然。 正沉思间,喇叭里刺耳的声音开始倒数。 “3,2,1!” 倒数结束,站在林景阳身边的一个身材健硕的女子纵身一跃,眨眼间,就摔在地上成了一摊肉泥。 林景阳向下望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腿颤抖到快要抽筋。 除了那名摔死的女人,还有几个不怕死的跳了下去,有几个当场摔死。 少数几个人,竟然跳上了正巧从桥下行驶而来的货车。 林景阳总算反应过来,这又是一项比谁命硬的比赛。 命硬的会落在从桥下开过来的货车上,不够硬的,就会像那个最先跳下去的女人一样。 看到前面摔死的那些人的惨状,许多还站在桥上的人,开始大声抗议。 可迎接他们的却是更惨烈的结局: 对面栏杆上,突然打开若干个圆形的洞,里面伸出一挺挺机枪,开始对着桥上的人无差别扫射。 枪口下幸存的人,被逼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跳下去,有的当场摔死,有的则跳上了货车。 林景阳属于后者,他再次靠着运气苟活下来。 货车在高速路上飞K驰,可诡异的是司机的位置却是空的,这货车居然是无人驾驶的? 林景阳从倒车镜中,隐隐看到有人站在货车顶上朝自己招手,转头一看,原来是段启文。 只见他指了指前方的路面,又指了指自己的货车,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意思。 林景阳抻头看了下前方,顿时吓得险些尿崩。 原来,前方约莫500米处的地面上,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洞。 最先冲过去的货车无一例外,全部一头栽进了洞里。 林景阳急忙爬上货车顶,俯下身子挥臂朝车窗砸去。 一下,两下…… 车窗岿然不动。 货车像装了火箭般朝大洞冲去,按照这样的速度,用不了一分钟,林景阳也会步上前人的后尘。 他干脆脱下衣服缠在手臂上,用尽吃奶的力气奋力一砸,只听一声脆响,玻璃碎成了渣渣。 林景阳手臂一用力,用上小时候钻树洞的本事一头钻进车内。 一眼看到货车的油门上垫了一块铅块,难怪货车的速度如此之快! 他踢走铅块,夺得货车的控制权,但他仍旧不能松懈半分,因为车子离大洞只差200米不到。 目测那大洞的直径,林景阳又是一身冷汗,从一头到另一头,大洞堪堪有20米。 想要让一辆货车越过去,简直痴人说梦。 此时,一辆货车从林景阳的车身旁飞快掠过。 司机用英文兴奋地大叫:“YOHOO,bringitin,baby!(放马过来吧,宝贝!)” 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开香槟庆祝的拉美人。 拉美人的货车一路加速,从洞口腾空而起,长了翅膀一般飞到了对面。 林景阳横下心来: 他能做到自己肯定也能! 当下一脚油门到底,闭着眼睛直奔那大洞。 林景阳的心脏,似乎停顿了一秒钟,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了惊险的一幕: 货车从半空坠落,没有掉下去,但也没有落在对面的马路上,而是不偏不倚挂在了洞口。 但这种平衡只持续了大约一秒,货车就有了下坠的倾向。 林景阳急忙打开车门,伸手握住了洞口的钢筋,整个人从车窗钻了出去。 他刚做完这个动作,货车就掉进了洞里。 他抓着钢筋奋力向上爬。 手刚碰到地面,一辆货车就擦着他的头顶,落在了马路上。 而后那车一个急刹,从窗口探出一颗脑袋来,冲林景阳喊道:“上来!” 林景阳抬头一看,原来是段启文。 当即松了口气,登上他的车。 “怎么样,你没事吧?”段启文问。 “没事,也就差点死了三回。”林景阳苦笑一声。 车子进入一条隧道。 又开了一阵,两人忽然听到前方响起一阵阵轰隆声,不知道又是什么要命的玩意。 段启文道:“哎,你听这声音像什么?” 林景阳竖起耳朵听了一阵,背.上顿时起了一圈白毛汗:“好……好像是瀑布!” 话音刚落,货车前方突然出现一片绿荫。 段启文谨慎地减慢车速,缓缓穿过绿荫。 只见周围水汽弥漫,能见度不足一米,但是那轰隆之声,却越来越近。 段启文索性停下车,让林景阳别动,他下车查看一下。 谁知他刚打开车门,就听一声惨叫,整个人凭空消失了。林景阳急忙过去一看,吓得差点没当场昏过去。 只见段启文牢牢抓着车门把手悬在空中,脚下是万丈深潭。 他猜得不错,这里真的有一条瀑布! 林景阳急忙伸手想去拉人,却听耳边一阵疾风袭到。 本能之下,将手缩了回去。 当即就见一辆货车,从悬崖上一头栽了下去。 货车司机大声叫道:“OH,YEAH!BABY!(来吧,宝贝!)” 看来又是那个拉美人。 () 第430章 【五十】运气 段启文好不容易爬了上来。 又有几辆货车,下饺子一样,嗖嗖地从他身边跃下。 看来都是被水汽蒙蔽了视线,直接冲下去的。 “我去他妈。” 段启文骂骂咧咧地抓紧方向盘,“跟着你果然没错,你小子真心命大!” “这回可是你的功劳。 林景阳笑了笑,可下一秒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怎么了?” “感觉不大对劲。”林景阳边说边打开车门,“赶紧下车!” 段启文吓得要命,跟着林景阳就是一路小跑。 眼见一辆辆货车,一头栽进深潭中,他们根本来不及提醒那些殒命的司机们。 林景阳也吓得够呛。 复赛已经如此惨烈,决赛到底会残酷成什么样,简直难以想象。 此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打开一看,屏幕一上的选手头像灰了大半,如今只剩下6人。 两个欧美女人、林段二人、一名老妇,还有那个拉美人。 少倾。 黑豹发来私信:选手林景阳,鉴于你的出色表现,组织赠送你30积分。 另外,经过直播间观众投票,你和桑德罗,共同被选为最具人气选手,组织另赠你们每人30积分以资鼓励。 果然,积分分为不同种类,但到底有多少种,却是对选手保密的,这也是比赛的一部分。 …… 林景阳抬头看了看山尖, 估摸它的高度约为百米左右,不是很高,如果爬上去求援或许可行。 正这么想着,目光突然被山顶一个移动的黑点,吸引了注意力,仔细一看似乎是个人影。 他正纳闷那人是谁,突然脖子一阵刺痛,上手摸了摸,原来是一根细长的针管。 随着里面的液体,缓缓进入自己的身体,林景阳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便不省人事了。 …… 林最阳从梦中惊醒。 接着,便迎来如上次一样的剧烈头痛。 他发现自己又被送到了有着大屏幕的房间,屏幕上,6名幸存者正在被迫进行直播。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每个分屏画面中都标上了各自的名字。 那个拉美人名叫桑德罗。 两个长着欧美脸的女子,一个叫艾拉,一个叫贾斯敏。 两人姓氏一样,看来是对姐妹。 还有一个蜷缩在角落,不停颤抖的老妇,名叫前田贵子。 之前在比赛中,死掉的那批人,连姓名都没有。 看来在组织者的眼中,那些人命如同草芥。 此时,“死亡引导员”的声音如约而至。 “感谢各位选手的精彩表现,组织希望你们接下来,能够再接再厉!” 果然。 剩下的这六个人,才是比赛的重点,连“死亡引导员”的语调,也温柔了起来。 可有人显然不认可他的话。 艾拉用英语在镜头前,大喊大叫起来。 林景阳虽然不懂英语,但他听出艾拉的话语中,提到了自己的姐妹贾斯敏。 他不由仔细看了眼贾斯敏,这才发现原来她腹部受伤了,血流了一地。 看她惨白的脸色,林景阳估计这女孩活不了多久。 而桑德罗却是完全相反的状态,他脸上带着笑,嘴里唱着歌,仿佛不是来送死的,而是来参加party的。 “死亡引导员”对选手的状态完全不在意,自顾自地说:“最终决赛将在10分钟后进行,请各位选手做好准备,把握好最后的机会。” 林景阳忍不住插嘴道:“请问,这个比赛的意义何在?” 对方沉默了好一阵。 林景阳一度以为,他们不会把自己的问题放在心上,不料却有了回应。 “对于你的问题,组织无法回答,但你可以看屏幕,自己寻找答案。” 林景阳带着疑惑紧盯大屏幕,迎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画面一转,屏幕上出现一段访谈节目的录像:一位女主持人正在采访一名华发老者。 主持人:“科尼教授,您刚刚说,您的这项研究,将会比科学更‘科学’,请问这怎么理解呢?” 科尼教授:“是这样的,我的研究和普通的命理研究完全不同。经过多次量子领域的试验,我们最终获得了充足证据。” “运气,是一种超空间中普遍存在的量子活动,它在人类活动的各个领域内发挥着作用。” “只是我们一直无法证明它的存在,而将其归于玄学,或者迷信而已。” 主持人:“那么您认为您的研究,将会对整个社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呢?” 科尼教授:“经过多次实验,我们发现每个人的运气,在超空间中的活跃程度是不同的,活跃程度高,这个人的运气就好。” “反之,活跃程度越低,这个人的运气就越不好。但运气并不是有了就一定能用到,它还受因果律的支配。” “就比方说,有些人买彩票的运气非常好,但这个人的个性,却往往倾向于理智,对买彩票嗤之以鼻,所以他即使有这样的运气,也不一定会对他的人生起到作用。” 主持人:“那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有很多人身上有未开发的运气,只是他自己一直没有发现?” 科尼教授:“是这样的。所以我们应该想一种方法,让所有人的运气都得到开发,这样就能为人类社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画面到此结束。 可林景阳依旧一头雾水: 视频上的那个教授的实验,到底和这项惨绝人寰的比赛,有什么关系? 但他也没机会深入研究,因为决赛的时间已经来临。 像上次一样,所有选手被某种气体迷晕,而后被直接带到了比赛现场,进行唤醒。 决赛现场,是一间约莫200平的玻璃房。 房外似乎还隔着一层铁壳,犹如一个铁皮罐头。 地板是由一种林景阳从未见过的,圆盘状的材质拼接而成,中心有很多小孔。 经过段启文的“研究”,那些小孔是用来释放氧气的。 在房间的左上方,挂着一个绿色的LED时钟,似乎正在倒计时。 从时间上来看,选手们会有3分钟的时间来做某件事。 但这件事到底是什么,现在还不得而知。 最令林景阳担心的,是摆在房间中央的一个方形的透明盒子,里面放着一件危险物品。 一把手枪。 其余选手,显然也注意到了这把手枪,各自望向彼此,眼神中带着阴冷和防备。 贾斯敏的伤势愈发严重,艾拉用尽办法却仍旧止不住她的血。 而前田则依旧躲在角落,猛兽一般的眼睛狠狠盯着每一个对手,仿佛谁要靠近她,就会立刻反击。 桑德罗一如既往的疯狂,他围着装枪的盒子看个没完。 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伸出手去。 只听“啪”一声,桑德罗一声惨叫将手缩了回去,原来盒子上有高压电,根本碰不得。 林景阳不禁纳闷,既然碰不得,那么这支枪放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段启文则是将房间里的所有物品研究了个遍。 但除了圆盘上的小孔之外,他的研究工作,没有任何进展。 林景阳看时间还剩几秒钟,不禁眉头一皱,碰了碰段启文的肩膀:“有点不太对劲。” () 第431章 【五十】没有尽头 段启文问:“怎么?” 林景阳道:“以往这个时间,那个‘死亡引导员’应该已经开始播报比赛规则了,但现在却迟迟没有动静。” “说得也是啊。” 段启文打量了一下周围,“这里好像没有喇叭。” 说完这句话,绿色的时钟,忽然变成了红色。 时间重置,新一轮的倒计时开始,时限3分钟。 林景阳刚要说话,圆盘底部却猛然探出一对铁爪,将他的双脚牢牢卡住。 而后毫无预兆地,圆盘开始移动起来,并且速度越来越快。 天旋地转中,林景阳看到其余人脚下的圆盘也疯狂移动,除了贾斯敏。 只见她脚下的圆盘,缓缓升起一个玻璃罩子,将她整个人罩了起来,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可怕的事迎接她。 但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可怕的事并非发生在贾斯敏身上,反而自己的性命岌岌可危。 因为大家同时感觉到,房间里的空气正在被快速抽走,呼吸越来越困难。 同时,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玻璃房外层的铁壳徐徐升上去,露出外面的空间。 所有人惊恐地看到这样的场景:海草漂浮,游鱼逡巡,远处还有一片珊瑚,枝丫上爬满了恶心的寄生物。 亳无疑问,这间玻璃房居然建在海底! 看到这样的情景,是个正常人心理必定遭受巨大冲击。 心理防线最先崩溃的是前田贵子,她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声音听起来异常凄惨可怕。 偏偏此时,圆盘停止了移动。 前田失心疯一般,向玻璃墙爬去,尖叫变成了狂笑,而后抡起拳头狠狠砸在玻璃上。 房间内的空气愈发稀薄,几乎到了完全无法呼吸的地步。 林景阳看了眼时间:还剩2分钟! 空气的缺失,让前田无法发出声音。 但她砸玻璃的力度却丝毫不减,可怕的是,她似乎快要成功了,玻璃上出现了一道裂纹。 如果她打破玻璃,所有人都无一幸免,都会被淹死。 这一幕震惊了所有人,但大家都在濒临窒息的边缘,无力阻止这个疯女人。 此时就听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林晟阳循声望去,只见艾拉砸碎盒子,拿出了手枪。 是了,刚刚地板移动的时候,她移动到了离盒子最近的区域,手枪对于她来说,简直探囊取物。 林景阳同时也明白了另一件事—— 在时钟变成红色之后,盒子周围的高压电会自动消失。 艾拉端起枪,毫不犹豫地对前田开了一枪。 前田的身体僵硬了一秒,一口鲜血喷在玻璃上,而后软软倒了下去。 所有人舒了口气,更意外的是,房间里的空气明显增加了。 林景阳一边大口呼吸,一边盯着倒计时。 “10秒,9秒……1秒!” 计时器变成了绿色,房间内的空气恢复到了正常水平。 众人像是从地狱走了一遭,慢慢恢复了呼吸。 桑德罗一改以往嘻嘻哈哈的样子,第一时间跑到前田的尸体前,对其拳打脚踢,嘴里怒骂道:“Crazybitch!(疯女人!) 艾拉一心惦记妹妹,急忙跑过去查看。 幸好妹妹还活着,两人抱在一起,一时哭一时笑。 林景阳来到段启文身边,问他怎么样。 段启文一脸冷汗,强撑着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还活着。” 林景阳松了口气,对着时钟努了努嘴:“你看,倒计时又开始了。” 段启文指了指贾斯敏,低声道:“刚刚那小妞被玻璃罩子罩住,最后居然没死。看来罩子是一种保护机制,我猜她的积分很高,所以免死了一次。” 林景阳点点头:“我觉得桑德罗也有一次免死机会,咱们得万分小心这个人!” “咱们?” 段启文苦笑一声,“可别咱们了,你的积分比我高很多,你有希望活到最后,我却没有。” “不会,咱们有枪!” 林景阳扬了扬手里的枪,下一秒却觉得不对劲,这把枪似乎有点过于轻了。 他卸下弹夹一看,心顿时凉了一截。 原来弹夹里只有一颗子弹,而这颗子弹已经用在了前田身上。 段启文朝装枪的盒子指了指:“你看,又有新的了。” 林景阳转头望去,果然盒子里多了把新枪。 段启文道:“圆盘移动的位置是随机的,你能拿到枪,是因为你的位置离枪最近。” “在时钟还是绿色的时候,盒子上会有高压电。但当时钟变成红色之后,高压电就会消失。” “这时,离枪最近的人,就掌握了生杀大权,可以随意宣判其他人的生死。” “每死一个人,房间里的空气就会回升些,让其余人活到下一轮。呵呵,这群孙子,真是每一步都给你算好了!” 林景阳不由向桑德罗望去,却见对方也盯着自己。 而后用手指了指林景阳,在脖子上一划,意思是:“你会死在我手里”。 林景阳咬了咬牙,心里道:“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他从脖子上摘下一个挂坠。 塞进段启文上衣的口袋里,说道:“里面是我儿子的照片,如果我死了……” 段启文给了他一拳:“你他妈还真有儿子啊,我以为你跟我一样,胡乱编的。” 林景阳苦笑:“如果编的就好了。” 段启文道:“放心,如果你死了,我一定好好照顾你儿子。” 林景阳心中一暖。 正想说一些感性的话,四忽然一暗,新一轮的屠杀开始了。 脚下的铁爪,将众人牢牢锁在自己的位置上,圆盘开始通过随机移动进行“洗牌”。 所有人盯紧了中间的盒子,谁都想成为那个“幸运儿”,获得杀死别人的“好运”。 空气极速减少,所有人不由强烈咳嗽起来。 大家心里都有数:第一轮尚能苟活,但第二轮,大家的体力均耗损严重。 若没有掌握控制权,那么即使没被枪杀,也无法撑到最后。 林景阳生生看着自己从盒子旁擦肩而过,心中顿时一紧。 同时,他看到桑德罗移动到了盒子旁,该死的圆盘,居然在此时停止移动。 桑德罗狞笑不止,从盒子里掏出枪,枪口对着所有人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贾斯敏身上。 贾斯敏尖叫着抱紧姐姐,两姐妹就像两只蜷缩在暴雨中的小猫,哭作一团。 黑洞洞的枪口,在妹妹身上逡巡一阵,又移到姐姐,犹如猛兽逗弄自己的猎物。 最终,恶魔选中了自己的牺牲品:姐姐艾拉。 随着一声枪响,艾拉眉心多了个血洞。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像是不肯相信自己已经死了。 黏的血浆,从洞口喷涌而出,将她一张本就惨白的脸,映衬得愈发骇人。 空气顿时增加了一些。 林景阳吸了一大口,却被血腥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时间一秒秒过去,他终于盼到了时钟变成绿色的那一刻。 当空气恢复正常,桑德罗像个胜利者一般,仰着他可笑的脑袋,来到贾斯敏身边,狠狠用枪托打了下她的脑袋。 而后兴奋地叫道:“Sheisdeadtoo!(她也死了!) 林景阳估计他在说,贾斯敏被憋死了。 桑德罗狂笑不止,甚至在玻璃房中跳起舞来。 段启文啐了一口,骂道:“变态!” 林景阳知道,自己必须在下一轮到来时拿到枪,这个游戏绝对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趁桑德罗跳舞正欢,他轻轻弯下腰去,解下鞋带,团成团,塞进鞋里。 绿钟的倒计时很快结束,新一轮的血腥杀戮开始了。 空气开始从房间内消失,众脚下的圆盘开始转动起来。 段启文经过装枪的盒子时,停顿了一下。 他心中一喜,马上伸手去够枪,谁知却被盒子上的高压电弹了回来——好运最终没有降临在他身上。 圆盘继续移动,最终停在盒子旁边的却又是桑德罗。 他轻松拿出枪,狂笑着将枪口对准了段启文,枪口上上下下挑逗着自己的“猎物”。 千钧一发之际,林景阳拿出鞋里的鞋带,脚背与铁爪之间顿时多出一段空间,正好能让他把脚抽出来。 几乎同时,他跃身而起,整个身体砸向桑德罗。 后者一声闷哼,枪脱手而出,滑到了贾斯敏身边。 两人在氧气渐渐耗尽的情况下扭打在一起。 但相较瘦弱的林景阳,壮实的桑德罗明显占了上风,林景阳不久就被他扼住了喉咙。 就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林景阳看到贾斯敏睁开了眼睛。 捡起了手边的枪,对准桑德罗的后背开了一枪。 原来她刚刚是装死! 果然,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计谋! 桑德罗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但这一枪并未致命,只是让他暂时无法杀死林景阳。 朦朦胧胧中,林景阳似乎听到自己的手机发出“叮咚”的声音。 拿起一看,是黑豹发来的信息:根据观众投票,你被选为全场最佳选手,按规定获得30积分。 林景阳大笑一声:最终还是自己赢了! 桑德罗并不想放弃最后的机会,翻身重新摁住林景阳的喉咙,却见后者向他竖起中指。 “你个龟儿子,给老子死吧!” 说完这句,桑德罗的身体,被突然升起的玻璃罩斩成了两截。 林景阳睁开眼睛,看到湛蓝的天空点缀着纯白的云朵。 起身四顾,这里是一片麦田。金黄的麦穗随风飘荡,煞是好看。 平生头一次,林景阳觉得自由如此可贵,他几乎要流出激动的眼泪。 可正当此时,他发现自己的身后,多了一样与环境极不相称的物品。 一块电子屏幕。 屏幕亮了起来,上面出现一个黑豹的头像。 接着,“死亡引导员”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景阳选手,段启文选手,恭喜你们获得‘幸运死亡’大赛的最终大奖,所得的奖金已转给你们的家人。” “同时,你们还自动加入了废物利用计划,重新成为社会的一分子,贡献自己的力量。” “什么鬼?” 林景阳愤怒地砸着屏幕,“我要回家,放我回去!” “黑豹”继续说道:“你们的任务,就是利用自己的好运,代替别人从事高危工作。” “林景阳,在你面前的是一大片雷区,你要做的,是穿过这一片雷区,为附近居民排除危险。” “不……绝不!” 林景阳哭号起来,“放我回去!” “黑豹”自顾自地说:“请你在规定的时间内,穿过雷区。现在,倒计时开始!” 话毕,黑豹的头像,变成了倒计时。 2:59, 2:58,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 第432章 【五十一】猎物 初冬的深夜,第一片雪花悄然飘下。 穿过茂密树林,面向湿润的土地。 最终,落在一张美丽的,泛着淡淡青光的面容上。 那睫毛微卷的双眼紧闭着,已经看不到这初雪的美丽了。 女人,直挺挺地躺在寒冷的地面上,享受着漫天雪花送给自己的挽联。 身边的男人,正在为她奋力地挖掘着坟墓。 终于,地上出现了一个足以让她安眠的土坑。 男人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将铁锹扔到了一边,从坑里爬了出来,走到女人身边。 女人的脸愈加青白,还发着骇人的幽光。 扑簌落下的雪花,让紧闭的睫毛似乎动了一下。 男人心下一颤,摸了摸女人僵硬的手腕,确定是自己的幻觉,才松了口气。 男人拂去女人脸上的雪花,费力地将女人抱进土坑,然后捡起铁锹,将地上的土覆盖到女人身上。 洁白的雪,和乌黑的土。 混合在女人的脸上、身上、红色的裙子上。 然后彻底将她掩埋。 男人将地面压实之后,终于累得瘫坐在地,看着天上越下越大的雪,如释重负。 “老天都在帮我,这场雪过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找得到你了……” 说完这些话,男人站起身。 拍打掉身上的雪和泥土,拿起铁锹往树林外走去。 这片树林,是四A级的原始森林公园中的一部分。 树木高耸茂密,一望无际。 今夜大雪一覆盖,明早太阳升起来,即便是他自己,也很难找到准确的位置。 男人回到车停靠的位置,车灯还在照着女人安眠的地方,他顺着灯光回头望了一眼,打开了车门。 …… …… 筱歌打了个哈欠。 从车上下来,活动了下四肢。 初冬的夜风,灵活地顺着衣服的缝隙钻了进去,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自从前天夜里下了一场雪,天气骤然冷了下来。 筱歌原地做了几个高抬腿,让一直在车上蜷缩着的双腿,也放松一下。 这么运动着,筱歌的眼睛却一直没有移动过。 一直盯着前方大楼,7楼的一扇窗户。 此刻在万家灯火的映照中,那扇黑洞洞的窗口显得格外死寂。 筱歌看了看时间,已经11点了。 她已经在这里盯了一整天,但始终没看到猎物的踪影。 “这实在太反常了,完全不符合猎物的生活习性。” 筱歌感到一丝不安。 正当筱歌准备回到车上,一束光柱打到脸上,让她一时睁不开眼。 “你是谁啊!我盯你很久了,从下午就在这儿藏着,你是干吗的?!是不是小偷蹲点的?” 保安拿着手电筒,气势汹汹地冲来,另一只手里还举着电棍。 “大哥大哥,误会误会!” 筱歌赶紧举起双手,等到光柱从自己脸上移开,才慢慢说道,“都怪我姐,她约我过来,可我等了一天她都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我还正着急呢。” “是嘛……” 保安手里的警棍落了下来,手电筒也关上了。 但保安的眼睛,却还继续打量着眼前这个姑娘。 利落的马尾,风衣牛仔裤运动鞋,眼神格外明亮,不像是偷偷摸摸猥琐行事的人。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啊?住在哪一户?” 保安将手背在后面问道。 “她叫蓝月,住在B6的702,您认识吗?” 听到蓝月的名字,保安立刻变了笑脸,站直了身子,语气也客气了不少,“哦,您是蓝总的妹妹啊,怪不得,和姐姐一样漂亮,今天确实没看到蓝总回来。这个点了,我估计她是不回来了。” “她很少夜不归宿啊……”筱歌皱起眉头,装出担心的样子。 “那倒是,兴许是出差了,蓝总很忙的。” “那你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吗?” “这个我还真没注意,我值了一天一宿班,没看见蓝总的车进出呢,估计是前天就出去了。” 蓝月的车,是辆蓝色的保时捷。 即使是在这豪车林立的小区,里也算是醒目的了,因此保安格外注意。 可是前天晚上,筱歌明明看到她10点多回了家。 而昨天早上五点多到这里,等了一天,都没有看到她出来,难道她是夜里离家的? “那我先走了,谢谢您。” 筱歌客气着,钻进了车里,一溜烟离开了小区。 之所以溜得这么快,自然是怕保安识破谎言。 蓝月不是筱歌的姐姐,而是她的偷拍对象。 筱歌可不是什么狗仔记者,而是一名动物摄影师。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走进森林草原,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拍摄那些真正的野生动物。 只能在这钢筋水泥的世界里,拍一些宠物照片。 一进入冬天,筱歌的工作减少,收入难以维持自己的生活,不得已她又接下了偷拍的工作。 这工作不太体面,但是却与拍摄野生动物有些异曲同工。 既需要精湛的拍照技术,还要有强大的心理素质。 既不能惊动了被拍摄者,又要抓取最劲爆最动人的时刻,对筱歌来说,实在是吸引力十足。 这次的委托人,是筱歌老同学的同事的表哥,名叫刘彰益。 最近正在和妻子闹离婚,为了儿子的抚养权,同时分得更多的财产,打算找人偷拍妻子和情人约会的照片。 但是平日里老实本分,也不认识什么私家侦探,机缘巧合知道筱歌会拍照,就病急乱投医了。 筱歌倒是兢兢业业,表现出了非常专业的水平。 连续半个多月,起早贪黑跟踪偷怕刘彰益的妻子—— 蓝月。 也的确找到了不少蛛丝马迹,但离关键性的证据还差那么一步,可是就在这个当口,发生了怪事。 蓝月不见了。 蓝月和刘彰益,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蓝月是外企高管,年薪百万,刘彰益只是一个不出名的律师。 蓝月对人对己都格外严苛,而刘彰益却随性和善。 蓝月是典型的女强人,而刘彰益却是居家好男人,不仅把儿子照顾得无微不至,还做得一手好菜。 筱歌第一次见到刘彰益,就是在他家里,吃了他做的红烧肉,便欣然接下了这项工作。 原本女主外,男主内的家庭模式现在也不少见,但是蓝月却瞧不上围着灶台转的刘彰益,常常说他是窝囊废。 后来,两人的差距越来越大。 蓝月便另购了公寓单独居住,只是为了儿子能顺利升学,才一直没有离婚。 而儿子的生活学习,都是刘彰益在照顾。 蓝月这样的女人,不用看就知道很难对付,她们如同最狡猾的猛兽,面对敌人绝对会全力以赴。 所以。 筱歌也一刻都不敢掉以轻心,可没想到还是把猎物跟丢了。 () 第433章 【五十一】偷拍 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午夜零点。 整个城市早已落入沉睡,筱歌带着打架的眼皮走进家门。 金毛泰山,立刻窜到她的脚边,用柔软的毛发,一圈圈摩挲着她。 头顶上,有一块方形黑斑的白猫东坡,此时正卧在窝里。 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一眼筱歌,换了个姿势安稳睡去。 筱歌抱着泰山坐到沙发上,感到无比的安心。 虽然父母不在身边,但至少还有这些伙伴。 次卧的门突然打开,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走出来,吓得筱歌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 “辛赏?你怎么还没走?!不是说只住两天?” “哎呀,现在房租都太贵了,我刚失业嘛,哪有闲钱租房子。” “反正你这里空着一个房间,我来了,还可以帮你照顾一下你的宠物。” 辛赏依靠着门框,打了个哈欠。 无视筱歌怒火中烧的眼神,问道,“你怎么回事,一个女孩子家天天夜不归宿,好几天不见你人影了?” “我不是夜不归宿,是我回来得太晚,走得太早,根本就没跟你碰上面。” “话说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出去,我要坏名声的,你赶紧搬走!” 筱歌没好气地摆摆手。 “你一个给宠物拍写真的,忙什么啊?” “我最近接了一个大活!” 筱歌一说起目前的工作,立刻两眼冒光,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辛赏一直没有回答的她的问题,“等等,你还没说,什么时候搬走呢!” “你刚才说蓝月失踪了?是不是你被人发现了?那可难办了,如果她知道自己丈夫派人跟踪偷拍她,肯定会绝地反击,估计会对你的委托人不利啊。” 辛赏做了三年的实习警察,马上就要转正的时候,却被停职了。 至于原因,他打死都不说。 找了一份跆拳道教练的工作,赖在筱歌家里不走。 “我也知道,所以很担心,不过我感觉,她应该没有发现我,要知道,我不仅藏得严,还特意乔装打扮,给自己伪装了身份,绝对不会被察觉的。” “那她就是出差了。” 辛赏边说,边逗了逗鸟笼子里的鹦鹉曼妙。 “蓝月这个人,极其自律,就算是出差,也不会改变自己六点钟慢跑,十一点钟睡觉的生活规律。” “就没有例外?” “跟踪她这么久,没有。我觉得她应该是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或者是遭遇不测了。” “遭遇不测?为什么这么说?” “蓝月心理素质强大到变态,我就没有看到过她着急、惊吓、烦躁这种情绪,被人泼了一身咖啡也照样处变不惊。” “无论阴晴雨雪,早上六点一定会出门慢跑。能让这样的人失踪两天,一定是很可怕的事。” 筱歌越分析越觉得不安。 “得了吧,如果她真的遇到什么不测,她的家人同事会发现不了吗?” “她独居,家人没有发现也是可能的,她的公司说她只是发了一条请假的信息就关机了,公司的人也很着急,但是电话一直打不通。” “还有,她有一盆心爱的花,不知道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她出差都会带着,这两天一直放在阳台上,都有些打蔫了。” “好像是有些反常。不过你跟她非亲非故,就算她有个什么意外,你也不能做什么,偷拍可是犯法的。” “依我看,赶紧睡觉,明天把这些事赶紧告诉她老公,该报警报警,你就准备撤退吧!” 说着。 辛赏把泰山抱进了狗窝,在头上抚摸了两下,泰山就睡着了。 筱歌看到泰山竟然和辛赏关系如此密切,想到平日里自己经常没有时间照顾这些“孩子”们,有个室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赶人的话,便从喉咙里咽了下去。 …… 筱歌第二天的早饭,是在刘彰益家中吃的。 刘彰益做的水煎包皮焦肉嫩,汤汁鲜美,筱歌三个吃下肚,连正事都快忘了。 “你这么早来是有什么事吗?” 刘彰益将最后一盘水煎包,放在餐桌上,小声问道,似乎有什么顾忌。 “啊,对了。” 筱歌从包里拿出一沓照片,上面全是蓝月和她的情人穆云里,约会的照片。 有在咖啡馆,有在剧院,也有在蓝月的公寓楼下,但是尺度都非常地健康。 “还是没有拍到什么关键的证据,而且现在出现一些情况……” 刘彰益对筱歌摆了摆手,迅速把照片收起来,塞进兜里。 身后的门里,快步走出一个大男孩,个头比刘彰益还高,一把从他的兜里把照片抢了出来。 这是刘彰益的儿子刘海硕,筱歌忘了今天正好是周六。 “藏什么呢,这就是我妈的姘头?哼,果然是小白脸。” 刘海硕看完,随手一甩扔到了桌上,照片立刻散落在地。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好歹也是你妈妈!” 刘彰益说着俯身捡起照片,筱歌也跟着一起捡,心里很是愧疚。 “她什么时候像过我妈,哼,跟死了有什么区别?还不如死了呢。” 刘海硕拿脚,恶狠狠地踩了踩脚边一张蓝月的照片,眼神里交织着愤恨和委屈。 “胡说什么!快回屋去!” 刘彰益气得声音都变了,将刘海硕赶回了房间。 刘海硕无所谓地端着最后一盘水煎包,回到了房间。 “真是让你见笑了,唉,孩子也是委屈,跟母亲关系不好……你刚才说出了什么情况?” “哦,蓝月不见了。” “不见了?”刘彰益满脸诧异看着筱歌。 筱歌点点头,“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我们一直没什么联系。会不会是出差了,或者去度假了?她偶尔会心血来潮去度假,放松一下心情。我记得她好像发了一条去机场的朋友圈呢。” “我觉得应该不是,她会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筱歌将自己这几日观察到的异象,和自己的怀疑告诉刘彰益,“她有没有什么仇人,或者有没有什么会对她不利的人?” 刘彰益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她现在的位置都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个我可以确定,至于我们分居以后,她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那你要不要报警看看?毕竟已经失踪两天了。” 刘彰益低下头,表情很是为难,最后轻轻摇了摇头,“唉,再等等吧,万一她只是出差或者度假,反而给她添麻烦。” 筱歌知道刘彰益很怕蓝月,便没再说什么。 再者,如果贸然报警,就相当于将偷拍她的事,公之于众,对她和刘彰益都没什么好处。 () 第434章 【五十一】地漏里的耳钉 离开刘彰益的家,筱歌心里的结依然没有打开。 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转悠着,竟然不自觉就来到了蓝月家的小区。 车开到蓝月家楼下。 筱歌拿出望远镜看了一下蓝月家的阳台,那盆花还在原来的位置,耷拉着脑袋。 筱歌犹豫一番,最终还是趁着四下无人,溜进了大楼里面,进了电梯,按下7。 筱歌心里开始打鼓,不断给自己想着各种借口,但是都不满意。 算了,佛挡杀佛,鬼挡杀鬼,豁出去了。 电梯门打开是面积不小的走廊,两头又延伸出两个小走廊,住户的大门,大约就在两个小走廊的尽头。 筱歌转到左边的小走廊里。 一边门上写着701,转身看向另一边,门却是半开着的。 筱歌轻手轻脚走过去。 将半开的门移开一点,看了下上面的门牌:702。 这就是702,蓝月的家? 门为什么开着? 难道蓝月回来了? 筱歌将头发绾成丸子,大衣的扣子也解开,挺直了身板,清了清嗓子,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卧室里走出一个男人,膀臂宽阔,双腿修长,高鼻梁薄嘴唇,配上忧郁迷离的双眼。 举手投足间,连有些凌乱的卷发,都透着迷人的气息。 筱歌看愣了神,这样的极品男神绝对称得上千年一遇了,不犯花痴简直就是没礼貌啊。 虽然之前在跟踪蓝月时,多次见过穆云里,早就被他的超凡气质折服过,但是如今近距离一看,更是让她挪不开眼睛。 “你好,你是?” 声音更是充满磁性,筱歌的心感觉都要化了。 “呃,那个,我……” 筱歌原本准备好的台词,此刻全都烟消云散。 好不容易,才从空白的大脑中抽出一点理智。 “啊,我是住在楼下的,洗手间里滴水,想看看是不是你们家漏水了,蓝总没在吗?” “她不在家。” 穆云里眉头皱了一下,筱歌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是……是嘛,我说我敲了两天门都没有人应呢。” 筱歌说着看了一眼穆云里,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什么表情。 “我能去洗手间看一眼吗?”筱歌此刻,终于彻底从男色的诱惑中清醒过来。 “啊,好的。” 穆云里侧了一下身,却没有带路的意思。 筱歌犹豫着,一边放慢了脚步,一边打量着房间。 房子很大,足有150平,装修风格很现代,一尘不染得像是装修公司的样板房,因此让人感觉很冷清,没有一点烟火气。 “洗手间在这边。” 看着筱歌一直向前走,穆云里提醒她,洗手间其实在门的右侧。 他大概也觉得疑惑,同样格局的房间,怎么会不认识洗手间的位置呢? “哎哟,你看我,都是因为你太帅的原因。” 筱歌红着脸,一头钻进洗手间,余光看到穆云里没了疑惑,但也并没有因为她的恭维,而有任何的反应。 一走进洗手间,筱歌就感到了不对劲。 洗手间里很干净,物品摆放得也很整齐,但是那种干净和整齐,却与客厅里的不同。 客厅里的干净整洁,一看便是追求极致和谐的保洁人员,精心打造的。 而洗手间里的,却属于仓皇之下刻意为之的。 最明显的就是化妆品的摆放,完全没有进行颜色高低的搭配,只是整整齐齐码成了一排。 地面上虽然没有污渍,但是却有明显冲洗过的水渍。 筱歌又走进淋浴室里查看了一番地面,和外面的情形一样,都有不容易察觉的水渍。 正当她准备离开,地漏里有一点反光让她停住了脚步。 她走回去跪在地上查看,地漏是两层的,外面的孔比较大,里面的孔比较细。 就在里面一层的孔里,卡着一只钻石耳钉。 筱歌一眼认出那是蓝月的。 蓝月的耳朵上,各有两个耳洞,上面一个总是戴着一颗钻石耳钉,从来没有摘过。 下面的一个,会根据衣服搭配不同的耳环。 洗澡的时候,不应该会把耳钉摘下来吗? 就算不摘下来,应该也不会被冲掉吧? 一幅幅画面闪过筱歌的大脑…… 蓝月在洗手间,陌生人闯入,争斗,反抗,打翻化妆品,耳钉被打落,血流了一地。 陌生人冲洗地面,收拾残局,拖走蓝月..... 想到这些,筱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只有这一个答案能解释眼前的一切,而这个秘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正当筱歌跪坐在淋浴室里,准备抠出耳钉,却抠不出来时,穆云里突然出现。 筱歌赶忙起身,却不小心崴到了脚,穆云里迅速搂住筱歌的腰,没有让她摔倒。 并且温柔地对着她的眼睛问道:“没事吧?看得怎么样了?” “啊……好了,不是这里漏水,大概是我家的问题。” 筱歌赶紧站起身来,完全忘了脚下的疼痛,只觉得脸火辣辣的。 看到穆云里另一只手里,拿着阳台上的那盆花,接着问道,“这花是?” “这是我送给她的花,没有人看护,我拿回去照顾一下。” 筱歌点点头,心想,怪不得蓝月那么爱惜这盆花。 不过帅哥也真是有个性,竟然会送情人盆栽花。 “请问还有别的事吗?”穆云里打断筱歌的胡思乱想。 “没有了,不过您也没有蓝总的消息吗?那个,我问了物业,一直都联系不上她。” 穆云里摇摇头,眼神很是冷静。 筱歌赶紧离开了蓝月的家,赶在穆云里下来之前,回到了自己的车里。 筱歌确定,蓝月肯定是被入杀害了,而遇害的时间,应该就是三天前下雪的晚上。 现在摆在筱歌面前的有一个严重的问题,要不要报警呢? 要以什么身份去报警呢? 偷拍的事情要不要说? 而且警察会相信自己的话吗? 告诉刘彰益? 他是蓝月的丈夫,由他来报警最合适不过。 只是筱歌眼前立刻浮现了,刘彰益支支吾吾无可奈何的样子,也不怪怪蓝月总是说他窝囊废。 他也确实缺少一些,杀伐决断的气度。 正当筱歌躺在沙发上,撸着东坡柔软顺滑的毛发,陷入沉思的时候,辛赏进了门。 这家伙连钥匙都自己配好了。 筱歌看着辛赏熟练地进门换鞋,脱外套,把新买的菜拿进厨房,突然想起来,他以前不就是警察吗? 辛赏从厨房出来,看到筱歌看自己的眼神里,冒着火光,吓得捂住了自己的领口。 “干什么,我虽然寄住在你家,但我可是良家妇男,干吗用那种眼神看我?” 筱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虽说辛赏身材高挑,样貌端正,但是在见过穆云里那样极品男人的筱歌眼里,也就跟门口炸油条的大叔无异了。 () 第435章 【五十一】消失的证据 “你之前不是警察吗,我今天发现一个大案子!” 听到筱歌说起他过去警察的身份,辛赏脸色一沉。 但是一听说有大案子,又立刻来了精神。 等他听筱歌描述了蓝月家中的情况,他心里也有了大概的判断,蓝月应该是真的遇害了。 “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要不你替我去报警好了,你跟以前的同事,肯定还有联系吧?” 辛赏独自盘算着。 自己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停职,甚至有可能被辞退,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 如果自己办下一桩大案,或许还有翻身的机会。 要抓住这次机会,这件事就必须自己来做。 “这事我可以管,但暂时还不能报警,我们先去案发现场看一看。” …… 夜里十二点。 蓝月和辛赏,偷偷来到蓝月的楼下,躲在了树丛后面。 “还等谁啊?什么时候上去?我快冻死了。” 筱歌吸着鼻涕,瑟瑟发抖地说道。 “来了,小蔡!” 辛赏从树丛中露出半个身子,向不远处一个身影打了个招呼。 来人是个小个子的年轻男人。 穿着厚重的羽绒服,戴着巨大的帽子显得更加矮小,面无表情对着二人点了点头。 “这是蔡程,来帮我们开锁的。” 蔡程原先是个贼,个小人精,还精通高科技,偏偏走了歪路。 在辛赏工作期间被释放的,后来又被怀疑与一起经济案有关,最后是辛赏找出证据,证明其清白,所以两人也结下了友谊。 三人悄悄来到蓝月家门口。 蔡程从肥大的羽绒服中,掏出了电脑和两个像是探测器的东西。 对着蓝月家的密码锁一通操作,动作快得像是在变魔术。 五分钟之后,蔡程轻轻一掰门把手,大门应声打开。 筱歌惊得嘴巴都合不上。 心想,这样的人,若是真的有心犯罪,真是神仙也挡不住。 蔡程将所有物品都收进衣服里,两手继续揣在兜里,面无表情对辛赏说道:“没事我先走了。” “好,你路上小心。” 送走蔡程后,两人脱掉鞋子溜进了蓝月家中。 筱歌拿着手电筒四处照了照,确定房间里没有人,便摸进了洗手间。 辛赏仔细查看了洗手间的各个角落,包括洗澡间的地漏里。 “你确定这是蓝月每天戴着的耳钉?” “确定,照片上都有。” 辛赏从地上爬起来,表情很是严峻:“收拾得倒是干净,一点痕迹都没留,凶手看来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不过有这颗耳钉在,上面应该会留下点信息。” 筱歌点点头,余光瞥了一眼镜子,看到身后的黑暗中,似乎有个人影闪过。 “谁?” 筱歌惊呼一声。 转身冲出洗手间,只看见那个黑影窜出了大门。 辛赏二话不说抢出门去。 看到那人进了安全通道,立刻追了过去。 辛赏上了一天的跆拳道课,如今体力有限,追着跑下楼时,已经看不到一个人影了,无奈只好又偷偷回到了蓝月家中。 筱歌听到辛赏喘着粗气走进来,便赶紧从书房露出了头,小声说道:“没追到?我发现一个东西,你快来看。” 辛赏赶紧跟进书房,看到筱歌正站在书桌前,拿着手电简照着一份文件在看,便凑了过去。 “遗嘱?” 辛赏惊呼出声,看到筱歌做出禁声的手势,才继续小声念道,“死后所有财产全部遗赠穆云里?我去,这么多,她年纪不大,为什么要立遗嘱?” 筱歌赶紧又拿出另一张纸递给辛赏,是一张诊断证明,上面显示,蓝月患有乳腺癌晚期。 “这个穆云里是有多大的魅力,让蓝月甘愿死后,把所有家产都留给他?” 回家的路上,辛赏不断发出啧啧的声音。 “你要是见过他,你就会明白了,那绝对是所有女人的梦中情人。” 筱歌想到穆云里的样子,两眼就开始冒桃心。 “得了吧,谁不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啊,肯定是不知道怎么忽悠这半老徐娘,灌足了迷魂汤,最后心甘情愿将遗产都留给他。” “你这就是赤裸裸的嫉妒,像那样的男人,根本不需要说话,就足以让人为他倾其所有了。” 筱歌斩钉截铁说道。 那架势,仿佛自己也有个几百万可以送一样。 “哼,就是那个蓝月跟你一样花痴,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辛赏没好气地说道。 “什么意思?” “穆云里现在有十足的犯罪动机,他又知道蓝月家里的密码,看现场的样子,也可以确定是熟人作案,这几条已经足以指向穆云里了。” “我估计刚才那个人影也是他,白天的时候被你打断,没能进书房,所以选择在晚上来。” “他来做什么,偷遗嘱?再说,蓝月已经癌症晚期,他只要等就可以了,何必再杀了她?” “拜托,乳腺癌是可以被治愈的,或者他着急用钱,遗嘱留下就是为了被人看到,等过两天尸体一被发现,他就可以继承这一大笔遗产了。他三番两次来,应该就是为了确定遗嘱的内容。” “但是你也没有证据。”筱歌依然嘴硬着说道。 她不敢相信,长相如同天使一样的人,竟然会作出这样的狠毒的事情。 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辛赏分析得确实有道理。 “证据就要看那颗耳钉了。” “耳钉?” 筱歌心里还有疑惑。 可是看到辛赏一脸嫌弃的表情,也就没再问下去。 …… 第二天。 筱歌和辛赏找到刘彰益,并告诉了他,蓝月可能遇害,而凶手有可能就是她的情人穆云里。 刘彰益很是激动,不停地掩面哭泣,反复说着不敢相信。 反而是刘海硕,听到母亲去世,显得格外地平静,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 刘彰益听说,蓝月将全部财产遗赠穆云里后,才逐渐平静下来,并且答应他们会尽快报警。 辛赏带着警察来到蓝月家中,进行彻底的侦查。 通过鲁米诺试剂,确实在洗手间里检验出了少量血迹,但完全达不到致死的量。 顶多是磕碰留下的少许血迹,除此之外,几乎找不到任何明显的证据。 而最重要的耳钉,也不见了。 “辛老弟,我知道你因为那件事心里憋屈,是我们也无能为力啊,你着急立功,但也不能虚报命案吧。” 辛赏的老领导许志安,打了个打哈欠,伸出四个手指头说道,“我昨天就睡了四个小时,以后可别再这么玩我们了。” 辛赏听到这个结论,立刻想到了穆云里。 筱歌说过,在她发现耳钉之后,穆云里正巧进入洗手间。 所以昨天晚上的人影,很有可能就是他。 他来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来销毁耳钉,被他们发现之后,仓皇逃走,后来再返回来将耳钉毁掉。 但是他们进来的时候,他并不在洗手间,而是在书房的位置。 这又是为什么呢? () 第436章 【五十一】凶手浮现 “许队,不是我要你,是这个凶手太狡猾了。你看一下这个,这是蓝月的遗嘱。” “昨天晚上那颗耳钉还在,当时凶手就藏在房间里,可惜被我追丢了。” 辛赏将书房里的遗嘱,拿给许志安看。 想到和凶手,就那么擦肩而过,最后还让他把最重要的证据毁掉,辛赏很是懊恼。 “死后将全部财产遗赠与穆云里,嚯,这数可不小。你怀疑是这个人干的?但也不能根据这个,就说人家把自己的情人杀了啊。” “蓝月失踪三天了,他却一点也不急,也不报警,还是长期分居的丈夫来报警的,这可不正常。” “行吧,毕竟是人家丈夫报案了,先把这个穆云里叫到局里问问。” 看辛赏如此坚持,许志安也只好给个台阶下。 …… …… “姓名。” “穆云里。” “职业。” “音乐教师。” “和蓝月的关系。” “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啊?” “普通朋友,我业余在剧团唱歌剧,她是我的观众。” “普通朋友?观众?我怎么没有这种普通朋友,把这么一大笔的遗产留给我啊。” “我说的都是实话,信不信由你,她的遗产,我也不会要,我早就告诉过她。” “还挺高风亮节,你知道她有丈夫和孩子吗?” “知道,她说近期会离婚。” “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你们关系很是密切,怎么她失踪三天了,你却一点反应没有?老实交代,是不是你为了继承财产,谋杀了自己的情人?” “失踪?谋杀?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几天前,我们曾经吵了一架,从那以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络,我想,她大概是去度假散心了。” “你们为什么吵架?” “她得了乳腺癌,晚期,求我在她死前与她结婚,等她死后,就会把所有的遗产留给我。” “我不同意,劝她拿钱治病,毕竟现在乳腺癌是可以治愈的。但是她不愿意割掉,不肯用不完美的身体来面对我,只想残生与我度过。” “我拒绝了,我不爱她,她也知道,我们顶多算是知己,绝不是情人。因此她说我绝情,争吵之后,便没再联系。” “这么久没联络,你不觉得奇怪吗?” “觉得,但是她三天前晚上,发过一条去机场的朋友圈,后来就联系不上了,我昨天去她家里找她,发现她还没回来。” “昨天晚上?” “不是,是昨天中午。” “那你昨天晚上在哪里?” “在剧院,有演出。” “蓝月现在处于失踪状态,公司和家里,都没人知道她的去处,手机也关机,你如果知道她的消息,尽快跟我们联系。” 辛赏看着穆云里从审讯室出来,终于知道,筱歌所说的“梦中情人”是什么样子。 心里竟然真的生了嫉妒之心。 而且隐约觉得,这张脸,他在哪儿见过,但是想了很久,也没有想起来。 不过他可以确定,他不是昨天晚上那个人影。 虽然只有匆匆一瞥,但是那个人影,绝对没有这样修长的身材。 …… …… 事情一下子进入了僵局。 除了得知那封遗嘱,由于没有本人的亲笔签名,并且在公证处公证的流程还没有走完。 所以没有法律效力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的消息。 而这一结果,更加让穆云里的嫌疑减轻了,一切似乎都变成了筱歌和辛赏的一场幻想。 只有筱歌坚信,蓝月是真的遇害了。 但是人没有消息,尸体也迟迟没有被发现,更别提凶手。 辛赏每天都要上跆拳道课,身心俱疲,渐渐不再考虑这件事。 筱歌从刘彰益那里,领了酬劳之后,也没了工作,反而对真相挠心一般地好奇。 于是,筱歌隔三岔五,就要去剧院看一看穆云里的演出。 美名其日寻找线索。 当然线索没找到,却被舞台上的穆云里,彻底圈了粉。 歌剧这么高大上的艺术,筱歌自然是无福消受。 正当看得昏昏欲睡时,却接到了刘彰益的电话。 刘彰益想邀她,去家里吃晚饭,让她带着相机,把之前的底片拷贝一份。 筱歌想起刘彰益做的红烧肉,口水就涌了上来,二话不说,偷偷溜出了剧院。 来到刘彰益家里,只有他一人在家,餐桌上已经摆放着两个菜了。 “随便坐,红烧肉还在厨房炖着,我去看看。” 刘彰益说着便钻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又探出头来问道,“相机怎么没有带?” 筱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晃了晃,“在这儿呢。” 说着,便不客气地坐在了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筱歌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起身在客厅里转了转。 这房子,是刘彰益和蓝月结婚时买的,面积不是很大。 但是被刘彰益收拾得很是干净温馨,电视机两旁各有一个展示柜,除了一些艺术品,便是儿子刘海硕,从小到大的照片。 小时候的刘海硕阳光可爱,两只眼睛笑起来弯弯的。 一家三口也其乐融融。 只是随着刘海硕的长大,蓝月在照片里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他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 直到最近几年,都只有父子两人的照片。 而刘海硕的笑容,也彻底消失了,眼神越来越忧郁。 父母不和,真的是对孩子最大的伤害。 筱歌无奈地叹息着。 突然一个精美的小盒,吸引了她的注意,两个男人怎么还会有这种首饰盒呢? 筱歌好奇地打开来看了一眼,立刻神情大变,后背更是升起一阵凉意。 “你在看什么?”刘彰益的声音突然传来。 筱歌一惊。 手里的首饰盒,掉落在地,一枚钻石耳钉,滚落在地。 刘彰益俯身捡起耳钉,用围裙擦拭一番,拿到灯光下照了照,说:“这是我借钱买给她的,为了她的岗位面试,我花了两年时间,才慢慢把钱还完。” “她也确实很出色,从此之后一路高升,只是在她眼里的我,却越来越渺小。” “那天晚上的人是你?” 筱歌觉得喉咙有些发干,手心却湿润了。 刘彰益点了点头,“我在认证中心的朋友告诉我,她要将财产全部遗赠给那个男人,我实在不能原谅她。” “那些钱是她自己挣的……” “我知道!” 刘彰益大喊一声。 这是筱歌第一次,看到刘彰益愤怒的样子。 只是他很快便又归于平静,“她不爱我,我不在乎,我知道从一开始她看中的就是我的家世,不是我。我不怪她。” “但是儿子呢?儿子是她的,她不该不爱我们的儿子,她曾经也爱过他的,可是后来她更爱钱了。” “现在又出现这么一个男人,把她的爱和钱全都要夺去。我的儿子,那么优秀,那么可爱,她却什么都不肯给他留下。” “所以你把她杀了?” “是。我要你偷拍她,就是要知道她的生活习惯,我知道她家的密码,提前在她家中等着。” “等到她一走进洗手间,就用这个……” 刘彰益从展示架上,拿下一个金属的装饰品,做了一个击打的动作。 筱歌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 第437章 【五十一】疑云 “然后你把她藏起来了?”筱歌问道。 “是,藏得连我自己都找不到了……” “我用她的手机请了假,发了一条机场的朋友圈,然后关机。她的父母都在农村,只要我定期打钱,他们就不会发觉。”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你,我原本以为你一个宠物摄影师,不过是为了生计,才做这种偷拍的工作,没想到如此敬业,竟然是你最先发现了蓝月的失踪。” “我只好冒险,将那份伪造的遗嘱放到蓝月家里,以此来转移注意力,竟然还差点被你抓住。” “海豹。”筱歌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 “什么?” 筱歌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故事,打算以此来拖延时间,寻找机会逃走。 “你知道吗,有一种海豹,公海豹在小海豹诞生,并能够独立生活之前,会照顾母海豹。” “而母海豹准备去开阔海域觅食的时候,公海豹就会试图杀害母海豹。因为母海豹再也不会跟同一只公海豹交配了。” “公海豹杀害母海豹,是为了要阻止其他公海豹的后代,和它自己的后代争夺食物。” “有趣的故事,你看海豹都知道保护自己的后代。” “可是,非得选择这种残忍而低级的方式来保护吗?你毕竟不是海豹,你是人,你有智慧。” “杀了她才能宽慰我儿子的心,她死了,也好过让儿子看到自己的母亲,爱钱爱男人,胜过爱自己。” “我要我儿子,回到原来那个阳光开朗的样子,那时的他,以为自己的母亲很爱他……” 刘彰益泪眼婆娑,看着展示柜上儿子的照片,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让你来吗?” “为什么……”筱歌全身的肌肉都变得紧张。 “我没想杀你,可是你没有带相机,偏偏又发现了这个耳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带相机吗?” “因为你的照片里拍到了我,那时她刚回家,而我就在那个阳台上,虽然漆黑一片,还是能模糊看到我的身影,如果不断放大,说不定就能看到我的脸。” “照片当然已经烧了,可是底片还在你的相机里,那可是个定时炸弹,想来想去,如果要炸,最好还是让它炸在我的家里。我不能让儿子没了妈妈,再没了爸爸。” “你要杀了我?你要想清楚,多杀一个人,只会让你暴露得更多。” “你忘了,我是律师,虽然口才不行,但是我可知道什么样的证据必须消除,什么样的伤口流血最少,还有什么样的车祸最像意外!” 刘彰益说着,将手上的金属摆件,狠狠朝筱歌挥去。 幸亏筱歌躲避及时,只是在身后的墙上砸下一个凹洞。 不等筱歌喘息,刘彰益再次砸了过来。 筱歌躲向一旁,但是却被茶几绊了一脚,跪坐在地上。 刘彰益一手将筱歌按在地上,另一只手高高举起金属摆件,向筱歌紧闭双眼的头砸去。 “啊!”筱歌一声尖叫,但是疼痛却来自膝盖。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块门板,压在了她腿上和刘彰益的身上。 刘彰益费力地将门板推开,对自己家的大门竟然突然飞过来,感到无比地诧异。 “痛痛痛……” 一个男人喊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辛赏正抱着自己的脚直蹦哒。 “告诉你了,木板门也很重的。” 他身后的蔡程,慢悠悠说着。 筱歌这时才明白过来。 是蔡程打开了防盗门,而辛赏则一脚踹飞了另一层木板门,这才救下了她。 “你们怎么来了?!” 筱歌惊喜过望,不顾膝盖的疼痛赶紧冲了过去。 “我看了你的相机,发现你拍的一张照片里面,有这家伙的身影。” “而你说来他家吃饭,我猜会出事,就赶紧叫着蔡程过来了,看来来得还不算晚。” “来得简直太巧了。” “警察马上赶到,这次算是人赃并获了。” 刘彰益从门板后面蹒跚爬起,冷笑一声,“哼,最多算是杀人未遂,我什么也不会认的。” “那么……” 筱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狡黠一笑,“如果我录音了呢?” “你……你什么时候……”刘彰益顿时脸色发白。 “从你说要相机,我就觉得有些奇怪,所以我便仔细看了所有的照片,还真的发现了你。” 筱歌叹了口气,“哎,真是百密一疏,原来早就拍下了凶手。但是很遗憾,实在是太模糊了,所以我决定来赴这场鸿门宴,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证据,没想到,收获还真不小。” “你胆子也太大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辛赏埋怨地瞪了筱歌一眼。 “我这不是给你留下线索了嘛!我也没想到他会要杀我灭口。刘大哥,你还是配合警方,不要一错再错了。” “你想想刘海硕,你真的愿意为他做这样的榜样吗?蓝月有错,不过是爱自己,胜过爱孩子的错,爱不能强迫。” 刘彰益泄气地坐在地上,手里拿着刘海硕的照片,反复摩挲着。 …… …… 警察历时三天,终于在森林公园,找到了蓝月的尸体。 蓝月的朋友,为她举行了一场简单的葬礼。 告别仪式上,筱歌再次遇到了穆云里,他正将那盆蓝月最喜欢的花,摆放在了她的面前。 刘海硕也来参加了告别仪式。 原本就面色苍白的少年,此刻更像是落了一层冷霜。 低垂着的眼睛,似乎想把所有人都置之千里之外。 筱歌知道,刘海硕对他母亲恨之入骨,没想到他还会来参加她的葬礼。 更没想到的是,刘海硕看到母亲遗体的瞬间,脸上厚厚的冰层立刻化为泪水。 抖动的双唇,嚎啕出声。 “妈妈,妈妈,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妈妈?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爱我啊妈妈……” 在场的人,无不被这哭声感染,落下泪来。 筱歌的眼泪也扑簌流下,不停拿着手背擦拭。 “用这个吧。” 低沉磁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张洁白纸巾递到筱歌的眼前。 筱歌接过穆云里的纸巾,心里“扑通”一声,仿佛开出一朵花来。 “谢谢。” “也谢谢你,为蓝月做的这些。” 两人并肩向大门外走去。 筱歌不自觉放慢了步子,只希望能不断延长与穆云里独处的时间,也借此机会了解蓝月。 “蓝月的一生是悲剧的,她出身农村,父亲瘫痪,母亲体弱,哥哥不争气,大学没毕业,她就不得不承担起家庭的一切。” “她工作拼命,省吃俭用,可还是填不了家里的无底洞。她大学四年,甚至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然而她又天生要强,为了活得体面,她嫁给了刘彰益,虽然不是大富大贵,至少解决了吃穿住。而且刘彰益虽然没什么本事,但确实是个好男人。” “但是她的心,却越来越大,她一心跳出龙门,跟过去一刀两断,因此她和刘彰益还有儿子的关系也越来越远。” “她渴望爱情,希望在有生之年,能享受一次恋爱,我跟她约会,也是为了完成她的夙愿,只是,我不爱她,也害了她。” ”这怎么能怪你呢?是刘彰益,他爱子心切,生了心魔。” “谢谢你安慰我。” 穆云里难得露出微笑,“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来的。” “那我先走了。” 穆云里微笑着欠欠身,转身离开了。 筱歌看着那修长帅气的背影,脸上挂着花痴的笑容,被辛赏一巴掌拍到了后脑勺。 “快擦擦口水吧。” 筱歌擦了擦嘴角,发现根本没有口水,翻了个白眼,“哪有,烦人精!” 辛赏看着刚走不远的穆云里,对着背影出了一会儿神。 “怎么,你也犯花痴了?”筱歌不解地问道。 “去你的!” 两人打闹着离开了。 可是辛赏嬉笑的背后,却压着一块重重的疑云。 () 第438章 【五十一】合成的照片 筱歌看着穆云里身边坐着的男人,心里跑过了十万只羊驼。 恨不得找口井跳进去。 把自己脸上,花两个小时才涂抹均匀的妆容冲掉。 穆云里约她出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约会。 激动得差点把家都拆了。 提前一天,就精心设计各个环节,穿什么,说什么,要矜持还是要热情,在家排练了整整一天。 直到最后见面的一刻,才知道,人家是要给她介绍工作。 “这是我们学校的物理老师,也是我的朋友,左勤。” 穆云里身边的男人,点了点头,一双小眼睛扫了筱歌一眼,便躲开了。 方方正正的面庞没有什么表情,再加上五官都不出彩,筱歌总觉得像是面对着一个盒子。 “左勤最近遇到一些事,想找人帮忙调查一下,我就想到了你。” 穆云里看着筱歌的眼睛,无比温柔,仿佛要溢出光来。 让筱歌一阵眩晕,更加忘记了左勤的存在了。 左勤轻轻咳嗽几声,表情严肃地看着筱歌说道:“不知道筱女士是什么学校毕业的,学的什么专业?” “啊?” 筱歌一愣,老实回答道,“A大,生物系的。” “A大生物系?呵呵,看来筱小姐上学的时候不够用功啊。” 筱歌翻了个白眼,刚想反驳,就听左勤继续说道,“开个玩笑。” “这个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 “看来筱女士不太懂幽默。”左勤一本正经说道。 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多么让人讨厌。 筱歌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刚想发作,穆云里摆了摆手,尴尬地说道:“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为了保持自己的形象,筱歌只好压下火去,强装笑容。 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我相亲认识一个女孩,各方面都觉得不错,已经商量着订婚的事了,但是我最近收到一些照片,让我有些犹豫。” “什么照片?” 左勤从身后的手提包里,拿出一沓照片,放在了桌子上。 筱歌拿过照片,看到照片里都是一对男女约会的场景。 两人或双手紧握,或十指紧扣,或相互依偎,很是亲密。 不过照片里的男人,可比左勤帅气多了。 而女生虽然也算得上清秀,但打扮朴素,怎么看都和男人不甚般配。 “这个女孩就是我女友,叫孙玉茹,你应该也看出来了,那个男生不是我。” “你怀疑她脚踏两条船?” “我也不是很确定。我们两个相处一段时间了,她是一名注册会计师,名校毕业,聪明也很单纯,不像一般女生一样,只知道描眉画眼的,没什么真才实学。” 筱歌越听,越觉得左勒在讽刺她。 深深呼了口气,强忍住骂人的欲望,说:“是是是,既然像你说的这么优秀,你应该无条件相信人家啊,干吗让我这么一个二流学校的无业游民去偷拍人家?” “不是我不信任她,只是,凡事还是要考虑个万一,毕竟是婚姻大事。而且,除了这些照片,还有其他的事,也让我觉得很可疑。” “什么事?” “我感觉,总是有人在破坏我们的约会,每一次约好见面,总是会发生一些小意外,有时是我,有时是她,导致每次约会都不顺利。” “都是什么样的意外?” “也没什么大事,有些我也记不太清了,有一次是刚见面不久,就接到电话说家里漏水,但回去之后根本没事。” “还有就是车被刮蹭,要不就是拉肚子。我们认识三个多月了,一共约会10次,有8次都被打扰。” “这个概率还挺高的了,你女朋友没意见吗?” “没有,她不太在意这些小事。” “这些还算小事?对女生来说,没有比约会更大的事了好吗?每次约会都迟到早退,草草收场,是我早就掀桌子了。” 筱歌说完,便后悔自己一时语快,把掀桌子都说出来了。 立刻看了一眼穆云里,他面带笑容,似乎并不意外。 只是听了筱歌的话,左勤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 让筱歌感觉这个家伙,似乎不仅仅直男,而是真的有些迟钝。 “我可以帮你调查,偷拍我是专业的,不过我也劝你,如果不能对人家姑娘坦诚相待,相互信任,还是不要耽误人家的前程为好。” 说完,筱歌便和穆云里告别然后起身离开了。 她怕多待一秒钟,都有可能和这位左老师短兵相接。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左勤有些不明就里地问道。 穆云里抿了抿嘴,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 筱歌虽然对左勤这个人有些厌恶,但是对工作还是尽心尽力的,她连续三天跟踪偷拍孙玉茹。 筱歌终于发现,孙玉茹真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生活乏善可陈。 每天除了加班加点的工作,就是宅在家里,连一点社交生活都没有。 衣服只有两三件黑白灰的基础款,除了偶尔会戴一下眼镜之外,没有任何造型上的变化。 根据她的调查,孙玉茹的工资很可观,与母亲和哥嫂住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大的开销。 还如此勤俭节约,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孩。 左勤之前介绍了孙玉茹的一些情况,说她30岁了也没谈过恋爱,愁坏了她的妈妈和哥嫂,到处给她寻觅适龄对象。 按理说,孙玉茹无论相貌、工作都不错,家务活全不在话下,绝对是贤妻良母的典范,相亲市场的抢手人选。 可孙玉茹相亲路上走了三年,硬是一个看对眼的都没有,直到遇到左勤。 只是,左勒收到的照片,又是怎么回事呢? 筱歌偷拍的这些时间,从来没有见过照片上的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是谁? 寄照片的人是谁? 每次约会都出现各种意外,真的只是巧合? 筱歌脑海里满是疑问。 可是她跟踪偷拍了这么久,却一点线索也没有捕捉到。 筱歌回到家时,辛赏还没有回来。 泰山和东坡,已经饿得团团转了。 准备好了狗粮和猫粮,筱歌也累瘫了,躺在了沙发上。 茶几上是左勤提供的照片。 筱歌前两天拿回来,放在桌上一直没动。 如今却全部散开了,而且上面似乎被画上了标记。 筱歌赶紧拿起来查看,每一张上都被画上了一个个小圆圈,还被写上了注脚:合成,合成,合成…… 所有的照片都是合成的。 画圈的位置,确实能看出一些痕迹。 但是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的很难分辨,这个辛赏莫不是火眼金睛? 筱歌捶了揮自己的脑袋,怎么自己就没发现这些是合成的呢? 真是笨死了。 “别捶了,再捶,就更笨了。” 辛赏的声音传来,揶揄着说道,“还好意思自称偷拍大师,连这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切,我是没仔细看。你怎么这么晚回来?房东饿了,赶紧做饭。” “今天吃火锅,我买了羊肉!”辛赏抬起手里的购物袋,一脸得意地说道。 “哟,这是有什么好事吗?”筱歌一听有肉吃,赶紧跑过去帮忙。 “我的停职处分,应该就快结束了。” “真的?太好了,对了,你到底为什么停职啊?问你你都不说。” “哎,别提了,说出来,肯定被你笑话死。” () 第439章 【五十一】好人难当钱难挣 原来,辛赏是因为一起侵犯未遂案被停职的。 一个十八岁的女学生,在酒吧庆祝成年礼。 在吐酒的时候,差点被侵犯。 而现场留下的证物,正是辛赏的警官证。 女生也坚称,就是辛赏做的。 因为在酒吧里时,辛赏曾经朝她看过一眼。 而监控显示,辛赏确实在女生出来不久后,走出过酒吧,回来时,身上的衣服也有些凌乱。 而辛赏却因为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 虽然有物证,但是也不能断定就是辛赏做的,便暂时给了停职的处分。 直到今天一个惯犯被抓了,才吐露出来,那日的案子,其实是他做的。 只是半路被辛赏撞见,给揪过去打了一顿,也是在那时,辛赏遗落了自己的警官证。 “哈哈哈哈!” 筱歌果然不出所料地大笑了一番,“你也太倒霉了,喝个酒还被冤枉,哈哈哈!” “别笑了,真是的,我现在还在停职状态呢,因为领导觉得我这件事,影响太恶劣了。我已经发了毒誓,从此滴酒不沾。” “话说这个女生,也是奇葩,就因为你多看了她一眼,就断定你会侵犯她?” “我都不记得我看过她!长得也没有多好看!当时穆云里也在呢,是那个女生的老师,我就说怎么上次看他,那么眼熟。” 辛赏一想起这糟心事,就忍不住摇头。 “这姑娘可够自恋的,别说,我最近遇到这个人,也是个自恋狂。” 筱歌一边把左勤的事,和辛赏说着。 一边把洗好的菜,放到了桌上,开始准备大吃一顿。 “这事还不简单?寄照片的人,费尽心机,合成照片寄给左勤,肯定是有目的的啊。” “想破坏他们的婚事?” “八成是这么回事,这个男的是不是有什么暗恋对象,或者分手女友什么的,对他另有新欢心怀怨恨,故意破坏他的婚事?” 筱歌想了想左勤的样子,实在感受不到他会有这样的魅力。 但是似乎也只有这一种解释说得通,为什么每次约会,都会有意外发生。 “这倒是有可能,我知道一种鸟,叫渡鸦,就专门会破坏别人的婚约。” “鸟也会做这种事?为什么?”辛赏好奇地问道。 将一盘肉倒进汤里。 “争地盘呗,渡鸦是一夫一妻制的鸟,一旦结为夫妻,生下小渡鸦,就会跟自己的后代争夺资源,所以成婚后的渡鸦,就会去破坏别人的婚约。” “鸟毕竟是鸟,目的单纯,人类可复杂多了。不过,这件事也不难,你只要搞清楚,谁不希望他们两个结婚就对了。” 辛赏说着,捞了一大勺肉,放进筱歌碗里。 “不说了不说了,美食当前,不提工作!” 筱歌夹起一块肉,蘸上香辣的调料,热乎乎地吃进肚里,无比满足。 在寒风中奔波一天,没有什么比一顿火锅更舒服的了。 …… …… 筱歌找到了左勤的办公室。 左勤正准备出门去约会,筱歌便简单把这几日的调查结果,都告诉了他。 “你是说有人故意要破坏我们的婚事?”左勤难以置信地看着筱歌。 “我也只是怀疑。” “有可能,从相亲开始我们就没消停过。” 左勤说着开始回忆以前的事情,“当时我一进门,就看到玉茹身上被洒了一身的汤,正在座位上哭,我安慰了她很久。” “虽然她的样子有些狼狈,但我觉得她挺单纯的,而且很真诚,明明自己委屈,还安慰服务员,所以就决定和她继续交往了。” 筱歌想象着那个场景。 如果是自己带着一身的汤渍去相亲,肯定恼死了。 左勤不仅没有嫌弃玉茹,还安慰她,还能从中发现她身上的闪光点,也算是很绅士了。 筱歌对左勤,竟然有了些许的改观。 可是这些巧合,真的只是巧合吗? 这几张合成的照片,可不像是巧合,这绝对是有人蓄意为之的。 “你觉得会是谁,在破坏你们的婚事?你有没有前女友什么的?或者你们的家长,是不是有不满意的?” “前女友,倒是有一个,可是孩子都有了,应该不会对我有意见吧。双方家长也都见过面了,都很满意,已经在筹备订婚了。” “那会是谁呢?” “会不会是我相亲的人?我平时相亲拒绝过不少人,可能还有对我不死心的,这两年我相亲总是被人拒绝,就觉得是有人在从中捣鬼。” 筱歌心想,拒绝你才是人之常情吧。 到底哪里来的自信,会觉得人家对你不死心啊? “那有人表示过对你不死心吗?” “那倒没有。” 果然,筱歌无奈地扶了一下额头。 “至少,可以证明,孙玉茹对你是忠诚的,你要好好珍惜,我的工作也算完成了,记得把钱打给我。” 说着,筱歌起身就要离开。 “啊?这就完了吗?你还没有找出到底是谁做的呢!”左勤闻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不是确定孙玉茹没有劈腿就行了吗?” “当然不行,是谁做的,目的是什么,都要搞清楚,我们下一步就订婚了,万一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就坏了! “我又不是保镖,我可不能保证。” “这个我知道,你只要帮我查出真相就好。” 筱歌本不愿继续管这些闲事。 但是思考了一阵,还是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得加钱!” 话音刚落。 一个胖乎乎的老师闯了进来,一只手伸长了,指着门外。 喘着粗气说道:“小左……快……快去看看,你的车……被人砸了!” “啊?车被砸了?真的假的?” “我……我骗你干吗?一个男的,戴着个口罩,骑着电动车,撞了你的车,扔了一个砖头就跑了。我看得真真的,追也没追上,就赶紧过来告诉你!” 听到这里,左勤赶紧跑出门去。 筱歌和胖老师也跟了出去。 左勤的车,停在了校门口的停车场上。 朝外的一侧车门,已经被撞得凹了进去。 窗户也被砸成了蜘蛛网状。 左勒铁青着脸不说话,凶巴巴对筱歌说:“你看看,你看看,事态升级了,这个家伙简直穷凶极恶,在我订婚之前,你必须要找出这个凶手!” 说着,左勤气鼓鼓地走了。 胖老师一边小跑跟着,一边疑惑地回头打量着筱歌。 筱歌更是莫名其妙。 看着左勤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靠,我还成冤大头了,真是好人难当钱难挣。” 虽然答应了左勤继续为他调查,但是却丝亳没有头绪,筱歌只好继续去跟踪孙玉茹。 可是跟踪了几天,依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眼看就要到他们订婚的日子了,筱歌总有些不安。 () 第440章 【五十一】遇到同行? 订婚前一天,孙玉茹还在坚持工作。 从公司下班时,也已经不早了。 筱歌跟着她上了公交车,站在最后面的位置。 隔着人群,看到孙玉茹戴着耳机安静地听歌。 虽然身边都是同一座大楼上工作的同事,但是也都只是点头之交,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目光一晃,筱歌看到孙玉茹身后,隔着两三个人的位置,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清瘦的身子缩在一件单薄的羽绒服里,正偷偷瞧着孙玉茹。 筱歌转而观察起这个男人。 样貌平淡无奇,但是有些邋遢,哈欠连天,因此给人有些猥琐的感觉。 重要的是,他的眼睛,一直停留在孙玉茹身上 孙玉茹下车时,男人跟着一起下了车。 筱歌也偷偷跟在了他们后面。 孙玉茹一直戴着耳机,步履匆匆,始终没有发现后面,有两个尾随她的人。 男人看着孙玉茹走进小区,便停住了脚步。 筱歌赶紧躲进了旁边一家店,余光看到那人,在门口拿着手机待徊了一阵,便离开了。 筱歌偷偷跟在男人身后十几米的地方,正是下班高峰。 街上人很多,天也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男人根本没有察觉到筱歌的存在。 没走多远,男人便钻进了一家网吧,直接充了包夜的钱,坐到电脑前,男人的脸上便一扫萎靡,满脸兴奋。 筱歌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位置,开了一台电脑,时不时瞄着。 趁其不备,偷偷用手机拍下了他的样子,和登录的社交账号,然后便离开了网吧。 回到家中,筱歌打开之前跟拍孙玉茹的照片,仔细查看起来。 果然在几张远景照片中,找到了男人的身影。 这个人早就开始跟踪孙玉茹了,而且肯定是在自己之前。 他跟踪孙玉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会不会是他给左勒寄去的照片? 无论如何,查出这个人的身份,一切就都明朗了。 筱歌通过辛赏联系到了蔡程,让他帮忙查一下男人的社交账号。 不一会儿,蔡程就发来了消息。 “赵茂,男,27岁,无业,外地人,每天平均游戏在线时间12小时,常年混迹在某大型网游及其贴吧,生活来源不详。” “估计就是打打零工什么的,游戏玩得一般,还总爱甩锅骂人,带不动的类型。” 这个蔡程,平时说话惜字如金,到了网上倒是个话痨。 根据蔡程找到的信息来看,赵茂和孙玉茹年纪相仿,会不会是她的暗恋者,或者追求者? 孙玉茹看不上他这么一个无业游民,所以他就恼羞成怒,破坏孙玉茹相亲。 筱歌又拜托蔡程,从网上找一些两人互动的记录。 但是没有找到,赵茂在网络上,从来没有提到过孙玉茹这个名字。 那就奇怪了,难道两人根本不认识? 彼歌随即联系了左勤,结果证实了,两人都没听说过什么赵茂。 这个赵茂该不会是心理变态吧? 根本不认识人家姑娘,就死心塌地喜欢人家,还跟踪搞破坏。 筱歌越想,越替孙玉茹感到担忧。 但是想想赵茂之前的样子,筱歌又觉得不太像。 赵茂看孙玉茹的眼神一直是萎靡不振的,确切地说,他的眼睛里一直没什么神采。 只有打游戏的时候才有些精神,喜欢一个人,可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正当筱歌一头雾水的时候,蔡程又发来了一串消息。 “我黑了赵茂的一个网盘,发现他跟你是同行啊,都是搞偷拍的,不过他好像只偷拍一个人,而且拍了还挺长时间,发给你看看。” 筱歌看着电脑里一一张张孙玉茹的照片,觉得汗毛竖立。 正当她看得出神,辛赏推门进来了。 “凑那么近看,不怕眼睛瞎掉啊!” “要你管,快,帮我分析分析。” 筱歌把赵茂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了辛赏。 “你看一下这些照片。” 辛赏将电脑拉到两人面前,一张张浏览着。 “怎么了?这些可不是合成的,我都仔细看过了。” “不是那个,你看他拍摄的时间,在同一天的很少,你再看一下拍摄的场景,你觉得都是什么时候拍的?” 筱歌仔细看着每一张照片。 有的是在餐厅,有的是在公园,有在商场的,也有在电影院的。 “这应该是约会,或者相亲的时候拍的。” 不仅如此。 筱歌也注意到,有些照片里面,只有孙玉茹一个人,放大看的话能看到表情都非常伤心。 有的是孙玉茹和不同的男士。 但是孙玉茹不是身上有脏东西,就是被淋湿。 还有一张看上去脚好像崴了,总之看着都格外狼狈。 这让筱歌想起左勤就曾经说过,他和孙玉茹第一次见面,孙玉茹身上就被洒了汤。 “这是被什么诅咒了吗,怎么这么倒霉?” “什么诅咒啊,这都是这个赵茂干的!你这榆木脑袋。” 辛赏嫌弃地白了筱歌一眼。 “你是说,赵茂一直在破坏孙玉茹相亲和约会,然后拍下照片?而且已经两年了?”辛赏赞许地点了点头。 “可他是为什么啊?” “我猜是有人雇他这么做,否则他拍这些照片有什么用?肯定是作为证据啊。” “而且什么仇什么怨,能做这种缺德事做两年啊?只有是为了钱,才有可能。” “现在就是要看看,这些照片发给了谁,我们就知道,谁是幕后黑手。“ 辛赏赶紧又在网上联系了蔡程,但是对方却没找到照片进行传送的痕迹。 “是不是已经删了?” “只要照片在网上传播过,不管删得多彻底,蔡程都能找出来。” 辛赏说着关掉了电脑,“看来只有一种可能了。” “什么?” “他们是当面交易。” “当面交易?那赵茂肯定认识那个幕后黑手,明天我们抓住他问个清楚。” 筱歌摩拳擦掌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以什么身份问?跟踪偷拍、黑人家的网盘和社交账号,哪一桩哪一件是见得人的事?” 辛赏不屑地抬头看着筱歌说道。 “那怎么办啊?明天他们就要订婚了。”筱歌求助地看向辛赏。 但是辛赏摆了摆手,换了一件黑色的厚羽绒服,准备出门。 筱歌继续高声问道,“喂,这么晚了,你不做饭,干什么去啊?” “自己煮面吃吧,我有事出去一下,可能会有点晚。你啊,最好不要打草惊蛇,能抓现行最好。” 说完便出门了。 “大晚上的干什么去啊……” 筱歌嘟囔着,走到厨房,准备给自己煮面。 …… 左勤说过,两人的订婚仪式很简单。 双方家庭一起吃个午饭,商定一下结婚事宜,其他的礼节,就都免去了。 筱歌心想,订婚这么重要的日子,赵茂肯定还会出手。 所以一大早,便去赵茂上网的网吧蹲守。 果然,临近中午的时候,赵茂哈欠连天地走出网吧,打了一辆车。 筱歌赶紧开着车,追了过去。 () 第441章 【五十一】破坏 走了几个街区,赵茂来到了城郊一家门面破旧的小卖部。 牌子上写着,除了日用副食,还经营各种高档烟酒。 但是从小卖部的装潢面积看,实在跟高档两个字联系不到一起。 筱歌将车停到不远处。 死死盯着小卖部的门,看到不一会儿,老板将赵茂送了出来。 两人客套着说着话。 赵茂手里多了个塑料袋,里面不知裹着什么东西。 赵茂坐上出租车往回走,筱歌也一路跟着。 跟到了左勤和孙玉茹订婚的酒店,只是他没有从前门进去,而是拐进了酒店后面的小胡同。 筱歌跟着赵茂走进胡同。 看到他拿着刚才的塑料包裹,溜进了酒店后厨的后门,便假装路过,大摇大摆从后门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时,向里偷偷瞄了一眼,看到赵茂正将塑料袋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瓶酒,递给了不知道什么人。 筱歌没有逗留,径直走了过去,然后拐出胡同。 七走八走的,从酒店另一边的路口处走了出来,然后便小跑着进了酒店。 找到左勤他们的包房,门半掩着,筱歌偷偷张望一眼。 看到左勤两家人,此时已经落座。 一边坐着左勤的父母和叔叔婶婶,一边坐着孙玉茹的母亲、哥哥嫂子还有侄子。 左勤满面红光,略带窘迫招呼着大家。 孙玉茹也羞答答地坐在座位上,倒是长辈们都很自然热情地说着话。 筱歌看到桌子中央摆着一瓶酒,正是刚才赵茂在后厨拿着的那一瓶,而在座的除了女人孩子,每人面前都放着酒杯。 筱歌心想不好,万一是假酒会喝死人的。 左勤此刻正对着门口,筱歌站在走廊里,便对他挥了挥手。 左勤看到她却大惊失色,对她使了个眼色,让她离开。 筱歌用口型对他说着“别喝酒,酒有问题”,可是左勤都仿佛没有看见。 眼看着左勤站起来准备打开酒瓶,恨不得闯进去,把那瓶酒扔出窗外,但是又害怕被他们家人围攻,所以急得直跳脚。 这时,身后走来一个人,拿着小猪佩奇的玩偶衣服,正准备去换装,筱歌二话不说抢了过来。 一边穿,一边对那人说道:“兄弟,我借用一会儿,就一会儿,我要去救人!” 没等对方说话,筱歌抢过小猪佩奇的头套戴在头上,便闯进了左勤的包厢。 “祝你订婚快乐,祝你订婚快乐!” 筱歌唱着改编的生日快乐歌,扫了一眼围坐在桌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众人。 依次抢过每个人的酒杯,全都洒在了地上,嘴里还不断唱着:“祝你订婚快乐,祝你订婚快乐!” 左勤听出了筱歌的声音,气得涨红了脸,又不敢发作。 只能眼睁睁看着,筱歌将桌上剩下的半瓶酒,咕咚咕咚全都倒掉了,那可是他花了一个月的工资买的啊。 筱歌悄声在他身后说了一句:“酒被掉包了。” 左勤这才缓和了愤怒。 小猪佩奇没有多作停留,一溜烟跑了出去。 三下五除二将衣服脱掉,还给了刚才的小伙,逃出了酒店。 左勤的家人,从惊吓中反应过来,纷纷拍案而起。 走出门来,抓住刚刚穿上小猪佩奇的小伙子就要算账。 幸好左勤给拦住了,好说歹说,又买了一瓶酒,才算平息了风波。 订婚宴算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送孙玉茹家人回到家,左勤就找到筱歌家中,兴师问罪。 筱歌便将赵茂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左勤。 “也就是说,所有起因都是因为孙玉茹?赵茂两年来,一直在破坏她相亲,包括和我的婚事?” “没错,但是赵茂很有可能是被人雇佣的,这背后还有主使。” 辛赏在旁边补充道。 左勤听了两人的话,叹了口气,“我太累了,实在想不动这些事了。昨天我又收到一封信,说孙玉茹八字硬,专门克夫。” “呵,这种无聊的招数都用了,你不会相信了吧?” 筱歌冷笑一声。 “我当然不信,只是这一件件一桩桩,实在让我心累,我就是想娶个媳妇安安稳稳过日子,怎么添了这么多事?” 看着垂头丧气的左勤,筱歌心里也有点不舒服,“孙玉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现在我也是了。”左勤有些愠怒地说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筱歌有些不满左勒的态度。 “我的意思是说,这件事必须妥善解决。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联系吧。” 左勤站起身,便离开了筱歌的家。 左勤刚走,筱歌立刻蹦了起来,气鼓鼓问道:“他不会是想跟孙玉茹分手吧?刚订婚啊!再说这些事又不是孙玉茹的错!你们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唉唉唉,别伤及无辜哈,怎么就大猪蹄子了?人家只是说要妥善解决,说分手了吗?” “与其纠结这些事,倒不如考虑一下,谁有可能是那个幕后主使!” “听你这意思,你有人选了?” 辛赏傲娇地挑了挑眉,“你那天讲了个乌鸦的故事,说乌鸦拆婚是为了为儿女争夺地盘。你想想,孙玉茹结婚,谁的利益会被分割,或者说,谁的损失最大?” “是渡鸦!没文化!” 筱歌仔细琢磨着辛赏的话,突然恍然大悟,“是他?” 辛赏点点头,说:“不过,要让他开口承认,可不容易。” “那倒是,不过总会有办法的。” 筱歌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 温馨的咖啡馆里。 优美的音乐,和浓郁的咖啡香气,烘托着浪漫的气氛。 几对情侣各自坐在安静的角落,说着自己的悄悄话。 唯有左勤和孙玉茹,坐在窗边显眼的位置上,表情严肃而落寞,完全不像是刚订婚一天的情侣。 两人桌子上摆着的,是几张照片和一封信。 孙玉茹梨花带雨地说着什么,左勤都始终保持着冷漠,偶尔会迎合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左勤站起来,走到收银台前结了账,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左勤的背影,孙玉茹难掩悲伤,抽噎起来。 她身旁的橱窗外,停靠的一辆出租车里,一台相机正咔嚓咔嚓地拍着照。 赵茂看了看相机里的照片,露出一丝笑容。 直到孙玉茹擦干了眼泪离开了咖啡馆,向公交车站走去。 赵茂也离开了。 只是,这一次他没再跟着孙玉茹,而是向着另外的方向走去。 赵茂来到一家蛋糕店,这是一间以贵著称的网红店。 赵茂在店里四处张望着,最后走向角落里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女人穿金戴银,打扮时髦。 看见赵茂后,立刻向四周打量了一番。 () 第442章 【五十一】寒冬将至 “给,表姐,我就说,我做事你放心,没有我拆不了的野鸳鸯。” 赵茂将相机递给女人,从桌上拿起一块蛋糕,就塞进了嘴里。 “你慢点吃,好几百呢!再噎死你!干得不错,快,照片都删了。” 女人说着,将相机递还给赵茂,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沓现金,递给了赵茂。 “大表姐,这次活不容易,你给这点,太小气了,吃你个蛋糕都好几百,不差钱,再给我点,再给我点!” 赵茂一手接过相机,一手伸向表姐。 表姐翻了翻卷到眉毛的眼睫毛,鼻孔里哼出一口气。 从包里又掏出一小叠钱,拍在了赵茂的手上。 “给!拿着钱,赶紧找个媳妇,成天就知道混日子!” “什么混日子,我这不是专职为你服务吗?”赵茂喜笑颜开地接过钱。 “呸!你要有个正经工作,不比做这个强?” 表姐朝赵茂手里的相机努了努嘴,示意他赶紧删掉照片。 “正经工作多没意思啊,只要有你家那摇钱树在,你吃香喝辣,我也跟着沾沾光。” 说着,赵茂打开了相机,准备删掉照片。 赵茂手中的删除键,还没有按下去,身后一只手,灵巧地就将相机抢了去。 出手之快,让赵茂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抬起头想看看是谁时,相机已经被蔡程扔了出去。 辛赏稳稳接住蔡程抢过的相机,看了看里面的照片,撇嘴摇了摇头。 对站在一旁的筱歌说:“这拍照技术真不如你,拍了这么多,能看的没几张。 “废话,我可是专业的。” 筱歌说着,转身看了看身后的左勤和孙玉茹,问,“这女的你们认识吧?” 两人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 既有愤怒,又有疑惑。 那女人,正是孙玉茹的亲嫂子曹琴。 “嫂子,没想到,你竟然做这样的……” 孙玉茹话没说完就哽咽出声,捂着嘴巴别过身去。 “哎哟,小茹,哪有什么事啊?你说什么呢……” 曹琴此刻的面容真是精彩。 浓妆之下是臊红的脸,一会儿白得发青,一会儿红得发紫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辩白什么?” 辛赏拿出警察的威严,呵斥道。 曹琴可是见过世面的,一点也不怂,“你谁啊?什么辩白辩黑的,我干啥了?你们别糊弄我这傻妹子,在这儿挑拨我们关系,小心我告你!” “哎,巧了,这位就是警察,你快告啊,就告你这位远房的小表弟!” 筱歌一看对方拿出泼妇姿态,自己也不能示弱。 掐着腰挺身而出,“他两年来,一直破坏孙玉茹相亲约会,跟踪偷拍侵犯隐私权是一桩,砸坏别人家的车是一桩,买卖假酒的一桩,还有其他的我就不说了,怎么着应该也够在里边住一阵子的了。” “你……你别血口喷人啊,我什么时候干过?” 赵茂急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却没注意到他身后的蔡程,一伸手就从他兜里夹出了他的手机。 蔡程轻而易举解锁了手机,打开了网盘,里面都是赵茂拍摄的照片。 曹琴此刻狠狠瞪着赵茂,一语不发。 可额角的青筋却不断跳动着,赵茂则心虚地瞟了她一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这个小兄弟可鬼着呢,早就留了一手,估计是打算以后再敲诈你一笔。” “你!” 赵茂指着筱歌的鼻子,想要打人,看到一旁的辛赏杀人一般的眼神后,立刻收回了手。 “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说是我啊?孙玉茹,你也太没良心了,我到处给你搜罗对象,让你相亲,你见一个黄一个,现在是想赖上我是吗?我图什么啊?” 曹琴双手抱胸,粉已经盖不住脸上的黑了。 “图什么?当然是图钱,你就跟那黑心的乌鸦一样,你还不如乌鸦呢,乌鸦是怕别人的孩子,跟自己的孩子抢资源。你就是为了你自己。” “孙玉茹工资高,挣的钱全贴补家用,孝顺母亲,还时不时给你们零花。” “你生怕她结了婚,就没了这摇钱树,所以表面给介绍对象,背地里就干着乌鸦的勾当,毁人家的婚约。现在事情败露了,你还不承认!” 辛赏一通慷慨陈词,整个蛋糕店,都沉默地看着这一出大戏。 筱歌则在一旁小声说道:“是渡鸦,不是乌鸦。” “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曹琴还在做着无用的挣扎。 “嘴倒是挺硬。” 筱歌说着,掏出手机,将刚才录下的两人的对话放了出来。 “我从今天早上就一直跟着你这位表弟,没想到吧。” 曹琴此刻已经黔驴技穷。 立刻抓住孙玉茹的手,“妹子,妹子,是我的错,我一时糊涂,你千万别告我,也别告诉你哥。” “你和左勤的婚事,我绝对不再干涉了,今年就让你们结婚,好不好?” 孙玉茹冷着脸没有回应。 倒是左勤抓住曹琴的手,甩了出去,一把将她甩倒在地上。 筱歌心里默默叫了个好。 “我们的婚事,用不着您费心,什么时候结婚,也都由孙玉茹说了算。” “我们结婚之后,便与你断绝一切瓜葛,老人我们自会孝顺,至于你们,休想再在玉如身上,占一分钱便宜!” 左勤蔑视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曹琴,握住了孙玉茹的手,孙玉茹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筱歌赞许地看了一眼左勤,心里默默地给他鼓掌。 左勤虽然是直男了点,但是这男友力还是MAX的。 其实他昨天的意思,也是要找出这个幕后黑手,根本不是要和孙玉茹分手。 倒是筱歌先入为主,误会了他。 孙玉茹将嫂子从地上扶起来,冷冰冰地说道:“为了我哥和我侄子,以前的事我可以不追究,明天我就找房子,以后不在家住。” “但是如果让我知道,你对我妈不好,这旧账,我还是要再翻一翻的。” 曹琴拼命地点着头,眼里的嚣张,现在全变成顺从了。 孙玉茹和左勒,手牵着手,转身离开了蛋糕店。 筱歌、辛赏和蔡程也跟了出去,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看着两人含情脉脉地望着对方,默默吃了三碗带着香甜蛋糕味道的狗粮。 “我送你回去吧。”左勤温柔说道。 “不用了,我自己坐公交车就行。”孙玉茹羞涩地回答道。 “那好。” 左勤答应着,回头看着筱歌说道,“那你送我回学校吧。” 筱歌一脸黑线地摇摇头,直男真可怕。 转而对孙玉茹说:“我先送你回去吧。” 五个人挤进了筱歌的小车里。 送下了孙玉茹,又送下了蔡程,然后送左勒回到了学校。 一靠近学校大门,就看到门口挤满了人。 有的一脸疑惑,有的一脸恐惧,交头接耳,似乎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筱歌将车停在了路旁,好奇地跟着左勤走进校园。 这才听到人群中,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学校里死人了,死了个女学生。 三人听了都大吃一惊,特别是辛赏,脸都惊得有些发白。 赶紧向出事的地方赶去。 这所高中,是重点高中,封闭式管理。 除了节假日,学生们都在学校里生活学习。 出事地点在操场观众席下面的一个储藏室里。 打扫卫生的阿姨,发现了一具女尸。 经过认定,就是本校高三的学生,名叫夏冬秋。 舍友也证实了,夏冬秋从前天晚上出去后,就没再回来。 昨天和今天一直旷课,学校和家长找了两天,最后却找到了尸体。 左勤忙着备课,不愿意凑热闹,便回了办公室。 筱歌和辛赏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被封锁。 警察们正在采集现场的证据,但是因为保洁是在打扫过程中发现的尸体,所以已经被破坏了不少。 辛赏看着忙碌的同行们,脸色越发地苍白。 筱歌发觉他有些不对劲,但是也不敢问。 一个穿着隔离衣、戴着口罩的女法医,从储藏间走了出来,看到辛赏,便向他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 “侯姐,真的是夏冬秋?死因是什么?” “是夏冬秋,初步断定死因是机械性窒息,被勒死的。死亡时间是前天晚上,具体的还要带回局里去看。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侯玉洁摘下口罩,关切地问道。 辛赏摇摇头,勉强地笑了笑,侯玉洁便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了。 筱歌看着辛赏。 想到前天晚上辛赏曾经出去过,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声问道:“你认识死者?” 辛赏点点头,咽了下口水,“就是当初诬陷我的女生。” 一阵冷风吹过。 筱歌缩了缩身子,夜幕降下,属于他们的寒冬,正在来临。 () 第443章 【五十一】从未失手[五一快乐] 刺骨的寒风,钻进衣服,筱歌不禁打了个寒战。 四周除了摇曳的树影,什么都没有,只有头顶一弯月牙,正默默地瞧着他们。 前方一个黑影回过头。 小声催促道:“你磨蹭什么呢!快跟上。” “这什么地方啊,你确定这里能进去?” “别废话,不让你来,你非来,跟紧了,别说话,快。” 在漆黑的荒地里,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路,越发地不平坦。 眼前也渐渐显出丝微的亮光。 很快。 一座高大的建筑屹立眼前。 虽然已是后半夜,却还有几盏灯亮着。 走到建筑下,一道矮墙,截住了去路。 辛赏抓着墙壁,灵活地爬了上去,骑在了墙头,然后身体下倾,伸出一只手。 筱歌看着有些发怵,但还是握住了辛赏的手。 辛赏向上一提,筱歌觉得身体立刻脱离了地球引力,脚下胡乱蹬着墙壁向上,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墙头。 好不容易坐到了墙头上,没等筱歌喘口气,辛赏一个侧身跳下了墙,还示意她也跳下来。 “你……你可接住了啊……”筱歌胆怯地看着墙下,漆黑之中,只能看到辛赏的脸。 “别废话,快点。” 筱歌纵身一跃,正好落在了辛赏身上,把辛赏压在了地上。 “大姐,麻烦你减减肥吧。”辛赏捂住胸口说道。 筱歌站起来,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土,没好气地说道:“吃你家大米了?” 辛赏“嘘”了一声,猫着身子向前走去。 筱歌紧紧跟着辛赏,抬头望了一眼高大的建筑。 不敢相信,位于市中心的公安局的后边,竟然还有这么一片荒地。 辛赏走到一扇小门前,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 辛赏拿起锁,向下一拉,锁鼻便从门里被拽了出来。 辛赏小心翼翼打开一点门缝,看到里面漆黑一片。 便轻手轻脚猫了进去,筱歌也悄悄跟了进去。 筱歌跟着辛赏,在黑暗的大楼里转来转去,自己已经完全迷糊了。 终于,辛赏在一扇门前停下,抬头看了看牌子: 解剖窒。 辛赏将手套脚套还有口罩,递给筱歌,自己也开始穿戴起来。 两人推门进去,脚下的脚套,发出“沙沙”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楚。 一走进解剖室,一股阴森的寒风扑面而来。 筱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缩起了脖子。 一具女尸,此刻正仰躺在一张冰凉的床上。 一张白布盖着身体。 只有面容在微弱的月光下,发着幽幽的青光。 筱歌咽了咽唾沫,鼓起勇气,跟着辛赏走到尸体旁,小声地说着阿弥陀佛…… 辛赏查看着尸体脖子上的勒痕,然后掀开白布,不禁倒吸一口气。 筱歌也伸头看了一眼,便立刻一阵恶心。 女尸的肚子上布满了划痕,整个肚皮,都被划得皮开肉绽。 突然,头顶的灯开了。 两人一时适应不了光亮,眯着眼睛看向门口。 法医侯玉洁,正端着一碗泡面看着两人,“就知道是你。” “侯姐,不好意思。”辛赏尴尬地说道。 “没事。“侯玉洁兀自吃起了泡面。 筱歌看了眼尸体,又看了眼泡面,又是一阵恶心。 “侯姐,这是怎么回事啊?”辛赏指了指尸体上的伤痕。 “像是动物抓的,应该是猫,不知道是不是死后被野猫抓伤的。” “可是野猫为什么要抓她的尸体呢?” “她肚子里,还有没消化的食物,鱼还有肉,大概是闻着味来的吧。” “也就是说,她是在刚刚吃过东西之后被杀害的,我见她的时候,她应该还没有吃东西。” 侯玉洁耸耸肩。 将泡面碗里的汤喝掉后,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抬头打量起筱歌,两只眼睛如同扫描一样,让筱歌有些不自在。 “你就是那个会偷拍的?” “嗯,是。”筱歌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水平怎么样?” “至今还没有失过手。” 侯玉洁思忖了一阵,对筱歌说道:“那你帮我偷拍个人。” …… …… 从高级时装店出来,薛文穗提着两个手袋,款款走到路边,伸出一只手拦截出租车。 身旁走过的男人,无不纷纷偷看着她。 虽然穿着羊毛大衣,却依然盈盈一握的腰肢,还有穿着肤色底袜的纤细双腿。 坐上出租车,薛文穗回到了她的家。 筱歌看着老旧的筒子楼,实在想象不到,这样时髦貌美的女人,竟然住在这样简朴的地方。 怪不得,侯玉洁对她如此提防。 侯玉洁家中虽算不上豪门,但绝对称得上富庶。 她父亲的两家公司,都做得风生水起。 只可惜,两个孩子都不能继承家族产业。 侯玉洁自小便对法医情有独钟,家人费尽心机也没能阻拦,只好任由她从国内学到国外。 最后如愿进了公安局做法医。 而她的弟弟侯天瑞,则是典型的纨绔子弟,被母亲骄纵坏了,从小便不务正业。 如今也只是在自家公司挂个闲职。 女朋友却往家里领了一个又一个,个个都是肤白貌美大长腿,但没有一个过得了侯家父母的眼。 直到薛文穗的出现。 她和那些庸脂俗粉完全不同,从说话做事,到发型鞋袜,都透着得体舒服。 对侯家二老更是无微不至。 更重要的是,她从来没花过侯天瑞一分钱,吃饭都是AA。 侯家父母被哄得开心,竟然答应了这门婚事。 完全不顾及薛文穗孤儿的身份,以及成谜的身世。 侯玉洁每天都泡在解剖室里,很少回家。 最近才听说弟弟要结婚了,她只见过薛文穗一面,哪里也挑不出一个错来,但越是没有错处,就越让人感觉有问题。 按理说,这样行事得体、美丽大方的女子,必然有个家教良好的家庭。 但是薛文穗并没有,甚至一个亲人都没有。 说起身世来,便含糊其辞,只说是来自外地的一家福利院,让侯玉洁想要查一下她的户籍都做不到。 自己虽说也懒得管那个废物弟弟的闲事,但是婚礼将近,侯玉洁总觉得这个疑问,像是卡在喉咙里的鱼刺。 不吐不快,便决定求助于筱歌。 筱歌很同意侯玉洁的看法。 她通过两天的跟踪,发现薛文穗面对侯天瑞的时候,几乎就是手到擒来。 虽然两人已经订婚,但是薛文穗却连手指头都不让侯天瑞碰一下,到底是欲拒还迎,还是真矜持,筱歌就不清楚了。 只是薛文穗眼中的笑意,却让她看得清清楚楚。 那双眼睛里,有温柔,有算计,有礼貌,有许多筱歌也看不懂的内容。 但唯独没有爱意。 今天是周天,薛文穗一大早去了婚纱店,回来便一直待在家里。 按理说,两人应该会约会吃个饭什么的。 但是一直到了下午,也没见到薛文穗出门。 筱歌早上只吃了一个面包,此刻已过了中午,感到饥肠辘辘。 决定先溜一会儿神,出去吃点东西,刚启动了车,就看到一个很像薛文穗的女人走出了门。 之所以说像,就是不仔细看,筱歌真的不敢相信那是薛文穗。 完全素颜,还戴着一架大眼镜,穿着厚重的羽绒服。 和平日里光鲜照人的薛文穗,简直天壤之别。 她打扮如此普通,而且,一反常态,没有打车。 而是走进了自己那辆落满灰尘的小轿车里,是要做什么去? 筱歌感觉到里面肯定有鬼,马上来了精神,也忘了饿,赶紧偷偷跟了上去。 () 第444章 【五十一】鞭炮 薛文穗开着车,转了很久。 让筱歌一度以为,是不是自己被发现了,故意拉远了距离。 最后,看到薛文穗,来到了老城区的一家集贸市场。 老城区如今人口大量迁出,面积也随着拆迁逐渐减少。 集贸市场也是门可罗雀,只有零星的几家蔬菜水果店和杂货店。 薛文穗在市场里转悠着,不时向四周的店主打听着,终于走到了市场最角落的地方。 筱歌没敢走到近前,在市场门口的位置费力张望着。 穿过各种废弃货架的缝院,看到那间小店门口树立的小牌子: 烟花爆竹。 跑这么远就是为了买鞭炮? 筱歌有些不解。 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她回到车里,藏在一个隐蔽,但又能观察到市场门口的地方。 不一会儿。 果然看到薛文穗,抱着一个大纸箱走了出来。 一个中年发福的男人,也抱着一个大箱子跟了出来。 薛文穗打开车的后备箱,将两个大箱子重重放进车里。 看着薛文穗开着车离开,筱歌便迅速来到刚才她去过的小店。 店面很小,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沙发,刚才的中年男人刚坐下,准备拿出手机来斗地主,看到筱歌进来,便站了起来。 “你这儿都有什么炮仗啊?” “啥都有,二踢脚,开天雷,你准备干啥用阿,结婚还是开业?” “呃,结婚用,刚才看一个大姐买了两大箱,她买的啥的啊?” “哦,她买的全是威力大的,你要不也来点?结婚不就图个热闹?不响不热闹。” “威力大的是不是不安全啊?” “安全,安全,你只要使用规范,离远着点,哦对了,城区可不让放,只能在郊区。” 筱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着转身离开,“有需要我再过来,谢谢您了。” 离开集贸市场,筱歌开着车,向薛文稳回家的方向赶去。 终于在快到她家的路口追上了她,看到她将两箱鞭炮放进储藏室,便回到家中,直到睡觉都没有再出来。 筱歌回到家,辛赏也刚回来。 正躺在沙发上,抱着东坡,闭目养神,看样子也是十分疲惫。 “挪开点,累死了。” 筱歌用脚踢了踢辛赏的腿,躺在了沙发的另一头,“你怎么看着也这么累啊?” “别提了,录了一天的笔录,唉,以前只觉得给别人录笔录累,没想到,被录笔录也这么累。” “那你的嫌疑解除了吗?” “没呢,反正我已经提供了,我是在死者吃东西之前,和她见面的证据,至于他们信不信,就不知道了。” “你到底为什么见那个夏冬秋?”筱歌突然坐直了身子,盯着辛赏问道。 辛赏斜睨了她一眼,叹口气说道:“这个夏冬秋,跟你一样,花痴。自从在局里见过我,就一天到晚给我打电话发信息。” “总是说我英雄救美,是对她有意思,烦死个人了,所以约她出来把话说清楚。” “她平时上课,只有晚自习以后有时间,偏偏那天就出事了。” “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故意要整你啊?”筱歌问道。 “我能得罪什么人啊,经手的那几个案子我也都不是负责人,就算得罪,也是我们队长得罪啊。” “而且,这个案子蹊跷得很,尸体身上的抓痕,太诡异了。” 辛赏说着,听到敲门声,便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辛赏将一袋子外卖放到餐桌上,便招呼筱歌:“今天不做饭了,吃外卖吧,对了,你给侯姐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筱歌把今天的事,告诉了辛赏,然后说道:“城区不允许放鞭炮,她买这个做什么呢?而且,就算结婚用,也该是男方家准备。” “肯定不是结婚用的,不然她没必要乔装打扮去,她这么做,肯定怕被熟人认出来。” “没错,那她买鞭炮是为什么呢?” “难道……”辛赏眉头掠过一阵阴影,“是做炸药?” 筱歌惊得,嘴里的饭都差点喷出来。 “不会吧?炸药?不太可能吧,她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不像是那么丧心病狂的人啊。” “人不可貌相,前两年,附近一个县里,就发生过一起爆炸案,就是一个年轻女人,自己用鞭炮制作的炸药,把整栋楼都炸了。” “不过幸好其他人都提前遣散了,只有她自己被炸死了。按照你的说法,薛文穗对侯天瑞没有感情,那她接近侯天瑞,肯定是有目的的。” “你是说,她嫁给侯天瑞,是为了杀死他?” “不然搞鞭炮干什么?难道真是图热闹?” “你说得她跟螳螂似的,新婚之夜杀死丈夫,太可怕了。” “《黑猫警长》是不是有一集就是讲的这个?” “是,不过大自然确实也有这种现象,但大多数都是因为雌螳螂饥饿的原因,如果雄螳螂在交配之前,喂饱了雌螳螂,那么之后就不会被吃掉。” “我看她比螳螂还厉害,不仅吃掉丈夫,还要吃掉公婆,然后吞掉家产。你最好给侯姐提个醒,让他们好做准备。” “啊?你真的觉得她是想做炸药,在婚礼上炸死新郎?我怎么觉得那么不敢相信呢?” “你是少见多怪,这种事多得很呢。” “我觉得我还是找一下其他的证据,万一不是呢?” 筱歌摇了摇头,埋头继续吃饭。 “随便你吧。”辛赏撇撇嘴,没有再提。 筱歌接下来的几天,更加认真地跟踪着薛文穗。 这几天里,薛文穗大多数时间就都躲在家里。 而且经常很晚才熄灯睡觉。 侯天瑞大概因为筹备婚礼,也很少露面。 但让筱歌担心的是,薛文穗又偷偷去其他地方买了许多鞭炮。 那数量远远超出婚礼需要的量,难道真的被辛赏猜到了? 婚礼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了。 筱歌决定,薛文穗今天如果还不出门,就把这些事都告诉侯玉洁。 因此,天还没亮,就来到薛文穗小区门口。 却正巧看到薛文穗,穿着一身黑衣,打了一辆出租车。 筱歌赶紧偷偷跟在后面,一路来到了火车站。 薛文穗下了车进了站,在候车厅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彼歌却有些蒙,这么一大早,她这是要去哪儿? 候车厅里人不是很多,按照薛文穗坐着的位置,是靠近B站口的,上方的显示屏上显示了两条发车信息。 一条已经正在检票,另一条还要等40分钟,看薛文穗不紧不慢的样子,应该是这一班。 但是这一班车经过的站点也多了去了,薛文穗会去哪一个呢? 筱歌把沿途的站点都写了下来,看她没有拿行李,应该是当天来回。 那么就划掉了距离较远的一半站点。 相近的两站,坐出租车或者开车都会更加方便,没有必要坐火车。 那么就只剩下三站了。 这三个地方,有两个是只停留十分钟的小站。 筱歌一时拿不定主意,便买下了最远的那一站的票,一边看着手机,一边用余光关注着薛文穗的动向。 终于等到检票进站,筱歌庆幸地发现,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薛文穗也站在了检票的队伍里,只是两人隔着三个车厢的距离。 筱歌看清了薛文穗所坐的车厢,便来到那节车厢外的隔间,透过隔间门,随时观察着她的动态。 火车到达青衫县,也就是上车后的第四站。 薛文穗站了起来,向隔间走去,看来是准备下车。 筱歌便赶紧去了旁边车厢的另一个隔间,也跟着下了车。 薛文穗出了火车站,打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筱歌紧随其后,也打了一辆车跟在后面。 筱歌第一次来青衫县,这是一个小县城,面积不大。 看得到的高楼也屈指可数。 应该是附近几个县市里面,发展比较滞后的县城了。 从那破旧得如同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火车站,就可见一斑了。 两辆出租车没有进城区,绕着城市边缘一路向北边开去。 筱歌人生地不熟,心里不免紧张,直到看到薛文穗的出租车停了下来,才放下心来。 等她抬头一看大门上的牌子,心里又咯噔一下:青衫墓园。 () 第445章 【五十一】奇怪的一家人 【上一个故事的后续内容没法发出,切掉了。 之前的两章内容,我已经修改好了,连接本章。 给大家造成了阅读困扰,抱歉了。】 —————————— 李鹏程在学校里待了一天,筱歌也在学校门口守株待兔了一天。 终于在晚自习结束后,逮到了这只兔子。 筱歌远远跟着李鹏程,看着他的背影,怎么看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带着青春期的桀骜与稚嫩,实在不敢相信,他会做出杀害亲生弟弟的事情来。 李鹏程回到家里没一会儿,就又走了出来,还换了一件肥大的羽绒服。 一走出楼道,筱歌便觉得他神色与之前大不相同。 一边走着,一边四处张望,似乎很怕被看到。 李鹏程来到小区门口,正好李天然也回家来。 看到自己的亲哥哥站在门口,李天然全身立刻紧张起来。 “你怎么这么晚?那什么,嗯,我有点事要跟你说,我们找个僻静地方告诉你。” “什么事啊?你就在这说呗,也没什么……” 李鹏程没有说话,从左手的口袋里掏出一瓶水来,筱歌看着那个瓶子觉得有些眼熟。 “不跟我去,你知道后果……”李鹏程压低声音说着,最后连拉带拽地,拖着李天然向公园走 这是李天然每天背书的公园。 寒冬腊月,已经快十点了,公园里只有几盏孤灯,到处黑黢黢,冷森森的。 跟在两个少年身后的筱歌,尽可能地让脚步放轻,生怕发出什么声音让他们发现。 不过还好,两人只顾着低头快步走路,没人向后看一眼。 直到到了小湖边,李鹏程才停下脚步,回头张望一番。 筱歌赶紧蹲了下来,正好旁边的一个长椅挡住了自己,将相机放在长椅上。 调好了光圈快门,静静等着看李鹏程如何作妖。 李天然始终与李鹏程保持着一米多的距离。 看到李鹏程停了下来,一只脚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离我这么远干嘛,怕我吃了你?这水的事,你可得给我好好解释解释。”李鹏程说道,两只手始终揣在口袋里。 李天然皱皱眉头,犹豫着不敢向前。 李鹏程看到李天然出了神,迅速从右边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捅向李天然。 李天然浑身战栗了一阵,瘫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筱歌浑身发着抖,几次想要去救李天然。 但是理智告诉自己,李鹏程肯定还有下一步的计划,再等等,再等等。 果然李鹏程用脚踢了踢李天然,确定他完全失去意识,便将手里的电棒扔到了一旁。 俯身将李天然的身子从地上捞起,拖拽着向湖边挪动! 眼看着李鹏程马上就要达到湖边了,湖里的水虽然结了冰,但是非常薄,随便扔进去个东西都能击破冰层。 更何况是一个百多斤的人了。 筱歌看着李鹏程,马上就要把李天然扔进水里,赶紧将相机塞进背包,一个健步飞奔过去。 捡起地上的电棒,又紧赶了几步一把抓住了李鹏程羽绒服上的帽子,不知哪里来的神力,将李鹏程扯到了一边,同时拿着电棒指着他。 “你.……你干嘛!”李鹏程慌张地问道。 “应该我问你吧,你要干嘛!”筱歌眼睛盯着李鹏程。 小心地蹲下身子拍了拍李天然的脸,没有反应。 “我跟我弟开玩笑呢,没想到这电棒这么厉害,我……我正打算把他抬回家呢。” “把他抬回家?敢情你们家在这湖里啊?少废话,过来,把他扛起来,跟我去自首!” “阿姨,我真的不是坏人,这真是我弟弟!” “阿姨?你叫谁阿姨呢!” 筱歌顿时火冒三丈,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李鹏程面前,抓住了他的衣领拖到了李天然的身旁。 “赶紧,把你弟弟背起来!” 李鹏程无奈地蹲下身子,费力地将李天然抗在自己身上,身子被压地弯弯的,腿还有些打颤。 “姐姐,求你了,别送我去自首。” “不去自首可以,跟我回家去,我要告诉你家长!” 李鹏程叹了一口气,背着李天然,跟在筱歌的后面,向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李天然的家,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应该是他们的母亲。 面对陌生的筱歌,面露些微的凶相,看得出不是好说话的人。 “妈……快帮我!” 李鹏程在后面喘着粗气,带着哭腔地喊道。 李妈妈脸上立马柔和了许多,慌忙地接过李天然:“哎哟,怎么回事啊,你背着他干嘛,累了吧!” “快累死了!” 李妈妈将李天然甩到沙发上,便给李鹏程倒了一杯水。 还不忘给他揉揉肩膀:“哎哟,哎哟,这可怜孩子。” 只是,对于昏迷不醒的李天然,李妈妈一具也没有问。 而站在门口的筱歌,更是感到尴尬。 筱歌干咳了一声:“咳,那个,你是他们的妈妈吧!” 李妈妈这才想起筱歌,横了她一眼,说:“嗯,你谁啊?你让我们鹏程背那小子的?” “是,你的大儿子涉嫌谋杀你的小儿子。” 李妈妈冷笑一声,两手掐腰指着筱歌骂道:“你有病去医院,上我们家撒什么疯,你才谋杀呢!别在这里胡掰扯!” “不是我胡掰扯,我说的真的,我有证据!” “狗屁证据,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赶紧给我滚!”李妈妈一边骂着,一边推搡着筱歌。 “就算不信我的话,你就不问问李天然,为什么会昏迷吗?” 筱歌用尽力气抵抗着李妈妈,双手紧紧抓着门框。 “他爱怎么样怎么样,管你屁事,一个扫把星,我都不管,你管得还宽了,赶紧走!” 说完,李妈妈一口咬住了筱歌的手。 筱歌疼的大叫一声,松开了手,门也应声关闭。 回到家,筱歌心里还一肚子气,看着手背上一个大大的牙印,恨不得去打狂犬疫苗。 筱歌将今天晚上的事情。告知了穆云里,两人都觉得这个妈妈很有问题。 “看来李天然的妈妈,对他和他哥哥真是天差地别啊。” 穆云里叹息道。 “如果只是偏心就算了,我看她就像白鹭一样,面对兄弟相残,却听之任之,眼睁睁看着个将另一个杀掉。”筱歌说。 “白鹭?是鸟吗?为什么会这样?” “据说是为了让子女,能够更好的适应物竞天择的生存环境,有的甚至会只投喂长得更强壮那一只幼鸟。” “那真是挺可怕的,对了,他们的父亲没有露面?”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刚开门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男人在卧室门口露了一脸,随即便躲进屋里,外面这么吵这么乱,始终没出来。” 筱歌努力回忆着男人的脸,感觉似乎李天然有些相像。 “哎,看来他在家里也没有什么话语权啊。” “越是没有话语权,越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现如今,为了两个孩子的前程和安全,必须好好治一下他们的妈妈。” 筱歌着急地说直。 “你说的对,我这就想办法,联系一下他们的爸爸,明天我们一起去和他见个面吧。” “我……我们一起吗?好呀!”筱歌开心地答应着。 今天晚上又要晚睡,好好想想明天穿什么了。 …… …… 筱歌站在学校门口,浑身冻得直发抖,牙齿都忍不住打架了。 “让你臭美,这天气你还穿裙子,你怎么不穿泳衣来啊?” 辛赏阴阳怪气地说着。 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筱歌,完全忘了前一天自己的糗样。 “你……你少哕嗦,我哪知道会这么冷啊,还有,你来干什么啊,真是的,哪都有你。” 筱歌一路上没少埋怨辛赏。 谁让他非要跟来,破坏她和穆云里的“约会”。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万一你又被绑架呢!” “呸,乌鸦嘴!” 正说着,穆云里远远地招了招手,快步走了过来:“辛警官也来了,真是太好了。” “好啊,只是有些人不觉得好罢了。”辛赏笑着说道。 筱歌闻言,偷偷拿胳膊肘杵了他一下,对穆云里露出了标准的假笑。 () 第446章 【五十一】错误 三人在一家麦当劳见面了。 李天然的父亲李汉,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经营一家五金店,生意很不错。 但是他的脸上却一丝生气没有,眼底里都是得过且过的死寂。 “你们找我什么事?”李汉平静地看着眼前三个人。 “我们是李天然,还有李鹏程的老师,关于这两个孩子,我们有些话想问一下。” 穆云里简单介绍了一下。 “他们怎么了?平时都是我妻子在照顾他们,有什么事可以问她。”李汉微微低头,语气有些无奈。 “这个事不能问她,只能问你。”筱歌焦急地说道。 “这两个孩子在家里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你应该知道吧?” “你是说天然……是,他妈妈对他不好。”李汉点了点头。 “您应该知道原因吧,重男轻女的我见过很多,偏心某个儿子的也有不少。可就算是偏心,也没有这样的,完全不放在眼里,感觉……不像是亲生的。” “亲生确实是亲生,你看我们俩这个长相也看出来了。” 李汉苦笑道。 确实,老大李鹏程长相俊美,像母亲。 而李天然的样貌,几乎就是复制粘贴的李汉的样子。 “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李天然,李鹏程企图谋杀李天然,而她却对此不闻不问。” “这个,说起来,这件事也是我的问题……” …… 事情追溯到十六年前。 那时李汉夫妇俩生活还算和美,儿子李鹏程活泼可爱,五金店的生意也有了起色。 而李汉的妻子赵美兰又有了身孕,怎么看都是让人羡慕的家庭。 可惜啊,人的欲望,永远不能满足。 原本对此刻的生活,感到非常知足的李汉,却对店里新雇的店员,也是赵美兰远房的一个表妹林晓霜,心动了。 李汉说,那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动心,虽然他已经是一个父亲了。 他和妻子是经人介绍,那时的赵美兰漂亮,唱歌也好听,是远近闻名的美人。 李汉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很快就结了婚,婚后彼此相敬如宾,用心经营。 从来也没觉得对方有什么错处。 李汉提醒过自己,好生活来之不易,但是林晓霜每天笑靥如花地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李汉怎么也狠不下心来辞退。 再加上林院霜似乎对自己也有那么一点意思,一来二往的试探之后,两人便在一起了。 李汉的心里,不是没有恐惧和悔恨,只是感情一旦开始,就很难喊停。 终于,那一天,赵美兰突然出现在五金店里,撞破了两人之间的丑事。 悲愤交加,急火攻心,早产了。 那次的分娩,差点要了赵美兰的命。 李天然出生后,赵美兰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直接交给了孩子的奶奶照顾。 全部的心思,都用来和李汉做斗争。 林晓霜自然是被辞退了,连这门亲戚,赵美兰也断了来往。 面对李汉,她也一改往日的温柔体贴,只剩冷面相向、恶语相加。 有几次李汉半夜里醒来,看着赵美兰坐在床头看着自己,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吓出一身的冷汗。 每日在恐惧中生活,李汉终于忍不住和妻子提出了离婚,并且愿意净身出户。 他原以为妻子会同意,却没想到,赵美兰拿出一瓶农药,仰头就要喝。 李汉赶紧拦下,再也不敢提离婚。 赵美兰觉得,李汉提出离婚,是因为对林晓霜的恋恋不忘。 于是,即便林晓霜再也没有出现过在他们面前,赵美兰依然对她紧追不放。 她每换一次工作,赵美兰都会去她的单位大闹一场。 她每找一个新男友,只要被赵美兰知道,就一定会去破坏。 走投无路之下,林晓霜离开了海城,回到家乡,找了新的男友。 正准备结婚,安稳过日子,却不料,赵美兰带着李天然,又找上门来。 赵美兰离开之后,人们发现林晓霜喝了百草枯,自尽了。 林晓霜死后,赵美兰收敛了些脾气,不再对李汉咒骂侮辱,但也再没有以前的温柔贤惠。 两人如同一个房子里的陌生人。 每天,李汉都在店里待到很晚。 回到家,老婆孩子也都睡了。 日复一日这样的生活,早就把他磨成了一个挣钱机器。 这期间他提过几次离婚,也都以赵美兰的以死相逼结束。 李汉知道,赵美兰对自己没有爱,她这么做,只不过就是为了维护表面的风光,和两个孩子的未来。 所以李汉也就忍了下来。 只是奇怪的是,从林晓霜家回来之后,赵美兰就对李天然十分冷漠,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大儿子李鹏程身上。 可以说是要什么给什么。 可是李天然,连一件新衣服,一件玩具也没有买过。 李汉也对赵美兰提过异议,但是得到的答案也都是不要管。 李汉偷偷给过李天然几次零花钱,可换来的,都是赵美兰对李天然的愤怒和殴打。 李汉这才明白,赵美兰是把李天然当作自己的影子。 自己对他越好,就只会让李天然受到更多的苛待。 无奈之下,李汉把自己变成了家里的一个透明人。 除了定期给家里打钱,关于家里的一切,他都不再说一句话。 “事情就是这样,是我当时一时糊涂,害了林晓霜,害了我们一家……” 看得出来,李汉是真的悔过了,眼底的青黑,也证明了他这后半生是怎样的煎熬。 可是筱歌对他却同情不起来。 每个人都会犯错,有些错是无心之失,有些错却是自己选择的。 很多人在选择错误的时候,都会安慰自己,不得已、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却不知道,有的时候一个错误,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最后覆水难收。 …… “我打断一下,你是说,赵美兰带着李天然去找了林晓霜,回来之后,林晓霜自尽了。” “而赵美兰才开始苛待李天然,在那之前,她对李天然态度怎么样?”辛赏一本正经问道。 “当时天然只有三岁,在那之前,虽然不像鹏程小时候那样宠爱,但是总体来说还过得去。” “但是自那天之后,说实话,连我自己也看不下去了,动辄打骂不说,什么家务活都让天然做,吃还吃不好……” “哎,我妈在的时候,还能护一护,老太太一走……” 大概是回忆起了母亲,李汉眼里,流露出难得的伤感。 “那就奇怪了,为什么是那一天呢?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林晓霜会在马上结婚的情况下自尽,还让赵美兰对儿子态度大转变呢?” 辛赏一手抚摸着下巴,皱着眉头思考着。 突然抬起头,看着李汉大声问道:“李天然现在在哪?” “在……在家啊,他昨晚昏迷,今天还有些没力气,她妈妈给他请了假……” “不好,快,回家!” 辛赏大喊一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个箭步窜出了大门。 其他几人也赶紧追了过去。 () 第447章 【五十一】尾声 总算赶到李汉的家门口。 李汉呼呼喘着粗气。 钥匙因为手不停哆嗦,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但就是插不进钥匙孔。 “给我!” 辛赏一把抢过,迅速地打开门,一个侧身就闯进门去。 房间里一片凌乱,像是经过了一场争斗。 李鹏程面对着夺门而入的四个人有些傻眼,紧张地看向沙发。 沙发上,李天然被绑住了手脚,全身还在挣扎着。 他的妈妈赵美兰,正跪在旁边,一手死死抱着他的头,一手将一瓶水灌进他的嘴里。 “你在干什么!” 李汉大叫一声,冲了过去。 一脚踹开了赵美兰,筱歌也跟着冲过去,将李天然的身体翻了过来。 用手伸进李天然的嘴中,抠了两下,李天然“哇”的一声,终于把刚才喝进去的水,吐了出来。 此时的赵美兰,正被辛赏死死地钳制住。 穆云里拿出电话打了120和110,李鹏程双目呆滞瘫坐在地上,呜咽地哭了起来。 李天然被送进了医院。 很快脱离了危险,而赵美兰和李鹏程,也将面临法律制裁。 关于十三年前林晓霜死去的那天,这么多年,李天然忍受恐惧和虐待也不敢说出口的话,终于可以说出口了…… …… 那天,原本是李天然非常开心的一天。 哥哥去上幼儿园了,妈妈带着自己一个人出去玩,还坐了长途汽车。 他们来到一家农户,有大大的院子,里面种着蔬菜,养着鸡鸭和牛,那是李天然从未见过的,他开心极了。 不断跟妈妈说着话,可是妈妈却像没听见一样,脸上始终带着冷冰冰的表情。 妈妈拉着李天然进了屋子。 屋子只有一个漂亮阿姨,看到妈妈后,非常害怕,瑟缩地躲在角落里掉眼泪。 “姐,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饶了你?饶了你这个小贱人,让你结婚生子过好日子?让你再去勾引男人,祸害别的家庭?” “你不是说你爱李汉吗?你怎么还跟别的男人结婚啊?啊?别跟我这装可怜,跟我没用!”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就是贱!你不就是看上李汉的钱了?你想得美,你不要脸!” “你那点破事,我非得让街坊四邻都知道,我要让你一辈子也别想抬起头来,一辈子也别想过好了!” 赵美兰一直骂着。 从屋子里骂到院子里,四邻都听到了。 但是谁也不敢来制止,都只是窃窃私语地议论着。 李天然看到漂亮阿姨大声哭泣着,心生怜悯,拽了拽妈妈的衣角:“妈妈,阿姨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 赵美兰恶狠狠地看着李天然,一脚将他踹开。 指着他,骂了起来:“你这个扫把星,都是你,因为有了你,你爸爸才看上这个狐狸精的,你现在还敢给她说话!” 李天然哇哇哭了起来,惹得林晓霜心里不忍。 一把护住孩子,低声说道:“孩子有什么错,这是你和汉哥的孩子,你恨我就是了,何必这么对孩子!” “哟,你们俩还惺惺相惜,我没看错啊,这孩子就是来跟我作对的,你和你那没出息的爹,还有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是一路的!” 赵美兰越发生气。 一脚踹开李天然,一巴掌狠狠打在林晓霜脸上。 “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林晓霜捂着脸,抱住赵美兰的腿,“我二十九了,在咱村里我就是老姑娘了,是我心太高了,一心想嫁到城里去,看到汉哥为人老实,就想趁人之危。” “是我贱,是我坏,我已经拖不起了,再这样下去,我就只有死了。” “那你就死啊。” 赵美兰蔑视地看着林晓霜,平静地说道。 “你以为我不想饶了你?但是我只要一想到你还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恶心,你不死,我就活不好。” “你……你要做什么?” 林晓霜看着赵美兰变得阴鸷的脸,吓的连连后退。 在一旁抽噎的李天然,也吓得不敢说话。 赵美兰从手提包里拿出一瓶百草枯,走到林晓霜的身边。 蹲下身子,一把握住林晓霜的下巴,掰开她的嘴,将液体灌进了她的嘴里。 林晓霜刚开始还想要挣扎。 后来大概是心死了,眼角流下泪来,顺从地咽下了那些苦水。 看着林晓霜喝下了百草枯,赵美兰将瓶子塞进林晓霜的手里,抱起李天然就离开了。 村子里都认为是林晓霜做了丑事被人羞辱,受不了,自杀了。 她的父母,还有未婚夫,都因为她感到抬不起头,谁也没有想过去追究。 李天然最后的记忆,是趴在妈妈的肩头。 看着林晓霜抽搐着吐着白沫,浑身瑟瑟发抖,昏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李天然醒来,已经在家里了。 刚才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从那之后,妈妈再也没对李天然笑过。 而李天然看着妈妈,也总是感到莫名的害怕。 赵美兰对于逼死林晓霜,和试图毒死自己的儿子供认不讳 她给的理由是,怕他说出当年的事情,却没有提兄弟之间的恩怨。 但是即使如此,李鹏程依旧作为她的同犯被判了刑。 因为通过现场还原和李天然的指认,当时是他将李天然绑了起来。 李天然出院的那天,筱歌去看了他。 带了一瓶水,就是那天他在商场里买的那一种。 “谢谢。” 李天然接过水,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 “你很喜欢这种水?不觉得太甜吗?”筱歌问 “嗯,我喜欢甜的。”李天然低下头,把弄着手里的水。 “其实这个水,并不甜。” 筱歌一脸玩味地看着李天然,他倒是很坦然地抬头看着她。 “你想说什么?” “你从来没有喝过这种水,你买这个水,有别的目的对吗?” 筱歌突然一脸严肃地问道。 李天没有说话,默默低下头。 筱歌继续说道:“从你第一天买这瓶水,我就觉得奇怪,吃便宜的面包,却喝昂贵的水,根本不是你的风格。” “结果,第二天,李鹏程拿着水找到你,你看到水,立刻就乖乖地跟着他走了,明知道他会害你还那么顺从,要么是傻,要么就是你害怕了。” “那瓶水有问题,是你做了手脚,然后被你哥哥发现了,对吗?” 李天然抬头看了一眼筱歌,点点头。 “你怎么那么傻啊?” 筱歌高声责怪道。 看到李天然瞬间缩起的肩膀,语气又软了下来,“我知道你这么多年受了委屈,你心里有恨,想报复他们。” “但是你看看你的母亲,她就是因为太过沉溺于仇恨,这么多年让自己,让你们全家都过得不幸福。” “恨,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而消失,反而会在你的生命里留下血印,时时刻刻提醒你,过去的那些不幸。” “忘掉这一切,重新开始。” 李天然点了点头。 感激地看着筱歌:“谢谢你跟我说这些,我都明白,我不恨。” 筱歌笑笑说:“对,恨没有意义的,恨只折磨自己。” “不只是恨,这个世界就没什么意义。”李天然幽幽说道。 筱歌似懂非懂,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事情解决了,筱歌也赶紧给老妈打了电话,报告返家的行程,也把李天然家的故事讲给她老人家。 “所以说,盲目的结婚,没有好结果,对方是人是鬼,你根本不清楚。” 电话那头沉默一阵子。 传来长长的一声叹息:“哎,女人啊,真是命苦,妈妈也不是非要逼着你结婚,又不是旧社会了,妈妈也是希望你嫁给喜欢的人。” “但是你看看你现在,每天跟狗啊猫的泡在一起,上哪碰到喜欢的人啊?” “我现在不光跟猫狗泡在一起了,也和人打交道了,不过你别说,国外还真的有跟自己的宠物结婚的呢。” 筱歌开玩笑的说道。 没想到对面又是一阵沉默。 筱歌都能感到一股股冷意,从电话里传来。 “哼,行啊,我刚把标准降低了,只要你喜欢,是个男的就行。” “现在你是逼着我,把标准再降低,是个人就行是吧!?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 筱歌妈妈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演变成了咆哮。 “妈,妈,别生气,我肯定不会跟泰山结婚的,泰山喜欢狗。” 筱歌一边安慰着老妈,一边抚摸着泰山的毛。 “我就知道,狗都不喜欢你!”筱妈妈又咆哮了一句,挂断了电话。 “这脾气……还狗都不喜欢我,这也太伤人可。” 筱歌不知怎么,平时不会在意的这些话,今天听了竟然有些伤感。 据说伤感是恋爱的开始。 恋爱? 我吗? 筱歌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而脑海里突然闪过的一张脸,更让自己感到震惊…… () 完本感言 结束了。 打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也有一阵不舍。 就像自己养了很久的小猫小狗,即将要送给了别人一样。 就像毕业那天,即将离开自己日复往返多年的母校。 就像这本书一样…… 该结束了。 记得我刚开始, 那时候,最怕看到的就是“大结局”三个字。 总觉得这个故事还没完啊,还可以接着讲啊。 后面发生的故事呢?大家后来又都怎么样了? 就这样结束了? 就这样结束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感谢大家一路上的支持与陪伴。 再次拜谢! 谢谢大家! ()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